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总!樊总!找到了!”

浓雾间,隐约听到了人声。

海上的浪头越来越急,有船靠过来了。

“哥…哥…有人来了,我们怎么办?”阿宴惊慌失措。

王政往后看了一眼,愤恨往陈绍祁身上补了几脚,说:“既然这么想一起死,那么就把他们一起丢下去。偿”

阿世和阿宴合力把陈绍祁擒住了。

陈绍祁的腹部抵着船沿,他已视死如归,但仍不愿放开她撄。

南姣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往下沉。

海水没过了她的双腿,接着是她的腰,她的脖子…

冷,刺骨的冷。

“南姣。”

他叫她,气若游丝。

她的眼泪在回应他。

海水涌过来,扑在她的脸上,她尝到了海的味道,和她的眼泪一样,腥咸,苦涩。

他的面容模糊了。

船上的一切都模糊了。

“噗通”一声,世界寂静。

她的耳边,只剩下他最后一句叮嘱:“你坚持一下,樊黎西一定会救你。”

冰冷的海水漫过来,眼前一片蔚蓝,波浪打散了他们紧握的手,一身是伤的陈绍祁沉入茫茫海底,不知去向。

南姣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挣扎。

她感觉到了死神的靠近,比五年前,更让人无措,更让人绝望。她以为在这或许命绝的最后关头,她会想起很多人,可事实上,她都忘了。

过往的悲欢,已经变成了空白。

她只想到了陈绍祁。

他的笑,他的话,他的一切,都像跑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匆匆掠过。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死法,就是以你丈夫的名义被你克死。”

“等剧组杀青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南姣,我要你活。”

“你坚持一下,樊黎西一定会救你。”

陈绍祁这个傻瓜,他难道不知道么,在救她的人一直都是他啊。

曾经,她跌倒,她死去。

后来,她重生,她向前。

可这五年,每一天都是复刻黏贴。

她活过来了,但仍活在谷底。她孤独,茫然,看不到希望。

直到,遇见他。

谁都可以救她的命,只有他,救了她的灵魂。

他是上天为她安排的最大救赎。

樊黎西坐在两张病床的中间。

一左一右,一男一女,都还没有醒。

他的助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叫了声:“樊总。”

樊黎西比了个“嘘”的手势,站起来,往门口走。助理退到了病房外,他也跟了出去。

“怎么样了?”

“王政他们三个都已经被警察抓住了。”

“好,我知道了。”

助理点了点头。

“还有。”樊黎西继续交代,“你这几天要注意现场工人的情绪,适时安抚,别再闹出其他幺蛾子来了。”

“是。”

助理走了。

樊黎西在深长的走廊里又站了一会儿。

几个小时的时间,历经了生死,像过了一世。他都不敢回想,刚才救援队把南姣和陈绍祁救上来时自己看到的画面。

幸而,他们都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

樊黎西回到了病房里,经过急救,两个人都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他有意安排了双人病房,总觉得,这个时候让他们在一起,会比什么都有力量。

没想到,是陈绍祁先醒。

樊黎西出去的这一小会儿里,陈绍祁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他正侧着头,看着他隔壁病床上的南姣,眼神安静又温柔,他明明没说话,但是樊黎西能感受到那种属于恋人之间的低语。

“醒了。”樊黎西走过去。

“她怎么样?”

“她没事。”

“谢谢你樊老师。”

陈绍祁对他笑了一下,面容平和,完全不像是刚逃过生死劫难的人。

樊黎西坐到椅子上,面朝着陈绍祁摇摇头:“我没做什么,相反,这件事情因为我而起,其实应该我向你们道歉才对。”

“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及时收手,是王政他们利欲熏心,丧尽天良。”陈绍祁想起来,“对了,他们…”

“他们已经移交了警察局,绝对难逃罪责。”

陈绍祁“嗯”了声。

病房里安静下来。

窗外天黑雾浓,什么都看不到,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露水湾的工程撤资之后,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不知道,还在商量中。”樊黎西笑笑,“但你们放心,以后的工程,绝对不会再赚一分昧着良心的钱。”

陈绍祁不语,勾了勾嘴角。

他只是随口一问,对于樊黎西未来的发展方向,他其实完全没有立场说什么,好的坏的,都是他的选择。

“绍祁,你知道吗?当年我身无分文地离开学校,你送我的那把伞和请我吃的那碗面,是我最后一次感受到人情的温暖。”

病房里灯火明亮,樊黎西张口就有点愕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面对浑身是伤的陈绍祁,他忽然很想说一说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

这五年来,他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只顾往前冲,从来不曾停下来和谁开诚布公的聊一聊。因为他知道,在商场上,暴露真心是不对的,怀有太多感情,藏有太烈血性的商人也不是一个好商人。

可今晚,他就是起了这样的念头,压都压不下去。

陈绍祁动了动唇,最后还是选择不声不响地听。

“我离开学校之后,拿着研究生毕业的文凭却怎么也找不到执教的工作,为了活下去,我去过大企业的基层给人端茶送水,我也在烈日当头的酷暑天去工地搬砖,我被人打被人骂被人穿小鞋看不起,我到哪里都好像是个有污点的废物…”樊黎西把脸埋在掌心里,深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段被人冷眼相待的日子,对我来说,至今还是噩梦。”

“当初,你为什么要辞职离开学校?既然你和林书语是清白的,那为什么不留下来?”

“怎么留?”樊黎西抬起头来,看着陈绍祁。

陈绍祁想了想,是啊,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留。

当初的林书语为了保樊黎西而揽下了所有罪责和骂名,如果樊黎西不走,闷头留下来继续执教,那不是意味着承认林书语做了小三吗?

走,是他最好的反抗。

“当时的我虽然一穷二白,但是我也有我的骨气。书语为了保我离开,后来甚至遇了难,我怎么忍心再陷她于不仁不义当中。当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她真的已经死了,我仍然要为她正名。”

陈绍祁扬手竖了竖大拇指。这个动作,让他全身一阵酸痛,但是,他就是想这么做。就像当年,所有人都看衰了樊黎西,大家都让他不要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帮一帮他。

他不是个懦夫,他是值得林书语保护的人。

“那几年,我过得比很多人的一生都要跌宕。我也承认,那个时候,我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愤世嫉俗,觉得上天不公,继而自己也渐渐冷血无情。为了赚钱,我不顾一切。”樊黎西的声音有点抖,像是在忏悔。

陈绍祁合了合眼。

樊黎西继续说:“直到今天,我看到王政为了钱枉顾人命的样子,我才知道,原来没有良知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我也不住的后怕,自己差点就变成了与他一样的人,不,不是人,是连畜生都不如的败类。”

“樊老师…”陈绍祁拍了拍他的手背。

樊黎西明白陈绍祁的意思。

他收敛了自己激动的情绪,长久的冷静了一下。

“以后,我不会再继续这样活下去了,知道书语还活着,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好。我想,重新遇到她,一定是命运对我的别有安排,它在提醒我,我曾经的抱怨怒骂都没有意义,上天还是有悲悯之心的,它会眷顾真正善良的人。”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你呢?”樊黎西问,“你接下来什么打算?你会带她离开这里吗?”

陈绍祁扭头,看着南姣。

她闭着眼睛,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干净,美丽,像个天使。

“会。”

“然后呢?”

“她想要做大树,那就让她做棵大树。”陈绍祁眼神温柔如水,“我,会做比她更高的大树,继续为她挡风遮雨。”

第一百零四章 温柔风帆的飞航4

南姣这场梦做了很久,她不敢醒。

她怕,睁眼就看到天堂。也怕,睁眼还在人间,但他已经去了天堂。这两种莫名的恐惧在她脑海里撕扯,直到,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南姣,南姣…”

声音是熟悉的。

他还在。

那么,不管是天堂还是人间,她都无所畏惧了偿。

南姣睁开了眼睛。

太阳已来,云开雾散。

屋子里亮堂堂的,陈绍祁盘腿坐在对面的病床上,头发凌乱,一身白色的病号服,在阳光下,像是被洒了一层金粉。

“总算醒了。”

逆着光,也知道他在笑。

南姣恍惚了片刻,清醒过来。

“你没事吧?”

“皮糙肉厚,能有什么事?”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湿了眼眶。

眼泪没有压抑,流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畅快。

陈绍祁没作声,也没拦着,就原姿势坐在一旁,平静地看着她。

人是需要眼泪的,无关悲伤或快乐,偶尔哭一哭没坏处。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女人,长年累月的压抑隐忍,不懂排解不懂发泄。这种面向新生的时候,流点泪比流点血还管用。

病房里被哭声充斥。

她就像只小猫,蜷在病床上,一边颤抖一边发出呜咽。

“好了好了。”

陈绍祁跳下床,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

他原本修长挺拔的手指,现在又红又肿,都是伤口。

南姣想到,在她沉入海里的最后关头,他的手卡在绑着她手腕的绳索间,那一瞬,他应该是忍了剥皮撕肉的疼。

她轻轻地握住了陈绍祁的手腕,他躲了一下,收回手,俯身用嘴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南姣的眼泪被他吻没了。

她看着他,说:“谢谢你。”

陈绍祁哼了声。

“说谢,这么生分?”

“是救命之恩。”

“你又不是我捞上来的。”

“如果没有你,捞上来也是死的。”

他笑了一下,“既然如此,你不仅欠我钱,还欠我命了。”

“嗯。日后,怎么还随你说。”

他靠过来,长臂一弯,曲在南姣的枕头上,他们脸对着脸,约莫隔了半个拳头的距离,连呼吸都是相连的。

“钱,你拍戏赚,命,给我生孩子。”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南姣眨眨眼:“你同意让我回去拍戏了?”

“不同意能怎样?你要做大树,我还能做伐木工人砍了你?”

“嗯,你舍不得。”

“别得意。”他拨着她鬓角的发,“还有,钱不着急,命比较重要。”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行。”

“想要几个?”

“有几个要几个。”

“野心真大。”

陈绍祁抱住她。

是啊,遇到她之前,他觉得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生已无所求,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过去的三十年里他所得到的金钱名利不过只是上天馈赠的一点皮毛,相较与她,完全不重要。她是胜于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他想要她,才是此生最大的野心。

陈绍祁伤愈之后,南钢就接受了手术。

手术很顺利,所有人悬在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