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梓守在我床前,奉汤奉药,对于旁人把他完全看做我的男宠男妾面不改色。

  刘春溪是日日一大清早来报到,午饭晚饭统统在我这里吃,害得我几乎怀疑我的卧室改作户部衙门了。值得欣慰的是收债一事还算顺利,我大闹李家之后,人人自危,加上王公公以悭吝著称,居然一文不少还了钱,别人也找不到什么挤兑的话,两三日内,就还了将近三百万两,但是再往下,就还不大出来了。

  只因圭王朝官吏俸禄虽不算薄,却也不算太厚。比如说我,我是从一品,月俸七百石,一年折下来大约是四五千银子,这在朝中已是数一数二的高薪。我另有爵位,食一千八百石,每年又可有一万两三千两银子入账。再加上我自己置的,先帝赏的田庄,每年亦有两万多两银子入息。如果没有额外收入,养这么大宅子,这么多下人,再加人情开支,就算不算养的武林高手,门生清客,不过将将够开支而已。

  但是朝里有几个一品从一品?有几个公爵侯爵?大部分的京官是三品四品,薪水就要缩水很多了。比如说,刘春溪是户部侍郎,正三品,月俸一百五十石,一年下来,不过一千两银子左右,没有爵位,没有田庄,所有开支就在这一千两银子里。说实话,普通京城百姓,没有妾,一夫一妻两个孩子一两个老人,这样的中等人家,一年开支大约四五十两纹银;东北城的房子,不在最好的地段,一处三进的四合院,大约七八百两。这样看一千两银子算是不少了,可是这一年里头,多少大臣生辰?多少大臣的老妈老爹大寿?多少大臣的干女儿,小姨子出嫁?多少大臣的第n个(n大于等于5,通常)儿子满月?要想每份人情都不失礼,这一千两银子实在拮据得很。

  若是肥缺或是外放,自然不会存在这问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这世上永远是清水衙门多过肥缺,想外放的官多,粥却少。所以向国库举债的官员中,有相当部分就是宦囊不足,却要过官宦的相对奢侈生活的。对这部分人,自然是榨不出钱来。于是有人开始说“莫非想逼我们索贿贪污”,有人放狠话“便是宰了我卖肉熬油也还不起”,这种情形自然不能再逼,逼出人命于我是大大不利。

  我和雍王爷当初的处境不同,我是不必尽全功就是了,这几百万银子已经够支付目前的困境,所以我嘱咐刘春溪不必再追讨,剩余的从月俸扣除,每月扣一半俸禄,还完为止。国库不再对任何官员借贷。

  “等到国库充裕些,我会提议增加俸禄。”高薪养廉嘛,“不过这人情、攀比之风不止,便是俸禄加上十倍也不济事。”

  刘春溪微微一笑:“张大人要清肃风气吗?”

  我失笑,且顾不得这些呢,这一堆堆的事,便是日后要提倡清廉,也是清流该管的事。

  给王和靖的军饷已经全部发了出去,救济的钱米也即日发出。可恨的是如今拿着钱竟没处买米去,奸商们开始囤积居奇,米价飞涨,京城官仓已罄,虽可从江南调用,到底岁熟的时候还没到,官家存粮有限。

  “可曾下平价令了?”我问刘春溪。平价令很像古代的政府宏观调控,在非常时期,规定粮食最高价格。

  “下了。但是这些大粮商们开始隐匿不卖,如此下去,不出半个月京中也要闹粮荒了。”

  “哼。”我冷笑说,“大鱼不过那么几条,你去找出来,请他们喝个茶,放出话过些日子待我起了床就要清查,有敢囤积米面千石以上者,就要处黥刑,万石以上者籍没家产,流放。隔山震牛,先敲敲他们的骨头,瞧是赚钱要紧还是性命要紧!”

  刘春溪已经知道我不惜雷霆手段的目前风格,也不惊讶,答应了便去办理。

  换药的时间又到了,我和锦梓惯常地又要受一回甜蜜煎熬。今日锦梓沉默,我笑问他:“锦梓可是觉得我如今得罪人太多,甚是可虑?”

  锦梓想了想,说:“确是可虑,兼且不值。不过你若想做什么就做吧,便是得罪光了人,惹了杀身之祸,只要你不记挂富贵权势,咱们两个天涯亡命,也非甚大事。”

  这话听得我真正是心花怒放,拉住锦梓的手,说:“锦梓真是太好了!”

  这家伙看不惯我坦率地表达好恶的好习惯,又不自在起来,抽回手冷眼斜睨我半天,说:“真不知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看你有时行事也算从容老辣,怎么一转眼就傻成这样?”

  我看着锦梓研究的目光就觉得心虚,闷闷不乐起来,趴着不做声。锦梓见我不肯说话,大概也有些不乐,不过照旧十分温柔地替我上药,只绝口不再试探我。

  高玉枢当然一天数回地献殷勤,补品药材流水般地送来,好似我要开中药铺,就差没割块股肉当药引来恶心我了。他现在焦头烂额得很,虽然朝廷目前因为国债和水患的事顾不上他,但一天破不了案就一天不能消停,少不得政敌会以此来攻击他。幸亏我提供给他留芳楼的情报,总算有条线索可查。不过看这老小子如丧考妣的样子,估摸着肯定是吃了留芳楼的干股来着。

  我顺便让他带话给林贵全,叫他进京一趟来见我。

  我病中的一件大事是年选结果出来了,高玉枢如愿以偿,不升不降,刘春溪也没升官,不过得以暂时统领户部,也算达到了目的。我自己当然也没什么升职前景。

  比较意外的是邵青的一个远方姻亲,同周紫竹竞争御史之职败北,周紫竹新遭贬谪,居然又升迁,清流的决心不容小觑。而中立的吏部尚书老狐狸只怕也有了偏向。

  他们趁我和邵青都告病的机会把年选过了,看来清流外戚是在这点上达成共识了。结果虽无太过,我和邵青还是吃了点闷亏,幸而中层以下和外放的官中我们两派占得比较多,也算平衡。

  外戚里头李闵国的一个远房侄儿当了太常寺卿,他家大儿子也谋了御林军中校将之职。

  新上任的御史大人居然也来探望我了,他说是因为其表弟曲白风前些日子初闻水患的事情就回乡自掏腰包买了一批粮食亲自送到灾区去,听说我病了,他没法来看我,所以请托周紫竹务必替他来一次。

  曲白风这家伙热心任侠,无意功名,心地算得淳厚,我真是很喜欢他的。不过他这次的行为却使我心中一动,隐隐有一个念头冒上来。

  周紫竹如今紫袍加身,少了些儒雅,多了些锐气。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面貌原就生得好,越发光彩夺目起来,颇有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感觉。

  他带了些安神的药给我,还送了一对灵芝。值得意外的是他居然带了一卷自己的诗集给我,实在叫我受宠若惊。

  这事看似小,其实透露的信息却很关键。这个时代为官的文人骨子里的狷介狂傲是很足的,把自己的诗集送给别人要么对方是前辈著名文人,求指点;要么是很看得起对方的文采为人,允为知己神交。周紫竹作为清流派培养的下一代接班人,对我这么一个污秽的佞臣行此举,若被人知晓,就是很大一场政治风波。

  居然这么看得起我。

  既然如此,当然要翻一翻的。周紫竹文名甚著,诗名不显,诗如其人,清淡里带点沉郁。这个时代的诗平仄讲究也不很大,他语句平实,用典不多,也不华丽风流,比起我盗用的名诗名句,自然不知差到哪里去了。

  比如说我现在随手翻到的类似七言绝句的小诗就很有代表性:“柳色欲滴当街坊,红蜡深闺趁月光,青瓦流离连夜雨,忆得那时需断肠。”大家一看,也就明白其风格了。

  倒是前面扉页里加上去墨色尤新的两句似诗非诗的东西让我深思了一下。他写着:“始悟人言多不切,兰质如何不丈夫。”

  没有题赠,没有落款,大概是出于他的谨慎。但这送给我的两句是明着说他觉得舆论对我不公平,我虽然看似娇弱,又这般出身,骨子里也算得大丈夫。看来,他心里始终念着当时我的救命之恩,我很有可能争取到一个有力的政治同盟。

  一念及此,我心情大好。

  最令人惊讶的访客是第三天早上睁开眼,就见到一个小脸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近距离观察着我,我吓了一跳,连忙挣扎着坐起身子,要下地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小皇帝拦住我,说:“朕的烧昨天退了,听说张爱卿生病,就来看看。”

  我看看站在一边的锦梓,埋怨说:“为什么不叫醒我?倒叫皇上等着!”

  锦梓微笑不语。

  小皇帝说:“是朕不让叫的。”

  我又问他怎么出的宫,果然是溜出来的。我狠狠抱怨了一通,说上回刺客还没抓到,怎可如此妄为,何况又是来探我,若出了什么事我百死莫赎,便是不出什么事让别人知道了也会弹劾我云云。小皇帝甚乖,不嫌我唐僧,还做出受教的模样,可等我念叨完了让锦梓送他回宫时却死活不肯,说出也出来了,要在我这里玩玩才回去。

  结果所谓的玩就是挤到床上来挨着我,不时碰到我的伤害我龇牙咧嘴还不能声张,我后来给他讲分子原子的概念和人体是由细胞构成的,结果小皇帝后来终其一生也觉得原子和细胞大小差相仿佛,无论我怎么纠正也没用。

  锦梓则一直用“原来你没事就瞎想这些”的“宽容”目光含笑看着我,我为之气结,怎奈我也没法做出一台显微镜来让他们观察观察叶脉细胞,没有佐证,我就无法证明真理掌握在我手里。

  不过,我肯定了一点:姚锦梓是个实用主义者。

  过得几日,身子终于大好,我也开始恢复上朝,马夫换了一个,原来把我晾在禁城外的那个已经不见了。

  锦梓只淡淡告诉我说,那个马夫是清流和外戚的双重间谍。那天锦梓就是因为此人突然赶着马车走,形迹可疑,才去跟踪他,结果我就出事了。可惜的是锦梓虽然抓到他,他却趁锦梓不注意,咬破口中所藏的毒囊自尽了。看来也是谁家蓄养的死士。

  锦梓追踪他,发现找他的人是外戚的,看来李闵国老匹夫心中不忿,打算搞什么阴谋害害我,却被原庆云捷足先登,把我劫了去。

  我怕锦梓因为复述这件事又回想自己没能保护好我,伤了自尊,连忙转移注意点,故意斜了锦梓一眼,说:“原来你一直暗地跟着我,你前些日子待我那么冷淡,我只道你不管我死活了呢!”

  装酷是锦梓的常规表情,尤其是害羞的时候。他把头微微别开些,哼了一声。

  一旁也坐在马车中的老田呵呵笑起来,挤眉弄眼,虽然我不愿这么说,那神情着实有些猥琐:“哪能不管?大人刚从李家要债回来的晚上,姚公子可在大人水榭外头的大柳树上蹲了一夜呢!姚公子的武功,自然不是咱们可比,要不是姚公子突然跳下来让我去巡查水井,咱还不知道呢!”

  我一愣,锦梓被说穿,估计心中大羞,立刻板起脸来,目不斜视,冷冷说:“我是怕罗蒙那些人里头混了奸细。”

  我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拉住锦梓手,柔声说:“锦梓,我一个人任性惯了,有的事做错了,你也别同我计较。”

  锦梓没想到我这么诚恳坦白态度这么好,倒不好意思起来,神色有些讷讷,也没说什么,只紧紧回握住我的手,一直到了禁城外才松开。

  上朝的时候,着重点自然还是库银、米价和赈灾,我提出的从欠债官员的月俸里扣除一半还钱的法子没人公开反对。至于目前京城的米价,仍旧居高不下,大粮商们倒不敢完全不卖了,却卖得很少,每天那么些量,还说去年收成就不好,今年水患,粮食歉收,没法入货,依着平价令倒要亏损云云。因为我放的话,他们常屯粮的大粮仓都空着,把粮食分散开,硬说没有存货。最可虑的却是目前百姓中的抢购风潮,略宽裕的人家都十好几担的买了往家屯,一时已经有人心惶惶的兆头。

  这事情很棘手的,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出大事。京城天子脚下,不能随便动乱,所以朝臣们都愁眉深锁,却又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李闵国说是可以限制百姓购粮数量,每人每次不得购超过十斤。我听了这话真想把他脑袋拧下来,且不说实际操作问题,那些百姓难道不会多买几次?难道还发粮票不成?这里的户籍制度都不齐全,要做到这一点真是太难了。何况,你这么一搞,本来还不算人心惶惶也要惶起来了,这老头真是不足于谋。

  幸好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也不用我说话,我只管一边端拱,就有以古韵直为首的好几个人跳出来说他的法子不好,有伤国威体面,使黎庶惊惶。

  古韵直的法子比他稍好,说是可以从几个大商人那里以高价收购米粮,再以平价卖给百姓,由国家补贴差价。这个法子若真到危急时也未尝不可偶一为之,但是现在哪来这样的闲钱?我目视刘春溪一眼,刘春溪意会,站出来说:“古大人所言虽是仁厚救国之道,奈何所费巨万,目下国库空虚,不足支付。”说着又算了一堆账,叫老古无话可说。

  其实我倒更加怀疑老古的用心,江南鱼米之乡,繁荣富庶,京师用粮多由江南供应,大粮商里有一半以上都是背后靠着江南大士族,老古莫不是想替他们拉生意?这种看似道德君子,不通俗务的人,也许心中小算盘打得很精也难说。更可怕的是这种人还擅长把自己无限合理化,要害一个人时可以在心里认为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业不得不勉强自己的节操,做这种和赃官无异的事说不定认为自己在救世,总是充满悲壮感,还总是理直气壮。

  想来都恶寒。

  我那个干儿子从来不会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机恭恭敬敬请教我的高见,而我等的就是这个,清清嗓子发言,首先说认为应该杀一儆百,先捉一个匿粮的大粮商办办,震一震余人的胆。果然清流好几人都反对,说不合仁恕之道。而且中立派那边也是一片期期艾艾,我底下那些人虽不做声,也不过是碍于我的面子。

  我暗暗冷笑,政客和大商人果然是从来便如同共生生物一样的存在。

  不过,各派都打点好,这些商人也做得很周到啊。性命攸关,下了大本钱呢。

  这几日也有好几拨来给我送礼的,礼都极厚,金珠玉帛,还有美丽少年,不过这样的时候我再贪财也不会受。

  最好笑的是还曾撞见一个外门管家训斥来送礼的人,说:“你们主子也太不晓事,消息太不灵通!如今大人专宠姚公子,这种货色送来济得什么用?”

  我偷偷听见,也没露面,看着那个管家耀武扬威的面孔,自己躲着闷笑了半天。

  既然不同意,我便提出了另一个构想:“天下间商人无不逐利而进退,既无银钱可给,那么便通告下去,有愿输米往京师或灾区者,万石以上旌表,加封祖上;五万石以上者允为士族。”

  此言一出,真是满座皆惊。古韵直伸手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手还直抖,宛如帕金森;李闵国一跳三丈高,说:“你!你想卖官鬻爵!”

  连一向坚决不在朝上发表意见的吏部尚书也皱眉说:“士庶之分,何等紧要大事,岂可因区区钱米混同?置士族颜面于何地!”

  许多人同时发表意见,朝上一片沸腾,大佬们无不反对。事实上,只有像刘春溪这样的少数几个庶族出身的人才没有出声反对。

  我反驳说:“又不是正官,也不涉爵位,不伤朝廷分毫,何谈卖官鬻爵?士庶之分,原非古已有之,最初我朝士族,也是祖皇帝分封,如今不过是个虚名,既无封地又无爵位禄米,为何不能通融?”

  他们虽不能有理有据地驳我,却叫嚣得厉害,一再申明士庶之分神圣不可侵犯,大义凛然宛如人权宣言的架势,有一个外戚的官儿居然尖酸刻薄地说:“张大人原不是士族,是先帝恩赐的出身,难怪不解士庶之别的紧要。”

  这话在朝上说是太过分了,周围突然静下来,我都愣了一下,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做不与他计较的宽容状还是盛怒拂袖,周紫竹却突然出列,弹劾此人廷辱尊位大臣。

  一时朝上静得连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周紫竹又接着说:“张大人所说有理,是老成持国之道,事急从权,士庶分别再要紧,比不上人命,五万石米可救活上万人,难道数万黎庶性命比不上一家的爵位封号?”

  周紫竹公开挺我,真是叫许多人掉了下巴,清流的人好几个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接着又是热烈的争论,有几个的态度软化了些,但大都死都不肯,只同意前半段:万石以上旌表。我深知商人心性,这点没有太大实际好处的甜头不会吸引太多人的,所以坚持己见,死不松口。

  结果吵了一上午,到午时也没结果,暂且退朝,待明日接着吵。

  下去时我远远看到周紫竹向古韵直颇为激烈地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高玉枢追上我,抱怨说:“这般大事,父亲大人为何事先不和孩儿商量,这样提出,实在冒失。”

  我说:“也是突然的念头。”

  大概张青莲本就任性惯了,高玉枢也不太惊奇,只是同我商量此事如何善了,他是务实为上,虽然出身士族,倒不太执著士庶之分,甚至说:“士族如何?庶族又如何?孩儿出身士族,幼时也曾险些饿死,不见得士族出身就比旁人更饿不死些!”

  我第一次听他说自己小时候的窘况,倒有些愕然。

  不过,老高这么热情地支持我,更多是因为他灵敏地嗅到其中有利可图的味道,像林贵全这样的大贾,为了摆脱庶族出身是不惜代价的,自然到时不会忘了来向我们打点,这样的人又不在少数,这下真发了!

  回去后我私下向锦梓说起此事,锦梓也说我冒失:“士庶之分虽不合理,由来已久,许多人看得比祖宗性命还紧要,岂肯轻易妥协?翘楚以前是庶族吗?居然不知其中利害。”

  我当然算是庶族了,我瞥锦梓一眼:“士庶不通婚,锦梓嫌弃我吗?”结果被他抓住狂吻。

  邵青来信说不日要回京,我又有些期盼又犯踌躇。锦梓看穿我,说:“邵青此次也不会帮你。”我微讶,不过想想也是,邵青身后站的是整个北方士族,以他的聪明,就算知道我的主意好,也不能够挺我。

  因此越发觉得周紫竹这回行径既难得又颇费猜疑。

  我终究挂心如今京城的米价和形势,用完午膳,便拉着锦梓偷偷溜去西南城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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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7:44 PM《穿越文合集》第四章 病榻公事

青莲纪事2作者:葡萄

第五章 纳粟

  自从上次偷偷溜来之后,我就不曾再来过这京城西南的平民聚集地,此次旧地重游,身边有锦梓相伴,滋味自是不同。

  还没看出祸乱的由头,但是不知是不是我有先入为主的成见,街上行走的百姓,十有七八面有愁色,街上摊贩也似冷落了些。

  我们逛到一家米栈门口,那里已经排起了堪比国庆期间火车售票点的长龙,蜿蜒数十米,衣色杂乱,人声鼎沸,男女老少俱有,堪为壮观。我同锦梓挤到前面去问米价,被数个神情焦躁的人横眉冷对:“去!去!年纪轻轻不学好,到后面排着去!”

  我们出来时不想张扬,换了下人的破衣服,结果就遭到此等待遇,不由互看一眼,暗自失笑。后头一个头发稀黄,脸部浮肿,穿翠绿袄子的中年大妈见我们都是眉清目秀的后生,好心告诉我们说:“十五钱一斗。”

  十五钱是平价令的最高价。

  那大妈又压低声说:“两位小哥买几斗?奴家替你们带,每斗多加一文就是了。”

  原来不是我和锦梓的魅力,是要做生意,我忍住笑,谢绝了她。大妈急了,说:“小哥莫要不识好歹,官仓早不卖了,这钱记米铺每日只从未时到申时开一个时辰,你现在排队可轮不到了!”

  啊,只开一个时辰吗?看来情况真不乐观。

  这位大妈很有安利推销员的潜质,絮絮叨叨还待说服我们,突然前面起了骚动,米铺的伙计走出了几个,拿门板上门,说:“米卖完了!”后面的人群急了,纷纷大叫起来,说:“才未时末呢!怎么就不卖了?”

  伙计脸孔僵硬,“没米卖啥?不信店里搜去!一粒也没有了!”

  人群炸开来,叫嚷不止,大妈货源没了,也没法兜生意,直着杀猪嗓子叫:“还让不让人活啊!家里孩子饿得哭啊!”坐到地上抹眼泪,挥舞着手帕拍大腿作为哭喊的节拍,并且即将满地打滚。

  叫嚷的当然不止她一个,更多人则是深锁着眉,满脸愁色拿着瘪瘪的米袋默默离开。我看得心情沉重。

  锦梓拉着我离开,我一直在想如何说服那帮老顽固,如果真的说不服,还有什么圈钱或是弄米的途径。

  如果真的是没有粮食了怎么办?

  从印度或东南亚进口?这时候的印度和东南亚是怎生情况?

  回去路过了上回的狗肉铺,远远就有奇香飘来,我对锦梓说:“锦梓没吃过这种地方的东西吧?这家很有名,要不要试试?”

  锦梓看我一眼,点点头。

  结果发现狗肉宋这里人满为患,生意好得要命,天气又热,宋三光着大黑膀子,忙里忙外,汗下如雨。里面的桌子挤满了人,多有搭座,还有人在外头等着新的一锅出炉外带回家。

  宋三端出十几个盘子,突然见到我和锦梓,愣了一愣,“咦”了一声,说:“…你,你是上回同老田来的那位客官…爷…”

  我朝他微微一笑,说:“是啊,老田还常来吗?”

  宋三“嘿嘿”一笑,想摸脑袋才发现双手都不得空:“来!怎么不来!隔三差五地来!…嘿!我们哥俩是不打不相识!”然后又看看锦梓。

  我笑了笑,说:“舍弟。”

  宋三露出怪不得的恍然神色,锦梓却暗暗横了我一眼。

  “爷要在这吃点子酒吗?怕是没地儿了!”宋三边说着边把手里的肉一一上桌。

  “这里今天生意可真好啊。”

  旁边食客里有人抬头笑:“宋老三实诚!家家涨钱他都不涨,如今连个烧饼都要四五文了,老宋的狗肉还是半斤十九文,童叟无欺,谁不来吃?”

  旁边几桌的汉子也笑闹应和起来,大抵都是这意思。

  宋三不好意思了,挺挺胸膛,说:“咱做买卖为的是交朋友,说涨钱就涨钱那还有啥意思?”

  食客们轰轰地笑起来,七嘴八舌夸他。

  这等汉子也只有古代才得见吧?我也笑起来,说:“既然如此,替我包两斤带走。”

  宋三去替我包了,还对后头排队等着的打招呼:“这位爷住得远,先给他,大家街坊邻居,等等没事!”

  那些人也不恼,笑呵呵地看我们,也有人说:“好俊生的后生,兄弟俩都俊着哪!”有碎嘴的还打听我和锦梓结亲了没有,想要做媒。弄得我甚是不好意思,一看锦梓反倒从容不迫,大概从小被人问惯了这等问题。

  说话间外头进来一个乞讨的小姑娘,光着脚,头发还梳得整齐,小脸却脏兮兮的,衣服破得都不像话了。怯生生地站在门边,手里捧着一个破碗,也不做声。

  宋三见了,百忙之中不忘招呼:“小珠来啦?等着!”从锅里捞出一大块通红喷香,汁水淋漓的狗肉,又从后厨翻出大半张饼给她。

  小姑娘眼睛里泪珠儿滚呀滚的,嘴唇抖半天,才细声说:“宋…宋大叔,我来您这帮忙行吗?”

  宋三对着小姑娘脾气甚好,虽然于他已是柔声但还是不免粗声粗气地说:“你弟弟病不是没好吗?等你弟病好了吧,啊?”

  小姑娘还想说什么,却只会泪汪汪地看着大黑汉子。

  旁边有人怪笑起来,说:“宋老三好心肠,天天肉啊饼地供着,难怪小姑娘不好意思。”

  另一人说:“依我说吧,老宋,你就留她下来,给你缝补浆洗,过几年就是个现成小媳妇!”

  好些人都跟着起哄。

  小姑娘咬着唇儿,神色又惊恐又害羞。

  我看得不忍,正要说什么,宋三却把三角刀往地下一砸,气呼呼大骂开来:“娘的说的是人话吗!人家小姑娘家里遭了水,没了老子娘,弟弟病得要死了!你们倒拿她打趣!小姑娘才十来岁,做我女儿还嫌小!老宋莫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

  我一听遭了水,心里一惊,问那小姑娘说:“你是陵阳来的?”

  小姑娘抬头看我,眼睛里还是水光盎然,怯生生点头。

  “陵阳已经有灾民逃难到京城了?没听说啊。”

  有人插嘴说:“逃倒是都逃信阳一带的多,京城远,没几个往这里逃。我表弟昨儿从信阳贩茶叶回来,说是信阳太守关着城门不叫进呢!城门外头灾民铺天盖地,每天跟苍蝇蚊子似的一死死一大批!”

  竟有这样的事?这种事情居然没有一个地方官员上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