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更是早早就齐聚一堂、谈笑风生。

此时的袁府亦是上下一片红光、喜气洋洋。

“小姐,准备出门了。”

婢女的话音刚落,袁诗音的视线就被一片红布所挡,婢女和喜娘一左一右将她搀扶着出了门。

鞭炮声远去,嘈杂声远去,耳边只有连绵不绝的喜乐,五王府的迎接队伍更是浩浩荡荡、绵延几里,从袁府到五王府,要穿过京师最繁华的街道,街道边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传说袁家独女,貌美倾城,虽无人见过,却早已名声在外,而此次五王爷更是亲自采得千岁莲作为聘礼,终于赢得美人芳心,这桩婚事也算是佳偶天成。

轿子在五王府门前停下,宾客们听说新娘子到了,也都纷纷出来围观,商慕毅一袭大红喜袍,站在轿前,在喜娘的示意下抬手掀开轿帘,将自己的右手朝端坐在里面的女子伸了过去。

娶舒思倩的时候,仪式都没有一个,那时,他却兴奋又紧张,今日,是他第一次穿上喜服,他的心里竟没有一丝起伏。

似乎周遭越是热闹,心口越是空凉。

轿里的女子好半天没有反应,直到他又将手朝她面前递了递,对方才略带犹豫地将手伸了出来,放在他的掌心。

女子的手很凉,商慕毅微微一怔,旋即将其握住,牵着她出了喜轿。

不想新娘的喜袍太长,袍角竟是不小心钩挂在了轿子的边缘,女子似乎立即意识到了阻力,连忙停了下来。

商慕毅回头,便看到了此景,遂松了她的手,弯腰将钩挂的地方轻轻分开,还好,喜袍是宫里上好的锦缎,没有破。或许是突然失了受力,女子竟是蓦地脚下一个趔趄,商慕毅一惊,连忙伸手去扶。

一抓一拉之间,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两人脚边的地上,碎裂开来。

四周喧闹嘈杂的祝福声嘎然而止,众人一惊。

商慕毅亦是一震,垂眸望下去,只见地上一枚碧绿色的玉手镯、碎成了两瓣。

商慕毅眸光一敛,方才那一瞬间的动作又从脑海里走过,是他,是他在拉扶的过程中,不小心拔出了她戴在腕上的镯子,带掉在地上。

脸色一变,他看向女子,女子也正垂着头望着地上。

因为头上顶着喜帕,看不到女子脸上的表情,但是,看其垂着头僵立着身子一动不动的样子,可想而知,此时她心里的起伏。

边上随她一起的婢女连忙弯腰将地上碎裂的玉镯拾起:“小姐,这可是夫人祖传的......”

许是四周太静、气氛太冷凝,婢女吓得话没有说完。

“对不起,”商慕毅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女子没有吭声,亦没有反应,还是边上的喜娘脑子转得快,“哎呀,哎呀,没事,没事,落地生花、碎碎(岁岁)平安,多好的吉兆,恭喜五爷,恭喜王妃!”

终于缓过神来的众人便也连忙跟着喜娘一起道贺。

原本死寂的气氛又顿时活跃了起来。

商慕毅看了看女子,缓缓伸出手,略带试探地再次将她的手握住,女子不迎合也不反抗,就任由着他拉着,随他一起走入喜堂。

喜堂的正上方有三个位子,分别坐着商慕毅的母妃德太妃、昭帝商慕炎、皇后苏月。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久久缠绵病榻的德太妃今日看起来也是气色不错的样子,一直微微笑着,就连威严的昭帝也是唇角一抹轻弧,轻握着边上皇后的手,同看着堂前站定的一对新人,不时浅笑低语几句。

礼仪官的声音抑扬顿挫,众人欢声笑语,商慕毅带着女子一一完成拜堂的程序。

在最后一句“礼成”之后,德太妃笑着朝女子招手:“来,诗音。”

女子戴着喜帕自是什么都看不见,商慕毅便牵着她来到德太妃的身边,德太妃将女子的小手握住,慈爱地笑着:“诗音,从今日起,我就将毅儿交给你了,希望你们夫妻同心、平安喜乐,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这个镯子是当年毅儿的父皇送给我的,如今,我将它送给你!”

德太妃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展开,一枚晶莹剔透的镯子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诗音稍稍挑起喜帕,正伸手接过,耳边骤然传来细微的“吱吱”声,在这嘈杂的大厅不是很明显,她却非常熟悉,她一惊,而边上的商慕毅似乎也听到了,正转过头,循声望过去。

“当啷”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划破所有的喧嚣,也划过所有人的耳膜,包括德太妃,也包括商慕毅。

所有人都看过来,然后无一不震住。

在新娘子的脚边上,镯子的碎屑凌乱了一地,一瓣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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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毅:只愿君心似我心【008】

所有人都看过来,然后无一不震住。

在新娘子的脚边上,镯子的碎屑凌乱了一地,一瓣一瓣。

什么情况?

新娘子摔碎了德太妃送给她的手镯是吗?

今日是怎么回事辂?

方才在王府面前,新娘子下轿的时候,新郎摔碎了新娘子戴在手上的母亲祖传的玉镯,现在新娘子又摔碎了新郎父皇送给他母妃,他母妃又转赠给她的手镯,这…

大家都不是傻子,换谁都会多想,换谁都会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换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个意外。

看来,果然与外界传闻的一样,这袁府小姐虽容貌倾城,却刁蛮任性、跋扈嚣张姝。

如此作为,不过是报刚才五王爷摔碎她镯子的仇吧?新婚当日,就给这个夫君和婆婆一个下马威,是吗?

于是,众人落在这对新人身上的目光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昭帝商慕炎亦是和皇后苏月对视了一眼,眉心微拢。

商慕毅微微眯了眸子,冷冷地盯着面前一身红装、头顶红盖的女子,一瞬不瞬,似乎想要透过那红盖看到她的心里面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寒凉的直线。

场下四寂。

骤然,一阵猛烈的“咳咳”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是德太妃,只见其一边咳嗽,一边连忙用方才包裹手镯的锦帕轻掩在唇边,拿下来之时,虽然唯恐被人看到一般,锦帕收得极快,但是,其唇上未拭干净的一点殷红还在。

啊!众人一惊,商慕毅更是脸色大变,疾步上前,“母妃,你怎样了?”

德太妃笑着勉力摇了摇头,“我没事。”

“孩儿扶你回房休息。”商慕毅轻轻搀住德太妃。

“可是…”德太妃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新娘子,又看了看帝后二人,商慕炎朝她点了点头,微翘了唇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她方才起身,离开之时,再次微凝了眉心看了新娘子一眼,商慕毅亦是眼梢微掠,冷冷的目光从红盖上走过。

于是,随着新郎的离开,场面就很尴尬了。

偌大的大厅,宽敞的堂前,就剩一身红装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

大喜的日子,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不过也是,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不就是不小心打碎了她的一个随嫁玉镯吗,也不至于如此有仇必报吧?

干晾着也活该!

苏月眉心微蹙,看向商慕炎,商慕炎朝边上的喜娘沉声吩咐道:“既然已经礼成,还不快扶五王妃入洞房!”

喜娘一听,连忙应道:“是,是,是,”遂上前牵了新娘子的手,女子也没有吭声,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随喜娘离开。

******

厢房内

商慕毅将德太妃扶到床榻上躺下,“母妃不用担心,如今萧神医药方上的药都齐了,孩儿等会儿就让人将紫杉花露给神医送过去,让神医给母妃制药,母妃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商慕毅一边说,一边轻轻替德太妃掖好被角。

德太妃虚弱地点点头,手自被褥里面伸出来将商慕毅的手握住:“毅儿,方才之事,你也莫要责怪诗音,他们袁家就这一个女儿,养得娇惯了些,也是正常的,不是掌中珠、心头肉,人家也不会将传家之宝紫杉花露作为这个女儿的嫁妆带到王府里来,怎么说,人家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而且,你是要跟人家过一辈子,夫妻之间要互相包容。”

商慕毅微微拧了拧眉心,淡声道:“孩儿知道了。”

“嗯,那快回去前厅吧,莫让人家姑娘家的失了颜面,再说,帝后当前,你更不可失了礼节。”

“嗯。”

******

商慕毅回到前厅的时候,新娘已经不在,听说已经回了新房,他便也不再理会,陪同帝后以及众宾客们开始喜宴。

待两顿喜宴结束,最后一拨客人送走,夜已经很深了。

王府里面到处都挂起了大红的灯笼,一片红光中,光影绰绰。

商慕毅微踉着脚步,走在有些湿冷的夜风中,忽然觉得心里面的那种空凉又一点一点地放大开来。

头顶圆月如盘,清辉绵长,他突然想起,今夜是十六呢,他的洞房花烛。

洞房花烛?

他微微苦笑,摇摇晃晃上了抄手游廊,朝临安阁走去,那里是他的新房,他跟一个叫袁诗什么来着,哦,对,叫袁诗音的女子的新房。

他的母妃说,怎么说,人家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他的八弟刚才临行前说,五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要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而忽略了身边的温暖。

身边的温暖?

是袁诗音吗?

为了一个令容颜不老的千岁莲,就愿意托付自己终生幸福的女人?

为了报复他不小心弄碎了她的手镯,就故意摔碎他母妃手镯的女人?

那样一个肤浅、虚荣、小心眼的女子,会是他的温暖吗?

脚步一顿,他又蓦地转过身往回走。

他不会逢场作戏,也不会阿谀奉承,说白,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跟这样的女人面对?

明日吧,明日再见,今夜真的心绪纷乱。

头也很痛,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骤然,一个女子的容颜从眼前划过。

“可是,你想娶她在先不是吗?”

“利用就是利用,不管什么理由。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不说,还不惜毁了别人一生的幸福,在我看来,你还真没有资格说人家。”

他竟忘了,是他怀揣着目的在前,是他想要利用在前。

站在原地又静默了好一会儿,他再次转身朝临安阁走去。

临安阁的门口空无一人,也不知道守夜的婢女去了哪里,厢房内红彤彤的烛光透过门纸投射在外面的青石地面上,商慕毅在门口站定,周身沐在那一块红光之中,犹疑了半响,才伸手,欲推开.房门,却猛地发现门竟然自里面栓了,推不开。

他一震,似乎酒也醒了不少,可让他更震惊的还在后面,就在他见推不开,准备敲门的时候,里面竟然蓦地连烛火都灭了,一团黑暗。

什么情况?

他愣了半天没回过神。

大婚之夜,新娘将新郎关在门外,不让进新房,还心安理得地灭了灯睡觉?

可是,可是,她的红盖头不是还没有揭吗?他们连合卺酒都还没有喝!而且,今夜屋里的灯可是红烛,象征洞房大喜的红烛,她竟然也能灭?

好吧,商慕毅彻底无语了。

果然是人家的掌中珠、心头肉!

这性子使得…极品!

因为他不小心弄碎了她的镯子,她就得弄碎他的镯子,估计如今这样,是因为气他今日不该在喜堂之上,将她独自晾下吧?

摇头轻笑,原本准备叩在门上的手收回,他转身离开,不做一丝停留…

******

“小姐,小姐,好像走了。”厢房内,婢女小丫趴在门板后面,回头,对着坐在桌案边的女子小声说道。

女子抬手,捻亮了烛火,屋里瞬间亮堂了起来。

小丫低低一叹,走了回来,“其实,小姐,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毕竟今夜是小姐的洞房花烛,这样会不会不….”

小丫顿了顿,凝着女子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才接着说道:“会不会不吉利?而且会影响小姐在五爷心里的形象。”

“形象?”女子撇嘴,不以为然地轻嗤,将灯罩给烛火罩上,“你家小姐在他心中早已没有了形象咯。”

“可是…”

“好了,好了,废话真多,再聒噪,将你也赶出去,”女子起身,舒展开双臂,“快将我身上这累赘得要命的袍子脱下来。”

“哦,”小丫吐吐舌头,上前,忽然又想起什么,嬉皮笑脸道:“小姐,奴婢可不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说——”女子白了她一眼,慵懒地拖长了尾音。

“太妃的那镯子,真是小姐故意摔碎的?”

女子回头一瞪:“你家小姐是这样小鸡肚肠、没有风度的人吗?”

小丫一吓,眉眼一弯道:“不是!但是…”

“是我不小心摔的啦,当时,我听到门口传来小雪的叫声,一紧张,就拿滑手了,”说到这里,女子突然瞳孔一敛,“对了,小雪呢?明明我将它关起来了。”

小丫有些懵,呐呐道:“不就是小姐养的一只小小的雪貂吗?出来就出来,小姐还怕它吓到宾客不成,竟然能紧张成那样,将镯子都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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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毅:只愿君心似我心【009】

小丫有些懵,呐呐道:“不就是小姐养的一只小小的雪貂吗?出来就出来,小姐还怕它吓到宾客不成,竟然能紧张成那样,将镯子都摔碎了。”

“你知道什么?”女子弯腰查看着桌脚床底,回头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她不是怕吓到宾客,她是怕吓到某个男人。

“既然小姐是不小心打碎了玉镯,为何不解释一下?现在好了,包括皇上皇后在内的所有人肯定都以为小姐是故意的。”

“脑子长在他们的头上,他们要怎样想,随便他们咯。”女子直起腰身,眉心微拢辂。

小雪还真不在,难道今日在喜堂是她听错了?不会啊,那时,她正微微撩了红盖的一角接德太妃的镯子,听到叫声,她循声掠了一眼,似乎看到了门口的白影。

“不行,我得去找找小雪。”女子一边将身上的衣袍脱下来,一边打开随嫁的箱子,取了一套裙衫出来往身上套。

“小雪说不定已经回去袁府了,就算没回,它也不会丢,夜这么深了,小姐对王府又不熟,就不要去找了,”小丫上前帮女子整理着衣衫,见女子一副坚持的样子又道:“如果小姐实在不放心,奴婢出去找吧,今夜是小姐的洞房花烛,小姐还是…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子打断,“你好好呆在房里,就做出是我在房里的样子,我很快就回来。”

女子边说,边轻轻拍了拍小丫的脸蛋,眉眼一弯,不等小丫做出反应,就已经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的圆”一点都不假,虽说还是早春,月色却已然皎洁如夏,再加上四处都高挂着大红的灯笼,所以视线非常清明。

袁诗音顺着抄手游廊往前找,如今深更半夜,她也不可能去人家的厢房里找,只能在外面转一圈看看。

就像小丫说的一样,小雪有敏锐的嗅觉和感知,它是不会丢的,她担心的也不是这个,她担心的是…骤然想起什么,她顿住脚步,自中衣的袖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轻轻戴在脸上。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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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

商慕毅捻亮烛火,又想起今夜的事来,想他还纠结了半天呢,原来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被关在门外的新郎,怕是普天之下就他一人吧?

自嘲地笑了笑,他在书桌边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原本被书压着一张宣纸被带落在地上,他弯腰倾下身,宣纸上女子的眉眼清晰,他一震,眼前又晃过那最后一日女子脸上的神情。

她在门口焦急地徘徊,在等易容成他的商慕寒,他站在院子里看了她很久,他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些悲恸,他死了不是吗?

没有,没有悲恸,没有悔意,一丝一毫都没有,有的只是焦虑。

眸色一痛,他将宣纸从地上拾起,放在桌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疲惫地阖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骤然感觉到桌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他的脚,警觉地睁眼,他垂眸望下去,就看到一团白绒绒的东西,似是感觉到他的注视,那东西也正抬头看他。

他一震,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是雪貂,竟然是雪貂!

这不可能!

雪貂跟阿莲在北辰山,怎会出现在王府?

闭了闭眼,再睁开,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缓缓弯下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