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宇航抬腿踢了他一脚,问:“我老铁呢?”

陆既明把眉毛皱得快要连在一起:“你瞎啊,你老铁我这不躺着呢吗!”

曾宇航切一声,毫不犹豫给出否定:“你算屁啊,我说的是小柠檬!”

陆既明凭着仇恨再次从床上压塌的弹簧坑里坐起来,发着狠地说:“你要是敢和她处得比我好,我就弄死你!”

曾宇航又切一声,不理他的威胁,继续问:“小柠檬呢?”

陆既明没好气地吼:“和人吃饭去了!”

曾宇航斜眼打量他,邪恶笑容在脸上渐起:“那人是个男的吧?”

陆既明赏了句就你话多,两眼一翻又躺回床上失去弹性的弹簧坑里。

此后的一个小时里,陆既明不放曾宇航回房间,理由是无聊。曾宇航提议把老板娘和老板娘妹妹叫上来打麻将。可只打了几盘,不仅陆既明觉得无趣,连曾宇航也觉得特别没劲。

没有宁檬,牌局变得特别没悬念,那种变化多端毫不可测的乐趣一点都找不见了。

于是草草散了局。

夜晚还很长,两个无聊的人无聊到狼哭鬼嚎。

曾宇航忽然一拍巴掌,给了个建议:“既然我们这么闹心,不如去搓个澡听段二人转吧!荤段子解乏!”

陆既明一脸的鄙夷嫌弃:“滚!那什么破地方?谁稀罕去第二次!”

话音落了地后,他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地,穿好鞋子拿好外套。

曾宇航像个呆逼一样看着他:“你要干嘛去啊?”

陆既明没答这个问题,他神游似的突然反问出一句话:“你说我要是搓完澡再做个奶盐浴,会不会显得很娘啊?”

曾宇航一口血涌到嗓子眼:“………………陆既明你大爷!你丫就是个神经病!!”

宁檬到了约饭地点,看到苏维然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他不像陆既明那么浪,冬天里穿着件厚西装就招摇过市。还不穿秋裤。也不知道那两条肾挺不挺得到iPhone20问世。

苏维然就很知道不拿自己身体和天气冷暖叫板,他穿着薄棉外套,修身版,丝毫不臃肿,很有冬天该有的保暖派的斯文帅气。

宁檬要走过去打招呼时,看到苏维然接起个电话。她于是站定脚步先等他把电话讲完。

苏维然像变了一个人,神色凛冽,不苟言笑。他好像在指派下属做事,指令下达得权威而凌厉。

她忽然想起了尤琪对她说过的话。原来她们讲的真的是同一个学长,只是这个学长有两副面孔,一副凌厉凛冽不苟言笑,一副温文尔雅如沐春风。

她真有幸,得到的是他的第二幅面孔。

苏维然打完电话,一扭头看到了宁檬。

他的凌厉凛冽立刻不见了,他的温文尔雅如沐春风又回来了。

宁檬有点发怔。昨夜没睡好,让她对情绪的反应出现了延时。

苏维然赶紧走过来,笑着,几乎有点小心地,问了声:“我刚才样子太凶,吓到你了?”

宁檬延时的情绪终于到位,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昨天没睡好,反应有点慢!”顿了顿,她给刚刚的反应强行打补丁,“你刚刚雷厉风行的样子,嗯,特man!”

苏维然嘴角笑痕加大:“你始终是个开心果!”

他把宁檬带进酒楼。菜上来之后,两人边吃边聊。

宁檬问苏维然住在哪,苏维然说了酒店名字。宁檬觉得耳熟,想了想反应过来那是陆既明之前住的五星酒店。五颗星,“总”级别的人的聚集地。

苏维然问宁檬过来尽调什么公司,宁檬告诉他,是家节能类企业。然后她礼尚往来地问苏维然,他来看什么项目。

苏维然眼里少有地闪起一道光,说:“我来看一家生产VR设备的企业,很新鲜很有意思。”

宁檬以前了解过这东西,叫虚拟现实,戴上VR眼睛会有身临其境的效果。

苏维然说:“这东西在国内还比较新,但我预感未来它会很火。人们从来都肯为新鲜事物买单的。”

有了VR这个引子,宁檬不担心找不到话题得强行尬聊了。一顿饭间,围绕着VR的种种,苏维然给她讲得很生动起劲,她听得也很津津有味。

对比上次投资文化公司从头到尾一成不变的微笑,苏维然这次眼神里是始终带着光的。这是对一件事从心底感兴趣的表现。

吃完饭,苏维然甚至问宁檬:“反正时间还早,不如我带你去看看,让你亲身感受一下那副眼镜里的神奇?”

宁檬立刻说好。正好她也不想这么早回宾馆,回去了也难免又是打麻将。

她今天,就是不想打麻将。

苏维然把宁檬带去被考察企业。

这公司里全是在加班的年轻人,朝气蓬勃,不知疲惫。宁檬一进去就觉得自己的青春干劲都被他们唤醒了。

苏维然和企业的人打过招呼后,宁檬被充满热情的工作人员带去体验室。

体验之前,工作人员表示,她需要先摘掉自己的眼镜,再戴VR眼镜。

宁檬小小犹豫了下,选择暂时摘掉自己在心理上有面具功能的眼镜。

她裸眼冲苏维然腼腆而尴尬地笑:“我不戴眼镜感觉就像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裸奔一样,特别不自在!”

苏维然看着她,微笑越发的温暖起来:“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没戴着眼镜,那会你可不像现在这么不自信!”苏维然忽然抬手把宁檬的刘海向一边捋。亲密动作发生得很突然,让宁檬来不及做反应。等她回过神时,苏维然已经松了手。

他对着她笑,笑容不再像哥哥看妹妹,而是一个男人在看着女人。

“你不戴眼镜才好看啊!”他说。

宁檬心口怦怦跳着。她像回到了大一那一年,青葱如朝露的她被一个阳光少年温柔以待。

工作人员给她戴VR眼镜时,她从对过往岁月的缅怀中回了神。

然后她觉得,自己刚刚好像被苏维然撩了……

她眼前忽然一亮,自己刹那间仿佛置身悬崖山涧之间。她脚下是独木桥,她正站在桥中央。

桥下是万丈深渊,栽下去会尸骨无存般的险峻。

太逼真了。

宁檬站在独木桥上,腿在发抖。

苏维然在现实的世界里鼓励着身处虚拟地她:“别怕,没事的,大胆往前走一走、感受一下!”

可她怎么能不怕……实在太逼真了,她只要脚一滑就会栽下深渊万劫不复的。

她实打实的胆怯打颤,让苏维然异常兴奋。他不停鼓励她:走两步试试,往前走两步!

宁檬腿颤颤着,听完这两句话,一下就想到了范伟……

好吧,那就走两步。

她试着抬腿,想在独木桥上走出去两步。

第一步还好,她站住了。可第二步太糟糕了,她找不到平衡,开始左摇右晃了!

再迈一步企图找到平衡,结果天啊!她要掉下去了!

宁檬“啊”的一声叫,要摔倒在地上。

但最终她没有摔倒。她被人从后面果断及时地搂进一个怀抱。

第38章 是的有问题

宁檬把VR眼镜推开, 发现自己正靠在苏维然胸膛前。

她抬着头,他低着头,视线交汇在两颗头的中间。

宁檬看到苏维然嘴角有隐约笑意, 那笑意和当年他监考, 她交卷子, 他对她说,你挺厉害的, 一模一样。

鼻间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古龙水味,是水果香花香和轻轻烟草味的混合。很特别的味道,催人情丝旖动,一如这香氛的名字, 寄情。

宁檬被这淡淡味道从现时与过往的混杂中唤醒。她暗暗对自己身体发力,让后背离开苏维然形成了拥抱态势的胸膛。

刚刚和异性有了过于亲昵的接触, 尽管隔着彼此冬日的厚衣服,但宁檬还是有点面红耳热。她从小就这样,嘴巴调戏起人来可以很过分,身体接触起人来就变得很怂包。

宁檬把VR眼镜从头上彻底摘下来, 有点腼腆有点兴奋:“学长, 这个东西, 真的很刺激!”

苏维然看着她,忽然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额前刘海:“看你这么开心,我想我在这多留一晚是值得的!”

宁檬听着这春风化雨的声音,一时又有了时空交错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校园时代,眼下这个笑着和她说话的人, 分明就是多年前那个阳光学长。

宁檬被揉到眼前的刘海挡住了视线。她从耳朵里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声。

她上学那会见到学长时的心跳,穿越时空跑到耳朵里来了。

苏维然打车把宁檬送回快捷酒店。看到她住在这里,苏维然没有露出质疑或者嫌弃的神色,甚至还说:“我刚入行的时候也住在这样的地方,没关系,干几年就好了,有了资历能力以后,四星五星就是你的标准匹配了。”

宁檬笑起来。

看,只有从草根发迹的人才懂草根。像陆既明那个二世祖,住次快捷几乎要去跟政府申请进步奖了。

所以和他真的不是一路人呢。

宁檬甩掉那个因为反面对比而出现在脑海中的人,问苏维然:“学长,这家VR公司你会投吗?”

苏维然起初跟她谈起这家公司、谈起VR时,眼睛里的那种光还在,但这光从兴趣渐渐转为了理智:“还得再看看,毕竟是新兴事物,得算好未来投资回报率是否值得一投。”

理智上说,宁檬没觉得苏维然的话有什么不对。

甚至随着苏维然的话,她也冷静了下来。那些从眼镜里看到的悬崖高山湍流礁石从逼真的立体变得渐渐扁平直至隐去,随后浮现的是投资回报率的计算公式。

她想起陆既明说过的一句话。做投资,光有兴趣和爱是不行的。做投资不是做慈善,是要求有回报有收益的。投资人也需要先吃饱先赚钱,有了盈余之后才能为富且仁。

所以投资,这是一个需要理智和适当刻薄的职业,光靠心中有爱的话,最后大概谁都得饿死吧。

但从情感上讲,宁檬还是希望这样的新鲜事物,尤其是中国自己制造的这种新鲜事物,能够得到更多的发展空间和机会。

都奔着盈利去,市场最终就是一摊浮夸的泡沫。有时候人活着,除了钱,还是应该有些风骨和爱的。

——在可以赚钱的前提下,再有上一些情怀,也总是挺动人的,对吗?

临分别前,宁檬这样对苏维然说。

苏维然走后,宁檬刚想进宾馆,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招呼。

她抬头看,发现曾宇航正趴在二楼露台栏杆上冲她摆手:“小柠檬,快上来!”

他旁边不远站着陆既明,她眼神扫过他面孔时,他开了喷腔愤怒发问:“大半夜在外边瞎混,能不能学点好了?”

这道问题槽点太多,宁檬没法回答。

不甘人生寂寞的曾宇航抢了答:“她没瞎混,她管那人叫学长,他俩认识!”

陆既明扭头喷他:“滚!不说话每人当你是傻逼!”

曾宇航不理他,继续冲楼下的宁檬骚气兮兮地招手,像个流落民间的男花魁一样:“来啊来啊,小宁檬上来啊,一起喝酒扯大天啊!”

宁檬鬼使神差地受了这魔性召唤的蛊惑上了露台。

曾宇航一见到她上来就迫不及待地问:“小柠檬,怎么样,和学长共度的夜晚美好吗?”

宁檬言简意赅:“美好。”

曾宇航转头冲陆既明挤眉弄眼。

宁檬一边小口喝着易拉罐啤酒,一边瞄着陆既明和曾宇航。

第39章 问题和隐患

宁檬的声音温婉却坚定地响在会议室朗阔的空间里。

她说, 发现了企业的一些问题。

一些,是些。所以不是一个问题。

这个对量的修饰词引起了陆既明的兴趣,于是他把不耐烦暂时收敛了起来, 打算听一下宁檬到底会把“些”说出什么内容来。

石英给了个过渡句, 为宁檬接下来的发言起到了非常贴心的承上启下的作用。

“宁檬, 那你就说说看,企业有什么问题。”

宁檬先拿出一叠纸, 一式四份,一份留给自己,其余三位分发给了会议室里其他三个人。这是她昨天回到北京后听石英说第二天要开会,连夜整理的相关资料。

“先请各位领导看下材料的第一页。这是节能企业最重要的一项专利技术, 但它并不在节能企业名下,它是以个人名义申请的。”

陆既明低头看着文件, 清楚记得有晚打麻将的时候,宁檬问过他这个问题。

“尽快转到公司名下就好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陆既明把那天告诉过宁檬的说辞,难得耐心地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末了在成宿不痛快的心情作用下, 忍不住又小补了一刀, “在企业的时候这问题你不是问过我,我不是也告诉过你了吗?”

——而你现在还拿出来说,有没有这个必要啊。

这是陆既明省略没说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一句话。

宁檬被陆既明这不明不暗的一怼后,没躁没馁,依然得体大方:“陆总您先别着急, 您把材料翻到第二页。这一页是张百度结果的截图。我在百度上搜了下申请专利人的姓名,结果搜到了一条招聘信息。发布这条招聘信息的,同样是家环保节能类的公司。而这家公司的法人那里,写的就是专利申请人的名字。”

宁檬说完这段话,给其余三个人留了一点点时间让他们看材料上的百度结果,以及,不逼得那么紧,缓缓地道出结果,给陆既明留个台阶下。

她瞄到陆既明皱起了眉。但依着她对他的了解,她知道他现在皱在一起的眉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有些懊恼。他从前要是发现自己疏忽了什么事情,就会像现在这样皱眉。

停顿了一下后,宁檬继续说:“这项专利技术是节能企业赖以经营的重要技术,但从网上找到的信息看,这项技术未必会转让到节能企业名下,因为毕竟它的申请人自己也经营着一家同类型的公司,所以未来,这项专利技术是存在不再供给企业使用的风险的。”

第一个问题说完了。会议室里其余三个人,人人脸色各有不同。

石英对宁檬充满意外和赞许。她意外这个手下通过一次现场尽调可以进步这样多。她赞许她细心犀利,是个做项目的好料子。

曾宇航眼睛瞪得炯炯有神,要不是此时此刻拍巴掌鼓掌会显得有点low有点儿戏,他特别想给他的麻将搭子新收获的老铁鼓鼓掌。

陆既明脸色最复杂,懊恼,惊奇,服气,赞许,以及打脸,这种种的情绪在他的面皮上来回穿插交织着。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匹老马在宁檬这头小马驹面前失了前蹄。

人如果纠结一样事物到底是否正确,在做查验时一定会十分仔细;而一旦判定过了某样事物是正确的,再做查验时往往会很轻易就跳跃过去。

当他翻阅企业资料查看到专利申请人是个人时,他立刻发现这个问题宁檬是问过他的,而他也给她分析讲解过了,处理起来是没什么难度的。于是这个事项就被他很顺理成章地跳跃了过去。然而就是这个跳跃,让他忽略了埋藏在更深处的问题。

陆既明隐隐察觉到,自己最近有些心浮气躁了。

对身为秘书的宁檬,他一直是欠缺风度的,但对于现在做项目的宁檬,他还是该尽量选择公正。

于是他压下了变化交织的诸多情绪,对宁檬说了声:你做得很好,这个问题是我疏忽了。

宁檬一下被夸愣在那。她一度怀疑陆既明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于是才说了那句他从前死都不会说的肯定她的话。

石英赶紧打圆场:“陆总您也太客气了,这怎么能是您疏忽呢?您是老板,坐镇大局的,这些细节就得让宁檬他们这些下边的人去发现和解决,不然项目人员和老板还有什么分别?”

这是一通通过区分等级不同来对陆既明进行安慰的话。陆既明接受了,纠结的情绪淡了些。

宁檬在心里笑了下。

低等级的人说话时永远会顾虑到高等级人物的感受。但高等级的人们从不会去往下顾虑。他们只会在乎同级别以上的人的感受,假如同级别以上的人难受了,踩一踩低等级的人会好受些,那就踩一踩,没什么的。

这是职场圈里的优胜劣汰,想不被踩,就得尽快升到上面去。

宁檬在心里给自己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