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向身后的人群中望去,那抹黑色的孤寂身影,一身悲绝的气息,穿过了人群,带着冬日里凛冽的寒气,一点一点,透进她的心里。她的眼中,看不到别人,只有那隐忍的悲伤的男子,仿佛立于天地之间,唯他一人而已。

南宫晔静静的立在人群当中,目光望着那两个似是要融在一起的红色身影,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冰冷而麻木。

金翎抱着如陌稳稳的落在了皇后的面前,因他在人前张扬惯了,皇后及众臣对他的这一行为不但不觉得奇怪,反倒认为很正常。

金翎放下她,躬身向皇后行礼问安:“儿臣见过母后,听闻前些日子母后凤体违和,儿臣几次进宫,可御医说母后需要静养,不宜有外人打扰,因此,儿臣一直未能前去探望,还请母后宽恕!不知母后凤体,现下可好些了?”

皇后看了如陌一眼,面色微微一变,看她这身装扮,虽然不易分辨是男是女,但凭她一个女人的敏锐直觉,眼前的男子,便像是一个女子。她目光徒然凌厉,看了如陌半响朝身边的贴身宫婢使了个眼色,那宫婢会意,不着痕迹的悄悄退了出去。皇后这才淡淡道:“本宫身子已无大碍,太子有心了。皇上龙体不适,不易出门受凉,今日,本宫就代表皇上,为你们主持大婚。”

金翎笑着道谢:“多谢母后成全。母后凤体安康,儿臣就放心了。”

礼乐声齐响,大婚仪式正式开始。金国历代习俗,除皇帝大婚无需拜堂之外,其它人婚嫁不拜堂便不成婚。在礼官宣读完繁复的仪式前言,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大雪依旧纷飞,没有半点停顿的趋势,后方无人站立的土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人们的肩头渐渐的湿润,雪融化成冰水,渗透了肌肤,冻结了血脉。观礼的人群经不住严寒的侵袭,慢慢散去,仅留下少数人,不愿错过皇室男得一见的婚礼仪式,便零零散散的远远站着。

南宫晔静静的望着那个红色的背影,雪花凝结在他的眉睫、鼻尖,苍白的几乎透明的面庞,使的他远远望去,整个人似被厚厚的一层冰霜包裹着,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发上积雪越多,少量融化后渐渐渗入了头发,冰冷的上人发颤,他却不曾抬手拭去。因为他需要这种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自己还存有一丝温度。

他面上的表情是悲凉过后的木然,在听到礼官大呼“一拜天地“的时候,僵硬的婶子还是控制不住的颤了一颤。

如陌微微犹豫,在金翎悄悄拉了她衣袖时,与他一起拜了下去。

起身的时候,她看到南宫晔眼中眸光的碎裂,对他而言,这一拜,是拜别了他们曾经的誓言和过往的一切。

望着他如一个冰雕一般立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她拜堂,他独自一人将所有的痛和苦涩强咽与心,叫她怎能不心疼?即使这场婚礼只是一场交易,但是她不说,他又怎可能知晓?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机会对他说,她只能选择让他亲眼目睹她和别的男子拜堂成亲,这是何等的残忍!而她却还是拜了下去。

“二拜皇后”

转身的?那,金翎侧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你不专心!”

金翎的语气中有着微微的温怒,但他的嘴唇,却是一贯的上扬,带笑的眼眸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悦。她不禁有些佩服金翎,一个人的伪装,竟可以做到如此的彻底!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觉得他在这个时候还不忘抓住机会跟她调情,逗她一笑。

两人又是一拜。透过珠帘,望着眼前高高在上拥有滔天权势的金国皇后她的母亲,正在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仿佛她在她的眼中,只是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般,连引她一笑都不配。

“夫妻交拜”

夫妻二字,如惊刺般,狠狠的扎金了南宫晔的心里,尖锐的刺痛自心间,迅速的扩散开来。

狂风肆虐,大雪纷飞,凛冽的寒气将他紧紧的包围,他消瘦的颀长身躯在风中飘摇欲坠,一股强烈的血腥之气,在胸腔中不断的翻滚,涌上喉头时,他大力的吞咽,却仍然阻止不了入口的腥咸。他唯有咬紧牙关,抿紧唇瓣。

这一拜,他的爱人真的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他仿佛沉浸在一场噩梦当中,拼命的挣扎着想要醒来,然而,这个噩梦,却是他的人生,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便只能继续在梦里徘徊。

她也曾为他披上嫁衣,可他却让她自备花轿入府,也没有拜堂就已送入了不是洞房的洞房。他甚至连喜服都不曾穿上,去见她也只是为了给她一个警告。

原来他曾经对她有那么多的不好,若那时的他,能料到有这么一日,他一定会好好的把握机会,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他会抛掉所有的猜忌,用生命去珍惜她可惜,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如陌定定的站着,侧眸看到他越发苍白的脸庞,染上了绝望。那一刻,她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而天地苍茫之间,她的眼中,只剩下他悲伤的目光。

这一次,她要如何才能拜得下去?

“夫妻交拜“礼官见她半响都没动,便又喊出一声,这一声,比方才的那声更为响亮。

她微微一愣,见金翎望过来的目光中隐有一丝冷意,但她尝试着弯腰,却还是无法拜下去。她终究无法在那悲凉的眼神中,与他人行夫妻交拜之礼。她害怕他的绝望太过浓烈,浓烈到等不到她解释的那一天,他便会倒下。他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与别人拜堂?他明知这样只会令他更加痛苦,可是,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不放过自己?

金翎见她愣着不动,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猜测着她是否被太子逼迫,才不得不嫁与太子。都在想着有哪个男人愿意跟个女人似的,|奇**书^网|去嫁给另一个男人,就算那人贵为太子,也应该不会有人愿意把。

岑心言也不催促,只是用看戏的眼神,望着他们二人,唇角的讥讽之意更甚。

金翎扬唇,看似戏谑的笑道:“美人儿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到现在才发现本太子我风流倜傥,俊美得不似凡人,一时看走了神?这可不成,怎么也得行完了礼,等咱入了洞房,到时候本太子一定任你看个够,哈哈”他说话时的语气极为暧昧,说完便大声的笑。悄悄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警告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如陌一怔,扫了眼四周,见所有人皆带者猜测疑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连忙敛了思绪,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南宫晔的目光和思想。

“夫妻交拜“礼官洪亮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如陌咬着唇,渐渐的弯了身子,在即将拜下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黑色的身影在风中晃了几晃,险些栽倒。她心中一慌,几乎忍不住想要立刻奔至他身边扶着他,却见他稳住了身子,慢慢的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孤寂萧瑟的背影。

她忽然送了一口气,离开就好。看不见,便不会那么悲伤。

南宫晔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在半空中飘浮着,就如同那些在风中飞舞飘零的雪,找不到自己的重心所在。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头昏昏沉沉

他强压住身体所带来的不适,缓缓的转身。空蒙的眼神,望见的,是天地间苍茫的一片白,漫无止境。他告诉自己,不能倒在她的面前。

刺骨的寒风,在耳边凛冽的呼啸,发出鸣鸣的声响,似是苍天对于世人的怜悯和悲叹。

他艰难的行走在这一方陌生的土地上,漫天的飞雪,迅速的掩盖了他深浅不一,几乎是一路拖着走过的脚印。猩红的鲜血,抑制不住的自口中流淌而出,仿佛一条永远不会干涩的小溪。

眼皮从几时开始,变得这般的沉重,沉重到,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无法抬起。

累,好累!他感觉自己好疲惫,疲惫到连呼吸都成为一种累赘。

忽然觉得这样的雪天,应该好好的睡上一觉,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用做,就那样静静的躺者。可是,现在还不行,他还未能离开她的视线。

坚持,再坚持一下不能在她面前倒下,不能

他不是别人,他是南宫晔即使再艰难,他也一定可以做得到。

几欲合上的双眼,偶尔勉强睁开一丝的缝隙,只为辨别前方是路还是墙。僵硬而麻木的双腿,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子,在茫茫大雪之中,留下了一道蜿蜒的长线,一直朝着天台之外延伸而去。口角滴落那殷殷红色,在新雪的覆盖下,逐渐的隐没。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台上,婚礼仪式即将结束,岑心言见百官沉默不语,微微凝眉,语气淡漠中隐含嘲讽,道:“众位大人为何不祝贺太子与太子妃新婚大喜?莫非,各位大人对这桩婚事还存有疑议?”

百官连道“微臣不敢“,随即便上前向金翎如陌二人表示恭贺。

远处的天空忽然有一道红光冲天而起,于雪茫天空,仿如血色喷溅在一张白纸上,绚丽夺目,却又迅速的消失无踪,来不及捕捉。

金翎眼中的光芒一闪即逝,唇角微勾,随即开怀畅笑,对百官应付自如。

如陌蹙着眉,静静的站着,偶尔回头一瞥,正好看到岑心言的贴身宫婢,从她们身后的方向出现,目光时不时的望她一眼,带着几分猜疑。她暗暗一惊,初到天台之时,这个宫婢还在岑心言的身边,是何时离开的,她竟没有察觉到。

那宫女快步走到岑心言的身边,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岑心言脸色微变,目光顿时一利。这个男子在太子府不准下人近身,也不让人伺候,分明是害怕被人识穿其女子身份。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当她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霎那,她就觉得这是一个女子,而非男子。

此人女扮男装接近太子,并以男子身份嫁人,想必背后大有原因。而太子与她多日来同处一室,就算不同寝,也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端倪,那么只能说明一个原因,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而这种协议,绝对与她有关。

岑心言冷笑,原本还想多留他一些时日,既然他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她了。

“来人“侍卫应声而至,单膝跪地,颌首听命。岑心言目光定定的望着被珠帘挡住的如陌的脸,冷生下令:“带太子妃,去验身。”

那几名侍卫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抬头看看皇后再望向太子妃,一时间征在那。百官更是诧异,这仪式刚刚结束,好端端的,皇后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一般只有女子才需要验身,查证是否贞洁,这一个男人验什么身啊?难不成还能把一个男的验成是女子不成?

如陌心底一震,面色蓦地一变,双眉微锁。她竟然要验她的身?莫非她发现了什么?她自认为掩饰得很好,不曾有过破绽。

金翎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瞬间又恢复如常,转身面对皇后,笑道:“儿臣不明白母后这是何意?”

岑心言面无表情,冷声道:“本宫怀疑太子妃女扮男装,有意图的接近太子,图谋不轨。”

众人一愣,太子妃是女子?百官目光齐刷刷看向如陌,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回的打量。先前没注意的细节在这刻意的观察之下,显得愈发清晰。看那纤细的身躯,单薄的双肩,优美的颈项,还有露在外头的娇小玲珑的耳垂,无一不是女子的特征。可一个女子为何要扮作男子嫁人?她难道不知道,一旦被拆穿,便是欺君之罪!

金翎忙恭声道:“母后多虑了。”

岑心言冷哼一声,看向仍然镇定如初的如陌,此女子在这一刻还能保持镇定,看来不简单。她让侍卫去为太子妃验身,无论太子妃是不是女子,太子的脸上都不会好看。试想,由古至今,有哪个男子娶妻,还需要验证新娘是男是女?而她,就是要她们难堪。

她抬高下巴斜眸#视太子,曼声道:“是不是多虑,要验证过,方能知晓。”说罢,凌厉的目光冷冷的扫了一眼还愣在一旁的侍卫,侍卫们身子一哆嗦,慌忙领命,朝着如陌而去。

“慢着!”如陌沉声喝道。即使隔着珠帘,看不清她的眼睛,但那几名侍卫也还是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冷厉之色,不由自主的顿住脚步,为难的左右看看。他们可没忘记统领交代的话,既不能违背皇后,也不能得罪太子,这可如何是好?

如陌直直的看向岑心言,清澈的眼眸闪烁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低沉着声音,道:“皇后娘娘,您说我是女子之身,可有何凭证?难道就因为您是一国之母,单凭一己毫无根据的怀疑,便可随意的将他人的尊严,践踏于脚下不成?”

岑心言忽的笑了,笑得肆意而张扬。缓缓的朝着她走了几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冬日寒冷的寂静空间里,入耳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而沉闷,她立在与如陌相隔十步远的距离停住,看住她,傲气扬声,道:“是又如何?本宫做事,向来都是凭个人喜好,谁人敢有异议?”

说着转眸朝着周围的人冷冷的扫视了一圈,众人连忙低头,表示不敢有任何抗议。

岑心言讥讽的笑着,目光重又回到如陌的身上,冷声道:“本宫身为一国之母,掌控天下人的生死。本宫的怀疑,不需任何凭证,而他人的尊严,与本宫何干?”

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如陌不禁冷笑出声,眼前这个狂妄傲慢的女子,真的是她的母亲吗?

曾经,她的母亲,是那样的温婉贤良、善解人意,疼她入骨,爱她如命,一个人心底到底有多深的怨恨,可以让她改变的如此彻底??

金翎暗自一凛,以皇后的脾性,若执意要为她验身,谁也阻挡不了。看了看天色,这时辰,他的人也该到了吧。

这时,一个青衣小侍,穿过众位大臣,面带焦急之色,来到金翎的身旁,用只有他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不好了,太子殿下,那个宫女和詹御医死了!”

金翎一惊,目光顿时变得锐利。”怎么回事?”

那青衣小侍低声道:“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詹御医和那个宫女也答应了要在百官面前,证明皇后下毒谋害皇上和太子殿下。可是,当我们的人安顿好他们二人之后,再去接皇上出宫之时,却发现皇上根本不在寝宫,皇上平常用的龙枕也不见了踪影。而后,我们找了很多地方都没能找到皇上,只好先带着詹御医他们二人来此,却不想,在半路上遭到几十个黑衣高手的伏击”

金翎平静的问道:“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几十个黑衣高手,绝不会是皇后的人,他之所以选在这时候动手,就是因为他已经得到很确切的消息,皇后的人已经分为两批调往了封国,似乎是为了寻人。而此次出现的诛杀人证的大批高手,究竟会是谁的人?

青衣小侍回道:“还没查到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不过”他说着有些犹豫,目光微微闪烁,金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快说。

“我们的人在打斗现场,发现了这个东西。”

金翎接过青衣小侍手中的一块黑色衣袍一角,很普通的颜色和布料,从衣角的边缘来看,显然是被利刃割落,然而,握在他手中却是那般沉重,他望着手中之物,漆黑中一抹浅淡的暗红印记,心忽然间像是被人用力的戳了一个大窟窿,凛冽的寒风呼呼的往里灌着,整个身子,瞬间便冷了个透彻。

他唇边的笑容,在这一刻,终于脱离了伪装,生生的变成了嘲讽,还有一点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伤痛。但也不过维持了片刻不到,便回复了自然。转头望向两道同样凌厉的目光对视中,无声较量的皇后与如陌二人。

如陌微微抬头,面色决然,声音出奇的冷静,道:“既然皇后娘娘并无凭证,那么,请恕我难以从命!”

要她接受别人为她验身,那是不可能的事。别说是一侍卫,就算是宫女,她也绝对不会同意。此时翻脸闹僵,虽然很不理智,但事已至此,她没有选择。也不知金翎的计划进行的如何了?转眸看了眼金翎,见他虽然仍是笑着, 但眼中分明多了一丝沉重,不如先前的轻松笃定,不由得心中一沉,莫非他的计划出了差错?

岑心言见她竟敢当众与她这个皇后交锋,不怒反笑道:“你的胆子,果真是够大,不过,本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敢、不、从、命!”说着对身边的侍卫一挥手,冷了眸,厉声重复了先前的吩咐,道:“带太子妃,去验身。”

那侍卫再不敢犹豫,毕竟在这里,皇后为大。领了命,便齐齐向如陌大步走来。

在即将靠近她的时候,如陌还未作出反应,金翎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横了双臂,将她挡在身后,对着侍卫们大声的喝道:“站住!有本太子在此,谁敢动她?!”

他收起了平日里所有放荡不羁的表情,清俊的面容沉着肃穆,微微眯起的双眼,#射着阴霾的神色,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萧杀气息,将那群侍卫震得直往后退,最后也没能立住,都往后倒去。

所有人都怔住,无人见过这样的金翎,在他们的印象中的太子,失忆前,聪明睿智,温和谦逊,失忆后,则常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而此刻的他,就仿佛是一头沉睡多年的狮子,突然间苏醒过来。

如陌微微一怔,疑惑的望着挡在她身前的金翎的背影,她从未想过金翎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护着她,他不是一向善于隐忍吗?以他八年之间将自己变成另外一种形象来看,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暴露自己的实力,与皇后正面冲突,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金翎此刻也有些怔愣,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做,只是当时的一种很自然地反应,就是想在她面前护着她,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有这样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冲动时刻,当冷静下来之后,他自嘲一笑,其实身后的人,何须他的保护!

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儿,眼底深藏着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皇后让人为她验身,这,绝对不行!

罢了,事已至此,那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不如,就赌这一回!用他的性命,和这个江山,赌一个人的底线。

岑心言一时不防,竟被他的内力震得退后了一大步,心中一惊,她一直都知道金翎会武,却没料到他的内力竟如此深厚,看来这些年,他并没有荒废。她忽然心头一跳,莫非他这些年的荒唐都只是一个假像,为了降低她的戒心?可当年的那碗药,她明明是看着他喝下去的。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想到此,岑心言更觉得金翎不能留,稳住身子,面色阴沉,道:“太子这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抗本宫的懿旨吗?太子你素来行事荒唐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本宫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你眼中,可还有'孝道'二字?”

金翎神色镇定,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冷硬,道:“儿臣不敢!儿臣并非有意冒犯母后,只是儿臣才刚刚与太子妃拜过堂,母后便让人为她验身,这似乎有些不妥,也不符合您身为一个长辈应有的德行。而她,既已成为儿臣的妻子,不管她是男是女,儿臣都有责任保护她不受人欺凌!”

如陌心中微动,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又何必如此认真?在这个时候,以他的性格和立场,应该选择放弃她,和她撇清关系才是,为何他不但不那么做,反而还要刻意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强调她是他的妻子,要保护她是他的责任。

岑心言冷笑道:“不管她是男是女?呵!看来太子本就知晓她身为女子的事实,否则何以如此相护?太子妃女扮男装嫁入皇室,罪犯欺君,太子你纵容包庇,与她一起,戏弄本宫与皇上,你们二人,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来人“她面色阴郁,眸光狠厉,猛地一甩袍袖,衣划空,在冷风中呼呼作响。

众人见皇后凤颜大怒,骇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侍卫们忙跪在她脚下,颌首听令,心中却叫苦不迭。

岑心言直盯着金翎,一字一句道:“传本宫懿旨,太子矢德败行,欺君罔上,现除去他太子之衔,将其二人打入天牢,等候皇上的裁决。”

百官皆惊,废太子,乃国之大事,虽说他们都知道大权握在皇后的手中,但如此明目张胆废除太子之位,不经过皇上同意,实在令人震惊不已。

“皇后娘娘,这恐怕不妥!”一位老臣站出来,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乃我朝唯一皇嗣,若是废了太子,将来待皇上百年之后,何人来继承皇位,一统我金国江山?还请皇后娘娘三思!”

“请皇后娘娘三思!”

朝臣们往往就是这样,有一人出头,便会有一群人跟着附和,但是最后,倒霉的却都是出头的那个人。

他本是实话实说,然而,他忘了,他面对的是皇后,一言不慎,便可拈来杀身灭顶之灾。

岑心言冷眸睇视,看着近半数的大臣都在为太子求情,心中微微一冷,若不是今日之事,她还真不知,从何时起,竟有如此多的大臣们,都成了太子的人。她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最先求情的那位大臣身上,不疾不徐的缓缓重复了他的其中一句:“待皇上百年之后?!林大人,你就这么盼着皇上”

她的话还未说完,林大人已是面如灰色,扑通一声跪下,冷汗自额角渗出,在冷风中未滴落却已然凝结,他连连叩首,为自己的失言请罪:“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一时失言绝无他意,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岑心言冷笑不语,众臣更是低下头,不敢开口。

风一如既往的肆意狂卷,卷落了雪花飘进了天台,落在了天台的廊柱之上,紧紧的贴附包裹着,看不见原先的雕画,只剩下冰冷的一片白。

时间如即将干涸的沟渠流出的水滴,一滴一滴,都是艰难。

冷冽的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把钢刀架在众人的颈项,稍不留神,便是头断魂飞。

过了许久,忽然有一声凭长的叹息幽幽传来,带着许多的无奈和数不尽的沧桑之感。

《夜妖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声叹息,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入耳已是浅淡的几不可闻,却让众人不自觉的带着疑惑回头望去。

只见天台后方离得较近的玄德殿门前,众禁卫纷纷让道两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缓缓自殿内步出。他头戴黑玉冕旒,身着绣有九龙飞腾图案的明黄色龙袍,彰显其主人至尊无上的尊贵身份。俊朗的面庞,不复往日的冷酷威严,微微凹陷的双眼迸发出犀利的目光,在望向天台上暗红色的身影时,染上了淡淡的无奈和伤感。

“皇上!!”众臣或惊或喜,更多的却是疑惑不解。皇上半年来缠绵病榻,不曾听说病情好转,怎会突然出现在此?他们转头看向皇后和太子,见他二人的面上皆有意外之色,想来皇上的出现,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丞相最先醒过神来,连忙下了天台,快步来到皇帝跟前,一撩衣摆,便跪在雪地中参拜。众臣皆回神,随后跟至。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翰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众卿家平身。”众臣谢恩,金翰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那个暗红色的身影。

岑心言在看到金翰出现的那一?那,心中一惊,皇宫里的禁军统领是她的人,而金翰被囚禁在寝宫,有禁军的看守,他究竟是怎么出来的?莫非金翎成亲是假,目的便是趁她出宫之际救出金翰?看来是她大意了!金翰一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若是此时,再有人能拿出她毒害皇帝的罪证,那么她,今后恐怕再难有翻身之日。握了握拳,目光冷厉,面色决然,实在不行,就算是以卵击石,她也要拼上一把,哪怕是同归于尽!反正她的人生,早已经生无可恋。

金翎虽有意外,却并无太多的惊讶,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的父亲,维持着先前护如陌在身后的姿势,只是双臂早已放下。父皇的出现,在他见到那片断袍衣角之时,便已料到了。那衣角上的暗红印记,为他父皇的暗卫专用,而他费劲心机所寻到的证人,就这样,被同是受害者的他父皇,派人诛杀,他一直以来等待的绝好时机,因为漏算了父皇的心,而全盘崩溃。如今之局,他与皇后的较量,谁胜谁负,似乎已经不在他们二人的掌控。

如陌仍然站在金翎的身后,面色平静淡然。见金翎不动,她亦不动。金翰的出现,使得局势瞬间变化,绝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金翰缓缓踏上玉阶,来到岑心言的面前。他面色温和,唇边荡起一抹浅淡笑意,柔声道:“皇后,外边天凉,有什么事,跟朕去大殿里再议。”说罢回身拿过跟在身后之人手中托着的白色狐裘披风,便欲给她披上。

岑心言神色微变,不由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的手。见他望着她的目光不再有前些日子的愤怒,而是恢复了从前那种带着情深的温柔神色。

她暗自疑惑,在她软禁他的这段日子里,她一有空便去折磨他,羞辱他,以此为乐,当时的他,不是很后悔,也很愤怒吗?那他此刻又是在做什么?难不成他想自欺欺人,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样更好,既然他喜欢自欺欺人,那她不妨再成全他一次,但要她再像从前那样假意讨好承欢,是绝不可能。想到此,对着金翰勾唇一笑,这一笑没有妩媚,不是欢喜,而是极尽嘲讽之意。不再看他一眼,只微微昂着头,与他擦身而过,径直往玄德殿而去。

金翰的手僵在半空,目光微暗,唇边的温柔笑意渐渐的染上了自嘲,半响才将手中的披风丢给身后的宫人,继而看向金翎的眼神极为复杂。”你比朕想象的还要聪明,但有的时候,太聪明了并非好事。戚统领是朕的人,曾跟朕戎马杀敌,平乱定江山,从一个士卒到几万人的皇城守卫军统领,不是他人给一些恩惠就能收买得了的,即便你是将来的皇帝,但你,毕竟不是朕。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风流太子,安心的等待朕把江山交给你的那一天。其它没可能的事,就不要多想。”说罢扫了一眼天台的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向金翎的身后,转身进入大殿之时,别有意味的望了如陌一眼。

那一眼,金翎熟悉之极,第一次见,是在八年前,造就了他母妃的死。

抬目四顾,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被皇城守卫军包围,城墙上隐约露出的弓箭在雪地银光的反射中,散发着森冷的寒芒,他只觉心中一片冰凉。

回过身,他轻轻抬手,撩起挡在她眼前的珠串,那张绝美的脸庞便呈现在他的面前。面对茫然未知的下一刻,他的眼中忽然就多了一丝伤感。望着她清澈的眼眸,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叫出了心中的那个名字:“如陌”

如陌面色微变,怔了一怔,他,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你怎么会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金翎一只手不自觉的就抚上她的脸庞,如陌连忙躲开,眼中充满疑问,她料到金翎能看出她是女子,但她绝对没想到。金翎竟连她的身份也知道。

“从我抱着你回太子府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女扮男装,在我的妃子闯入寝殿,你和衣躺在我的身侧,被子蒙住了你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么清澈那么美丽,和你以前蒙了黑色面纱的样子一模一样。”金翎缓缓的说着,面容清俊柔和,眼中情意渐浓。

如陌蹙了眉,难道他们以前就见过?黑色面纱?她一般都是戴着白色面纱,很少用黑色忽然一个身着布衣却有着高贵优雅气质的身影闪现在脑海,她惊讶的望着眼前这张完全不一样的脸,脱口而出:“你是阎清?”

没错,阎清一定是他的化名,那时候,他应该带了人皮面具。江南第一庄的背后主子,便是金国的太子,她竟然没想到!与他相处的这段时日,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让她无法将他与记忆中温雅飘然的男子相吻合。

金翎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他忽然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很凉,但是很柔软,柔软的像是要融化了他早已冰冷的心。

如陌一愣,很自然的便要挣脱,却见他望过来的复杂目光中,隐含了一种毁灭与重生的较量,仿佛在暗暗下着某种决心。胜则生,败则亡。

这样的金翎,她仿佛从不曾认识过。不由唤道:“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