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了出去,何岳峦带着一群人轰轰烈烈地返回电梯。宁檬焦急地等着电梯门关死后,冲出大厦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到了机场她直奔T3候机大厅,大海捞针一样捞着人山人海中的Jason王。可惜这次她没那么好运气,她没有找到那个人。

宁檬握紧手机,攥得手指骨节都泛了白。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好歹现在,她知道他这个人了。

宁檬打车回到路盟,给杨小扬发了Jason王的照片,告诉她:“继续帮我盯着,再看到他出现在这座大厦,我就是上天了你也得给我叫回来!”她拍拍杨小扬肩膀,“辛苦了,年底给你发三倍奖金!”

杨小扬撸着袖子拍胸口表态:“您就瞧好吧我的宁总!以后我专去楼上上厕所!”

立秋后一个月,荟影视二轮融资。因为那部现象级爆款网剧所带来的惊喜高利润,以及公司的优质项目储备等,荟影视的二轮融资估值很高,宁檬投进去的有限合伙趁机以一个很好的投资回报率退出了。

有限合伙退出的利润很可观,唐正旺自不必说,那是陆既明和宁檬的忘年交;后来追加投资的王总对宁檬的资本运作感到非常满意,特意飞到北京来和路盟投资签订了战略合作的框架协议,从此成为路盟投资的又一个优质LP。

送走王总,陆既明认真地对宁檬说:“六年前你做我秘书,你大大地不如我;三年前你改做投资,你依然不如我。但现在,是我变得快要不如你了。”

宁檬拍拍他肩膀:“加油陆总,不然六年后你可就是大大地不如我了!”

陆既明看着自己被拍过的肩膀,笑一笑,摇摇头。

还顺杆上了。想叫他大大地不如她,想得美。

那天起,路盟投资的员工们发现他们的帅逼陆总忙碌起来可真不是人,简直是牲口。

宁檬的有限合伙从荟影视里退出了,宁檬个人反倒趁机从柳敏荟那里买了点股权过来。

柳敏荟给她的转股价格非常非常便宜,宁檬怕二轮融资的投资方知道了会不乐意,要求提价,柳敏荟却两条粗眉毛一抖:“不乐意拉倒,现在想投我们的多了,不行就换一家呗!反正他们是别想跟你比,没办法你就是特殊,没有你就没有爆款剧,就没有今天的荟影视,当然更加没有明天后天的荟影视了!所以啊,爱谁谁,我就这么定价,不服请他憋着!”

宁檬很感动,对柳敏荟道谢,但依然试图上浮一些转股价格,想尽量接近市价。柳敏荟死活不干:“宁檬,你搞搞清楚好不啊?我这个价格转股给你不是我给你恩惠,是我在报答你之前给我的恩惠好不啊?好了别撕吧了,再撕吧我要急眼了!”

事后当陆既明听说柳敏荟要死要活非以接近平价的价格转股给宁檬,有点点小吃惊:“你是怎么做到的,让每一个跟你合作过的人都这么死心塌地的?”

宁檬不经意地撩了撩头发,说:“我以诚心诚意待他们,他们就也以诚心诚意待我了吧。”

陆既明看着她撩头发的动作,心扑通扑通地跳。

他其实想告诉她:这年头诚心诚意一斤值不到五毛钱。主要还是你长得好看。

金秋时节,荟影视的投资收回了可观的回报,宁檬得到了丰厚的项目提成,她用其中一部分投资了荟影视。

在陆既明的操盘下,路盟投资做管理人投了衍生品公司,动漫公司也正在尽调过程中。

在陆既明投资衍生品公司的过程中,宁檬在一旁见识到了他是怎么和投资标的方谈判的。

对方提出来的每一个条件,陆既明都不明着拒绝,但绕来绕去,谈未来谈规划,谈将来收入谈盈利预测,谈到最后对方总会乐不得地说:“陆总您说的对,我们没有从资本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这方面我们现在决定必须听您的!”

他用他的专业,掰人掰得无影无形。宁檬默默地用小本本,记下了陆既明的那些攻人于无形的谈判技巧。

谈判桌上的他,比从前多了稳重,多了狡黠,少了意气用事,少了随心所欲,总的来说就是比从前更帅更有魅力,公司很多小姑娘都是陆既明的小迷妹。宁檬想,千万不能让陆既明知道,在谈判桌前看着他挥斥方遒,她也快和那些小姑娘们差不多了。

一切都在向很好很好的方向发展。

宁檬算算日子,距离尤琪说的过几天就回来,已经又过去了好几个过几天。

她们有三天没联系了,三天前,尤琪说她要到一座信号时好时不好的山里拍点照片,拍完就打道回北京。

宁檬于是很期待地等着她把这最后一座山拍完。

这三天里,她每天拨尤琪的视频都拨不通,由此印证了尤琪说的那句话不是很对——那山里信号应该不是时好时不好,它就是不好。

算算日子,再威武雄壮的山,三天也该拍完了。宁檬又开始拨尤琪的电话,但依然不通。

宁檬眼皮轻轻一跳。这一个轻跳倒像是触发了她眼皮下某个隐藏着的小马达。她的眼皮开始不停地跳。

宁檬揉揉眼睛,给尤琪发了条信息:琪琪,有信号了给我回个话。

然后她一边等尤琪的回话一边刷朋友圈。

刷啊刷,今天大家发的就都刷过去了。她于是开始看昨天的。

忽然她拨动屏幕的手指一停。

屏幕中间呈现的朋友圈内容是一个圈内投资公司高管发的,他认识宁檬的同时也认识何岳峦。

这位高管昨天晚上发了条朋友圈,文字是:金秋时节,有幸得邀请参加何总儿子满月宴,不胜荣幸。今日同时是何总及夫人登记领证的日子,可谓双喜临门,祝二位百年好合,恭喜恭喜!(盗用一下何总的图)

配图是两个戴着婚戒的大人的手,一起托着一个小婴儿的手。

宁檬看着这条图配文,愤怒搓着火地往头上蹿,她差点把手机摔到墙上。

她眼皮跳得更慌了。她现在就想知道尤琪到底有没有删掉何岳峦的微信,她会不会看到何岳峦发的朋友圈!

她又拨打尤琪的手机,还是不通。她改打安中的电话,也不通。

她的心和眼皮一起跳得很乱,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到她胸口,让她透不过气。

半夜的时候,忽然电话铃声响了。

宁檬挣开眼睛时,整个人一震。

她抓起手机看,来电地址显示的是贵州。

她赶紧接通,喂了一声。

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低沉,凝重,肃然。

他对宁檬说:“我是当地派出所的警员。请问你是尤琪的亲友吗?入山前她在信息表上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您。”

宁檬握着手机,声都颤了:“我是她的亲友,请问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方说:“很抱歉地通知您,她和她同行的男子,昨天一起自杀了,请您节哀。”

宁檬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第106章 天不报我报

从听到尤琪自杀的消息开始, 宁檬整个人就处在混沌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晕倒中醒来的,似乎是隔壁住户听到了她倒下时的那声巨响,惊到了, 于是来敲门。无人应答后, 他们试探着推门进屋, 看到了躺在地上无知觉的人,以及屏幕还没来得及灭掉的手机。

他们赶紧按人中, 按不醒。于是他们打了120。他们又想起之前的一位陆姓住户似乎跟二房东关系密切,于是善意地自作主张翻了二房东的手机通讯录,结果看到的第一个人就姓陆:a陆。

他们把电话拨过去。

不久后这位陆先生和120几乎同时到达。

后来宁檬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打着吊针。

一堆过度疲劳, 亚健康,营养不良, 低血糖的白领病词语向她砸过来。医生把她晕倒这些病因说完,她在朦胧一片的迷茫中听到陆既明用很揪心的声音在说:你为了帮我,把自己累成这样,而我却到现在才知道。

她顾不上对他大义凛然地说一句, 这都不叫事。她知觉迷茫的结界被陆既明的说话声划破了, 她想起了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当她一张嘴, 那些难以自抑的悲怆呜咽立刻给刚刚那些病名又增加了一个伙伴:悲伤过度。

宁檬告诉陆既明,尤琪没了,她自杀了。她拜托陆既明立刻帮她买张机票,她得飞过去看看尤琪,看看她是不是在搞什么恶作剧。

陆既明连老板派头都不要了, 没有通知公司负责订票的行政秘书,立刻亲自买票,一共两张。宁檬的,和他自己的。

他把所有事情全都放下了。义无反顾地放下。他得做惊慌失措的她的守护者。就像之前他了无生趣万念俱灰时,她守护他那样,所有其他事情全都义无反顾地放下。

陆既明就这样陪着宁檬到了贵州。

到了贵州,宁檬打起精神,强迫自己不要被再一次听到的看到的事情击垮。现在不是她垮掉的时候,她没资格把悲伤放在处理事情前面优先发泄。

从客栈老板、当地居民、当地警方等人的口中,宁檬拼凑起了事情的全貌。

那位女士和那位先生,据和他们住同一层的医生说,两个人都有严重的抑郁症。然后前两天他们进了山就没再回来了。——客栈老板说。

那位女同志和那位男同志进山之后一起跳崖了。那位男同志比较幸运,挂在崖中间树叉上,没彻底掉下去,被当地进山采中药的老乡发现时已经重度昏迷。现在他人正在当地医院抢救着。至于那位女同志,我们没有找到她,但根据地形推断,她存活的可能性不大。

宁檬忍住一阵阵眩晕。陆既明紧紧扶住她,她的背抵在陆既明胸前,以此让自己有了依靠不会立刻摔倒。她不愿意承认事实,于是企图用细节挑战事实存在的可能性:“没有看到人,凭什么能确定她就是跳崖了?万一跳的只是安中呢?”

警员同志摇摇头,叹息一声:“女士,我的话还没说完。那位跳崖的男同志被送到医院后,我们从他身上找到一封事先写好的遗书,上面有两个人写的话,已经核对过笔迹。”

从安中身上找的遗书是这样写的:

抑郁症,太难熬了。也许难熬的不是抑郁症本身,是我们对这个世界已经再也提不起兴趣。我们也曾互相鼓励,再熬一熬,或许活着没有那么可怕。可是我们真的熬不动了,当活着比死还叫人辛苦,活着便已经失去意义。于是我们选择在我们还没有变成麻木的行尸走肉前,用最后一分生动与刻骨,和这个世界勇敢诀别。

同行的路上,有你挚友尤琪相伴,我不孤独,这样已经太好。

再见,世界。再见,烦恼。

安中绝笔。

附:

我不后悔我来过这个世界,我也不后悔现在决定离开。

再见,世界。再见,烦恼。

尤琪绝笔。

这封遗书的最后,真真切切是尤琪的笔迹,它彻底封死了宁檬心底祈存的任何希望。

宁檬到当地医院去看了安中。这是她第二次看一个人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

之前那一次她看到这样躺在病床上的人是陆既明的父亲。后来他的父亲离世了。

她不知道安中挺不挺得过这一劫,毕竟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丧失了求生意识的人。

大夫告诉宁檬,安中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什么时候醒还不好说,等生命体征再稳定稳定,人就可以转移回北京。

宁檬看着安中安静地躺在那,一副不问世事烦恼的样子,她心里起初想一到医院就摇醒他问清一切的念头渐渐消失了。他那样睡着似乎也挺好的。

这世上,其实清醒活着的人更加可怜。

第二天新闻app推送了一条新闻,标题是新锐美女摄影家和新锐编剧男友双双跳崖殉情,生前曾通过多幅照片展现过厌世倾向。正文内容里有一句话是这样的:男子身边多位好友曾有吸毒致死及被抓前科,这让两人具体死因蒙上一层迷色。

宁檬根本没办法冷静面对这篇胡说八道的新闻里那些用别人生死博眼球的龌龊文字。她打电话给推送这条新闻的媒体,请他们撤掉这篇不实的报导,请他们有点职业道德,不要用别人的生死来博点击,这样的行为非常下作。如果他们不撤掉这条不实新闻,她一定起诉到底。

然而宁檬的强硬收效甚微。对方的态度油滑无赖得毫无道德底线。他们对宁檬的回复是我们新闻社可都是有一线记者深入调查后才发的新闻稿,您觉得我们是胡说八道,那欢迎您随时去告好了呀,我们静候您的传票。

宁檬悲愤得简直要发疯。她想不通为什么最该还原事实真相的职业里,会有越来越多的从业者为了博点击博眼球,连良心都不要了,完全地丧失掉职业道德?这个社会生病了吗?

陆既明陪在她身边,问人要了根烟,点上默默地吸。

宁檬已经知道,他只有在情绪处在某种极端的情况下才会吸一支烟。极度思念时,极度绝望时,极度无力时,对自己极度厌弃时。

陆既明吸着烟,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宁檬却从里面听到了极度的无力和自厌。

“这家媒体的老板我家老爷子认识,如果是从前,如果老家伙还在,他是有办法的,一句话的事。从前我一直跟他较劲,等较来较去他人没了,我才看得清我确实不如他,他能摆平的事,看,我却无能为力。”

宁檬在那一瞬忽然就原谅了尤琪的选择。

活着,真的要背负太多无能为力了。

宁檬在贵州逗留了几天,等搜救人员的消息。几天后,警方确切地通知她,找不到尤琪的尸体。

宁檬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是一种什么感受。这消息对她来说,要么是死不见尸的坏,要么是人没死只是失踪了的没那么坏。

她在接受现实和自欺欺人的两种可能里打晃,晃得自己快要神志不清了。

最后还是由陆既明处理了一些后续事宜,买了机票把宁檬带回北京。

下了飞机,落地在熟悉的首都机场,宁檬从飘飘荡荡的不真实感中清醒了。

眼泪从她眼睛里清醒地流出来。她捂住面孔,问陆既明:“我该怎么对尤琪的爸爸妈妈说呢?我怎么张得开这个嘴?他们只有尤琪一个女儿啊!”

陆既明给她鼓励:“你要是承受不住,就由我来说吧。他们总该有个知情权。”

宁檬擦干眼泪,走出机场,在北京秋天薄薄的雾霾里,给尤琪的妈妈打电话。

电话通了,她控制自己的颤音喊了声阿姨。

倒是对面的声音先流露出了悲怆。

尤琪妈妈说:檬檬,我们都知道了,警方已经通知了我们。我和琪琪爸爸现在正在贵州。但我不难过,既然没有找到琪琪的尸体,那我就认定她还活着,我和你叔叔就会一直等她回家来。

宁檬挂断电话又用手捂住了面孔。

有泪水无声无息从她指缝间渗透出来。

陆既明站在她身旁,有点手足无措。心疼最终战胜一切顾虑和矜持,他双臂一揽,把宁檬拢到自己胸口。

他抬手轻拍她的背,希望能给她带去抚慰和力量。

陆既明把宁檬送回家,请求她第二天在家休息一下,无论是路盟还是鹰石,就都先不要去上班了。

宁檬说好的。

但第二天陆既明一早到公司时就从杨小扬那里收获了一波不安。

杨小扬说:“咦陆总,你们今天怎么都这么早?”

陆既明心头一跳,问了句:“还有谁也来了?”

杨小扬说:“宁总啊。”

陆既明转身要往宁檬的办公室里走。

杨小扬在他身后说:“宁总不在办公室。”

陆既明心头又是一跳。他迅速转身问杨小扬:“那她去哪了?”

杨小扬回答说:“她到了之后坐了一下,然后估计下楼到超市买水果去了吧?因为她走前从我这要了把水果刀才出去的。”

陆既明一听心就慌了。

他想坏了,她一定是上楼去找何岳峦拼命去了。

陆既明给宁檬打电话,怎么打都没人接。他把公文包往杨小扬怀里一塞,转身就跑。那是杨小扬第一次看到陆既明慌张到跑起来。他是为了一个叫宁檬的女人。

陆既明直接乘了电梯上楼。出了电梯他直奔仁和保险。前台居然没人,这让陆既明更加觉得大事不好。

他直接畅通无阻地奔向何岳峦的办公室。

结果让他意外,何岳峦的办公室只有何岳峦自己在,而他正在低头看手机,表情凝重。听到有人闯入,何岳峦抬起头,看到来的是陆既明时,他整个人一怔。

“你怎么进来的?”言外之意,都没有人拦着你吗。

陆既明没有看到想象中那一幕,在心里松了口气,镇定顷刻回了笼。

他撇开嘴角像赏赐谁那样,赏出个笑容:“前几天何总叫那么多人来关照我,我怎么也应该过来说声谢谢。”

陆既明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何岳峦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悠哉哉地坐下了,还翘起了二郎腿。

反正来都来了,就顺便膈应一下吧,总不能白来。

何岳峦倒也没慌,也没撕破脸,反而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外,在离陆既明大约三米处站定。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想和陆总你周旋有的没的。我还有事,不如你请自便。”

何岳峦一边说话一边抬手往门外做着“请”的手势。

陆既明还没来得及把更膈应人的一句话说出口,他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冲进来,直接冲到何岳峦面前,抬手就抡了一巴掌。那巴掌啪的一声响在猝不及防的何岳峦的脸上。

陆既明定定睛,看到来的人是宁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