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前几天刚回来。”

“怎么样?这次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很大。”

“喔?”向顶天看着陈绍祁。

陈绍祁笑而不语,向顶天也没有追问,只是话锋一转,又关心起他的私人生活“最近感情上可有什么进展?”

“校长,我说过有好消息一定第一个告诉你,你不要着急。”

向顶天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我不着急,只是提醒你,拼命工作是好事,可终身大事也不能耽搁,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陈绍祁笑着点头,他父母走得早,哥哥忙着创业,也没有空操心他的生活,倒是向顶天常常以长辈之姿催一催他的婚姻大事。这种温柔絮叨被关心的感觉,对于他这个常年奔波在外的人来说,很暖心。

仪式很快开始了,主持人在台上大肆渲染着陈绍祁这些年为母校作出的贡献,台下掌声一阵又一阵。

陈绍祁很平静,该点头时点头,起身鞠躬时鞠躬,谦逊有礼。

今年获奖的三人中,有一个是女学生。陈绍祁上台给他们颁奖时,女孩很激动,她攥着陈绍祁的胳膊当众表白:“学长,你是我的偶像,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台下笑声掌声一片。

陈绍祁站在台上温和地微笑,抬手指了指心口,暗示,这里有人。

掌声和欢呼声更热烈了。

向顶天瞪着陈绍祁,一脸“好小子,刚才问你你不说”的埋怨表情。

因为这一出,今年的颁奖仪式气氛比往年更热烈更欢愉。

下台之后,女孩鼓足勇气,邀请陈绍祁和向顶天去学校剧场观看由她执导的话剧,陈绍祁欣然前往。

剧场位于学校西北角,平时会有很多学生来这里排练。或许是今天有演出的缘故,现场没有往常混乱,很有秩序。

陈绍祁和向顶天一进门就被学生们簇拥到了最前面。因为是自制剧,舞台布景相对简单,但学生们的服装挺考究的。

今天的话剧主题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红色丝绒幕布一拉开,台上台下,顿时隔了好几个世纪。

“又是《仲夏夜之梦》。”向顶天在陈绍祁身边笑,“莎翁的《仲夏夜之梦》真是我们学校排演最多的话剧了,我倒要看看,这个拿着创新奖学金的姑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陈绍祁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台上款款而动的人影出神。

《仲夏夜之梦》在学校的排演率的确很高,他在学校四年之间就看到过无数个版本,但是在他脑海里留下印象最深的,一直是五年前的那一场。

那一年,他应室友之邀来学校的剧场观看话剧。但因他有事去晚了,等他赶到剧场的时候,话剧已经开始了。

舞台上,几个大一新生都穿着租借来的服装,正忘情演绎着。

其中,那个饰演海伦娜的女孩最抢眼。

她穿着巴洛克式的裙装,齐脖子的花边大领衬着她的小脸,让她看起来充满了时代的美感。

他进去的时候,她正在颂念《仲夏夜之梦》中的经典台词。

“一切卑劣的弱点,在恋爱中都称为无足轻重,而变成美满和庄严。爱情是不用眼睛而用心灵看的,因此生着翅膀的丘比特常被描成盲目;而且爱情的判断全然没有理性,光有翅膀,不生眼睛,一味表示出鲁莽的急躁,因此爱神便据说是一个孩儿,因为在选择方面他常会弄错。”

哀婉,深情,迷人。

“那是谁啊?”有人问。

“那是表演一班的林书语呀。”

心动,开始于那一刻。

第九十六章 海岸线的那一端16

话剧散场,大家都意犹未尽。

获得创新奖学金的女生不负众望,她在《仲夏夜之梦》中加入了浓浓的中国元素。既达到了向文坛巨匠莎士比亚致敬的目的,也让观众有了耳目一新之感。另外,她的团队也很出色,演员默契极佳,原本就引人入胜的剧情再加上张弛有度的表演,一切堪称完美。

陈绍祁和向顶天是最后走出剧场的,许久没有观剧的向顶天很欣慰,一路都在夸赞川影人才辈出,陈绍祁却有些心不在焉。

日落夕照,残阳如血,云霞好似赶着羊群的牧羊人,不远处的操场在着盛大的光芒下,美得好像汪洋恣肆的海。

他又想起了,她在海上驰骋的模样。

“校长。”陈绍祁忽然出声,“你还记得林书语吗?偿”

向顶天怔了一下,他转头看着陈绍祁。

“你说谁?”

“林书语,10届表演一班林书语。”

“怎么忽然问起她?”

陈绍祁笑了一下,“这么说来,你记得她。”

“当然记得。”向顶天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目光远眺:“川城中宣部部长林启明的小女儿,童星出道,灵气十足,当年还被媒体预测为川影最有潜力的未来之星。可惜啊…”

陈绍祁凝了神。

“可惜啊,最后被人诬陷小三插足,与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有染,受尽辱骂之后又意外丧生,一颗闪亮的新星说陨落就陨落了。”

陈绍祁神思一震。

“你是说,当年的事,她是被人诬陷的?”

那么,这就意味着,林书语和樊黎西其实从未真正在一起过。

向顶天点了点头。

“可她分明自己承认了。”陈绍祁眉头深锁,他想起当年在校长室看到的那疯狂一幕。

“是啊。”向顶天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当年你和老廖不是也在吗?”

“对,我们都在。”

“那小丫头冲到校长室来找我,说是自己勾/引了老师,利用自己的背景强迫老师和她在一起,她还哭着跪下求我,让我对那位年轻的老师网开一面,不要牵连无辜。”向顶天苦涩一笑:“无辜?谁是无辜?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才是最无辜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啊,她把一切罪责和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退学离开了川影,可没过多久,她就遭遇了意外,去世了。她的死在学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也让那些愧对她的人开始良心不安。”

向顶天顿了一下,努力回想,他年纪大了,很多细节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大概是林书语的死讯传出来一周左右,学校女生宿舍开始闹鬼了。”

“闹鬼?”

向顶天晃了晃脑袋:“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不过是人心里有鬼罢了。”

陈绍祁示意他继续。

“据说是林书语生前住过的寝室,每晚一到深夜,浴室里所有的洗漱用品,什么牙杯脸盆毛巾,都会无缘无故地掉在地上。最玄乎的是林书语睡过的床,有一天莫名其妙地就塌了,塌了不止,床下还有一滩的血水。”

陈绍祁揉了一下太阳穴,猜想着这会是谁的恶作剧。

“这么闹了几天,终于有人精神绷不住了。和林书语同住的其中两名女生,跑到教导处老廖那里痛哭要退学,她们主动承认,当初林书语和那位年轻老师之间的丑闻是她们杜撰虚构的,她们之所以诬陷林书语,是因为嫉妒她家庭条件好,一入学就备受瞩目,各种好资源纷至沓来,而她们明明长得也不差,但却左右都被林书语的光芒碾压,风头全无。在她们认知里,只有抹黑了林书语,她们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她们没有想到,这一出丑闻会越闹越大,最后还间接造成了林书语的死亡。”

陈绍祁的黑眸暗下去,声音也冷了好几度:“再后来呢?”

“学校当即对这两位学生做了处分,也发文通告,还了林书语和那位年轻老师的清白。可是那还有什么用呢,林书语已经死了,那位年轻老师也早已辞职离开。”

霞光隐匿,残阳消失,天已经渐渐黑了。

学校的路灯一排排地亮起来,散发着不带温度的光芒。

“而最让人心寒的,是人与人之间不负责任的谣言和谣言澄清后人性的冷漠。当初林书语小三的丑闻在各大社交平台上被转载上万次,无数网友正义声讨又恶毒谩骂,但学校还她清白的文章,却只有寥寥几百的转发,更有人无情地表示,是林书语太傻,谁让她自己揽下了这些罪责的。”

陈绍祁深吸了一口气,尽管他知道,这是当下社交网络上最普遍的现象,可他仍然很心疼那个女人。

他想现在就把那个女人揉进怀里,好好抱一抱她。

“人最本能的本领之一,就是为自己开脱。不负责任的网民躲在键盘之后,指责别人时个个都大义凛然,振振有词,可是轮到审判自己的时候,却一个个销声匿迹,失去了声音。林书语不是傻,她是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因为她是中宣部部长之女,这个身份让她在享受便利的同时,也承受了更大的压力。舆/论对于拥有一切的人总是格外苛刻些,当时的她,四面楚歌,选择更彻底的牺牲自己去保护她的老师,也是无奈之举。”

陈绍祁听着向顶天的话,一言不发。

两人行走在学校的小道上,步伐沉重。

食堂里飘出的菜香,将人拉回了现实。

“对了,你怎么突然问起林书语。”

陈绍祁低着头:“没什么,只是遇到了和她很像的人。”

“这小丫头要是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情,以她的演技和背景,她的星途势必坦荡,娱乐圈势必再多一个天后级的演员啊。可惜啊可惜,一切都成枉然,一切都成空,来不及咯。”

陈绍祁仰头,望着璀璨的星空。

来得及。

只要她愿意,有他在,一切就都来得及。

夜很深了。

南姣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她的耳朵很烫,以前家里的老人说过,耳朵烫,是因为有人想念。

那么,谁在想她?

陈绍祁么?

她翻了个身,拥住了被子。

陈绍祁送的海螺和他留下的电话号码她一直放在枕边,她无数次拿起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又无数次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怕,自己会打扰他和王佩珊。

陈绍祁走之后,她在网上查过他的消息。川城娱记很敬业,几乎时时更新着他的新闻,所以她知道,他回川城之后,下飞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医院看望王佩珊,而这这中间,还有狗仔拍到他照顾王佩珊父母的画面。那其乐融融的场景,是她打起退堂鼓的最重要原因。

“咚!咚!咚!”

房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姐!你睡了吗?”南景焦急的声音传进来。

南姣从床上跳起来。

“没呢。”

“你快出来一下,爸爸发烧了。”

南姣赶紧披了外套跑出去。

外头风大,南景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她一直在抖。

她们都知道,发烧对于南钢这样的病人来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情?”南姣一边往南钢房间的方向小跑,一边问。

“我也不知道,问他他也不说,还让我别告诉你,说吃颗退烧药就好了。”南景的声音带了哭腔。

南姣沉默,是她大意了,那天她就该死活拦着他,不让他下海救人的。

南钢刚吃了退烧药,正准备关灯躺下了,两个女儿一前一后地跑了进来。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跑来跑去干什么?”他坐在床沿上,扫了一眼南姣身后的南景。

南景低着头,不敢看他。

“爸爸,你在发烧吗?”

南姣走过去,直接探手摸到了南钢的额头,的确很烫。

“没事。”南钢拂开了她的手,“我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你这身体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赶紧穿衣服,我们去医院。”南姣很坚决。

第九十七章 海岸线的那一端17

房间里静默了几秒。

南景拎了南钢的外套过来,披在他的身上,劝说道:“爸爸,你就听姐的吧。”

南钢叹了一口气:“这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啊,明天一早去也一样。”

“爸爸!”南姣加重了语气。

气氛凝住了偿。

南钢鲜少见南姣这样情绪深重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也的确没力气再和她们姐妹两个争辩撄。

深夜的医院仍然灯火通明,恰好,今晚黄医生值班。

黄医生给南钢做了个全身检查之后,就把南姣叫了出去。

走廊幽深,好似望不到底,就像南姣此时的心情。

“黄医生,我爸爸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高烧38.5,癌细胞已经影响了他调解体温的能力,他现在这个情况很不好。”黄医生看着南姣:“不是我吓唬你,今晚幸好你带他过来了,不然的话,照他这样迷迷糊糊烧上一夜,明天就完了。”

南姣一阵冷汗。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别走了,直接办入院手续吧。毛病拖是拖不好的,趁着还能治的时候,赶紧治吧。”

“好。那我现在就去办入院手续。”

“还有。”黄医生把她叫住,“我知道你爸是个倔脾气,平时你也没机会把他捉到医院来,这次等他的体温控制住之后,手术吧。”

南姣想了想,点点头。

“好,我会说服他的。”

和黄医生谈完之后,南姣就去办了住院手续,南钢正在输液室里挂点滴,南景陪着他,父女两手挨着手坐在一起,偌大的输液室,就他们两个人。

南姣走进去。

南景听到脚步声,立马抬眸朝她看过来,南钢还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因为不舒服还是睡着了。

“姐,医生怎么说?”南景小声地问。

“要住院。”

“什么?”南钢猛地睁开眼睛:“为什么要住院,我不住院,住院多费钱啊。”

“爸爸。”南姣按住了南钢的手,“你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等你好点了,我们就手术。”

“我不做手术。”南钢毅然拒绝,没有很愤怒,但是,也没有留有余地。

“爸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怕死。”南钢接过话茬。

“不,你不是怕死,你是怕花钱。”南姣沉了一口气,“你舍不得花钱,因为你想把钱都省下来给我和小景。”

南景低着头,捂着嘴隐忍,却还是忍不住啜泣起来。

“小姣,你没听医生说嘛,我那是癌,癌症是治不好的。”

“晚期的癌的确很难治愈,但是爸爸,你的是早期,早期的癌,治愈率非常大,只要你愿意配合,一切都…”

“你别说了。”南钢打断她,“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有什么区别,我不能拖累你和小景。钱留着,将来你出嫁,小景读书,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宽阔的输液室里,回荡着南景越来越大的哭声。

“爸爸,我不要你有事,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你就听姐姐的,你配合医生,好好治病,我不读书了,我不读书了,我只要你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