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两眼一瞪,什么帽子?

噗…她完全忘记了来着。

此时看见他右手牵着自己,左手拎着的自己的包,包带子上挂着的那顶黑色平檐帽,何书墨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不是第一次在地铁上见到顾凛,他制服醉汉之后,落在车上的那顶帽子吗?!

没错,她这个痴汉,痴汉久了,久到花痴对象都成了自己男朋友了,她还没把这个帽子还给人家…

“咳,你不是、不要了吗…”她语焉不详,解释苍白:“其实拿回去洗干净了,还可以,还可以继续戴的啊…”

真是睁眼说瞎话,她拿回去之后就一直挂在包上留作纪念,根本没戴过。

没有回答,他牵着她的手,继续朝前走,但她从偷偷看过去的角度,能看见他的侧脸,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帽子,大衣,衬衫…”他咬字很慢,轻缓地说道,嗓音像水,又像是丝绸,滑过她的耳际:“你还想要什么,都给你。”

何书墨蓦地低下头,抿住唇,不然嘴巴又要咧到耳朵根了,他不是不说情话么,撩妹真的犯规啊…

她憋不住,最后还是露出一排白牙,笑了。

步行了差不多十分钟。

一路上都没松开手,何书墨一会儿纠结手汗会不会惹他讨厌,一会儿满肚子好奇地揣测顾凛家到底什么样子,时间过得好快。

这应该是,她跟顾凛单独两个人呆在一起时间最久、最不受打扰的一次了。

而且很意外的,竟然没有冷场,虽然气氛没有火热得话题不断(毕竟顾凛又不是自己亲哥那种嘴皮子停不下来的话痨),但哪怕是每次说完话,安静的那一小会儿都让人很舒服…

现在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巷子里。

刚才一直走在霓虹通明的街道上,虽然地处偏僻,本身就没有闹市区那么热闹,身侧的店面大多数都拉着卷帘门,只有饭店和便利商店亮着灯,马路上偶尔还有车驶过…

但这会儿,走进了灯光昏暗的小巷子里,只觉得四周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毕竟不熟悉交错繁杂的外地街道,何书墨本来就不认识路,只知道被顾凛牵着往前走,这会儿她早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从巷子口刚进来时还隔个三五米立着一个路灯,再走几步,就连路灯也不亮了。

所有的车的声音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像是隔着好几条街似的,这个地方偏僻、隐秘得像被都市屏蔽了,只能听见几声七零八落的狗叫。

狭窄而幽深的巷子在漆黑里望不见出口,地面也不怎么平坦,不是有几滩污迹斑斑的脏水,就是翻倒的垃圾桶散落一地垃圾挡住了去路…

要是大晚上的,让她自己一个人走这条路,估计何书墨早就腿软了。

但这会儿她跟着顾凛身后,被他紧紧握着左手,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只是,怎么手越握越紧了呢?

“过来。”走到很黑的地方时,顾凛的声音忽然提醒道。

嗓音里有些奇怪的冷静和严肃…

何书墨一抬头,这才看见右手边,前方五六米处的黑暗里潜伏着四个男人,两个蹲着,一个站着,似乎手里拎着长砍刀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个靠着墙低头打电话。

视野里太黑,唯一能看得分明的是他们嘴里叼着的烟头,黑漆漆的背景里闪着几点零星的红光和刺鼻的烟味…

何书墨吓了一跳,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肩膀被顾凛搂住了…

直接被他拉进怀里,她这才觉得不对劲,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不知道什么地方,狗叫声越来越清晰,那只恶犬似乎被惹恼了,发出让人腿软得不敢再迈开脚朝前走的愤怒的狂吠。

“怎么了?”她小声问。

因为顾凛并没有往前继续走,而是渐渐停脚站住了。

太黑了,何书墨看不清楚,但唯一的光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深邃漆黑的眸子,透着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神情。

前面两三米远的地方,从黑蒙蒙的夜色里,浮现四个人的身影,此时都嘴里叼着烟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呼吸变的急促,心跳加快,何书墨被顾凛搂在怀里,感觉到他似乎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什么…

于是她也缓缓地转头,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

就跟演电影似的,身后密密麻麻,影影憧憧的,在黑暗里站了大概十几个人。

前后路已经被堵了。

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何书墨有点腿软,心砰砰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直到顾凛的声音轻轻地在她耳边响起,冷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才稍微有点缓解。

“没事儿,你站着别动。”他低声说道。

第44章 [43.面临危险冷静成冰]

说是没事儿,但是此情此景真的很难让人不紧张…

越来越疯狂的狗叫声鼓噪着耳膜,何书墨只知道,在漆黑的夜幕里,人影憧憧,不断逼近,已经无路可走了。

视野里是大片的黑,只有前面十米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红色塑料篷布搭成的大排档,里头依稀透出的晕黄色灯光是眼前唯一的光源。

隐隐听见很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汽车鸣笛声,远得恍如隔世,预示着这个地方已经与安逸、平静的正常世界彻底隔绝了。

离得远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眼前,四个嘴里叼着烟的男人缓步走近,轮廓一点点在夜色里变得清晰,压迫感也一重重涌来。

因为逆着光,何书墨只能看见他们一群人黑黢黢的暗影和几点香烟的火星子,以及他们手里寒光逼人的长砍刀,同时听见身后也传来鞋跟声,吐痰声,砍刀和铁棍从地上刮擦出的沉闷的金属声。

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自己跟顾凛被堵了。

毕竟第一次经历这么大阵仗,很难不腿软,但是因为肩膀被顾凛紧紧搂着,何书墨觉得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牢牢跟紧他,不要有什么小动作…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让她能安心下来就是隐隐感觉到的顾凛的体温,他挺拔地站在自己身旁,一身黑衣,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冷静得像是停下脚是为了等红绿灯一样随意。

她完全察觉不到他身上有一丝一毫的紧张,甚至冰冷到了极致,连人类正常该有的情绪起伏都没有…

忽然,身后传来轰鸣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何书墨惊得回头看,只觉得几道刺眼的车灯光照射近眼底,两辆重型摩托轰隆隆地开过来,还开着很大声的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流行歌,车一阵猛刹,停下来,从摩托车上跳下来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摩托车引擎声和超大的音乐声很刺耳,每一下像是沉闷地打击着人的每根神经一样。

也借着车灯的强光,何书墨看清楚了此时周围乌压压的、拎着砍刀的男人们,像是电影画面一样,把她和顾凛围住了…

将近二十个人,这会儿就是想跑也没有路了。

此时,聒噪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摩托车也熄火了,骤然袭来的安静,让周围再次沉陷进屏息的紧张感里。

“顾警花,豹哥请你前面棚子里借一步说话,喝喝茶,聊聊天儿,把旧账清一清…”眼前有个男人开口了,嘴里叼着将要吸完的烟头,公鸭嗓子流里流气的,浑身的地痞味道简直能把人熏死。

这话一说出口,何书墨就懂了。

这群人不劫钱更不劫色,就是纯粹冲着顾凛来寻仇的,估计是他以前当特警的时候招致来的打击报复吧…

顾凛并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黑眸,神色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乌压压的人头。

沉默中,何书墨忽然觉察到顾凛原本紧紧搂着自己肩膀的手臂从后背滑下去,然后改成轻轻地握住她的左手。

手心热热的,却很干净,指间的力道很坚定,而且没有一点手汗,他把她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过去了一点,何书墨顿时就冷静了好多。

顾凛听见这话,轻抿了一下薄唇,这群人喝个茶还搞这么大动静,跟拍电影似的也是闲的…

然后他静静地抬起眼睛,视线锐利地盯住为首的那个说话的男人。

这张脸,完全不认识。

也对,以前不管甲乙丙丁卯的,他早就一拳过去砸烂半张脸了,谁能记得住长相。

只是今晚,不能动手,一根手指头也不行。

他不能冒险,对方人太多了,而自己还带着何书墨…

虽然一个字没有说出口,但千百种可能性已经快速在脑内一一列好,每一种的结果都不平安。

危险,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不只是肾上腺素的分泌,不只是心率呼吸的加快,而是全身弱点暴露在外,随时都有可能被瞬间击溃的危机感…

人有了软肋,原来是这种感觉…

顾凛有点心乱,轻轻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再次睁开眼时,冷静地吐出两个字:“带路。”

哄笑声顿时四起,尖锐而刺耳,刮擦着耳膜,让人很不舒服。

“我还以为你多硬气呢,顾二八,原来你也有今天…”那个公鸭嗓子一边拍手一边嚷嚷:“也对,你带着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女朋友,砍刀可不长眼,万一扫到她身上,小脸蛋儿可就毁了…行了,既然你这么识趣,那就老实点儿跟着走吧。”

身后大笑声听着令人欲呕,何书墨的情绪从紧张变成压抑,此时只觉得喉咙堵塞,胸口发闷。

将近二十个人并没有都跟着朝前走,重型摩托车的引擎声再次响起来,后面的几个小混混开始狂欢,尖叫着嘶吼着骂出一些脏话。

并不是很远,那个红色的塑料布搭成的棚子就在眼前,帘子的缝隙洒落出晕黄色的光。

脚下发飘地朝着那儿走,何书墨被顾凛牵着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顾凛…”她压低声音,跟蚊子似的,很小声地喊了他一声。

他侧过头看自己,那双黑透发亮的长目静静地望着她,比夜色还要深邃,何书墨觉得更坚定了。

“真的要动手的话,我也算半个战斗力,你别担心我,我也不是吃素的…”她声音压得很小很小,尽量让周围拎着砍刀的小混混们都听不见。

她说完,顾凛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别过头。

一时间他牵着她朝前走,并没有回答,然后何书墨只觉得脑袋上一热,他把手轻轻搭在自己头上,靠过来,贴近她耳边:“我难道还能让你动手么?听着,什么话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都交给我,很快。”

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和害怕都没有让她难受,他嗓音忽然温柔下去的音色,却让她喉咙有点酸。

不能哭,这不算什么,胆小鬼,就知道瞎矫情,真是个大怂包…何书墨暗自把能骂的词汇都朝自己骂了一遍。

可是走到棚子前,那个帘子被一个染着蓝头发的男人撩开时,刺目的光照得她觉得眼疼,然后整颗心就蓦地提到了嗓子眼儿。

***

有枪…

何书墨眼尖,几乎第一眼就看见棚子里有人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枪,从来没见过真家伙,她当场愣住,觉得这鸿门宴的气息更强烈了,就听见身后传来上膛的声音。

进门的时候,静悄悄地,后脑勺忽然就被什么冰冷冷的东西抵住,不用看也知道,是黑漆漆的枪口。

顾凛扫了一眼周围的动静,看见何书墨被枪口指着的一瞬间,神色冷到冰点。

眼前就是一家普通的大排档,四五张桌子,只有一张旁边坐了人。

桌子对面那个男人,不认识,也不眼熟,是一个光头,桌上放着一壶茶,袅袅蒸腾的热汽一直往上飘,飘到棚顶是一个吊绳挂着的灯,左摇右晃,晕黄色的灯光因为晃动,映得桌旁那个男人的脸忽明忽暗。

顾凛看见那个光头的一刹那就明白,今天晚上的性质远远不是把他堵了聚众斗殴那么简单。

他不太可能好端端地走出去了…

“有什么事儿冲我来,”顾凛冷冷地盯着光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么做,真他妈怂。”

光头笑了笑,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油腻,声音也尖尖的:“你放心,我讲道理,你不点头的话,我不会冲你女朋友开枪的,呵呵呵…”

说完,他放声笑了起来,笑声像是哮喘病人,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短而急促,让人听了难受。

“顾警花,哦不,前任警花,坐,我觉得我跟你的帐,今天终于可以清一清了。”光头笑完,忽地敛去笑意,露出阴冷的表情,指了指桌子对面的另一把椅子。

顾凛看了一眼何书墨,虽然被枪指着,但是她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表情,只是呼吸似乎比平常急了一些,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写满了“我没事”的意思。

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他松开手,朝着那张桌子走过去,然后很淡定地坐下,根本无视旁边另一把指着自己额头的枪口。

“你应该不认识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光头看见顾凛神色淡淡地坐在自己对面,紧紧皱着眉头问道:“大半年之前,你把我弟弟一枪爆头,脑浆崩了一地,没错,我跟你也没什么大过节,除了这个…”

顾凛静静地听他说完,隐约想起了大半年前的事,绑架案,歹徒要撕票,于是他开了枪…

“然后呢?”他轻轻地靠着椅子背,凉凉地问道。

“然后?你杀了我弟弟,今天又落在我手里,哦不对,是跟你的小女朋友一起落在我手里,顾二八,你觉得你今天还能全须全尾地从这儿走出去吗?”光头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铁观音,表情恶狠狠的咂了咂嘴。

沉吟了一下,顾凛轻轻闭了一下眼睛,然后不辨喜怒地问道:“说吧,你打算怎么玩儿?”

“怎么玩儿,我也不喜欢玩儿什么刺激的,就玩玩儿选择题吧。”光头从桌上摸起那把枪,在手里把玩着:“二选一,只给你两分钟做决定,要么我开枪在你小女朋友的身上打穿一个窟窿眼儿,我枪法不怎么好,打哪儿就是哪儿了,不知道会不会要命,要么,你就留下一只手,当初哪只手扣扳机杀的我弟弟,就是哪只…二选一,然后你从这儿走出去的那一刻开始,咱们俩就算两清了。”

顾凛听他说完,缓慢地抬眸,一双漆黑冷凝的眼睛,直直逼视着他。

光头有点得意,果然话题扯到他女朋友身上,他就没话说了。

视线越过对面顾凛英俊、好看的脸,扫到帘子旁边的那个女孩,啧啧,腿长腰细的,长得真的很漂亮,别说顾凛了,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都舍不得下手在人家小姑娘身上穿个窟窿眼儿出来。

顾凛听他说完,表情有点儿不耐烦,然后二话没说,把右手轻轻地放在桌上,吐出两个字:“剁吧。”

就两个字,风轻云淡的,没有任何卡壳,就像说了一句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光头冷冷地看着桌子对面的男人。

他气定神闲的,甚至后背还靠着椅子,都没有坐直腰板,就这么从容地把一只手,轻轻按在桌子上。

“你看清楚了,我、是、谁…”顾凛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字字清晰,语调平静得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京腔却更浓了:“不剁你是我孙子。”

他把手静静地五指张开,按在桌面上,纹丝不动,头顶上那盏老旧的灯被风吹得晃悠,一边发出嘎吱嘎吱让人起鸡皮的声音,深黄色的光照着桌面上那只白皙的手,一会儿明一会儿暗,还有那只手的主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视线里很灼目。

光头不禁呼吸粗重,心头重压下来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羞愧,总之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话:“顾二八,有本事你别后悔…”

这句话一说出来,顾凛听到,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

然后回过头,他看了一眼何书墨…

她没哭,脸上没有任何泪痕,但是在他转过头看向她的那一瞬间,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张开嘴唇欲言又止,眼看着就要开口。

顾凛右手依然按在桌上,所以伸出左手,竖起食指,轻轻贴在唇边,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上次也是对她做了这个动作,她会听话的。

现如今只有这一个选择,什么双选题,对他而言,只有单行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胆剁他一只手,他有博弈的意味,赌眼前这个光头是个怂货,但对他而言,背水之战,其实等同于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以后一只手过日子。

但如果剁了手,他依旧不放人的话,顾凛早在进这间棚子之前,就已经想好最坏的结果了。

再次转过头,他看见有人递给光头一把菜刀,沉沉的乌墨色的刀背,磨得锃亮的寒刃,还真是准备好的。

顾凛看见光头拎起那把看起来有点坠手的菜刀,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沉甸甸的重量,金属独有的冷厉质感直逼感官,头上的灯晃得更剧烈了,似乎棚子外面开始刮起大风,呼呼的声音掠过棚顶,稀里哗啦地一阵响声,整间塑料棚都在颤抖。

周围聚着七八个人,此时大多屏息朝着这张桌子上看过来。

一盏猛烈晃动的灯,把光打得一明一暗,映出的两个人也时而被强光照射着脸,时而隐藏在黑暗的阴影里。

“赶紧。”顾凛催了一声,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手依旧按在桌面上,一毫厘都没有偏差过原来的位置。

光忽地一下晃过,漆黑的桌面上,那只手被衬得分外的白和刺眼。

“好,你有种…”光头在时明时暗的灯光里,恶狠狠地瞪圆了眼睛,猛地抡起手里沉重的菜刀,在气氛肃穆的空气里来回挥了两下。

就是这只手…

光头猛然高高地双手举起那把菜刀,“啊!”的一声发出几乎撕裂喉咙和全部身体的高喊,把菜刀重重地砍落!

“咣——”沉闷的落刀声,因为太用力,溅起几点木屑渣滓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