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随从如临大敌,却也不敢不从,朝着身后看了一眼,眼见十几名穿着寻常装束的随从得到了指令,朝着这边围拢过来,不过一会儿就不动声色的把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挤出去,腾出一个地方来。

男子穿着一件的寻常鸦青色澜边的圆领长袍,腰上系着丝绦,上面坠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平安扣,行走之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

等着读完忍不住道,“好字,这妇人临摹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已经颇见功底了,只是想来后面疏于练习的原因,稍显不足,还没有大成。”随后对着一旁的侍从问道,“这是谁家的夫人?”

那人恭敬的答道,“是王正泽王大人府上的。”

“是他?”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那随从道,“这女子倒是有些急智。”

“老爷,何曾这么说?”

出了集市,外面拴着马车,男子上了马车,那随从也跟了进来,恭敬的坐在下首,给他到了茶水,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男子抿了一口茶水,随即放下茶杯,后仰靠在马车内的缎面迎枕上,说道,“那王正泽年少,却位高权重,又难得的好相貌,看此下堂书,他夫人貌丑,不育,原本贫贱之时难有选择,还能勉强一起度日,这一旦发达,如何还能任由她?”

随从道,“不过养在后院里,要真是不喜,在纳几个美貌的妾侍就是了。”

“你也是在后宫里待过的,那些龌蹉事情不用朕说了吧?”

“陛下说的是。”

原来此人正是当今的皇帝,一年前皇后怀了龙胎,却难产一尸两命,原本皇帝子嗣就十分艰难,膝下只有一个公主,本来满怀希望,正是受了打击,心灰意冷的不行,等着办完了丧事,时常会出去散心,最喜欢的去地方正是袖佛山上的别院。

那里有一处天然的瀑布,景色极为秀丽,是皇帝生母,孝贞太后在世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与其在后宅里,不声不响的被那些出身比她好,比她美貌年轻的妾侍斗死,不如豁出来,自请下堂,既保全了王正泽的脸面,自己也有了贤妇的美誉,以后但凡不没有眼色的人要欺辱她,想一想她前夫王正泽,也不敢下手了。”

“陛下,睿智,您这么一说,奴婢一下子就明白了。”

“李苋,你这马屁可真是……”

李苋嘿嘿一笑,道,“奴婢是真心这么想的。”

“得,走吧,朕歇会儿。”皇帝说着闭上眼睛,随即低估了一句,“可惜了,这魄力,很是杀伐果决,此妇要是个男子,倒是想放在身边用一用了。”

到了晚上,马车终于到了袖佛山,皇帝不喜欢弄得人尽皆知,喜欢一个人静悄悄的,这从他出门也是微服私访就能看出来,这里的别院还是挂在他表哥,宁国公世子的名下。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皇帝下了马车,看到对面别院里挂着红色的灯笼,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柔和,偶尔还能听到女子的笑声。

那提前到别院里布置的宫女尚真上前来接驾,见皇帝往那边瞧去,道,“陛下,那是王尚书府上的家眷。”

“王正泽?”

“是那位王尚书。”尚真规规矩矩的答道。

一旁的李苋道,“陛下,难道这妇人就是?可真是不凑巧。”

第5章

第二天钱姨娘在屋里躺着,就连王正泽出门都有没有出来,王正泽草草的用了早膳就去了官衙,一进门就看到许多人在角落里议论着什么,看到他过来就一下子停止了,这让他很是不悦。

等着去了内堂,见到钱正培,他把王正泽拉倒一旁,道,“大人,那自请下堂书是怎么回事?”钱正培是钱姨娘的大伯,他和王正泽又是状元郎,恩师还是太傅的顾大人不同,他自己仅仅是个同进士,为此一直止步不前,再后来他也想开了,自己也就这样了,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再后来看到王正泽这般年少有为,虽然比自己小了不少,但是这官场上,自然是看官阶资历而不是看年龄。索性就榜上了他,为了讨好王正泽,还把自己的侄女嫁入了王家做妾。

“什么下堂书?”

钱正培就把贴在告示栏的内容复述给了王正泽,又道,“大人,我弟弟家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大人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少不得要去解释一番。”

王正泽这会儿说不上什么滋味,要说埋怨林瑶,倒也谈不上,既然已经同意了和离,这件事早晚要说出去,但是他还没想好如何解释,林瑶却果断的安排上了,她这般伏低做小,写的感人肺腑,总是给足了他的脸面,就算大家知道,有些话不过是为了让彼此下台阶的好话,起码明面抓不到他的把柄,这一手做的当真是干净漂亮!

想起家中钱姨娘为了寻常的庶务就手忙脚乱的,就觉得满肚子的气,原本还觉得有些愧疚,毕竟失手打了人,但是这一刻又觉得是钱姨娘活该,自己做了该打的事情。

另一边,钱淑秀的母亲听闻这件事急的不得了,拉着儿媳妇说道,“王大人和林氏和离了,那我们家淑秀怎么办?不行,我要去问问。”

儿媳妇孙氏正怀着身孕,且因为孕期不适很是有些烦躁,见婆婆急匆匆的要出门,赶忙上前拉住,还因为脚步不稳,差点跌倒,可是把婆婆和她同时吓到了。

“你可小心点。”

孙氏语气就带着了些不耐烦,道,“母亲,您要去总要提前知会一声吧,不然她一个做妾的,您这样突然去,太唐突了。”

钱母停住了脚步,孙氏这话自然是对的,只是做妾两个字刺的她心口一疼,气的眼眶都红了,原本她也不想让钱淑秀做妾,但是他们家原本就底子薄,大伯入仕快二十年,还是一个小主簿,想要攀上王正泽这棵大树,也是为了让儿子有个靠山,不然谁愿意这般?再加上想着王正泽正妻是个乡下女子,无子又没有见识,到时候只要钱淑秀生了儿子,位置就无人可以动摇。

谁知道半路出了这样的岔子?

钱母呵斥道,“还不是为了你夫君,这都五年了还在蜀州那偏僻的林源县上任职,三年考绩是为一等,却没有空缺调任回来,你当初说什么有个二舅舅可以推一把?拿了五百两银子过去,结果呢?连个水花都没有,如今你倒是嫌弃自己的小姑子是个妾了。”

“娘,妾身绝无小瞧妹妹的想法,只是觉得您现在去不太妥当……”孙氏自然不敢跟钱母顶嘴,忙收起刚才的不耐烦解释道,其实婚后多年,她一直在京中伺候婆母,和夫君分隔两地,也是十分的委屈。

钱母道,“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快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去看看。”钱母越说越发觉得还是要去看看,哭道,“我可怜的淑秀,也不知道这会儿该多伤心。”

孙氏再也不敢耽搁,忙是喊了马车来,心里却是有些酸溜溜的,总归还是疼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

钱母到了尚书府,觉得尚书府有些乱糟糟的,门口连个守门的门子都没有,喊了半日才来一个人,知道是钱姨娘的娘,让她在后面下人房里等着,钱母气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规矩?我家老爷和你们大人好歹也是一同在朝廷任职,再说来着是客,不说迎了进去,却让我在这下人呆的地方等着,这是什么道理?”

来人是个年轻的小妇人,听了这话冷哼道,“从来没听说姨娘的老娘可以从正门进的,您到底是来拜访我们夫人的还是要来探望姨娘的?如果是正式拜访,那就下个帖子来,等着我们夫人接了,自然从正门迎进去,但是如果来看望姨娘的,自然要走下人的路,姨娘的亲眷可不算是府里的亲戚。”

这人正是巧儿,赵沫的娘子,那天林瑶走的时候她正好回了娘家了,不然也会跟着林瑶一同走的,这几日一直压着火气呢,正好看到钱母来,自然就不会客气了。

钱母气的差点一个仰倒,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恢复过来,道,“你个小丫头,我们淑秀是良妾,岂能和那种不知来历的姘头相比?,莫要耍手段了,只当我不知道你是给你们夫人出气?”钱母气归气,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很快就看出门道来,妾的亲眷确实不当亲戚来往,但是那规矩毕竟是死的,人是活的,受宠的妾侍,比如像钱淑秀这种良妾,自然又当别论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我家淑秀比你还想让夫人回来。”

巧儿扁了扁嘴,却是也只知道适可而止,毕竟如今家中是钱姨娘做主,道,“我倒是有些听不懂您的话了,不过既然您这么着急,就领着您先去吧。”

等着到了院子外,奶母得了信儿就迎了出来,道,“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说着要带着钱母去旁边的小屋喝茶,钱母却是急得很,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夫人写了自请下堂书?”

奶母道,“知道,早上去采买的丫鬟回来,就来告知了。”

“淑秀呢?”钱母一心想去寝室,奶母却一下子就挡在了钱母的前面,道,“夫人,您听我说,姑娘正午歇,还没起来呢。”

钱母从奶母异样的举动里察觉到不妙,皱眉道,“这都什么时候还午歇?莫不是出事了?”说着这话,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奶母就冲了进去。

刚进去就看到钱淑秀坐在梳妆台上,神色慌乱,手上拿着粉盒,因为太过着急,还把粉撒在了桌子上,而脸上已经擦一层厚厚的粉,只是却挡不住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钱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下子就忍不住哭道,“淑秀,你这是……,谁打的你?”

“娘,女儿难受呀。”钱淑秀见已经无法遮掩了,忍不住扑倒了钱母的怀里委屈哭了起来。

“快说,这是谁动的手?娘给你做主!”钱母咬牙切齿的喊道。

钱淑秀哭了一会儿,道,“是大人打的。”

“什么?”钱母想起王正泽的模样来,生的那真是周正儒雅,风度翩翩,谈吐更是不俗,哪里像是一个会动手的人?她当然知道有些男人惯会窝里横,打媳妇出气,但是那都是什么人?家里只要稍微体面的人也不至于真的打女人,那是最没出息的!

“走,咱们不伺候了,回家去。”钱母气道。

钱淑秀却是犹豫了起来,钱母道,“你还舍不得了?不管什么缘由,那也不能打你不是?瞧瞧打成什么样子了,我的乖女,你在家里的时候,娘可是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你的。”

“娘,我这么走了,哥哥怎么办?爹爹呢?还有大伯父呢?还有……,你忘了我为什么拖到今日才嫁人的?”钱淑秀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那件事……,你们大人也不知道呀!”

“但是娘,我怕。”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钱淑秀勉励的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到显得脸上的青紫越发的明显,很是狼狈,道,“娘,大人也是因为夫人的缘故气急了,他平时待女儿还是极好的。”

看到钱淑秀这般说,钱母忍不住落泪,母女俩抱着哭了一通。

孙氏知道钱母回来了,借着身子不适,就没有去迎,原本没觉得,事后越发觉得生气,她当然希望夫君早点调任回来,但是也没想着让小姑子给人当妾,那是最没下限的事情,以后在亲戚朋友前面都抬不起头的,明明是公婆想要卖了女儿求荣华,怎么到了最后是为了她了?

***

林瑶写了自请下堂书放在告示栏里,王正泽马上就写了对应的放妻书也贴在告示栏里,他是正正经经的状元郎,文采自是没的说,但是那是给读书人看的,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却是十分的生涩难懂,远不及林瑶写的好。

不过两个人这般行径却是生生的感动了许多人,觉得这夫妻也是伉俪情深,无奈造化弄人,到了如今这地步,也是没得办法事情。

林瑶看到放妻书的内容,忍不住露出冷笑来,但是也知道这件事算是彻底结束了,以后王正泽为了维护这个深情的好丈夫形象,对她自然不敢有什么,甚至还要时常照顾她,如此她虽然和离了,还得到了这个前夫的庇护,她终于可以放宽心过她的日子了。

茂春道,“王大人说虽然和离了,那也是无奈之举,以后还会继续供养夫人的。”说道这里停顿了下,道,“夫人,这银子收不收?”

“当然要收。”林瑶道。

茂春忍不住嘿嘿的笑道,“那就好,奴婢就怕夫人不收。”

林瑶却道,“只是我恐怕他给不起。”

王正泽虽然身居高位,俸禄也上来了,但是同样花销也不少,光是靠俸禄自然是不够的,能有如今的风光体面都是林瑶的手笔,她这几年为了营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既然和离了,自然也就把自己赚的银子都带出来了。

林瑶带着银子一走,光靠着王正泽的俸禄,必然要减少开支,不然难以支撑。

但是曾经最难的时候,林瑶都没有跟王正泽喊过苦,一直支撑着他的花销,如今她刚走,钱姨娘就要让王正泽少花点银子,少不得又要吵架。

茂春听了乐不可支的笑道,“奴婢瞧着那尚书府要乱了。”

吃过了午饭,林瑶就让茂春把钱匣子拿过来开始盘点,这才发现钱是也不多了,王正泽刚刚擢升,送了一份大礼到了他的恩师顾大人府上,这就是要给最大的开销,还有其他陆陆续续的帮衬一把的同窗。

林瑶想起来就后悔,早知道要和离,还花这么多银子?

“京中买的那个铺子,一年能有三百两的租金,但是也要等明年,今年的已经花掉了。”林瑶沉吟下,“因为来了京城,要买宅子,就把杭州的两个绸缎庄都给卖掉了,刚买的那个三百亩的庄子也要等明年才能有产出,至于赎回来的陪嫁是不能在当了。”

林瑶因为绣品出众,再后来开了绸缎庄,招了十几个女子做绣活儿,所以杭州这俩铺子是她最赚钱的两个铺子,但是显然这卖掉绸缎庄的银子也花掉了。

“夫人,还有三百三十七两的现银,七张一百两的银票,两根金条。”茂春原本也不会打算盘,后来见林瑶为了营生,很是费心费力,自己也跟着学起来,想着帮林瑶一把,如今正是她管着家中的账目。

“丫鬟婆子的月例,嚼用,一年就得五百两银子。”

茂春道,“那铺子有三百两的租金,庄子的明年就有进项了,我们再省一省,倒也能把帐给做平了。”

林瑶却道,“可不能坐以待毙,你忘了以前咱们最穷的那会儿?”

茂春想起来,那阵子林瑶也跟着她们一起在院子里种地,林瑶的第一个孩子就是那时候没的,郎中说是劳累过度小产了,那之后就伤了身子,一直没有在怀上。

“那夫人,咱们在京里也开个绸缎庄吧,您做这个最拿手。”

林瑶却道,“这两年连续洪涝旱灾,连养蚕的桑叶都不够了,那尺头要比往年贵上许多,之前是靠着我以前收的存货才得以支撑,如今要重新开始,又要高价入货,要是卖不掉,我们银子又不宽裕,那当真会有些艰难,我再想想。”

林瑶以前是在便宜的时候进了货,基本都是素面的杭绸等布料,再让秀娘们按照花样子做了秀了花,或者做成衣,手帕来卖,卖的就是绣活儿和裁剪样式,对花纹倒是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所以可以在便宜的进许多货放着。

但是京城这地界和杭州不同,杭州那地界因为出产蚕丝,几乎家家户户的女子都是绣娘,绣活儿出众,很容易找个好绣娘,比起京城成本就低,加上当时王正泽是杭州知府,她是知府大人的夫人,穿着自己绸缎庄的成衣串门,很多下属的夫人,还有当地的乡绅富户都会效仿,多少是占了王正泽这个官阶的便利。如今自然是没有这个条件了。

晚上张山的婆娘来问林瑶想要吃什么,林瑶道,“你们种的那几样菜委实不错,特别是胡瓜,清爽入口,刚好昨天宰了一头猪,做了不少肉冻,用猪肉冻拌个凉菜,调点蒜汁,拌上凉面,又解暑又好吃。”

张山的婆娘听林瑶形容,自己也跟着咽了下口水道,“还是夫人有见识,不过都是平常吃的,怎么夫人这么一改,就觉得十分的好吃。”

“我母亲小时候就说我嘴刁,嗅觉异常敏锐,总是能吃出最好的,一来二去的,就自己学会了烹调。”林瑶说道这里忽然停顿了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不过很快林瑶就被茂春打断了思绪,道,“夫人,对面别院里来人了。”

这里是别院,大多数人都是闲时来住一住,毕竟要说舒服还是在京城里住着方便,林瑶听完道,“远亲不如近邻,把我们种的果子送了一些过去。”

张山家的道,“夫人,要不要也送了这凉拌猪肉冻?这里又不像是京城,想要吃个好点的饭菜都要自己做。”

林瑶点头道,“去吧。”

皇帝来了别院就喜欢呆在瀑布旁边的一个亭子里,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呆着,这会儿换了一件常服,躺在藤椅里看闲书。

李苋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小声道,“老爷,该是用晚膳了。”在外面皇帝一律要求他们喊他为老爷。

皇帝道,“没甚么胃口,等等再说。”

李苋很是忧愁,自从皇后没了之后,皇帝显然受了打击,吃什么都淡淡的,他看着就担心,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忽然想起刚才隔壁送来的菜,道,“老爷,隔壁那位夫人送来了一碟子菜,奴婢刚验吃的时候,没忍住多吃了两口,十分的爽口下饭,那胡瓜和猪肉都是这里养的,要说秀佛山的泉水是有灵气的,养出来家禽,种的菜都比京城里的好吃。”

皇帝知道这李苋也是个嘴刁的,他能说好吃,显然也不错,又想起那和离书上的俊秀的字迹来,颇有几分兴趣了,道,“那就端过来吧。”

蒜汁辛辣,配上胡瓜的清甜,还有猪肉冻的爽滑,到真是十分的下饭,皇帝本想尝一尝的,没忍住就吃光了。

李苋高兴的不得了,眉开眼笑的,比他多吃一口还高兴,道,“这礼尚往来,既然对面送了东西来,咱们也要送一些回礼过去不是?”

皇帝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好久没吃的这般舒服了,道,“你说的是。”想了想道,“朕是不是有一本卫夫人的笔阵图?给她送过去吧。”

显然比起下堂书上的内容,林瑶字的不足,更触动了皇帝。

李苋震惊,这笔阵图虽然不是真迹,却是大家古乐复刻的版本,最为接近原版,很是珍贵,就要送过去?不过皇帝既然发了话,他也不敢反驳,只好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这买卖合适呀,一盘菜换了一本绝世的字帖。

第6章

林瑶吃了晚膳,照例在院子里纳凉,茂春切了西瓜,用托盘端了过来,道,“夫人,来吃瓜。” 说着递了一片西瓜过去,一旁的奶母曹氏见了,扁了扁嘴说道,“怪不得夫人平时最疼茂春这丫头,瞧瞧这马屁拍的,给夫人递个瓜,都是切的最甜的瓜心。”

林瑶吃了一口,果然甜的很。

茂春笑嘻嘻的给曹氏也递了一片过去,“嬷嬷,你也有。”

“真是给我的?”曹氏接过来,假装不敢吃的样子,道,“你拍我的马屁没用,下次你要是偷懒不干活儿,我还是要告诉夫人。”

“嬷嬷!”茂春气的喊道。

林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道,“好了,别吵了,好好吃瓜。”话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高兴的,刚才她一直盘算着以后做什么营生,曹氏和茂春见她不高兴,一起哄着她笑一笑而已。

那个梦里……,应该是前世,曹氏被钱姨娘发卖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她年纪大了,自然比不得年轻的丫头能干活儿,想来也不是好地方,茂春一直没有嫁人,跟着她入了庵里,直到她死了之后,安葬好她,就自己投湖自尽了。

最可怜的是她的父母,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却是到死也没见过一面,那时候的王正泽早就坐稳了内阁大佬的位置,一手遮天,父母虽然知道她未必真的有病,但是却无能为力。

林瑶想起父母,就让茂春拿了笔墨过来,准备给父母写一封家书,上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想想还真是想念。

这一次她可以正大光明的把二老接来一同生活了。

正在林瑶写信这会儿,外面有人来敲门,张山家的去开门,见到又是那个生的白白胖胖的男子,笑眯眯的道,“谢谢您家的菜了,那味道绝了!”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动作其实略显夸张,但是这个人生的很好,白净圆润,眼神又十分的温和,叫人看着就生出好感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伺候皇帝出宫的太监李苋。

张山家的忍不住得意的笑,道,“您客气了,不过是寻常的菜肴。”嘴上虽然谦虚了一番,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骄傲,又道,“是我们夫人指点我做的。”

“您家夫人那厨艺可是不得了,我家老爷可是给吃光了。”李苋不遗余力的夸赞道,随后指着手上的匣子,“所以我们老爷说不能白吃您家的,这是谢礼,礼尚往来!”

“哎呦,这是什么?就是一点吃食而已。”张山家觉得这匣子雕工精致,一看就是贵重之物。

“就是一本字帖。”

张山家的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道,“那替我家夫人谢过了。”

“客气了。”

两个人客套的一番,李苋就回去了,张山家的捧着那匣子走了进来,走到院子里看到林瑶正在写家书,就停顿了下,想着不要打扰她,还是林瑶率先发现了她,问道,“来的是对面的邻居?”

“是,之前不是送了果子和一碟菜过去,说他们老爷很喜欢吃,还夸赞夫人菜肴做的好,这是他们家送来的谢礼,就是一个寻常的字帖。”

茂春把匣子拿到了林瑶的桌子上,然后打开来,“这字帖怎么这么旧?难道是老物件?”

这话可是引起了林瑶的注意,凑过来看,等着看到上面的字迹,惊的把手上的毛笔都掉在地上了,她颤抖的喊道,“这不会真的吧?”随后把手放在手帕上擦了擦,虔诚的把字帖捧出来,越是看越是激动,抑制不住的喜悦。

“夫人,这是真迹?”

“到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卫夫人的真迹了,不过有个叫古乐的人,也是一位书法圣手,是为大家,他复刻了许多卫夫人的字帖,最为接近真迹了,这应该是古乐的复刻的版本……”林瑶小心翼翼的查看,最后指着印章的位置道,“你看这里,古乐所有复刻版本都是加了一道自己的印章。”

“夫人,这东西是不是很贵重?”

“不仅是贵重问题,是在世面上根本就买不到!”林瑶激动的说道,她从小就是喜欢写字,一直临摹卫夫人的字,刚有些起色,就因为嫁了人没有在练了,她对王正泽爱慕倾心也是因为王正泽的字写得出众的原因,嫁人之后,忙于家中的庶务,根本就没空练习,如今她刚和离,终于有空有闲了,就得到这般珍贵的字帖,简直就是想睡觉被人送来了枕头一般妥帖。

张山家的这才知道这字帖的珍贵,道,“那李总管还说这是寻常的字帖呢,乖乖,居然这般贵重。”

“他说这话怕是咱们不收。”

林瑶拿到了字帖简直喜不自禁,去沐浴更衣,随后虔诚的翻开字帖,练了一会儿字。

第二日早上起来,林瑶躺在床上沉吟了一会儿,喊了张山家的杀了一只童子鸡,鸡肚子塞入小米,葱团,蘑菇,这季节没有生板栗,放入之前泡好的干板栗,用瓦罐小火慢炖了,让张山家的送到了隔壁去。

林瑶说不出不要字帖的话来,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了,也舍不得退回去,但是她却没有相等的回礼,父母给她的陪嫁,多数都是金银玉石,和这字帖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甚至林瑶还觉得,她要是真回了这些东西,反而是对着字帖的看轻。

既然隔壁老爷说喜欢她做的菜,她就准备日日做了菜送过去,直到他回去为止,不过一般来住别院的最多不过一个月就回去了,毕竟不是常住地方。林瑶盘算大约做一个月左右就行了。

李苋和张山家的在门口闲聊,张山家的说道,“你们家老爷可真是阔气,我们夫人说那可是少见的复刻本,贵重的很。”

“嗨,这东西在喜欢的人眼里,那就是无价之宝,在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人眼里,不过就是一本书而已,还不如一碗馄饨实在。”

张山家觉得这个李总管说话可真是太对她脾气了,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也就没有刚才的紧张,道,“这是我们家夫人亲手做的板栗鸡汤,她说昨日做的凉拌胡瓜未免有些寒凉,今日就做了这补气通脉的菜来,正好补一补昨天的损耗。”又指着另一个纸张说道,“这是我家夫人昨天临摹的字,说想让你们老爷看一看,说一定会好好爱惜,刻苦练字,不敢辜负你们老爷的相赠。”

李苋也觉得这家夫人很上台面,皇帝让他送过去的时候,也是颇为心疼来着,不过看这位夫人的反应,倒也算是送对人了。

皇帝还是老样子,躺在藤椅上,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在听琴,他身旁有个穿着湖绿色襦裙的年轻女子正在抚琴,那琴声时而如急流,明快热烈,时而又想春日的风,柔情绵绵,十分的悦耳动听。

这女子正是皇帝的旁边的女宫尚真弹出来的。

说起来这个尚真也是生的明眸皓齿,才华横溢,原本是选来伺候皇帝的秀女,皇帝却觉得她的琴技不错,说与其做个等宠幸的才人,不如在他旁边做个女宫,还能一展抱负,就这样从秀女成了女宫。

一开始李苋觉得有些怪,居然还有人不喜被皇帝宠幸,后来才知道尚真在外面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就等着她满二十五岁出宫成亲了。

李苋还没走过去,就看到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朝着他看了过来,道,“这是什么味道?可真是香。”

李苋笑着说道,“这是隔壁夫人送过来的鸡汤。”

尚真就停了下不弹了来,喊了宫女来跟着李苋一起摆了桌,除了鸡汤之外,也有之前准备好的菜肴,但是显然皇帝只看着那鸡汤。

李苋照例试吃,毕竟是皇帝入口的食物,必须要检验一番,结果一口汤喝下去,只觉得醇厚鲜香,没有其他鸡汤的油腻,喝完唇齿留香,还有种意犹未尽的口感,再去看汤,淡淡的黄色汤底,这是……,熬完之后去掉了上面的油?

皇帝显然也发现了和常喝的鸡汤的不同,道,“鸡汤凉了之后再去掉上面的一层鸡油,保留了鸡汤的鲜香,又不会觉得腻,不错。”又吃了几筷子鸡肉,“这火候也是恰到好处,鸡肉松软而不柴,当真是用心了。”

皇帝平时吃饭很是节制,但还是忍不住多喝了一小碗汤。

李苋就把张山家的说话复述了一遍,“说昨日的菜有些寒凉……,很喜欢那字帖,亲自写了一章,让您瞧瞧呢。”

皇帝吃的舒服,眉眼都温和了起来,道,“打开来看看。”

宫女撤了桌子,上面重新铺上了石青色的锦缎桌布,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卷轴,一旁的尚真看了眼,那目光就有些离不开了。

皇帝问她,道,“尚真,你怎么看?”

“奴婢听闻陛下把奴婢喜欢的字帖送了人,昨天夜里心疼的觉都没睡好,本来还想着出宫之前腆着脸跟您要了,当做陪嫁呢。”尚真语气不紧不慢,神色也很认真,偏偏说的话却十分有趣,像是真的一般,果然,这话惹的皇帝忍不住莞尔一笑。

李苋假装生气道,“尚真,你说你拿了老爷多少好物件,还不够呢?”

“哎,李总管,这东西又不是你的,你心疼什么?”

几个人说笑了一番,气氛就变得轻松起来,尚真指着字说道,“这夫人的字很见功底,比起卫夫人的,却是有了自己的味道,带着几分灵动婉约,只可惜还是差一些火候,不过陛下这字体算是送对人了,只要肯继续练习,早晚会有所大成。”尚真说道这里停顿了下,带着几分期盼说道,“到真是想要见一见这位夫人了”

李苋道,“这几日不是闹的沸沸扬扬那件和离的事情?这位夫人就是那位自请下堂的那位。”

尚真露出吃惊的神色来。“原来是这位夫人,怪不得,能有这样的字,又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皇帝向来内敛,就是遇到十分高兴的事情也不会失去常态,但也不是没有端倪,比如话会比平时多一些。

李苋看到皇帝高兴,自己也跟着很高兴,觉得这一趟也没有白来,起码能解开皇帝的心结。

“你说想要把字练好还需要什么?”皇帝问道。

李苋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尚真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想要练好字,自然需要好的笔墨纸张了,奴婢看,老爷可以赏赐笔墨给那位夫人。”

皇帝点头,道,“把我书房里那套笔墨给她送过去吧。”

李苋听完这话,差点一个仰倒,要知道皇帝用的纸可是特供的澄心纸,本身澄心纸就十分昂贵,寻常人都用不起,也很难买到,而这属于澄心纸里的上品,这全天下恐怕也就皇帝才用得到,至于墨锭自然也是少见的徽墨珍品。

李苋心里头忍不住想着,这买卖做的,昨天用一碟凉菜换了一本名贵的字帖,今天更了不得了,用了一瓦罐鸡汤换了澄心纸和墨锭,这叫什么运气?

第7章

晚风徐徐,带着些许的凉意,一扫白日里的酷热,林瑶伏案写完了最后一笔,随后细细的打量,还是觉得不足,但是总比之前稍好一些。

自从得到了字帖,林瑶下定了决心要把字练出来,所以很是下苦功,今日已经练了一个时辰了,挑了几张满意的,说道,“等墨汁干了就收到书房里去。”

茂春应了一声,叫小丫鬟进来收拾,自己去打了盆水进来给林瑶打水净手,又给她沏了一杯茶水。

林瑶累的不行,歪在椅背上抿了一口茶水,等着入口一愣,再一看,并不是平日里喝的龙井,茂春见了,有些无奈的说道,“原本茶叶就剩的不多,您非要拿了茶叶做那什么卤味,这十两一斤的茶,奴婢问您要放多久,您就说把剩下的到倒进去,如今只能喝这红茶了。”

茂春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心疼,林瑶这才想起来,下午用剩下所有的茶叶做了卤味。

“这菜肴的好吃与否固然和手艺有关,但是食材也是关键,就算是配料,也不可用下脚料。”林瑶不爱喝红茶,放到了一边,“更何况,能随意就拿出卫夫人字帖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别说是十两一斤的茶叶,我瞧着那位平日里,只要他想,恐怕就是名贵的大红袍也能拿来做菜肴的配料。”

茂春咋舌,“大红袍?奴婢记得上次夫人买了二两,就花了二百两!夫人一口都没喝过,就给大人拿去送礼了。”茂春说道这里突然就住了口,林瑶已经和王正泽和离了,自然是不好在她前面提起这名字……,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林瑶。

曹氏正在一旁做绣活儿,自然都看在眼里,放下秀绷子,指着茂春道,“你这丫头,就仗着夫人宠你,什么都敢说,要我说正好庄子里缺人种地,你去几天就老实了。”

茂春道,“那是我机灵,夫人自然喜欢我,去种地?嬷嬷我心也太狠了吧?”

林瑶看着两个人斗嘴,忍不住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别吵了,快去厨房看看,别是熬糊了。”

“奴婢这就去瞧瞧,放了那么茶叶,可是要好好看着。”虽然茂春一直和曹氏斗嘴,但其实两个人关系很好,曹氏毕竟年纪大了,这种跑腿的事情自然要她来,一溜烟就不见了。

曹氏见了,忍不住笑道,“这丫头……,这么毛毛躁躁的,奴婢也去瞧瞧。”说着起身也出了房间去。

一时屋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林瑶闭上眼睛,准备小歇会儿,结果还没到一刻钟,就听到茂春急匆匆的跑回来。

“夫人,隔壁又送回礼来了。”

林瑶听着茂春的声音就觉得这礼物恐怕不轻,想着随手一送就是珍贵的字帖,这一次不知道又送了什么,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其实还是很好奇的。

果然,等着看到送过来的礼物,简直是吓了一跳,她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一旁的茂春道,“夫人,奴婢没看错吧,这是澄心纸!”

林瑶点头,“滑如春水密如茧,没错,就是澄心纸。”

茂春又指着一旁的墨锭道,“这是徽墨吗?”

林瑶拿着墨锭,道,“不仅是徽墨,还是李家出的。”

“就是那个据说给陛下内供的李家吗?”

茂春这几年跟在林瑶身边,看着她做生意,自然学了不少,也知道许多有名的商户,很有几分见识。

“不得了,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手的。”林瑶惊喜过后忍不住沉思了起来,“你去喊了张山家的过来。”

片刻之后,张山家的坐在花厅里的下座,她喝了一口茶水,随后道,“虽然是宁国公府的宅子,但是那人奴婢偷瞄过一眼,不是宁国公世子。”

“只是拜帖用的却是宁国公的,必然和宁国公有关系。”张山家毕竟从小在京城长大人,知道的也多,想了想道,“奴婢听说宁国公有个小儿子,排行老六,生的不俗,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美男子,但或许是就因为这容貌,风流成性,年近三十却一事无成,至今还没成亲,主要好人家的姑娘看不上他,次一等的他们家又看不上,就这样拖到了现在还是光棍一个。”

“风流成性?”

“可不,就是个色痞子,家中虽没娶妻,妾侍却是一堆,这还不够,据说有一阵子包了怡兰苑的头牌,住了半年,后来还是宁国公断了银子,这才不得已回来的,结果又不老实,偷睡了宁国公的姨娘……”

茂春听了眼睛睁大老大,曹氏道,“乖乖,这就是色鬼投胎,连自己的小娘都敢动。”

曹氏道,“后来宁国公要卖了那姨娘,还是这位六爷给了那家人银子,把人给赎走了,再后来听说那姨娘也嫁了人,也算是好结局了。”

“这人倒不是坏到根了。”曹氏道,“你见过那个隔壁的老爷,生的怎么样?”

张山家的舔了舔嘴,道,“老婆子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了,但是不得不说,这位爷当真是生的不俗,哎呦,那话怎么说?眉眼如画?谪仙下凡?反正老婆子不会讲话,就是觉得生的好看。”

“住在宁国公府的别院里,又是用宁国公的拜帖,而且出手还这般阔绰,只能说明从小就养尊处优,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不过就是寻常用的物件,所以能这般随意的送人,且容貌又生的好……,年岁也相似。”林瑶越说越发觉得是这个人,对张山家的道,“你下次问一问,这个六爷成亲没?”

“哎,奴婢记下了。”张山家的说道。

另一边,皇帝并不知道他已经被旁人误认为是宁国公府那个风流成性的六爷,只是觉得这俩天吃的很是舒服,道,“明日午膳少做一些,隔壁还会送来。”

李苋刚给皇帝放了帐子,正准备退下,听了这话忍不住无奈道,“收了那许多好东西,可不是要可劲儿的送菜肴过来?”

到了第二日,隔壁果然送了一大碗的卤味过来,张山家的闻着那香味,自己都差点流口水,不是她说,他们家夫人做菜真的有一手,“这是我们家夫人做的卤味,有鸡蛋,肉排,藕片,还有这豆干。”

李苋很高兴,想着皇帝又能好好吃饭了,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客套话,张山家的忍不住问道,“李总管,你们都来住好几日了,怎么就没见过你们家夫人?”

李苋诧异,没想到张山家的会问起这个,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道,“我们老爷还是一个人。”

真的是那位六爷?

第8章

张山家原本觉得问这些有些不合适,但是见李苋没什么芥蒂的样子,又想着两家这般常来常往的,还是问清楚比较好,想来夫人也是想知道的,又道,“真是冒昧,您家老爷可是宁国公府上的?实在是这礼物太贵重,我们夫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礼,这才让奴婢问清楚。”

李苋陪着皇帝出来好几趟了,倒也没有遇到过问这问题的,主要他们平日也不和人来往,不过皇帝用的都是宁国公府的名帖,说是宁国公府上的倒也没错,“正是。” 至于宁国公府的谁?还是要去问问皇帝的,好在张山家的也识趣的没有在问。

两个人又客套了一番,张山家的说起这卤味来,道,“鸡蛋,肉排都是自家的养的,那豆干是前几日夫人叫人从京城里买来的,还存着不少,八角等香料,还加了我们夫人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龙井茶,用瓦罐熬制,文火炖了许久,等着煮好就盖上盖子,密封好,放入井水里,您也晓得这天气太热,不放井水里很容易生变,放了一夜,这样才算是完全入了味。”

李苋听着几个步骤就觉得十分费心,更不要说这用料了,想着他们皇帝到底没有看错人,这个林瑶,也算是知恩图报之人。

当然,也不枉费他心疼那些好东西心疼了许久。

张山家的见李苋欢欢喜喜的收了,也是高兴,虽然是费了不少心思,但毕竟也不过寻常的吃食,比起他们家老爷送的,简直微不足道。

等着回到了家中,见到了林瑶,斩钉截铁的道,“这位老爷必然是那位六爷。”随后在林瑶的疑惑中道,“奴婢问了是不是宁国公府上的,回答说是。”

一旁的茂春道,“那他也没说那位六爷呀。”

“茂春姑娘,你想想李总管只说是宁国公府的,却不说是哪位爷,这说明什么?说明其中有些不好明说。又没作奸犯科,堂堂正正的身份有什么不好说的?那自然是因为是宁国公府的六爷,在外臭名昭著,也就不愿意说了。

林瑶点头,在她看来,这位老爷无论年龄还是,样貌,又或者是这阔绰劲儿,几乎都已经确凿无疑了。

“这话以后莫要在传了,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叫李总管他们听到,总是不好的。”林瑶道。

“夫人,您说的是。”

大家一开始只是好奇,如今基本已经确认了,也就不再去说这件事了。

另一边,皇帝并不知道,对面从怀疑他是宁国公府那位风流成性的六爷,变成确认他是了,他见李苋拿着新的菜肴过来,忍不住问道,“今日是做的是什么?”

“今日给您做的是卤味。”李苋放在了案桌上,有宫女赶忙 拿了碗筷过来,盛出放在碟子里,之前已经热过了,用瓦罐装着,这温度能保持许久,拿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温热的,正好下嘴。

李苋按照惯例试吃了几口,随即忍不住道,“奴婢吃过茶叶蛋,但是鲜少遇到人往卤味里加茶叶,还当为什么这般做,如今吃了一口就知道了,他们家这猪排要比外面肉铺卖的肥,想来也是不少好料养的,这猪排肥腻,汤汁就有些腻歪,放入少许的茶叶,去腻还能提味,最主要的是放入的这茶叶,是味道清淡的龙井,不会像铁观音那般浓厚,让茶叶的味道夺了排骨的鲜香。”

皇帝见李苋说的这般细致,又听他说起林瑶做菜的步骤,从昨天开始准备,已经是放了一夜了,忍不住说道,“倒也是十分赤诚了。”等着李苋试吃后也下了筷子,发现正如李苋说的,味道里有一股淡淡的茶叶清香,却没有盖过猪排的肉香。

再去吃别的配菜,最好吃的是香干,完全吃透了卤料,不仅有香干自己的味道,还有排骨的肉香,忍不住吃了两块才放下筷子。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夫人在厨艺上颇有天分。”皇帝漱了口,放下茶杯,往后一仰,靠在松软的迎枕上,道,“都说御膳房的厨子才是顶尖的,他们却不知道,因为怕出错,做的都中规中矩的菜,哪里有外面这般灵活多样?”

李苋也觉得林瑶做的很好吃,见皇帝这般喜欢,道,“要不下了旨,带入宫里去,以后您不就可以日日吃到了?”又补充道,“如今也是和离的身份了,与其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依靠,不如去宫里,得了您的青眼,也是平步青云了。”

皇帝却道,“这样一个敢作敢当的女子,不应该被锁在宫里。”

李苋自然就不敢接话了,皇帝不喜宫里,总觉得那里有怨气,不然也不会一直都没有子嗣。

“你刚才说她们家没茶叶了?”皇帝依然十分大方,道,“把带来的茶业,选了几样,分别送一些过去。”

李苋觉得在这样下去,他带来的好东西都要被搬空了。

只是这一次林瑶却是如何不肯收了,她亲自见了李苋,初见的时候也是觉得颇为吃惊,这个李总管生的白白胖胖的,笑起来很是亲和,还没开口说话就叫人生出十分的好感来,她跟许多高门大户的人来往过,自然知道越是这种看着和善的,其实越是不显露山水的城府深的人。

又见李总管谈吐举止,十分妥帖,觉得多半是后者,这个人可不简单。

林瑶说话就越发的客气小心了,道,“那字帖实是叫人喜欢,妾身此从小就练字,一直想要一本这样的字帖,自是说不出退还的话来,只是家境窘迫,也没什么好东西还礼,也就这做饭的手艺还尚可,承蒙你们老爷不嫌弃,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断了这饭食。”又指着刚送来的茶叶道,“这的东西却是太过贵重了,妾身实在是受不起,觉得受之有愧,甚至是坐立难安,还请李总管带妾身谢过你们老爷,只说这份心意妾身领,但是却是万万收不得。”

李苋见林瑶说的诚恳,知道这是她真心话,心里却是有些喜欢上林瑶,他在宫里可是见了不少人,那贪婪就好像一个巨兽,可以吞噬人的心智,最后变得面目可憎,叫人厌恶。

李苋回去跟皇帝一说,皇帝愣了下,随即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来道,“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呀,这位夫人的心智倒是难得坚定。”

那之后果然就再也不送东西了,林瑶却是信守承诺,一日不断的送了菜肴过来,一晃眼就过了二十多天,皇帝吃的好,睡的香,来的时候气质冷冽,这会儿却是神色饱满,身上的戾气也是散了不少,李苋看在眼里自然是欢喜的。

只是马上就到了大朝会的日子,自从Tai祖召集了内阁制之后,许多事情都不需要皇帝亲力亲为了,不过每个月一次的大朝会皇帝却一定要现身,缺席不得。

要是按照李苋的想法,恨不得就马上下旨召了林瑶去宫里给皇帝安排膳食,但是之前已经问过一次,皇帝不喜,也就不敢在问了。

就是他很忧愁,皇帝回去之后,又是不愿意用膳了该是怎么办?

结果林瑶却是十分的体贴,叫张山家的送了一坛子八宝辣酱过来,跟着一道来到是茂春,她穿着一件枣红色的小袄,肤白,目清澈,郑重的说道,“我们夫人本想来相送,只是自古毕竟男女有别……,总是要避嫌,且我们夫人是下堂女,自惭形秽,更不想让你们老爷污了眼睛。”

“昨日知道老爷要走,我们夫人连夜做的这辣酱,因为加了猪油,猪油凝固了就有些硬,只要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化了。”茂春道。

“你们有心了,收着吧。”皇帝难得说道。

茂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只觉得来人身形高大,虽然穿着寻常,但是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来,让她不知不觉中就敬畏了起来。

第9章

茂春回去的时候,林瑶正在伏案写着什么,见她回来就头也不抬的问道,“可是收下了?这酱是自家吃的,自然不能如外面贩卖那般放一兜子盐,少了盐自然就不可存放太久,这会儿天气又炎热,放在阴凉处也就个七八日的样子,如果能放在冰窖里,倒也吃个二十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