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左站在顾结月的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能够感觉到紧握的那只手微有些冷。她迟疑片刻,道:“我们现在便去祭坛?”

顾结月回过身来看宁左,轻笑道:“好,我们去祭坛。”

不知为何,这日顾结月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但宁左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喉中似乎哽咽了一下,宁左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有些怕。”

“我不是拉着你的手么?”顾结月垂了眸看两个人自方才起床起便一直牵着的双手。宁左亦是低头看着二人的手,直到这时她才知道为什么顾结月会一直拉着她的手,原来只是因为先前他说起祭坛的时候,她表现出了害怕。

“一会儿在祭坛,不管发生了什么,都站在我身后。”顾结月道。

宁左轻咬了双唇,点头。

此时已是黄昏,两个人走出宁木镇的时候,夕阳也已经整个沉了下去,天边余晖红得有些耀眼,宁左微微抬头看着天际的那片云,情不自禁的眯起了双眼。紧了紧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宁左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问出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的?”

顾结月牵着宁左前行,似是没有听见她问出的这句话。

宁左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你一定是一开始就喜欢我,然后故意接近我,让我也喜欢上了你。但是你知道你一定会死,所以你不敢对我说实话,宁愿自己带着这个秘密到黄泉之下,也不愿意让我知道你喜欢我。”

“你说是不是?”宁左上前两步挡在顾结月的面前这般问着。

顾结月仍是没有说话,微锁了眉头看宁左,黄昏的微光将他原本苍白的脸印上了微红。

宁左向来受不得顾结月的眼神,被他瞪了不过片刻便又不争气的缩了回去:“我开个玩笑……”

顾结月淡淡“嗯”了一声,道:“走吧。”那一声“嗯”,也不知究竟是答了哪一个问题。

24公子好阴沉

宁木镇的外面,有一处所有人都不敢进入的地方,那地方被一片树林包围,常年阴森不见阳光,是为不祥之地。

一百多年前发生了祭天一事之后,很多人将这件事情给压了下来,不让任何书记载详细的祭天地点,不让任何人流传有关于祭天的一切细节,但是这天下人何其之多,纵然止得了一时留言,却也无法完全瞒住。

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瞒住了,那便是祭天的地点究竟在哪里。当年参与祭天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而那些人当初参与祭天之后,都不敢再靠近祭坛,据说在这里经常传出幽鬼的咆哮,从不见阳光,瘴气终年不散。

而如今,顾结月便是拉着宁左的手穿过宁木镇之外的一片树林,朝那祭坛走去。

“不要放开我的手。”穿过一条小道,二人总算是看到了不远处一片空地,那空地上立着一根两人高的木棍,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插上去的。

宁左看着周围弥漫的雾气,试探着问道:“这雾气是不是有毒?”

顾结月轻轻应了一声,又道:“你只要牵着我的手就没事。”

宁左点头,又将顾结月的手牵得更紧了一些。两个人终于走出了树林,来到了那一大片空地上。先前在树林中还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当真走出树林来以后,宁左才发现这空地竟是大得可怕,几乎就要一眼望不到头。只要走上来,便好似被置于了一片虚无之中,周围只有沉沉的雾气,难闻的味道,还有彻骨的阴寒。

这当真是一个阴森至极的地方,若不是身旁站着顾结月,宁左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呆。

顾结月此时也重新变得沉默起来,轻轻拉了拉宁左的手,示意她朝前面走去。宁左会意,很快跟上了他的步伐,两个人不快不慢的走到了空地中插着那木棍的地方。

“这里便是……祭坛?”宁左问了一句,末了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完全是废话,于晚春曾说过,当初祭坛上死了上万人,众人无法处理尸体,便将那些尸体连同整个祭坛一起埋了起来。他们现在置身在这么大一片空地之中,那么此刻他们的脚下,便必然是祭坛了。

而就在宁左这样想着的时候,似远似近之间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呜咽,似不甘,又似怨毒。

宁左脸色变了变,朝顾结月靠近了一些。先前她虽然说自己不怎么害怕,到了此刻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了。

顾结月站在原地,任宁左朝着自己靠近,淡淡道:“那是风声。”

“风声……”宁左抬眼看顾结月的神情,只见顾结月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那当真只是普通的风声而已,但宁左却是喃喃的说了一句:“我没听过这么幽怨的风声……”

顾结月不不答话,回头看向身前的木棍,伸手轻轻碰了碰。木棍很旧,估计是许多年前便立在这里了,被雨水淋过也被风吹过,看起来只要一碰就会被折断,但顾结月伸手摸上去,那木棍却只是被擦掉了一块皮。

宁左这时也不去计较那风声了,跟着顾结月看着那木棍,等顾结月开口。

果然,片刻之后,顾结月收回了手,也收回了落在木棍之上的目光,低声道:“当初祭坛被埋,我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将我娘和我几个哥哥的遗体找出来。但我记得,我大哥就是在这个地方死的,我凭着记忆在这里插下了一根木棍。”他这般说着,又垂眸看了木棍的根部,似乎只要一直看着,便能够透过厚厚的土层看到百年之前死在自己面前的亲人。

宁左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应该说什么话,只得将顾结月的手握得更紧。

似是感觉到了宁左的用心,顾结月侧头看了她一眼,却是轻轻笑了出来:“如今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顾结月说的是解脱,宁左突然意识到,或许对顾结月来说,活着的这么多年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不容易被亲人保护下来的岁月,而是日日夜夜的自责和噩梦。

宁左想要说些什么,但顾结月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是自怀中拿出了三颗一模一样的黑色石块。这石块宁左是见过的,就在不久之前,顾结月待她去青镇找人的时候,那个女子便给了顾结月一块这样的石头。

顾结月将三块石头都交到了宁左的手上,却又不急着收回双手,只是紧紧握着宁左的手道:“这三块玄石是我从于先生,青镇的那位姑娘,还有你大哥之处讨回来的,原本就是这祭坛的一部分。现在我将它们交到你的手上,接着我会唤来风雨将填满整个祭坛的沙土都送走,你站在我身后……”

“送……送走?”没待顾结月说完这句话,宁左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问了出来。

顾结月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话被打断,只是肯定的点头道:“送走。”

“……”宁左终于相信面前的顾结月有着叫人难以理解的力量了,要将整个祭坛的沙土都送走,不知道要多大的风多大的雨。而更重要的是,将整个祭坛的沙土给送走,那便是说,要露出祭坛的本来面目了。

想到自己脚下的沙土之中,是上万人的遗骸,宁左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见宁左这般模样,顾结月好心的开口安慰道:“不用担心,那些遗骸如今都只剩下白骨了。”

“……”宁左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去听顾结月的安慰了,她立刻接口道:“那么我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宁左问了出来,顾结月很快答道:“我们所站的这个地方,地上有一个阵法,你将这三块玄石放在阵法中央,接下来的事情我自有办法。”

宁左有些不明白:“我只需要放上石头就可以了?”她突然有些放下了心来,顾结月说过说她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杀了他的人,她一直以为自己得拿了一把剑朝顾结月戳过去,然后就是一片血光四溅洒满整个祭坛,接着便是白光闪过,在顾结月鲜血洒落的地方,大地都开始改变,整个祭坛生出了嫩绿的芽和纯白的花,然后天上太阳透过云层洒了下来,整个大地一片祥和……好吧现在是晚上,这个想法是不成立的。

总之,不用一剑朝顾结月戳过去,情况应当便没有宁左想得那样毫无挽回的办法了吧?

宁左这边想了许多,顾结月也猜到了她在胡思乱想,便道:“你只需要将石头放在阵法中央,只有你能够做到。”

顾结月的这句话让宁左一怔:“只有我?”

顾结月点头,也不多说。这个时候天已经暗了许多,天边最后的一抹红霞也消失了,而两个人被一片瘴气包围,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更远的事物,宁左只能紧紧拽着顾结月的手。而就在两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那所谓的风声也越来越大,宁左凝神听着,竟觉得那是无数个人的哭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一声一声都直刺在心间一般。

宁左白了脸色,抬头看顾结月,隐约的光线中,宁左只能看到顾结月敛了笑容,闭着眼睛似是也在静静听着。

宁左不敢打扰他,便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又睁开了眼睛。睁眼之后,顾结月对宁左道:“你准备好了么?”

宁左将三块黑色的石头从顾结月的手中接了过来,片刻之后点头道:“准备好了。”

顾结月看着她的动作,迟疑了片刻,似是有些不放心。宁左问道:“你在担心我?”

顾结月摇头,微微蹙眉:“你还记得我先前对你说的话吗?”

“将石头放在阵法的中央?”宁左答道。

顾结月却不是在指这一句话:“我说,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便站在我的身后。”

宁左认真的点头:“好。”

“若是我让你跑,你便沿着我们来的路跑回去。”

顾结月这句话里面已经带了一些不自信,宁左思索了片刻仍是点头:“好。”

“嗯。”顾结月放下了心来,终于将一直握着宁左的那只手放了开来,然后他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宁左,缓缓闭上了眼睛。宁左就站在顾结月的身后,睁大了眼睛看着顾结月的动作。

宁左在来的路上说了一百个一万个不害怕,但到了现在还是害怕了。这件事情对宁左来说太过匪夷所思,什么祭天,什么万人的屠杀,还有百年的幽魂作祟,这一切都不是宁左能够立刻便接受的。但是此刻只要是站在顾结月的身后,一切便都不需要宁左去考虑。

如今宁左所最担心的,只有顾结月的生死。

顾结月背对着宁左,所以宁左看不到顾结月此刻骤然苍白的脸色,他似乎是开口喃喃说了什么,但宁左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接着——天际突然划过了一道白光,那光芒将整个空地都给照亮,也照亮了那地上因风而翻滚的沙尘。

宁左抬手要去挡那光芒,而那光芒却在她抬起手的同时又消失了,接着来的便是一阵巨大的雷声整个天地似乎都因着这轰然的雷声颤抖了一下。宁左几乎要站立不稳,摇晃了一下却被突然伸来的一只手给扶住了,宁左站定之后抬眸看去,却见顾结月已经转过了身来,正好扶住方才要跌倒的她。

“这雷……是你召来的?”宁左迟疑的问出了这个问题,想到许多年前的那场大旱正是面前的男子所终结。

顾结月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看宁左,口中依旧说着什么,宁左听不到他的声音,却看得到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感觉到他扶住自己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宁左不敢多言让顾结月分心,只能紧紧盯着顾结月紧锁的眉。过了好一会儿,那闪电再一次降了下来,一道接着一道,从天边到近前,而雷声轰鸣不停,好似没有了尽头。也在这电闪雷鸣的同时,硕大的雨滴终于自天际落了下来,一颗颗打在宁左和顾结月的脸上身上,不过片刻,两个人便湿透了全身,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即使是这般狼狈,顾结月仍是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他拽着宁左的手越来越紧,脸色白得叫人心惊,唇色却是诡异的红着,宁左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才终于睁开了眼睛,而他的眼睛是不同于往日的黑色,黑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只是纯粹的深黑。

宁左看着顾结月的眼睛,骤然怔住。而她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顾结月此时的异样,因为下一刻,她只觉得狂风大作,呜咽声一阵大于一阵,那声音好似从脑海中传出一般,不依不挠不停不止要将她整个人生生撕裂过去。

25公子好纠结

然而这种时刻,宁左心中所想的却并不是那脑海中的哭号究竟是从何而来,而是顾结月……顾结月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结月?”四周的声音太大,宁左怕顾结月听不见她说话,便提高了声音喊出了他的名字。然而顾结月就站在宁左的面前,睁着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丝毫没有反应,似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宁左心中一急,虽然不知道为何顾结月会突然失去了反应,但她如今只想将顾结月的意识给唤回来。这样想着,宁左上前紧紧地抓住了顾结月的衣衫,天上的雨越下越大,落在宁左的脸颊上打得人生痛,但她来不及去管那些,她只是一遍一遍唤着顾结月的名字,顾结月站定不动,似乎与风雨融为一体。

宁左见顾结月这般反应,心中凉了半截,她的干娘便是定慧教的大长老,是这世间少有的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的人,然而她曾经对宁左说过,未卜先知并非是没有代价的,每一次施展那种能力,都必须要与上天对话。然而,与天对话终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想要得到答案,便必须付出代价。

此刻顾结月分明就在宁左的面前,却是一动也不动,宁左不由便想起了干娘所说过的话。

若这便是顾结月所付出的代价,那么她……接下来该要如何应对?

顾结月对她说了那么多,却独独没有说过若是发生了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应对。

天上传来的闷雷声越来越近,乌云早已将整个天空覆盖,层层叠叠压在头顶,与地面的雾气连在了一起。宁左唤顾结月无果,终于抬起了头来看了天际。雨水将宁左整个身体都淋湿了,但宁左却丝毫不在意,她怔怔的看着落下的雨,突然发现地下的沙土开始松动起来,接着便是整个地面都在坍塌,那些沙土的下面好似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将整个地面的沙土给吸了进去。

宁左脚下不稳,连忙拉住了身旁顾结月的衣裳,这才发现顾结月的脚下的沙土簌簌落下,竟是出现了一个十分大的洞穴,片刻之间他半个身子便已经陷入了坑洞之中,只剩腰部以上还在外面。顾结月如今没有一丝意识,只是茫然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宁左一怔之下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却发现这样根本拉不住他,她连忙扑过去环抱住了他半个身子,竭力制止他继续往下滑去。

沙土混着雨水变成了极其滑腻的泥泞,宁左咬着牙抱着顾结月,却依旧止不住他下滑的趋势,两个人竟是一同朝着那地上的坑洞越陷越深,宁左为了抱住顾结月更是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抱住顾结月的上半身跟着他朝那大洞里面滑着,眼看着便要掉下去。分了神看了一眼顾结月身下的洞穴,宁左发现那洞竟是黝黑一片看不到底,若是当真掉落了下去,定然是粉身碎骨。

“顾结月!”宁左手上已经用尽了全力,却依旧无法撑住两个人的重量,眼看着顾结月的胸口以下都没入了洞穴之中,宁左唯一能做的便是大声的唤顾结月的名字。

两人依旧在朝着那个洞里面掉着,身旁的泥泞让宁左根本无从发力,她拼了全身的力气也只不过是让两个人下滑得稍微慢一些而已,此时她只得一遍一遍的唤顾结月的名字,希望他能够恢复意识立刻醒过来,然后两个人尽快脱离这不知从何而起的困境。

宁左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狼狈过,在这不过片刻的时间里她不知究竟唤了顾结月多少遍,然而顾结月也不过是茫然的看了她一眼,那眼中没有焦距,宁左知道顾结月的神智根本就没有恢复,她根本就毫无办法。

若是……若是当真就这般死了,那么宁木镇的危机也就阻止不了了。

宁左脱力般的想着,又觉得自己当真是死得冤枉透了,连个英雄都没有当成,就这样跟顾结月陷进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洞穴里。

若是……

若是当真如此……

宁左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觉得什么如果都想不出来,什么后果也想不到,什么说法也都是空想。

这个时候顾结月已经陷进了那洞穴之中,只剩下脖颈之外露在外面,而那黝黑的洞穴之中不知究竟有什么,顾结月落到这个地步却又下陷得慢了许多,但宁左想要将他拉起来,却是毫无办法。顾结月漆黑的眸子直直的对着宁左,丝毫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危险,立刻就要丧命,而宁左看着顾结月那茫然无神的眸子,不知为何竟是心里一股无名火起,低低的骂了一声之后竟是朝着他的脸凑了过去,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咬了他的双唇一口。

一丝腥咸落入了口中,宁左分开了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唇,却见顾结月依旧无神的睁着眼睛,但好看的眉尖却微微蹙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宁左咬住他双唇所带来的痛意。

宁左本是为了发泄才这般咬住他,见此举竟然让顾结月有了些许反应,不由怔了怔,目光一闪便又凑了上去,极其凶狠的再次将唇贴在了顾结月已经破了皮的唇上,重重的咬下了一口。这次宁左是睁大了眼睛观察着顾结月反应的,见他眸光似是轻轻闪了闪,便再接再厉探了舌抵开了顾结月的牙关,舌尖卷进了他的口中,有意无意的撩拨着。

这下,顾结月忽的闭上了双眸,而他再次睁开双眸的同时,也将宁左给推了开来。

“顾结月!”宁左方才不过是想要以痛觉让顾结月清醒过来,却不知为何突然便失了理智,做出了方才那种事,正在凝神之际却又被顾结月给突然推了开来,一时之间不知自己究竟该是喜是怒。

顾结月情况也并不好,他本就整个人陷入了那洞中,方才情急之下不知为何激发了潜能将双手给抬了起来推开了宁左,但随着他将宁左给推了开,他自己也终于朝着地下那洞穴深深陷了进去,而待宁左反应过来要去拉住他却已然来不及了,顾结月整个人朝着后面仰倒而去,很快消失在了那洞穴的一片黑暗之中。

宁左怔怔地趴在洞穴边上,还保持着方才要去拉住顾结月的姿势,一时之间脑内一片空白。

而也在宁左这般动作之时,洞穴之中蓦然腾起了一片黑色的雾气,而雾气当中竟是包围着一人,一身的白衣上全是污泥,却丝毫不损清绝之姿,正是方才陷入洞中的顾结月!

“你……”宁左睁大了眼睛看着被那升腾的雾气带出洞穴的顾结月,正要抬步上前,却听他沉声喝道:“别过来!”

宁左霎时顿住了脚步,她虽不知顾结月为何会这样说,但此刻对他却是绝对信任的。

宁左站在原地并未有动作,却见顾结月被那雾气带上了半空,竟似是被禁锢住了一般,耳旁的哭号之声再一次幽幽的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凄厉,宁左竟忍不住在想,若是在十八层地狱之下,大抵也就是这种情形了。

片刻之后,那禁锢着顾结月的黑雾变幻着形状,最后成了一条巨大的蛇,似是将顾结月给紧紧地缠了起来,而舌头则在顾结月的头顶,吐了蛇信阴冷的对着他。那是一条黑雾形成的蛇,蛇头看来硕大无比,顾结月在那黑雾包围之下竟是看起来格外渺小。宁左紧紧盯着那将顾结月给缠绕起来的蛇,却并没有因为惧怕而后退,而是小心翼翼的上前了一步。

宁左不过上前一步,那黑雾便好似摇晃了一下,那黑雾形成的蛇竟是微微散了形,接着又瞬间恢复了形态,朝着宁左威胁一般的吐了信子,应该是蛇眼的地方有着两簇诡异的苍白色火焰。

宁左见自己上前一步竟是对那蛇有所影响,竟是顾不得安危,便要再上前一步,然而就在她想要再进一步之时,顾结月却大声道:“不要再过来了,照我所说的做!”

顾结月这般说着,很快又道:“现在站在原地,等我片刻。”

宁左停下了步子,紧紧地盯着那蛇头处的两簇白火,没有说一句话。

顾结月明白宁左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他稍稍放下了心来,脸上已经满是雨水和汗,脸色亦是已经接近透明,但他却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便是整个大地都在颤动,天边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起,将面前的一切都给照亮,那大地传来的颤动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可怕,宁左依着顾结月的话原地没有动作,而不知究竟是不是巧合,整个大地都在颤动,地皮翻涌,却只有宁左所占的那一块地面好好的没有受到分毫影响。

大地的变化来得极快,极其剧烈,几乎是在那天际白光闪过的片刻便完成了,宁左先是伸了手遮住眼前的白光,待到放下遮掩的双手时,才发现面前的境况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宁左发现自己竟是站在一处高台之上,而就在她的身下,台阶一级一级的延伸而下,最后落到了一片空地之上。

那不应该被称为空地,因为就在那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地面上,堆满了森森白骨。

26公子好绝望

宁左怎会不知道,这些森森的白骨,应当便是那一百年前祭坛之中死去的上万人?

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一片凄凉,宁左一时竟是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幸而也在这时,顾结月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你可还记得先前我对你说过的话?”

宁左脑子一糊,怔怔道:“跑?”

顾结月在上面被这句话弄得话语一窒,片刻之后才大声道:“将你手中的三块石头放在那祭坛中央的阵法上!”

宁左回过神来,低了头去找那顾结月所说的阵法,终于在一片白骨之下看到了阵图的一角,她也顾不得面前的台阶之下全是白骨,拔了腿便朝着那白骨堆成的小山之中冲了过去,只是她心里十分害怕,身子竟是有了些许不协调,这十来步的距离跑得歪歪斜斜一连撞倒了好几具白骨,她也不敢叫出声来怕顾结月担心,便咬着牙朝前冲着。

没过一会儿,宁左终于到了那阵图之前,强迫自己不去看身前白骨眼窝里的漆黑,她伸了手将挡住阵法的白骨都给推了开来,终于清出了一片干净的阵法,接着她便拿出了三颗石头要放在阵法中央。

然而就在宁左准备这样做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沉沉的吼叫,宁左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黑影朝着她直直的冲了过来,来势凶猛至极,若是被撞个正着,必然是粉身碎骨。只是宁左如今还蹲坐在地上,想要起身逃开已经来不及了,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终于也看出了那黑影其实是黑雾形成的那条大蛇的尾巴。

既然来不及逃开,那便不如不逃,这样想着,宁左咬了牙自怀中掏出了那三颗石头,用最快的速度将它们洒到了阵法的上面。

而这时,蛇尾也终于到了宁左的面前,恰好经过了那阵法的上空。

就在宁左将那石块扔到阵法当中的同时,整个阵图猛然发出了炽烈的光芒,那光芒竟似是极其厚重的,自阵法的中心腾空而起,直冲天际,好似将天空之中的阴霾也给冲淡了许多。而那蛇尾正好便在阵法的上空,被那白光一照竟是发出了“呲呲”的声响,如同遇了极热暖阳的冰雪般融了过去。

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宁左仰起头看到了不断挣扎的黑色大蛇,还有被那蛇给束缚着的顾结月,不由心中一慌。

那蛇的嘶吼声虽然小,却十分的刺耳,好似在嘶吼的并不是一个声音,而是成千上万个声音,他们不停地嚎叫着,似是忧愁似是怨毒。

光柱便在宁左的面前,直直的朝着天际散发出最为纯净的白光,而那巨蛇不停的晃动着身体,顾结月本事紧紧闭着眼睛,这时候也终于睁开了双眸,突地震开了缚住自己身体的蛇尾,自上空跌落了下来。

那蛇本是极大的,蛇身盘旋在上空将顾结月给绑缚住,而顾结月此番挣开蛇尾的纠缠,便是自半空高高落下,那种高度寻常人摔下来就算不死也得落个残疾,但顾结月却是丝毫不担心,身子犹如羽毛一般轻盈,衣衫飘摆之间下落的速度竟是极慢,好一会儿才停在了宁左的面前。

宁左面色复杂的看着顾结月,上前低声询问道:“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顾结月摇了摇头,指着他们两人来时的路道:“离开,去找我们大哥和于先生。”

“你是……什么意思?”宁左不解的朝着顾结月所指的那个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大雨弥漫之下的一片雾气。

顾结月又重复了一遍,却是唤来了宁左否定的回答:“我想看着你。”

顾结月似是怔了怔,动作却不过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深深看了宁左一眼,负了双手朝前两步,走进了宁左先前放好了石块的阵法当中,整个身体被白光所吞没。宁左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随着顾结月进入那光芒,整个阵图当中发出的光芒颜色似乎也有了变化,从一开始的纯白变成了略带紫色的光束,而顾结月便在那光束之中,一头长发已经散落了下来,沾着雨水看起来十分的狼狈,但他只是那般平静的站着,便好似感觉不到外面的任何风雨一样。

宁左紧紧地盯着顾结月在那光束之中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是生出了一种感觉,似乎只要自己眨了眼,顾结月便会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不见。

“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宁左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低咳了一声终于问了出来。

顾结月没有答话,在光芒之中皱着眉,宁左能够清晰的看到他的衣摆随着那光束扬了起来,甚至连他脸上的一切神情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觉得,自己从未将面前的人看得如此清楚过。

也就在宁左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顾结月牵动着嘴唇微微笑了出来,面上表情似是轻松,他道:“我一身的力量皆是来自这祭坛之中的上万条人命,他们在我的身上我从未感觉到快活过,但我却没有办法死去,用了一切的办法都无法死去。”

宁左听着他的话,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才是关于这次浩劫的真相。

果然,顾结月继续道:“百年之前的祭天仪式上,众人早知如此多的冤魂堆积在这里,定然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他们在这祭坛之中画下了一个法阵。然而时间过了这么久,这阵法的力量早就弱了下来,镇压不住下面的怨魂了,而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用我的性命和我一身的力量重新填补这个阵法。”

宁左听到这里,心好似被人给紧紧地揪住了,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将三颗石子放在阵法之上而已,谁又能料到这阵法竟然是为了夺去顾结月的性命?

“那三颗石头是怎么回事?”宁左听到自己声音低哑的问了出来。

顾结月眸光沉了沉:“镇魂之石,当初建造祭坛用了十颗,还剩三颗分别交由于先生,你干娘,还有青镇的解家守着,便是为了应付今天这种情况,而这阵法的力量便是唯一能够消抹去我存在的力量。”

宁左双手拢在袖中,微微握紧,她见顾结月在光芒之中,不知是否是幻象,竟好像是身影淡了下去,有种下一瞬间便会消失不见的错觉。宁左顾不得这许多,咬了牙朝前走了大步,自己也跨进了光芒之中,用力的拉住了顾结月的手:“所以我将三颗石头放在阵法之中,便正合了你的意,开了阵法让你以死来化解这一切?”她言语之间已然有了些混乱,却是不希望顾结月就这般当真死去,便摇了摇头又继续道:“可是我不想你就这样……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你没有想到?若是我知道将三颗石头放进来就会让你消失,那我一定将这三颗石头扔得远远的!远到你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