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句:那两个人我会叫他们搬走。

租户对这样的解决方案满意了,放过了宁檬。

宁檬打电话联系通下水的师傅。等师傅来的过程中她心里隐隐有点悲哀的感觉。

有时候人连躲起来安静舔舐伤口的权利都没有。太多的红尘琐事来干扰, 各种不得不立刻解决的麻烦叫人没什么世间去伤春悲秋。

师傅马上就到了, 没用上五分钟就把下水通好。

师傅走后, 宁檬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那种无名的颤抖和找不到原因的心慌,像那些西瓜沫一样,被抽水马桶一起抽走。

她平定下来,带着碎了一个镜片的眼镜出了门。她得重新配一对镜片。

她出门的时候,把开门关门的动作都放得非常慢非常轻, 像一个怕吵到别人的贼一样——她不想砰的一声关门后,陆既明循声从对门里走出来。

她的眼镜碎了,这相当于她的保护罩瓦解了。她不愿意没了保护罩赤裸裸的见人。等她配好了眼镜,再去向他道谢吧。

宁檬在眼镜店里等了半个小时,眼镜片加急配好。

她戴着新配好的眼镜,像重新穿回了盔甲,终于又心安下来。

可是她这份心安却只够维持到回到家门口,连进门都没能坚持到。

准确地说,是只维持到她出电梯的时候。

电梯门一打开,她就呆住了。几个警察正站在楼道里,他们中间镶嵌着一个陆既明。

宁檬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微抖起来,那种说不清的恐惧又要化成薄薄的水光铺向眼底。

她堵在电梯口,视线穿透过警察直接望向陆既明,问:“他们为什么要带你走?”她声音里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颤抖。

相对她的慌,陆既明很平静:“没事,你赶紧回家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陆既明跟着几个警察乘着电梯走了。宁檬看着电梯门合上,看着电梯降下去,脑子里像炸了一颗雷,炸得眼前混浆浆一片空白。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空白下去,她必须清醒过来,必须镇定下来,必须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既明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他特别地说了“我的事”,那就意味着那一定不是他的事——一定是因她而起的事,因为他把卿里打了,卿里验了伤报了案,他才被警察带走了!

宁檬脑子里飞快的转,很多念头在她脑浆子的漩涡里打架。她告诫自己不能慌,只有不慌才能以不变应万变想出个能制住卿里那个渣滓的办法来。

宁檬一瞬间想到:既然这事最初是因为卿里想动手打她而起,那她就把卿里叫回来,诱导他这回成功地打到自己,然后她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去验伤,把卿里也搞到局子里去拘留。

可是转念想,就算卿里被拘留了,也换不出陆既明从局子里放出来,那她这顿打挨了也是无意义地白挨。

她握着拳使劲地想办法,脚尖踢在墙上,拳头锤在墙上,额头轻撞在墙上。

疼痛刺激着她混沌的脑浆,在那一片混沌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光。

宁檬想到一个不知道是否有效的办法。但不管怎样,这个办法她都要试一下。

想到办法的宁檬,心一下定了下来。

她调整好呼吸,按照事先预留的租户号码簿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卿里的手机。

卿里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用词难听到宁檬都替这渣滓觉得难为情。

宁檬真觉得陆既明揍他还是揍得轻了。她后悔拉开他太早,应该打得这渣滓满地找牙才是。

宁檬深呼吸,压住自己的愤怒和冲动,问卿里:“你在哪?”

卿里嘴里带着脏话啷当,说:“你他妈管老子在哪呢!”

宁檬告诫自己别动怒,按部就班地把话讲下去:“你报警了?”

卿里嚣张地笑起来,笑声叫人恶心:“对,是老子报的警!你那姘头金主不是有钱吗,不是有能耐吗,操,敢打老子!让他在局子里过去吧!”

宁檬:“卿里,我们讲讲道理,明明是你先动手打我的,我脖子都快被你掐断了不是吗?那这么说我也可以把你送进局子里去拘留对不对?”

卿里呸了一声:“少他妈跟老子来这套!你验验伤试试,看老子那下够不够得上拘留的!姓宁的你少跟我绕弯子,你打电话给老子,不就是想求我让他出来吗?告诉你,没门!除非么……”

宁檬就知道,卿里这种渣滓不会放弃任何能敲诈得利的机会,毕竟都快被踹飞之际,也不忘抛弃尊严捡光陆既明抛在地上的钞票再逃走。

“……你让你那姘头给老子五十万,否则你就让他在里头安心待着吧!”

宁檬有心带着节奏:“五十万?卿里,是你先打我的,你怎么还好意思开口要这五十万?你这就是恶人先告状敲诈勒索!”

卿里狂得不得了:“老子就敲诈勒索了,你能怎么样吧?”

宁檬继续带节奏:“那如果这五十万我们给呢,你能保证让他从局子里出来吗?”

卿里不耐烦地说:“你只要把钱一分不少地给我拿来,我立刻就去跟警察说,我这身伤其实不是他打的。”

听到这句话,宁檬出了口气。

她握着手机,告诉卿里:“卿里,我忘了提前告诉你一声了,这通电话我录了音,现在你和你女朋友立刻回来把你们的东西搬走,这里不再欢迎你们住了。假如你们不按我说的做,我会告你们打人在先兼敲诈勒索,这段录音就是证据。”

半小时后,卿里和他女朋友回来了。宁檬亲自看着他们收拾东西搬走。

卿里临走之前放狠话:“你他妈给老子等着,早晚有天老子弄死你!”

宁檬晃晃手机:“抱歉又忘了告诉你了,录音我一直没关,谢谢你又帮我留下了恐吓的证据。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请你马上离开!”

卿里和女友被宁檬轰了出去。走前卿里有想过再次动手,奈何这会家里租客多,而且个个乐意看到他被撵走,他又被陆既明刚刚踢出一身淤青,真对宁檬动起手来他也讨不着什么好。于是他和女友留下一句以后咱们走着瞧,腿脚微瘸地离开了。

宁檬一下虚脱下来。

但她只给了自己五秒钟虚脱。五秒钟后她重新坚强起来,给曾宇航打电话:“你能马上过来一下吗?对,出大事了,陆既明被警察带走了。”

曾宇航很快赶到。在他赶来的路上,宁檬已经对他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等他一到,宁檬就把导出到优盘里的通话录音交给曾宇航。

“这里面的录音能说明几件事,第一,卿里先对我动手了,他才是先打人的人;第二,卿里那个渣滓这么做是为了勒索五十万;第三,他恐吓我要弄死我。这段录音对你捞人会有用吗?如果没有,我就想办法逼卿里去派出所翻供,说他不是陆既明打的。他要是不翻我就用这段录音告他敲诈勒索和恐吓。”

曾宇航摇摇头:“没用的,你能告成的几率很小,因为你没什么实际上的损失。不过这段录音能帮我把明明捞出来。你放心吧,我找我家老爷子以前当兵时的战友伯伯帮帮忙,再加上这段录音,应该能把明明带回来。”

宁檬问这件事用和陆既明的家人说一声吗。曾宇航斩钉截铁说不用:“明明最恨自己在父母面前示弱,他一定不希望他爸知道这事,就算他爸知道以后打几个电话兴许就能把他捞出来。被他爸捞和把牢底坐穿,他一定义无反顾选后者。”他晃晃优盘又晃晃手机,“你别太担心,有这个和老曾战友,这事就放心交给我吧,我搞得定。”

曾宇航让宁檬安心睡觉不用着急。他风风火火赶去捞人。

宁檬根本睡不着,回想这一天她觉得自己像做了场曲折离奇的噩梦。而噩梦的最源头居然是许思恬几缕轻丝袅袅的哭声。

夜渐深,其他租户都睡了,她关了房间的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等着。她把房门虚掩,方便听到外面的动静。

终于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大门外有了响声。宁檬立刻冲出房间趴在大门猫眼上向外看。

是陆既明回来了,曾宇航把他带回来了。他没事。

那一瞬宁檬脚下一软,再也站不住,瘫坐在门前地上。

陆既明折腾了半宿,回到家却困意全无。他扣着曾宇航不让他走,逼他留下来陪自己说说话。

窗外是漆黑的夜,只有几盏路灯在坚强地透过一团团围着它飞的虫群放出点光芒。

窗子内的曾宇航想开灯,被陆既明制止了。

“就这么待会吧,别开灯了。”他说。黑暗在这时能让他心静一点。

曾宇航由着他,没开灯。

一团漆黑中,陆既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

他拿起来看,是宁檬发来的信息: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给你添晦气了,对不起,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还给你。

陆既明没回信息,把手机放回到茶几上。

然后他叹了口气,这口气里有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解的情绪。

曾宇航问他:“这不都出来了吗,还唉声叹气地那么丧干啥?”

陆既明又叹口气。静默在黑暗中蔓开。直到曾宇航觉得陆既明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陆既明却突然又开了口:“我今天看见宁檬不戴眼镜了,她好像换了一个人。”

曾宇航怔了怔,然后笑了,问:“宁檬不戴眼镜好看吗?”

陆既明:“好看。”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曾宇航趁机追问:“那和梦姐比呢?”

陆既明这回却有点迟疑了。

他迟缓了一秒钟,回答得答非所问:“阿梦后天就回来了。”

曾宇航轻笑一声,笑意听不出来是正是反:“哦,那恭喜你啊,倔驴,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陆既明没应他的话。好半晌后,他没头没脑地咕哝了句听起来毫不相干的话:“老曾,我他妈好像迷路了。”

曾宇航:“???”

他要求陆既明大点声再说一次,刚才那鸡啄米似的咕咕哝哝他没听清。

陆既明却再也没开口。

他起身站到窗边,看着窗外在漆黑夜里故作坚强的孤独路灯,它一直一直拼力地把光穿透乱麻一样的虫群射出来。他一忽觉得自己像那个路灯,一忽又觉得自己更像是乱麻一团的虫群,直到最后才猛然了悟,自己其实是夜里的那片漆黑。

那片迷失了方向的漆黑。

第59章 好我给你讲

宁檬一直想谢谢陆既明, 却从事情发生后一直都没有机会能见到他。

她觉得相遇这件事很奇怪,有时候怎么躲都躲不掉,不想遇到偏偏转个弯都能遇到;有时候又怎么想遇到都遇不到, 哪怕在那个转弯的地方有心徘徊一百遍。

她和陆既明, 住在对门, 上班在楼上楼下,却能如此完美的错开彼此一次都遇不到, 宁檬几乎要为这样的概率去买彩票了。

后来她把这番曲折离奇的经历讲给尤琪听。尤琪听后先是炸了:“哪个王八蛋敢这么欺负你?我恨不得杀了他!”

然后她又唏嘘了:“就你那个娇毛坏脾气的邻居,咱俩那天一出电梯就被他拉开门吼的神经病邻居,居然是他救了你?还为此进了局子?天,他在我心里的坏印象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了!”

宁檬听这话觉得特别别扭, 她忍不住纠正尤琪:“三百六十度是绕了一圈又回原点了,相当于他在你心里还是坏印象。你应该说

第60章 我要坐地铁

宁檬问陆既明:“我现在把笑话讲给你听?”

陆既明立刻点头:“好!”

他舍弃了迈巴赫, 跟着宁檬一起进了地铁。

宁檬在人挤人的地铁上,给陆既明讲了一路笑话。这一路的笑话不只收获了陆既明驴一样的笑声,还收到了不少旁听路人的蹭笑。宁檬觉得自己仿佛在地铁里举报了一场免费的单口相声巡演。

这种状态让宁檬觉得又滑稽又有点新鲜。陆既明对她说:“你以后要是投资干不下去了, 就去天桥上讲笑话吧, 一个月肯定也不少赚。”

宁檬对他说的这个话特别不爱听:“我怎么就干不下去投资了?我还说你以后干不下去投资了去相声专场给人当托更合适呢!”

讲相声的人调门一起, 他就开始发出驴一样的笑声,多么有感染力。

两个人在互呛中, 早上站在电梯门前那一瞬的迷样尴尬不见了。

此后连续几天,陆既明都跟着宁檬挤地铁。旅途中,宁檬用一个又一个笑话点燃他的笑点。她娓娓地讲,他哈哈地听。他疑惑她怎么能有这么一大肚子的笑话?干讲讲不完。宁檬没好意思告诉陆既明, 她家父是怎样一个爱笑话就像爱生命的倔老头。

每天,两个人都一起走出地铁, 一起走进写字楼。

徐徐上升的电梯里,宁檬问陆既明:阿梦她听了这些笑话开心点了吗。

陆既明有点没正形地回答说:好多了,都不惦记着自杀了。

宁檬对这个回答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听说中国的网络小说让外国吸毒小伙看入迷之后为了追更都顾不上吸毒了,从而成功戒了毒瘾。要按陆既明的说法, 她的功德快和那些网络小说有得一拼了, 她靠着笑话就能挽救一条抑郁寡欢的生命。

电梯到20层时, 宁檬走出去。

她走出去就从不回头,所以也就不知道,她每次从电梯里走出以后,陆既明从来不去按关门键。他就笔挺地站在电梯里,目视前方, 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直到电梯门自己慢慢关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小一个星期。过完周末的星期一,陆既明没有出现在地铁口。

宁檬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她已经快要习惯在挤地铁时讲笑话了,尤其听众给力,她一讲那人就笑。有人能大笑不止,这是对讲笑话者的最大肯定。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研究,说是一个人每天坚持做一件事,二十一天后就可以把它养成一个习惯。这么算下来,她给陆既明在地铁上讲笑话这个习惯已经养成了四分之一了。真可怕,再把余下的四分之三也养成了,她可怎么从这习惯里脱身。

陆既明这一天消失得刚刚好,提醒了她,这差点临时养成的习惯,是时候该破除了。

中午下班前宁檬接到苏维然的电话。苏维然说上午过来谈项目了,已经谈完,现在想邀请宁檬一起吃个午饭。

宁檬没什么胃口,以工作没做完为理由婉言谢邀了这顿饭。

苏维然却没有轻易放弃:“再忙也不差这一会了,下来吃一口吧,学长也有些事想跟你说。”

宁檬听着苏维然这样几乎有点软语相求的声音,想着他平时对待其他人时的果决凌厉,心里一软,改了主意下了楼。

最后吃饭的地方是宁檬定的,地下一层的金湖茶餐厅。

宁檬捞着馄饨面里的虾仁馄饨时,听到苏维然说了他今天之所以出现在东方广场的原因:“听说陆既明在做P2P金融,我对这个也挺感兴趣的,就过来和他聊了聊。”

宁檬抬起头,问了句:“那你们谈得怎么样?”

苏维然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毫不保留地展示了他对陆既明做事方式的不认同:“我们理念不是很合。你这个前老板,看着火爆,做起事来却畏手畏脚,像他这样的做事风格,他的P2P平台是做不大的。”

宁檬很技巧地接了这句话,既不是站在苏维然的角度,也不是站在陆既明的角度,但听起来又好像同时打了两边的圆场:“是啊,他是不大喜欢担风险的,但有时候收益又和风险绑定在一起。”

苏维然又笑了笑:“风险和收益这两样确实总是绑定在一起的,他摒弃一样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摒弃了另一样。他这样做下去,格局会越来越小。”

宁檬不是很赞同这句话,她知道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但这不代表风险是好东西,是值得追逐的东西。风险是在追逐收益的过程中应该尽最大努力去规避的,能规避到什么程度就尽量规避到什么程度。

她不想和苏维然做辩论,于是轻巧地跳开了这个话题:“和他没聊出什么,那你这次来岂不是白跑一趟。”

苏维然立刻神色一正:“不是的,我这次来这,恐怕是我所有来东方广场的次数里,最不白跑的一趟了。”

宁檬被苏维然这样的回答勾起了一点好奇心,她口齿含着馄饨而口齿混沌地问了句这是为什么呢学长。

苏维然直直看穿宁檬的镜片,看向它们后面的那双眼睛,缓慢而温柔地,字字都像在吟唱情诗般地,说:“听说你,上学的时候一直暗恋我,是吗?”

宁檬眼前轰的炸开了血红色的热浪。

宁檬从一种被揭穿往事的混乱中尽量镇定下来。

她问苏维然:“这这、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当这个问句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舌头都有点不灵光了。

苏维然看着她红透了脸的反应,听着她结结巴巴的紧张腔调,很满足地笑了,笑容温柔到几乎快要逼近慈祥的程度:“是你的铁瓷闺蜜亲口说的。”

宁檬一瞬间在心里把尤琪大卸八块了。

苏维然给宁檬讲述了这段让他能够通晓往事的契机和经历。

原来是他约了保险机构的负责人吃饭,那人叫何岳峦。两人正事聊完后,何岳峦给女朋友打了电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家。

等何岳峦的女朋友赶到之后,苏维然和那女孩不由双双变得惊讶。

原来她是尤琪。

席间苏维然和尤琪自然而然地聊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聊着聊着尤琪就自然而然地说漏了嘴,告诉苏维然:宁檬她上学的时候是多么的暗恋你。你和学姐远赴海外留学那年,她差点就得了厌食症了。

苏维然问宁檬:“那时候厌食得厉害吗?”苏维然的声音语调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心疼,“怪不得现在你也是什么东西爱吃就吃两口,不爱吃的一筷子都不碰。”

宁檬觉得特别囧。这个场景如果发生在大学时,她可能会幸福到哭出来,感激涕零这段暗恋终于也能对她有所眷顾。

可现在她只觉得囧。就像小女孩明明已经长大了,别人却还在拿洋娃娃哄她一样。

已经时过境迁了,她把最难过的那段时间熬过来以后,那段往事便只是她生命里的一场唏嘘,而不是可以再一次重复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