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

她扭头看陆既明,想让他把腿收收,别挡道。可一扭头间当她对上陆既明的脸,她微微失了点神。

他居然挂着一脸的迷惘与纠结。

那表情让他看起来空前的无助和无力。宁檬一下就忘了让他收腿这回事。她的注意力都被这个人所流露出的脆弱给吸引走了。

“你……没什么事吧?”宁檬斟酌着,问出一句中规中矩的客套话。

陆既明用两道眉毛在眉心间挤出一座疑惑与茫然的小山:“你和比你小的男生相处过吗?”

宁檬眼神划过他的眼角,而后迅速跳开,问:“你说的相处,具体是指什么?”

陆既明眉心松了下又皱得更紧:“就是能让彼此的关系信任一些,不要总把人往外推。”

宁檬怔了怔。他是在烦恼离女神的距离太遥远了吗?

宁檬忽然想起不久前陆既明和柳敏荟尬聊时说过,他还是单身。

所以他是在苦恼想把女神追求到手却不知道该怎么推进彼此关系吗?

宁檬笑了一声,开始胡说八道:“你对别人不都挺冲的吗,怎么对你女神就这么熊?拿出你对别人横的本事,直接把你女神往墙上一推,她要是挣扎拒绝你,你就抱一抱得了,别太过分。她要是不挣扎你干脆就亲上去。这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其实宁檬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她这套言论是从看过的言情小说里推理总结出来的。说这番话时她的心态是有点戏谑的。陆既明一个见惯声色场所的大男人居然在她一个初吻都没交代出去的人面前装纯情,她想不戏谑都难。

宁檬看到自己的话一说完,陆既明的脸居然涨红了。

不知道他是酒精上头了,还是想着她说的那画面酒字去掉变成了精上头了。

陆既明涨红了脸,喷着气说:“你少涮我!我看你也是胡咧咧的!你赶紧的,劳动合同快到期了吧?快点收拾收拾回既明资本来,你看我这都乱成什么样了!”

陆既明就这么生硬地一下把话题拐到了让宁檬回既明资本上去了,以掩饰自己的脸红原因是因气涨红的,与纯情无关。

他这岔打得笔直笔直的硬,让宁檬忍不住想要开下嘲讽:“陆老板您至于吗?我多少次把您从声色场所里接出来送回家,您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会怎么就把您给纯情成这样了?”

而让她意外的是,她这句话居然把陆既明给惹毛了。她终于知道喝了酒后变身乖男的陆既明也是会毛的。

变毛的陆既明毫无征兆地抬起双臂扣在宁檬双肩,一把把她抵在她身后的墙壁上,他整个人跟着往前一凑,头一低,有点狰狞有点挑衅地问:“我至于什么样?不就是这样吗,有什么难的!?”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后的五秒钟里,宁檬完全是懵怔怔的。

她的背抵在墙壁上,她抬起头,她看清了陆既明的脸。

他两只手像两块烙铁一样,热辣辣地嵌在她肩膀上的骨缝里。他们从未离得如此的近,近到彼此呼吸在对方脸上扑面吹拂。感应灯灭了。他在骤来的黑暗中猛然不见后,又如剪影般渐渐浮现在她放大了的瞳孔中。

黑暗里,他们对视着,无目的也无意义般。

一瞬间世界无比的静,她听不到其他声音。一瞬间耳朵里又特别的吵,心跳顺着脉搏的鼓动送进耳膜里。

静和吵的矛盾交织里,宁檬忘记了挣扎。

于是陆既明遵从她的胡说八道——她要是挣扎拒绝你,你就抱一抱得了,别太过分。她要是不挣扎拒绝,你干脆就亲上去。

于是等全世界的各种细琐喧嚣声重新回到宁檬耳中的时候,她看到陆既明的头在向自己压过来,他的嘴在对着她的嘴发起攻击。

宁檬惊得差点脑溢血,两手猛地撑在陆既明胸口,千钧一发时奋力隔开他到一臂远的距离。

宁檬看到陆既明双眼睁得很大,眼神直勾勾的,和一切喝了酒的人该有的反应迟缓的那种直一样。他多情的眼角在跳,跳得宁檬想蒙住它。宁檬能感觉到抵在掌心下面的心跳像被安置了高频起搏器一样,跳得一下连一下的快,快到从点已经连成了线。

宁檬在这片连成线的心跳里彻底回了神,她运足了力一把推开陆既明,一股无名的火,恼羞成怒地从她心头往头顶冲。

“陆既明你神经病啊?你干嘛要拿我做试验?”

感应灯被她喊亮了,灯光下,人心里的一切龌龊都开始真相大白起来。灯光更点燃了宁檬的羞恼与愤怒。她不光气对方,她隐隐地也气着自己。

她实在得发泄掉这股羞怒的情绪,不然她今晚要被憋死的。

于是她抬腿在陆既明脚上狠狠一跺,陆既明疼得哎哟一声矮下身去。宁檬从他旁边愤然一跃推开铁门走出楼梯间。

她太生气了,以至于都没有看到铁门外一直站着个看戏的人。

她开了门进了屋,被怒气饱涨得硬挺的驱壳在关了门后一下泄了气。她软塌塌地靠在门上,心跳又钻进了耳朵里。

她开始发抖。

她好生气。

陆既明那个王八蛋凭什么拿她做试验?

宁檬在心里告诉自己,陆既明如果以后再有这样轻浮的举动,哪怕是喝过酒神智不清造成的,也要不客气地呼过去一巴掌,呼醒他,提醒他好好做人,别作孽。

宁檬恼羞成怒地离开了,一直蹲在铁门后看戏的曾宇航走进楼梯间。

陆既明又坐到了台阶上,脱了鞋,揉着脚,苦兮兮地笑着问:“有烟吗?”

曾宇航和他并着肩地也坐了下来。

“烟救不了你,迷路的蠢驴。”他拒绝给陆既明提供烟火,“我陪你聊会天吧。”

陆既明笑嘻嘻地:“我聊不了多久了,等下我得赶去看看阿梦,她吃的安眠药药劲快过了。大过年的,她醒了发现就自己一个人,太可怜了。”

感应灯灭了。曾宇航咳嗽一声,在重新到来的明亮里皱着眉训诫陆既明:“明明你说你丫是不是有病?明知道梦姐她一片药就睡俩小时你也折腾一趟跑回来。”

陆既明嬉皮笑脸地:“我不是为了回来看看你吗。”

曾宇航不背这个被硬扣过来的高帽子:“去你大爷的!你特么为了看谁回来的我不知道?还得偿所愿的‘是你啊’,贱不贱死了!明明,我说你丫到底想什么呢?”

陆既明两手插进头发里,指缝夹着发丝往外揪:“我心疼梦姐。本来能陪着她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回来看一眼。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曾宇航冷笑一声:“你都不知道你怎么了,我怎么知道?”

陆既明也笑,笑得像个傻逼一样:“阿梦她现在需要我。她这次被伤得太严重了,谁都不信任,连我也往外推,可总得有个人看着她吃药吧。我得陪着她,不然她的症状只会越来越严重。”

曾宇航瞥着陆既明:“你跟我说这些干嘛?解释给我听还是解释给你自己听呢?”

顿了顿,他点了两根烟,一根自己抽,另一根插进了陆既明嘴里。

他吐着烟对陆既明说:“明明,有些事别人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新年快乐,这一年希望你一切顺顺利利,能让你自己和身边人都幸福起来。”

陆既明夹着烟眯着眼狠狠地吸了一口。

他咳嗽一声,说:“借你吉言了。”

第74章 借酒行了凶

元旦过后, 2015年初,宁檬主导投资的之之科技在钱菲带领的券商团队的运作下,正式开启被上市公司收购的事宜。

上市公司将以发行股票方式对之之科技进行收购。收购完成后上市公司将成为之之科技的控股股东, 同时之之科技的股东比如宁檬投进去的有限合伙, 也将持有上市公司股份。未来等收购完成后股票过了锁定期, 有限合伙便可以将上市公司股票脱手套现完成退出。宁檬初步估算了一下,结合上市公司未来发展情况, 公司股价不会太低,这单投资到最后会赚回很丰厚的一笔回报。她对未来充满期待。

一切并购事宜在钱菲所带领的券商团队有条不紊的运作下高效地进行着。宁檬作为之之科技投后管理的主要负责人,同时作为之之科技的董事,要和余大义一起, 代表之之科技同上市公司斡旋诸多事宜。她感觉自己在项目中又得到了飞快成长。

从这次合作中,宁檬感受到了钱菲的魄力与才干。这个并购项目, 假如是别人恐怕得做一年还多,但钱菲就能把工作进程缩短一半。别人指定的时间进度表,每个步骤永远也不会按计划完成,永远都在拖后。但钱菲的时间进度表绝不会这样。她对时间的把控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 她说五天完成的事情, 最多就五天, 绝对不会拖到第六天去。

宁檬本来觉得自己的进步很大,应该可以勉强挤进钱菲那个高度了。可几次工作上的接触下来,她明确意识到自己和钱菲的差距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得要继续不断努力才行。

1月21日,银监会在官网上发布了一条消息, 宣布银监会监管构架将进行改革。官网同时发布了银监会最新的组织架构图。架构图中,出现了一个新设立的部门银行业普惠金融工作部,部门的职能是牵头推进银行业普惠金融工作。

这个部门其实就是P2P金融的监管部门。它的出现结束了P2P金融没有明确监管机构的时代,也标志着P2P金融结束了散兵游勇的转态开始转向正规军。

坊间都在说,监管部门确定后,针对P2P金融的监管细则也即将出台。此后P2P金融洗牌将会加剧,一些操作不合规、实力不佳、缺乏竞争力的P2P平台将被淘汰掉。

由着这些,石英私下里和宁檬一起讨论过陆既明的P2P平台来来贷。

自从元旦那天陆既明那没头没脑的一推,宁檬就不是很想搭理陆既明,平时除非避免不了的公事不得不说话,其余时间她是能有多远就躲陆既明多远,真正的眼不见才能心不烦。

她其实是不想谈起关于陆既明的任何话题的,但抵不住石英是愿意谈的。

石英说:“我总觉得陆总的那个P2P平台吧,有点悬。P2P金融看着是挺热,但潜在的各种风险也多。陆总之前对这一块其实也不是特别精通,也就是心一热就摸着石头过河地搞起来了。宁檬你知道陆总为了养他那个P2P平台和团队,往里面已经砸了多少钱吗?也就是他财大气粗,换成我等于之前十几二十年全白干了。这以后等监管细则出来了,一切越来越从严,陆总这P2P平台还能不能办下去都是两说。”

宁檬不知道陆既明具体已经砸了多少钱在那个平台上,但她知道肯定是不少的。

在推墙事件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尬兮兮的时候,她也跟陆既明小溜溜的讨论过——政府将要明确P2P的监管机构,也会出台相关监管细则,以后P2P行业的监管会越来越严格,甚至很多平台会因此关门。她问陆既明,这样会对他的平台有影响吗。

陆既明当时笑得很自信也很自大,放着狂言说:“监管越严才越好呢,越严对守法办事的人才越公平,否则总是那些投机倒把能钻空子的人在得好处。”

想着陆既明说这番话时的狂妄样子,宁檬觉得石英真是替一个不该她操心的人操了她用不着操的心。

“陆总的P2P平台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吧,”宁檬斟酌地回答着石英,“从种种方面看起来,陆总对他的平台还挺有信心的。”

但他到底是有信心还是盲目乐观,这还得需要时间来一点点验证。

不久后是春节,宁檬回老家好好陪父母过了个年。

三十儿那天快零点的时候宁檬和宁爸爸下楼去放鞭炮。放完还没回家她的手机就开始在棉衣口袋里震。

掏出来看,来电显示是陆既明。

宁檬想也没想地拒接了。

宁爸爸回头看她,哟了一声:“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我闺女怎么还撅上嘴了呢?檬檬爸爸告诉你吼,三十儿晚上可不能怄气,不然一怄得怄一年!一个人一年的气数就那么多,你把气都拿去怄了,那你这一年可就不会有什么好运气喽!”

宁檬被老爸的话讲得一个激灵跟着一个激灵的。她莫名地有了一种被自己老爸恐吓诅咒了的感觉。

于是当陆既明再一次打来电话,宁檬想起了老爸刚刚的那番“类恐吓”言论。为了这一年能有个好运气,她没敢再拒掉来电。

她不情不愿地把电话接起来,喂了一声。

陆既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那天我喝多了,翻篇不冷战了成吗?羊年快乐!”

他的声音有丝丝哑,很好脾气的一种哑。宁檬知道,他一定又喝了酒了。不喝酒的陆既明没有这样肯低头的好脾气。

宁檬叹了口气,礼尚往来回了声:“羊年快乐。”

宁檬是正月十一回的北京。大都市的年味儿散得总比家乡小城市快,宁檬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进入了紧张的工作状态。

正月十三,两会在北京召开。正月十五是星期天,不用上班。宁檬早上九点打开电视,准时收看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总理在这份工作报告中,多次提到了“互联网 ”概念。

“互联网 ”这个概念其实在2012年11月就在民间被提出了,而它因为在2015年的两会上被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多次提起,从此被所有国人熟知,从此这概念在全国范围普及和火热,从此互联网行业也一再地掀起创业和投资的热潮。

在这一年的两会之后,热钱开始持续不断地流进新兴产业,而其中互联网行业稳稳地排名第一。

在大家蜂蛹涌向各类互联网行业开拓自己的投资版图时,陆既明和石英发现,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布局互联网产业的宁檬,这个有着先见之明的宁檬,已经开始逐渐在她的投资版图中收获果实了。

2015年正月十五这一天,白天听完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后,一整天宁檬的心情都格外地好。她从那份工作报告里多次提及的“互联网 ”看到了自己所布局的投资事业,前景一片光明。

但她的好心情只持续到晚上十一点。

陆既明一通胡搅蛮缠的电话,戛然截断了她对未来一片美好前景的怡然自乐,让她的好心情一下子打了折扣。

陆既明的舌头在电话里听着有点大,讲话时舌尖好像总是不能给出一个及时的尾音。陆既明就这么拖着长声地开始借酒犯浑。

他对宁檬说:宁檬啊,你老板我喝多了,你快点来接我一下吧。

他说话时的笑嘻嘻劲儿,好像现在的他是两年前的他穿越过来的一样,所以他认为他还是她老板,她还是他秘书,中间的两年彼此不说陌路殊途也是天高各任鸟飞的时光仿佛是不存在的。

宁檬拒绝了陆既明的借酒发疯,明确且隆重地再一次提醒他:陆老板,宁檬这个人已经不是你秘书了,她没义务再去接你。你可以找你的好哥们曾宇航接你。

陆既明说:找了呀,他不来,他重色轻友呢。

宁檬表示那不如您拨打110试试看,也许能遇到个好心的警察叔叔开着警车把你带走。

宁檬怎么也想不到被拒绝了的陆既明会开始翻起回忆打煽情牌。

陆既明说:宁檬,你还记得你那次肠胃炎吐了我一身吗?就那样我都没急眼,我还把你送到医院陪你打吊瓶,还记得吗?(第十五章 )

宁檬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段回忆是她所有桎梏的开始。她曾经想过,如果人的一生可以有一次回到过去重新做抉择的机会,她一定义无反顾选择回到那天晚上,一定在陆既明赶到她楼下之前,自己打车去医院,从此断了他们之间这点牵连。

这点罪孽的牵连,让她此后的日子一直受着牵绊。

陆既明还在说:宁檬,你还记得的,对吧?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像一年多以前*市冬夜那个夜晚一样,祈求的,乖巧的,可怜的。

他说:宁檬,你再来接我一次吧。这辈子最后一次。行吗?

听着这样的声音,一瞬里宁檬脑子里闪现的是犯了胃肠炎的自己,没忍住吐了陆既明一怀的脏东西的场景。那时她吓傻了,连说老板我错了,我实在没控制住,我以后再也不敢对着你吐了,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最后一次。

陆既明却对她说:你才多大啊张嘴闭嘴一辈子一辈子的,你知道一辈子是怎么回事吗?

然后他一路上带着很惨很痛苦的表情,忍着一身食物残渣的臭,把她拉到了医院。等她挂上水,活过来了,他很凶残地对她说:记住,你吐我一身,而我今天不杀你,你这条命就是欠我的,以后换成我半夜找你接送你也得随叫随到知道吗。

宁檬叹口气,起身穿外套。

打车赶往酒吧的路上,她想着陆既明说的那句:你再来接我一次吧,这辈子最后一次。

他曾经说她年轻轻的架不起来一辈子这三个字的重量。那么他呢?他现在能架得起来这三个字吗。

到了酒吧,宁檬找到陆既明那波花天酒地的人马走过去。

他的狐朋狗友们都冲着她打口哨,对陆既明醉醺醺地挤眉弄眼说:“这个好看!这个真好看!”其中有两个人显然就是一年多以前夸过宁檬眼镜好看的那二位。他们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陆既明站起来,练醉拳一样挥着胳膊横扫千军:“你们这群孙子把眼睛都给我闭上!谁让你们乱看的?”

宁檬在那些狐朋狗友们变了调的起哄声中,连拖带架地把陆既明扯出了酒吧,又把他塞破烂一样塞进他的迈巴赫后座。

一路上陆既明都很乖,窝在后座上不发出声音。宁檬怀疑他是睡着了,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回头瞟了一眼。

这一瞟把她吓了一跳。

陆既明根本没睡觉,他就靠在右侧后座上,直勾勾地看着宁檬。

宁檬不回头时,是她的后脑勺被他直勾勾地看。宁檬回头了,一下子就变成她的脸带着她的视线撞进他的直勾勾里。

宁檬被这直勾勾的视线激得吓了一跳。

陆既明冲她嘿嘿咧了下嘴,像个智障儿一样地说:“你后脑勺好像有根白头发。好像哈,没说肯定是。”

宁檬转回头,决定不理这个看根白头发能看一路的醉酒傻逼了。

到了家楼下,陆既明有点放赖,要宁檬扛着他上楼他才肯上楼。宁檬说你再这样你就睡电梯间吧。陆既明才收敛了点,配合宁檬的连拖带拽把自己折腾到了家门口。

宁檬让陆既明自己输密码进屋,她扭身走到对门打算开门回自己的领地。翻着钥匙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滴滴滴滴几声响,然后是一声门锁被打开了的咔哒声。

宁檬暗暗地想,他还记得密码,看来还不是醉得无可救药。

她翻到钥匙打算开自己家的门,忽然胳膊一紧,重心一飘,她整个人竟被陆既明拽到了对门去。

陆既明把门一关,隔断了她的来路与去路,说:“你陪我聊会天吧。就今晚。就聊一会。”

宁檬压着被莫名其妙拉过来的火,问:“那你想聊点什么?”

她无力地感觉到自己正拿喝了酒变了身很是胡搅蛮缠的陆既明没办法。

陆既明忽然眉头一皱,对宁檬发牢骚:“你说的那些都什么破玩意啊,压根不灵啊!人女孩直接抽嘴巴,一点都不喜欢。”

宁檬愣了个神:“我说什么了?”她被强扯过来,心里不舒坦,嘴上用词也来了戾气,“抽嘴巴啊,那说明和管用不管用的没关系,那是人压根就不喜欢你吧。”

陆既明在宁檬眼前怔了怔。好像她在讲一件多么错位的事一样,他得反应一下才能把话题正到对的位置上来。

然后陆既明又开了口:“凭什么不喜欢我?”

一句没主语的话,也没说清是她还是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宁檬继续不顺他的心,语气也带上了不耐烦:“嫌你小吧。”她当然指的是年纪。

陆既明一下就炸了:“我哪小?你凭什么污蔑我小?你有证据吗你就乱讲话!”

宁檬:“……”

听到陆既明这话有点聊下道了的意思,怕他借酒行凶再说出点什么更过分的,宁檬赶紧打岔。

她问陆既明:“哎你冷静一下行吗,你刚说我说了什么了,怎么就不管用了?”

她这岔子打完,看到陆既明眉头一皱。

“你忘了?!”他一脸的不相信。

随后他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豁出去要干点什么的变化,是一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变化。

他带着这样的表情变化,在宁檬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把她猛地推靠到墙壁上。

“你就教的我这个!”

沙哑低沉而又飞快地说完这句话,陆既明的头一沉,把嘴唇压在了宁檬的嘴唇上。

第75章 告别了过往

宁檬懵了。

从陆既明的头向她压过来, 从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从他的唇齿毫无章法地厮磨揉碾她的唇齿,她的脑子里就一片懵。像爆炸后弥漫的一片浓浓白烟, 配合着轰隆作响的耳鸣。

直到有个又软又韧的东西在撬她的牙齿, 莽撞地要往里冲, 她才从那片浓浓白烟中惊醒。

发现对方正在对自己做着什么,发现自己正在懵懂地承受着什么, 那片浓浓的白烟倏然散去,被白烟笼罩的爆炸废墟和满心狼藉,终于露出端倪。

宁檬抬起了脚,愤恨地、用尽全身力气地, 向陆既明的脚面踩踏下去。

陆既明吃痛地缩回了他的舌尖。

宁檬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恨从心头起地那么一推。

陆既明跛着脚被她推得向后趔趄不断, 最终跌坐在对面墙壁下的地板上。

“陆既明!你是不是有病?!亲完别人你他妈亲我??”

宁檬气到爆了粗口。她使劲擦着嘴巴,擦得半张脸都要麻掉了。

她想着陆既明说“你教的那些不管用”,推断着那该是他亲过别的女人后没有收到预期效果才有的这样的埋怨。

他用那个霸王硬上弓的办法亲了别人不灵,于是又来找她做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 宁檬恨不得杀了陆既明的心都有。

她冲着委顿在墙角醉兮兮笑着的陆既明发了狠地说:“陆既明, 你这么王八蛋, 那我就诅咒你一辈子都爱而不得!”

宁檬转身拉开门栓走掉了。

走得愤怒而委屈,羞耻而无处伸张。

陆既明顺着墙壁往下滑,躺倒在地上,依然醉兮兮地,笑得像个被世界遗弃的酗酒流浪汉。

“这是老子的初吻。”他醉兮兮地赖躺在地上, 笑嘻嘻地说完这一句,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个人的孤独空间,用不着再做戏给别人看。那还强作笑容干什么呢?明明就不开心的。

宁檬冲回家,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该坐着还是该站着,就那么脑子空白地待了很久。

她让这突来的一吻扰乱了整个人,搅翻了整颗心。

她明明很想哭,可偏偏哭不出来。她这才知道,原来哭不出比哭更难受。她在无泪中渐渐有了肝肠绞痛的感觉,那感觉叫她窒息,叫她整个胸腔都被抽成真空。她按着心口蹲下去,蹲在地上,大口的呼吸,努力让胸腔从窒息的死寂中活泛过来。

她让自己静下来,静下来。

摸摸嘴唇,她满心的荒凉。

不久前她还在憧憬接吻是什么样的味道。她以为是芬芳的,甜蜜的,永远值得怀念的。

结果却是个糟糕透顶的酒精味的,酒精烧得人想哭的。

她憎恨这个味道的初吻!她站起来,打开房门冲去卫生间。

水龙头一下被拧到最大,她捧着冰凉的水,泼洗自己的嘴唇。

洗着洗着她忽然停住了。

她用牙齿咬吮着嘴唇。又麻又凉的感觉早就替换掉了先前那个不该发生的吻的味道。

当她发现自己正在这又麻又凉的感觉里寻找之前被替换掉的味道,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脸都打偏了。

她正回脸,看着镜子,对里面鬓发濡湿脸颊泛着红印的狼狈的自己告诫着:宁檬,你争点气,要点自尊。

为了能留下点尊严,是和过去诀别的时刻了。

她开始刷牙。用力用力地刷,每一下都是在清扫过去那男人留在她生命里的各种印痕。

她刷到血都流出来。

那年遇到一个难缠的客户,不依不饶地非要劝她喝酒。陆既明挺身而出,把客户的酒杯“我来我来,跟她一个小秘书喝有什么意思”拐到了他自己面前去,一连三杯地灌下肚灌得转身就冲去外面吐。她把这件事刷掉了。

那年有客户给他送羔羊肉,大草原上纯奶喂大的羊,一口草都没吃过。那肉嫩得能滴出奶来,市面上都没得卖。他跟她说他吃羊肉过敏,让她赶紧把肉拎家去,别在他眼皮子底下闹膈应。她回去炖了那肉,真是好吃得快哭出来。后来他一次次地吃涮羊肉,一次次过敏症状都没有过。她把这件事也刷掉了。

那年有个项目的文件缺个章,她在办公室门口听到合作方在屋里对他说:你秘书不是会点ps吗?你让她先P一个电子章的文件顶上去,纸质文件的章随后肯定能补出来。他一听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我秘书胆小,她干不了这个。非P不可那就我来P得了,我比她有经验多了。她把这件事也刷掉了。

第一年给他做秘书的过年前,她除了公司发的奖金,私下里卡上又多了从他账号打过来的两万块钱。她跟他说陆总您是不是转错账了。他喷着她说,你傻啊,很明显这是我给你私下发的奖励啊,这都看不明白你什么智商?出去嘴别欠,别跟别人瞎显摆哈,我可没那么逮谁爱给谁发私房钱。她把这件事也刷掉了。

她肠胃炎那次,躺在医院的临时病床上挂吊瓶。她床位旁边的窗户漏风,她躺着觉得冷,可是忍着没有说。她太怕又给人添麻烦了。直到她打了个喷嚏之后,他站了起来。他走过来假装看吊瓶里的液体还剩多少。其实吊瓶里至少还有一半的药液。他一直盯着药瓶看,没话找话地硬表现着不耐烦:怎么还剩这么多啊?这一滴一滴的,可墨迹死了。他嘴巴虽然叨叨着,人却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不耐烦,但其实她知道,他是站在那个风口前在替她挡风。她狠狠心,又狠狠心,把这一段过往,也用力地从她生命的痕迹里往下刷。

她把混着血的牙膏沫子吐出来,让水流汩汩冲走。她把过去那点藏在心底里说不出口的犹豫不决,血淋淋地挖出来,和着牙膏沫,一起吐出去,被水流汩汩地,一并冲走。

关掉水龙头,她擦干脸。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神变得寒冷而坚决。每当人下过一个重要决定,她就会拥有这样寒冷而坚决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最能巩固所下的决心,最能表达为了这决心她已经换了一个人。

宁檬告诉镜子里的自己,她现在是一个新的自己了,一个斩断过去犹豫不决的自己。

跨年夜那天她没来得及许这一年的目标和心愿。宁檬现在想了想,补上了她这一年的目标和心愿。

不再被过往的情绪纠缠。她要接受新的人,过新的生活,做新的她自己。

陆既明在地上躺了一会,他感觉孤独寂寞要淹死他了。于是他开始作妖,打电话强行把曾宇航从城郊农家院叫了回来。

他说,我摔倒了,爬不起来了,你不回来扶我,我就烂在地上化尸了。

曾宇航在手机里对他咒骂不已:你死不死啊你!有本事你烂在地砖里死成个琥珀!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曾宇航还是飙了两多小时的车赶了回来。

他敲门,问陆既明死没死,没死赶紧来开门。

陆既明要死不活地爬起来,把门栓拉开把人放进屋里之后,又要死不活地躺回了地上。

曾宇航:“………………”

他真想冲上去跺几脚跺死地上那坨臭无赖。这是喝了多少酒变得这么赖的?

“怎么了啊?怎么就躺地上起不来了?”曾宇航从陆既明身上迈,企图迈过去舒舒服服坐沙发。

陆既明一把扯住了他的小腿,把他拖了回来,让他继续局促在门口狭窄的空间里,势必自己不舒服也一定不叫别人舒服。

陆既明:“宁檬把我推摔的。”

曾宇航甩动小腿,费劲地甩掉陆既明的手爪子。

“哈?怎么的,她把你推倒了,你就不起来了?放赖给谁看呢?有本事打电话告诉她:我被你推摔了,一定要你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起来哦!”曾宇航捏着贱声说完后面那句话。

陆既明怂了下去,不出声了。

曾宇航连拖带拽把他弄到沙发上。

陆既明忽然笑起来,笑得充满报复和不怀好意:“老曾啊,宁檬教我那招被你偷师去了是吧?听说你把小甜甜二话不说按到墙上亲,被她扇个大嘴巴子啊,怎么样,脸还疼不疼?”

曾宇航咆哮:“滚你大爷的!你个初吻都在的傻逼笑话谁呢?小甜甜她就是典型的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想要,她虽然手上扇我,但心里早就臣服于我的雄威了!”

陆既明开启了神经病一样的笑容模式。他神叨叨地自己笑了半天,笑得旁边人直发瘆。笑得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感受到,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笑,因为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既明停止笑声后,喃喃地说:“谁说我还有初吻来着?刚刚就没了。”

曾宇航瞪大眼:“真的假的?和谁弄没的?梦姐?”

陆既明缓慢地一摇头。

曾宇航眼睛瞪得更大了,眼角再扯一点仿佛要裂开一样:“难道和宁檬?不会吧!!!怎么做到的???”

陆既明声音低低靡靡的:“我跟她说,她教的办法一点都不管用,她问我她教了什么了,我就亲自演示了一下给她看。”

曾宇航反应了一下,怒了:“你跟宁檬说,是我试验了她教的办法不管用了???陆既明,你到处折我尊严,我杀了你!”

陆既明又挂上了那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她以为是我对阿梦做了试验不管用。”

曾宇航一下停在那。转瞬他脸上浮现出无限同情。

“小柠檬心里得多恶心啊!”

曾宇航对今日之混乱越发看不懂了。

他对陆既明发出了来自心灵的拷问:“明明,你到底干嘛呢?你今晚这是发的什么疯?”

陆既明一瞬里收起所有表情,连酒精带给他的醉意好像都被收走了。

他静静地说:“今天中午我去看阿梦,看(kān)着她吃药。我放下水杯的时候,她忽然跟我说:小明,我们试试吧。”

陆既明两手扣在脸上,抹了一把。

“我等了小半辈子的话,她终于说出来了。可你猜那一刻我在想什么?”

曾宇航不敢打扰他。他看着陆既明眼底浮现出越来越解不清的混乱。他怕自己一打扰,那些混乱会直接把陆既明拆分得精神分裂。

“那一刻我居然没有欣喜若狂。我他妈居然在想,我也许应该跟我的不确定有个决断了。”

曾宇航明白,他说的他的不确定,就是宁檬。

陆既明赖赖地笑起来:“于是我借酒壮胆,找了宁檬。我让她再接我一次,这辈子最后一次了。这是我下的决心,以后我就不让她动摇我了。可是我最后却没忍住,鬼使神差地就吻了她。“

陆既明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告诉曾宇航,说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道吻得到底对不对,是不是技术不好触发了宁檬发怒的导火索。

曾宇航对他骂了句脏话,然后问他:“那你丫现在有决断了吗?”

陆既明捧着头,整个人陷入迷惑:“我更乱了。”

曾宇航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了可能会刺激陆既明的话。

“明明,真的,我觉得你丫你真渣!你混乱你还亲人家?简直畜生!你代入一下宁檬的心理想想,一个有女人的男人,无缘无故亲她,那是把她当成什么了?你问问你自己,你这么由着自己性子想什么做什么,是不是在伤害别人?你是不是在伤害宁檬?明明啊,我特么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陆既明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用双手捂住了脸。他就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动作,一度让曾宇航怀疑他是不是躲在自己的手掌后哭了。

这样的他在曾宇航眼中,有点渣又很可怜。

他被他自己绑住了。他从小认定了一个爱情观,有朝一日却突然发现那也许不是真正的爱情。这发现太可怕了,接受这发现就是在颠覆他曾经对爱的信仰和憧憬。可是不接受这发现,他又抵挡不住那山洪暴发般无法言说的吸引。

可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有点晚了。他已经错过了颠覆的时机,梦姐已经答应他在一起试一试。那么脆弱的梦姐,终于开了口了。他如果选择继续探索真心,去拒绝这份一直错认的爱,那对脆弱的梦姐又将是怎样一番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