宁檬瞬间像换了一个人,再抓牌摆牌时,动作纯熟利落得像个赌王。她手起牌落,十三章牌抓完即已摆完,整整齐齐一趟,手指从头到尾顺过,锃一声响,可以治愈强迫症。

“既然被陆总你看出来我有问题了,那我现原形呗。”

她淡定地坐在那,很细瘦的身躯后却涌现出气吞山河的架势来。

桌上的陆既明和曾宇航两个人,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接下来宁檬做了件让两个人更加目瞪口呆的事。

她把牌从左到右看了一遍,两手一挡,直接把一副牌压扣在桌面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让人赏心悦目的观赏性。

紧接着她摸了张牌回来,也不看,指肚摸一摸决定留下它,把十三张一副牌从第四张处分开,把新摸的扣着放进去,把挨着它的那张打出来,嘴里说了声:“五万。”

从头到尾她都没看过一眼牌面。

陆既明和曾宇航都抻着脖子去看,果然是五万没错。

陆既明再看宁檬的眼神像看鬼一样。

他惊到五官全都在变圆,眼睛瞪得发圆,鼻孔扩得溜圆,嘴巴呈现O形的圆。

“少来这套啊!故弄玄虚吓唬谁呢?你手里那副牌不定碎成什么样呢你就搁这靠表演吓唬人!”陆既明收缩了一下各个呈圆形的五官,指着宁檬气势磅礴地喷,好像自己是个打假英雄一样。

宁檬并不反驳他,只是淡淡一笑。她就这么看都不看,靠着盲摸和盲记打着牌,打出的牌倒是一张都没叫错过。

几圈过后,陆既明打了一张牌出来,宁檬轻声地说了句:“胡了。”

她捡回陆既明打的那张牌,找了个位置塞进自己一副牌里,然后掀开整副牌。

真的胡了。

陆既明这回是真的惊了。曾宇航也满脸见到鬼的无法置信。宁檬对家的老板娘直咂舌说着厉害厉害。

陆既明惊呆了足足半分钟才回过神。回神后他猛地一拍桌:“靠!你到底什么人?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宁檬推推眼镜,笑了:“我家人都酷爱打麻将,我四岁半那年,站在大人身边看他们打麻将,居然无师自通就看会了。我算数好,记性也好,算牌记牌都不大会错,十二岁那年在我老家就基本已经没什么对手了。”

她看着陆既明,平静得像个隐世高手重出江湖一样:“以前每次和你出去打牌,为了让客户赢得高兴,我都得算计着让自己输的同时把对方供胡。真的,对于我来说打麻将故意想输比故意想赢难多了。”

陆既明陷入了震惊,一时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

曾宇航插入惊呼:“小柠檬原来你都是为了明明故意输的?”他转头冲陆既明叫唤,“明明,你瞅瞅,瞅瞅!小宁檬为了帮你保客户,不惜牺牲个人利益,费心输牌,她对你恩重如山啊!”

曾宇航有点傻缺的点评差点让宁檬隐世高手重现江湖的装逼面具破功。

陆既明的脸色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瞪着宁檬一脸不肯相信地问:“所以我刚才给曾宇航点炮,都是你算好了故意喂我吃牌,喂得我把四条拆了,让它变成不得不打的废牌从而点了炮?”

宁檬淡定地看着他,回应:“你们手里有什么缺什么,我大致都还猜得到。”

陆既明看着她,惊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檬推推眼镜,又笑了:“觉得不认识我了是吗?其实你从来也不算真的认识我。”

陆既明一脸被震到的表情。那种从内心深处一路向外的被震。

曾宇航坐在他对面,看看宁檬,看看陆既明。当看到陆既明从身到心地被震撼的样子时,他的神色从惊奇变成了饶有兴味。

第35章 别胡说八道

接下来是宁檬的舞台。她手起牌落大杀四方。她已经赢了陆既明十来把, 把陆既明赢得就快要急眼。

新的一把结束,陆既明身上已经掏不出什么玩意,得脱衣服了。

陆既明很后悔没往衣兜裤兜里多揣点东西。一边从自己身上不情不愿地扒着西装外套, 他一边走进急眼情绪:“你是不是针对我?”陆既明把西装往旁边一摔, 怒问宁檬。

宁檬一点没迟疑:“可能是呢!”

陆既明要掀桌, 被宁檬和曾宇航双双眼疾手快地按住。

宁檬扭头问:“桌没掀成,还玩吗?”

陆既明咬牙咬得腮帮子上的筋都在蹦:“玩啊!谁怕谁是孙子!”

对面曾宇航笑得无限开心, 跟偷到了鸡的黄鼠狼一样。

又两把过去。

陆既明已经把袜子都脱了,还是有点耍赖的一次一只拖了两局脱的。现在他身上只剩下衬衫和西裤。

曾宇航问他:“你里面穿秋裤了吗?”

陆既明一脸嫌弃:“谁穿那玩意!”

曾宇航对宁檬给出建议:“下回直接要裤子,别要衬衫!我猜他裤衩花色的!”

陆既明一只脚从桌下踢过来,给了曾宇航小腿充满了牛顿的一记踢。

这把牌玩到一半时, 宁檬说憋不住了,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她一走, 陆既明立刻活络起来,跳起来的样子像被狗咬了似的充满弹跳力。他拉着曾宇航开始倒手换牌,两个人动作纯熟得一逼,一看就是打小互相配合干习惯了这种勾当, 把上来凑局的宾馆老板娘看得目瞪口呆。拜这三个北京来的人所赐, 她这一晚上贡献出来的目瞪口呆比从前十年都要多。

两分钟后, 宁檬回来了。

她选了一张牌要打,想了想放回去了。

她换了另一张牌。

曾宇航一个激动,喊了声碰。他对面的陆既明一脸想杀了他的表情。

那样子像在说:傻逼,别打乱节奏!老子要赢!

但曾宇航抵挡不住碰的诱惑,对陆既明的满脸杀气选择了视死如归加以对抗。

他碰完打了一张牌, 宁檬吃进。然后她不动声色地拆了一副对打了出去。

曾宇航兴高采烈大叫一声:“胡了!”

他对面的陆既明脸色比炒过毒药的锅底还难看。明明说好由他赢的!

他把牌一推:“不玩了!没意思!”

宁檬瞄瞄他,到底还是玩急眼了……

陆既明抓起外套起身就走,奔着门外大步流星地离开。曾宇航对宁檬说别理他,丫一准出去暴走了他就这德行。

宁檬悄咪咪地松口气。

安全下庄,不用看他血脉喷张的胸大肌或者性感喷血的花色三角裤了。

打了半宿麻将,宁檬有点头晕脑胀。她从陆既明房间里出来,发现二楼有个小露台。她直接走过去透气。

她握着护栏仰头朝天,深呼深吸吐纳着混着霾的月光精华,让自己千万别后悔一时心软错过看半个裸男这件事。

在她吐纳之间,身后有脚步声。听一听,不是他。回头看,是曾宇航。

她还真怕是陆既明出来跟她找茬。夜晚是情绪失控的最佳时机,黑色的夜最刺激情绪的发酵。经过一晚的麻将奋战,她现下还有点理不清自己与陆既明之间的距离到底是又近了一点,还是因为暴露了自我的真实而变得又遥远了一些。

这样还拿捏不定的距离,让她一时也还拿捏不出一个合适的心情与态度去面对陆既明。

但曾宇航就无所谓了。本来就是陌生人,变得熟悉些是熟悉的陌生人,熟悉不起来那就继续做陌生人,没什么所谓。

好心态让她对待曾宇航的时候无比轻松。

但陌生人一开口就是破除陌生的姿态,仿佛遇到相见恨晚的朋友般,自在而自来熟。

“宁檬,上把你点炮我胡了,你是不是得让我赢一样你身上的东西啊?”

曾宇航边说边走过来,和宁檬保持半米距离,转身背靠在护栏上站定。

宁檬侧转上半身面向他,回答得大大方方:“想要什么,你说吧。”

曾宇航两个胳膊肘抵向后把手臂抵在护栏上,侧头一笑:“我要你的眼镜。”

宁檬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决定还是遵循愿赌服输的做人原则,把眼睛摘了,递给了曾宇航。

借着宾馆院内的路灯灯光,曾宇航看到宁檬那厚重的刘海直往眼睫毛上扎。

他想了想,说:“你把刘海捋到一旁让我看一眼你到底长什么样,我就把眼镜还你。”

宁檬对于这个要求是拒绝的。她说你别想用两个凹透镜就骗我卖笑。

曾宇航乐起来。

爱笑的大老爷们运气总是不会太差,冬日的夜晚刮起了一小阵一小阵的风,这风有一小阵抽冷子变得大了起来,一下把宁檬的刘海扫开了。

宁檬赶紧顺着风向转个身。曾宇航笑着把眼镜还给了她。

宁檬:“?”戴着问号脸把眼镜架回到鼻梁上,她看到曾宇航脸上有种果然如此的笑。

曾宇航:“我猜得还真没错,你脸上最好看的一部分被你挡得严严实实的。”曾宇航指了指她眼镜下的眼睛,继续说,“你的眼睛,很亮,很有光。”他比量了一下眼睛在宁檬脸上所占的比例,又笑,“你这个脸型是小甜甜最喜欢的,她做梦都想自己能瘦成个巴掌脸,因为明明那个傻逼喜欢的大姐姐就是这个脸型。怪不得那天她看到你不戴眼镜时很激动,她嫉妒你脸比她小一圈哈哈哈哈哈!”

宁檬就静静地看着曾宇航笑得像个大傻叉。

为了制止曾宇航用邪恶笑声扰民,她出声问了一个其实她已经猜到答案的问题:“请问小甜甜是?”

曾宇航停住扰民,回答:“许思恬,你认识吧?”

宁檬点头:“哦,是她。她说我不戴眼镜丑得令人发指。”

曾宇航一撇嘴:“你听她胡咧咧!她还胡说八道讲我长得不帅呢,这话能信?”

宁檬:“………………”

这一刻宁檬仿佛看到了谈起自己外貌就不怎么要脸的陆既明。果然谁的朋友像谁,自恋者的朋友都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为自己的容颜加冕打call时从不手软。

曾宇航想了想,又从非自我赞美角度安慰了一下宁檬:“你别听小甜甜的,她就是故意刺激你呢,不想让你摘眼镜变好看,她就是个小心眼儿。你呢,不戴眼镜的时候就算不是超级大美女,拾掇拾掇也绝不比小甜甜差。”

宁檬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没说什么。夸她长得好看的话,她一点都不想打断……

曾宇航靠着栏杆转了九十度,变成一侧身体倚着栏杆眼睛直面宁檬的侧脸,他忽然开口:“其实我胡牌是因为我和明明换牌了。”

宁檬转头迎视他的目光,了然一笑:“嗯,我知道,他把三条五饼八万换给你,你把七条八条九万给了他,他缺幺,得单粘九万胡牌,可是我临时变卦,没打九万,拆了牌把你喂胡了。”

曾宇航一下被震慑了。

做了两秒木头人,他回神,讲了一句宁檬听着特别受用的话:“宁檬啊,我现在觉得明明他真是眼瞎心瞎有眼无珠啊,怎么能把你这样的秒人儿一个给放走了呢!”

宁檬冷笑一声,说了句:“可不是!”

接下来几天,日子过得基本规整起来。白天宁檬和陆既明到企业做尽调,曾宇航去家里公司以视察的名义打发时间。

中午午休时间宁檬不想和陆既明大眼瞪小眼,就借口消化食儿下楼溜达。溜达到门卫就和门卫老大爷聊聊天。门卫老大爷在这里工作了很久了,特别善谈。宁檬和他聊得挺好,就每天午饭后都过来和他聊一会,于是中午过起来倒也没那么无聊了。

晚上回了宾馆,宁陆曾三个人继续抓老板娘或同样热爱搓麻的老板娘妹妹一起打麻将。

从第二晚起宁檬发现陆既明身上起了变化。他打麻将打得空前认真起来,算牌记牌都特别走心,渐渐地居然变得很难赢他了。虽然不情愿,但宁檬不得不承认,陆既明尽管性格缺陷极大,年纪像活在了狗身上,但他是真的聪明。只要他静下心认真想做的事,他就很能做出点样子。陆既明渐渐成为宁檬难以取胜的劲敌。

为了改善赢得渐渐费劲的局面,宁檬采取了一个对策。她总是在打麻将过程中时不时问出个专业问题给陆既明。这时候陆既明的回答都是下意识地,告诉给她解决方法之后根本顾不上像白天在企业时那样挖苦她,并且最重要的是,这招能很有效地打断他算牌。

比如——

宁檬:“企业有个专利是以员工个人名义申请的,企业说这样申请专利速度比较快。陆总这对企业有影响吗?”

陆既明:“赶紧让员工把专利转给公司,现在不转以后准备上市时券商也得让他们转。哎???靠!!!曾宇航你刚才打得什么牌?你往里面混什么我都没看清呢!”

又比如——

宁檬:“企业对省内几个大客户依赖性挺大的,这种重大客户依赖,对我们私募来说有影响吗?”

陆既明:“这是企业ipo的时候券商要注意的问题,我们倒还好吧,只要企业能保证它的大客户未来三到五年都能给订单做,我们未来三到五年都有得赚,我们的投资能得到足够的回报,就行了。哎???等等宁檬你刚才打得什么牌???”

几次之后,陆既明明白宁檬是怎么回事了。等宁檬再要问问题时,他直接一个炸毛喷了回去:“你这个阴险的女人,你给我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扰我算牌!!”

这条路走不通,宁檬换了个新策略。她和曾宇航结成同盟军共同抗敌。

宁檬私下里教了曾宇航一套作弊暗语。

挠鼻子是要条子,摸耳朵是要饼子,捏下巴是要万子。

两人配合得亲密无间,陆既明牌技坐火箭地涨也没斗得过他们这个作弊同盟。而同盟军里的两位盟友也越处越好。

在他们亲密无间地终于把陆既明又赢急眼又掀了桌之后,两个人开开心心地提着一提啤酒去了露台喝酒聊天,顶着冬日夜晚的小凉风互相赞美互相吹捧,差点就跪地磕头义结金兰。

宁檬小口喝着啤酒,借着酒精抵御一缕缕的小冬风。她对曾宇航说,真奇怪,你和他都是有钱人,但我在你面前却不自卑。

曾宇航摇头晃脑一脸骄傲:他流氓,我谦和。

宁檬想了想,摇头:不对,可能是因为你游手好闲,所以我面对你时心里没有被精英碾压的丧气感。

曾宇航把啤酒罐捏变了形,很悲愤地提出了绝交要求。

宁檬咬着啤酒罐偷着乐。然后她把话题引到了陆既明身上。这话题她起头起得非常同仇敌忾:“不过你脾气是真的好。而你那位哥们的脾气,唉,可真是一言难尽。说实话就冲他那个驴脾气,他就算一辈子长这样不变老他都找不到女朋友。同情他。”

曾宇航嗓音一扬:“他?他可用不着我们同情,他啊,心里有道白月光,所以压根也没想过找女朋友。”

宁檬给出一脸惊讶表情:“哈?”

曾宇航面露犹豫:“具体的,我不能讲。”

宁檬眼珠一转:“刚才我胡牌你点炮,还欠我样东西没给。我就想听听这个了,你讲完咱俩两清。”

曾宇航小小犹豫一下后,脸色一变。那是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一变。

“嗯,或许我告诉你也是做了件对的事呢!”他这样说着,把陆既明心头那道白月光揭了出来,晾在宁檬的听觉和想象里。

“当年明明他爸妈……嗯,他爸,和他妈,都很忙,没人顾得上他,月光姐姐和他们家是世交,老陆就把明明托付给了姐姐家照顾。所以明明他从十岁到十五岁期间,几乎是长在月光姐姐家的。姐姐大他五岁,用五年时间陪他一起长大。他什么都听姐姐的。至于他具体几岁对姐姐情根深重的,我们也无法考证,反正我们知道,姐姐对他来说,像生命一样重要。

“其实我们都觉得姐姐不适合他,姐姐把他当自己养大的孩子,妈妈怎么可能会喜欢孩子?但明明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是爸爸。姐姐虽然很仙气,但她喜欢肌肉男,不太接受姐弟恋。为了姐姐呢,明明就把自己的瘦骨架生练出肌肉来了。但身材能改年龄他改不了,这是由他家老陆决定的。

“明明他的一切坏毛病,说起来都是姐姐给惯的。拧巴,坏脾气,老处男!”

听到这宁檬一口酒喷了。

“老处男也算坏毛病?”

这多少说明当事人洁身自爱吧……

曾宇航回答得很肯定:“当然算啊!这是孤僻的代名词啊!”

宁檬:“………………”

她没找出话来接,倒有人冲过来接了话。

陆既明暴走归来,直接冲向露台上的曾宇航,面目狰狞地吼:“你胡说八道什么鸟玩意?!”

曾宇航毫不示弱地怼:“你鸟都没玩过你又喷个什么玩意!”

宁檬:“…………………………”好特么辣耳朵。

陆既明头一扭,瞪着宁檬没好气地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宁檬:“哦。”

陆既明:“阿梦没说过她不接受姐弟恋!”

宁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