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翎有些心虚:“那个,娘就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了,是不是舅母对大姐不好?”

翟氏:“当年定这门亲的时候,虽是你舅舅一再所求,我跟你爹却也犹豫了许久,就是知道你舅母的性子,也跟你姐把话儿都说明白了,你舅母不喜欢你姐,嫁过去只怕婆媳之间只怕不会太和睦,你大姐非要乐意,且子盛又没什么可挑剔之处,便答应了,如今的境况,早也在意料之中。”

青翎不免道:“便在意料之中,咱们就不闻不问任由舅母欺负大姐不成。”

翟氏:“说什么欺负,这婆媳之间本就是难相处,既嫁了人自然不比在家里的时候,受些委屈也难免,且,你姐这些日子的信里只字未提,就是不想爹娘担心,这是她的孝心,娘非要戳破了做什么,更何况,便知她被你舅母欺负了,难道娘能跑去京里找你舅母吵架去不成,若果真如此,岂不成了市井泼妇,叫人怎么笑话呢。”

说着叹了口气:“不管好歹都是你姐的命,在家的时候爹娘做主,嫁了就是人家的媳妇儿了,孝字当先,便你舅母再有不妥之处,也是婆婆,是长辈,作为媳妇儿只能听着,不可顶撞,娘先头一拖再拖,也是舍不得你大姐嫁过去,就是知道嫁过去,万事都由不得爹娘了。”

见两个女儿一脸担心,翟氏道:“你们俩别担心了,舅舅信里写的极明白,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话赶话儿的说了几句罢了,还是青翧这个愣头青,正好听见,见青羽脸色不好,便以为你舅母欺负了青羽,不管不顾的闹了起来。“

青翎可不这么觉得,自古以来婆媳之所以是天敌,就是因为婆婆觉得媳妇儿抢走了儿子,如果夫妻恩爱的就如爹娘这样的,将来大哥跟青翧娶了媳妇儿进门,娘断然不会为难儿媳妇儿。

而舅母可不是娘亲,因舅舅长年冷落,舅母心里生理上双重失衡,早就变态了,看见大姐跟表哥亲亲热热的过日子,还不跟眼中钉似的,便不会跟孔雀东南飞里的恶婆婆一样虐待大姐,也好不到哪儿去。

说白了,舅母自己成了怨妇,就最见不得别的夫妻和美,青翎觉着,舅母这么多年跟娘亲的心结,一个是出身,再一个就是爹娘夫妻恩爱,刺激了舅母的怨妇心态,顾忌身份不敢对娘亲如何,这份怨气归总了发泄在大姐身上,却极有可能。

婆婆若想折磨儿媳妇儿,还不容易,尤其大姐还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青翎完全能想到舅母根本不用使什么阴险的手段,只要每天不给大姐好脸儿,时不时阴一句阳一句的数落大姐的不是,就比什么阴招儿都有用。

青翧虽淘气却并非混账,又知道舅舅的身子不好,都闹了一场,只能说明,大姐的确受了欺负,想到此更为担心。

仿佛知道她想什么,翟氏道:“你舅舅信里倒是说,你大姐如今有了身子,大夫交代需好生养胎,自然不能总出来走动,难免闷得慌,青翧虽去了,到底是兄弟,便说话儿也有时有会儿的,没说出了嫁的姐姐天天跟兄弟在一处的,若你能去陪你大姐些日子就好了,只是虑着你得备嫁做针线,怕你抽不出空来。”

青翎忙道:“便再赶也不再这一时半会儿的,更何况,我去了陪大姐说话儿也不耽搁做针线啊,若大姐身子好些,还能指点我,岂不是好。”说着拉着青青的手:“青青你上回不还说想去外头走走吗,正好咱们一起去看大姐可好?”

青青有些忐忑,可一想到有二姐便安心了许多,也不能总在家里待着,早晚的出门,这次倒是个机会,再说,她也担心大姐,想到此便点了点头。

翟氏略斟酌了一会儿,青羽是自己的亲闺女,虽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到底也惦记着,恨不能立马过去瞧瞧才能放心,可再担心,丈母娘大老远跑去瞧闺女也不妥当,便宝成不说什么,赵氏那个小心眼儿,不定就记仇了,青羽往后还得在婆婆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呢。

若是青翎青青去了倒成,嫡亲的姐妹之间,去探病也在情理之中,且,青翎这丫头做事稳妥,便有事儿也不会像青翧一样莽撞,只不过到底跟订了亲,翟家跟陆家府邸又挨得近,两人难保碰面,却于理不合,故此有些犹豫。

转念又一想,这俩人都是极有分寸之人,断不会做出什么逾越之事,便道:“去瞧瞧你姐也好,前些日子铺子里收了那支好人参,正好给你姐捎过去,等生产的时候没准用的上,另外,你姐爱吃的东西,多捎去一些,虽说你舅舅家不会少了吃食,到底跟家里的不一样,这怀了身子嘴都挑,不定就想这一口呢…”

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话,仍不放心,一样一样的过眼瞧,青翎在一边儿瞧着心里发酸。

姐妹俩回屋的时候,青青低声道:“娘嘴上说大姐嫁了就是人家的媳妇儿了,心里却不知多担心呢。”

青翎点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青青你记着,只有咱们过的好,娘才会放心。”

青青点点头想到什么侧头道:“青翧说陆家跟舅舅家就住在一条街上,咱们这回去瞧大姐,就能见着二姐夫了,二姐高不高兴?”

青翎捏了她的脸一下:“我跟他可不能见面,不合礼数,再说,咱们是去瞧大姐的,跟他什么干系?”

青青眨眨眼:“二姐便这般想,二姐夫可不一定了。”青翎见她笑颜如花,跟往日大为不同,眉眼儿间跟自己颇为想象,只是额前的刘海太厚了些,若不是为了遮住额上的胎记,梳个漂亮的发髻,不定多漂亮呢。

青青见二姐盯着自己的额头瞧,以为她担心自己忙道:“其实我早就想开了,只是习惯这样梳头发罢了,昨儿晚上我对着镜子瞧了瞧,其实并没有我以前想的那么难看,不信二姐瞧。”

说着抬手拨开自己的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跟清晰的发际线,还有两道细弯弯的眉,映着一对剪水双瞳,不觉让人眼前一亮,只可惜额头多了块胎记。

这丫头很小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脸上长了胎记不好看,就不让别人看了,便是爹娘都不让看,不是戴帽子就是拿刘海遮挡,故此今儿青翎还是头一回瞧清楚青青的胎记,并不很大,也不是青色的,而是有些暗红,正长在额头中间儿,乍一看像朵小花。

花?青翎眼睛一亮:“我有法子。”拉着青青进了屋,把她按在妆台前,谷雨小满春分都凑到跟前儿。

小满道:“二小姐莫不是要给三小姐梳头发吧,还是算了,二小姐除了会编麻花辫儿,哪还会别的式样。”

青翎不禁道:“怎么不会,我有这么笨吗。”说着拆了青青的发辫,梳顺了,在头顶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把青青的额头都露了出来,叫谷雨取来自己平常描花样子的毛笔,打开妆台上的胭脂盒子,笔尖在胭脂膏子里沾了沾,让青青闭上眼,仔细在她额头描了起来。

青青不知二姐在自己额头画什么,却也极听话的闭上眼,不一会儿听见青翎说了声好了,方才睁开眼。

青翎把铜镜往前挪了挪,对着她:“青青瞧瞧可喜欢吗?”

青青怔怔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这是自己的吗,自从知道额头的胎记难看之后,她就再也不愿照镜子,她屋里的镜子都让春分收了起来,即便如此,洗脸的时候偶尔瞧见铜盆里映出的脸,也会难过好些天。

昨儿晚上是自己这么多年头一次鼓起勇气来看自己的脸,虽然嘴上说的轻松,昨儿晚上却还是难过了半宿,可是如今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脸是自己吗?

额头那块难看的胎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映着一张白皙小脸霎是好看,不禁喃喃的道:“这是我吗?我也能这么漂亮吗?”

青青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是一场梦,自己一眨眼梦就碎了,青翎不觉心酸,摸了摸她的脸:“我们家青青真好看。”

谷雨几个纷纷点头,春分更是凑过来给青青重新梳了头发,又去翻了衣裙出来,服侍青青穿上瞧了一会儿,又去拿了一套,不一会儿又重梳了头发…瞧意思恨不能把箱子里的新衣裳都穿一遍儿呢。

青翎好笑的摇摇头,果然女孩没有不爱美的,青青又何能例外,只是之前因额头的胎记,太过自卑罢了。便也不再吵她,带着谷雨小满出来回了自己屋,由着她们主仆折腾。

到了晚间翟氏来瞧姐俩的行李收拾的如何了,赶上青翎正在沐浴,便来了青青这儿,一进屋真唬了一跳,这个乱劲儿,箱子都开了,炕上桌子上都是衣裳,有衫子,有裙子,还有绣鞋,手帕子…翻的到处都是。

明间不见人,倒是听见里屋主仆俩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呢,立冬心说,春分这丫头是疯了不成,这屋子乱成这样都不理会,当夫人多好的脾气,容得她如此惫懒,忙喊了声:“春分,夫人来了。”

春分正在屋里给青青梳头发呢,听见夫人来了,才想起外头实在不像样,忙着把手里的簪子插好,跑了出来。

翟氏瞧了她一眼,又瞟了瞟周围:“这是收拾明儿的行李呢?”

春分忙道:“不是收拾行李,是找小姐穿的衣裳。”一边儿手忙脚乱的收拾。

翟氏皱了皱眉,心说,自己之前还总觉这丫头稳重,如今看来,莫非走了眼,正要教训她几句,忽见青青从里屋走了出来,穿着一身淡粉的衣裙,翟氏倒不禁有些意外。

因为额头的胎记,这丫头平常不爱打扮,便自己给她做了多少衣裳,也没见她穿过几件儿,上身的衣裳都是中规中矩的颜色样式,有些自己穿都觉着老,这丫头偏喜欢。

其实小姑娘家的,就该穿这样鲜亮的才好看,青青的身量虽不如青翎长得高,却也不算矮了,如今这么一打扮,站在哪儿亭亭玉立极惹眼。

只是这丫头怎么低着头,正要问,青青缓缓抬起头叫了声娘。

看清楚女儿的脸,翟氏愣了。

翟婆婆:“哎呦,青丫头额头的这朵梅花真真好看,这么一打扮啊,差点儿都认不得了呢。”

青青越发有些扭捏靠在翟氏身边儿:“娘这般瞧着我做什么?莫非连青青都不认识了。”

翟氏方回过神来,拉着她端详了一会儿:“这样好,早先娘怎么没想起这个主意来呢。”

青青道:“是二姐想出来为了遮住我额头的胎记,只是若这般出去,不知别人会不会笑话呢。”

话音刚落青翎就迈了进来:“笑话什么?”

青青:“别人都不这么打扮,瞧见我这样,难免会觉得怪异。”

青翎:“那可是她们孤陋寡闻了,这个可不是二姐随便画的,是有个典故在里头呢。”

青青不信:“二姐可是哄我呢。”

翟氏摇头:“你二姐没哄你,是有个典故,据说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寿阳公主,在某天卧于含章殿下,殿前的梅树被风一吹,落下来一朵梅花,不偏不倚正好粘在公主的额上,却怎么都揭不下来。过了三天,梅花被清洗了下来,但公主额上却留下了五个花瓣的印记,宫中女子见公主额上的梅花印好看,争相效仿,剪了梅花贴于额头,一时广为盛行,故称落梅妆,娘未出阁的时候,还跟你表姨几个如此装扮过。”

青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么说别人瞧了也不会觉得奇怪了。”翟氏点点头,青青这才放心。

青翎:“只是天天描画有些麻烦,若能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就好了。”

青青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既能遮住难看的胎记,还能变得如此好看,哪会嫌麻烦呢,她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是丑八怪呢,见不得人,不想却有如此转机,心里头都不知怎么欢喜了,搂着青翎的胳膊:“亏了二姐聪明,能想出这个主意,有二姐真好。”摇着青翎的胳膊撒娇,一派小女儿的天真。

之前的青青太过沉闷,暮气沉沉总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人生仿佛都没了希望,如此才像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

姐俩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一边儿笑一边儿说,亲近非常,看在翟氏眼里,眼眶不觉有些潮润,不是难过是感动,从两人院里走出去能听见姐俩的笑声,那么高兴,听着叫人从心里头欢喜,站住脚听了一会儿道:“这天之前我连想都不敢想呢,这会儿我还觉得跟做梦似的,奶娘,我不是做梦对不对。”

翟婆婆:“不是做梦,小姐放心吧,这俩丫头是真的好了,比谁都好,说起来,翎丫头还真是福星,只在她身边儿的不管是人还是事都能好起来,前头的敬澜少爷,如今的青丫头都是如此,小姐可还记得,当年陆家老太爷去灵慧寺找大和尚给敬澜少爷批八字的事儿吗?”

翟氏:“怎么能不记得,若不是大和尚说宜北遇贵人,可得平安,又哪里有翎儿跟敬澜这段姻缘呢,说起来,那灵惠寺的大和尚才是她们的大媒呢,至于翎丫头是不是福星,有甚要紧,只这几个孩子往后都能平平安安无波无澜的过一辈子,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说到这个,又不免想起青羽微微叹了口气:“咱们女人啊,到底还得有主意才行,一味的软性子可不成。”

翟婆婆:“小姐也别太过担心,羽丫头是良善了些,好在他们夫妻是自小的情份,子盛知道怎么疼自己的媳妇儿,如今羽丫头肚子里怀着翟家的骨肉呢,赵氏怎么也得顾念着肚子里的孙子,至少孩子落地之前,应该不会为难羽丫头了。”

翟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婆媳失和,青羽往后这日子想过舒坦可难了。”

翟婆婆道:“也不过这一两年罢了,等以后当了官儿,外放出去,眼不见也就消停了。”

翟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奶娘怎么也信了翎丫头的话,莫说朝廷大比有多艰难,便是各省的举试也是极难中的,便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名落孙山的也大有人在,哪像翎丫头说的那般容易。”

翟婆婆:“小姐前儿不还说敬澜能中的吗,怎么今儿又变了。”

翟氏摇摇头:“敬澜是敬澜,他自小聪明,这些年又得严先生教导,且在国子监众多监生之中都是极出挑的,有监学里的几位博士作保,敬澜其实可以直接会试,便会试未中,凭他在监学历的成绩,已有入仕的资格,陆老爷如今又任职吏部,只要敬澜点头,谋个官职还不容易,之所以来冀州举试是他的傲气,不想靠着陆家,也不想靠自己的亲爹,凭着自己本事谋来的前程,可是比什么都硬气,这般想来只怕也是为了翎儿,依靠陆家的越少,小两口子以后的日子越拎清,有时想想敬澜对翎儿还真是煞费苦心,盼着这份心意能一直在,如此翎儿这一生都会极好,只是青羿子盛毕竟不是敬澜,资质上不可同日而语,说句心里话,青羿能考个童试的头名,我都没想到呢。”

翟婆婆:“小姐就别想了,青羿子盛也才不过二十,若考中自然好,便不中也不要紧,往后再考也就是了,这二十出头就中举试的自古而今也找不出几个来呢,不丢人,更何况,如今我倒觉着翎丫头那些话颇有道理,小姐想想,赵氏本就瞧不上青羽,若子盛考中,当了官儿,还不定怎么得意忘形呢,到时候莫说青羽丫头,就是小姐估摸她也不放在眼里,少爷的身子又病歪歪的,也不可能时时都护着青羽丫头,没了顾忌,赵氏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青羽又是个软性子,给她拿捏在手里,还不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与其这么着还不如现在这样呢,顾忌着娘家,不敢太过头,便青羿此次考不中,却还有陆家这门亲事,等翎丫头过了门,两府挨着,姊妹间常来常往有个照应,赵氏若还想出幺蛾子,翎儿哪儿也过不去。”

翟氏听了长叹了口气:“即便如此,我还是盼着子盛能出息,他可是翟家的子孙,咱们翟家虽不是钟鼎之家却也算书香之族,便是为了青羽我也不能眼睁睁瞅着翟家没落。”

翟婆婆:“少爷当年实在不该娶赵氏女,家无贤妻,哪有宁日啊,若是老夫人老爷在,赵氏连少爷一个衣裳角儿都够不上呢。”

翟氏:“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也是宝成的命。”主仆俩叹着气回去了。

转过天儿一早姐俩就走了,胡老爷不放心,叫胡管家送她们去,一路倒也顺畅,天黑的时候到了翟府,两人先去内堂给舅舅舅母请安。

见青青也来了,舅舅极高兴,问了青青许多话儿,青翎在一边儿暗暗度量舅母神态,虽仍打扮的体面贵重,却难掩憔悴,比起上回见的时候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女人活到舅母这个份上,可怜可悲却又可恨,舅母属于典型的自己过不好,也不愿意看见别人过好日子的类型。

眼睛盯了青青的脸许久,虽没说什么,可那神情却不像高兴,反而有几分遗憾似的,估摸在舅母心里就见不得别人好,尤其胡家。

正说着话儿呢,青羽得了信儿,跟着子盛跑了过来,一进来就拉着青青左看右看的端详了半晌儿才道:“还真是你这丫头,刚听立夏说三小姐也来了,我还当自己听差了呢。”

总在家里难得出门,青青仍有些腼腆,低声道:“二姐说让我多出来走走,省的在家闷坏了,我心里也担心大姐的身子,就跟着二姐来了。”

青羽:“翎丫头说的是,你是该出来走走,总在屋子里待着,人都待傻了。”

赵氏见她姐俩说的热络,倒忘了自己这个婆婆,有些不爽快,微微咳嗽了一声。

青羽这才想起来,公婆跟前儿呢,一味拉着自己妹子说体己话可有些失礼,忙放开妹子行礼:“青羽给爹娘请安。”

舅舅笑道:“如今你有了身子,不用如此,左不过是些虚礼罢了,一家子不讲究这些,这一晃你们姊妹也好些日子不见了吧,说你们体己话儿去吧。”

青羽应着却没动,一双眼看向婆婆。

赵氏的目光滑过她的肚子,脸色缓了缓,倒也和颜悦色:“你公公说的是,你们姐妹久不见面,说话儿去吧,只是你刚有身孕,正娇气,别太劳神。”

青羽说了声:“是,青羽记下了。”

赵氏看向青翎目光颇有些复杂,牵起嘴角笑了一声开口道:“翎丫头过定的时候,子盛跟跟青羽刚成婚,我跟你舅舅也不及去给你贺喜,倒是错过了你的好日子,听说明年就成礼,可是有些赶,怎么也得等两年才对,也不知你爹娘急什么呢,莫非是怕敬澜这样的好女婿跑了不成。”

这话说的像是玩笑,却听在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叫人别扭,舅舅皱眉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哪是咱们这边儿着急,是陆家催着呢,不是大姐不答应,恨不能过了定就成礼呢。”

赵氏愣了愣,她可不信丈夫的话,之所以说这些酸话,是心里头不舒坦,胡家什么门第啊,不过就是个乡下的地主罢了,这样的人家,便自己都瞧不上,却偏偏跟陆家成了亲家,即便赵氏知道敬澜喜欢青翎,可也没想到真能成,琢磨着一定是不是大姑姐凭着跟陆夫人的情分,使了什么手段,陆家才答应这门亲事的。

想到此,开口道:“敬澜前头两个兄长,娶的都是京里的官家千金,听说过了定等了两三年才成礼,怎么到敬澜这儿就改了规矩传承。”

子盛听着母亲的话不对味儿,仿佛颇有几分讽刺之意,怕青翎下不来台,忙道:“娘不知翎丫头的性子,只她不点头,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是陆家一再上门求娶,表姨更是亲自登门,岳母这才劝着翎丫头应的,就这儿岳父还舍不得呢,一劲儿说定早了,差点儿悔婚呢,是不是小翎儿?”

青翎白了他一眼:“姐夫倒成了包打听,什么都知道,姐夫说的这些,我可不知。”

子盛嘿嘿笑道:“你不承认也无妨,反正敬澜着急是真,陆家着急是真,你这丫头心里着不着急,我可不知道了。”

青翎脸一红,不想搭理表哥,拉着青羽青青,跟舅舅舅母告退走了。

子盛摸了摸鼻子,嘟囔道:“这丫头的脾气还真是,也真亏敬澜受得了。”

赵氏:“陆家不一向看重门第的吗,若兰若玉嫁的陆家族里远枝的,陆家可是都挑拣了半天呢,嫌你姨父出身商贾,捐的官儿不体面,怎么到了翎丫头这儿就变了。”

子盛嗤一声:“若兰若玉如何能跟翎儿比,论聪明,论容貌,论性情,论能耐,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子盛一句话把赵氏气得够呛:“你这是什么话,有你这么说自己表妹的吗?”

子盛:“我说的可是实话,若兰若玉是求着陆家嫁的,翎儿却是陆家求着要娶的,这就是差别…”

第78章

赵氏给儿子噎住,半天才哼了一声道:“到底大姑姐儿教出来的女儿有本事,我妹子一个商户之女,没什么见识,就知道教规矩,教的闺女都有些呆了,不如翎丫头机灵会做事讨人喜欢。”

这话听着像是夸青翎,可底细一咂摸怎么听怎么别扭,翟老爷皱眉看了她一眼:“你那妹子妹夫虽没什么见识,心思倒不少,使银子捐个官也就罢了,好好当他的县丞去,至多也就祸害那一县的百姓,偏还想往上谋,若真靠他自己的本事,谁能说什么,偏走这些歪门邪道的路子。

不管人家是谁,瞧见个当官儿的就往上扑,可见是银子多,张口闭口就要送人家银子,让人家当街羞辱了一顿,仍不收敛,又把自己好好的俩女儿嫁到了陆家,若真是明媒正娶,也说的过去,偏偏一个是二房一个是侍妾,亏得你那妹子妹夫还沾沾自喜,逢人就说,你可知为了这事儿,陆家表姐夫特意寻我问了底细,生怕跟翎儿有什么干系。

我倒真不知你妹子的规矩教了什么,难道是教女儿怎么做妾服侍男人不成,依着我,往后还是别拿你这两个外甥女跟翎儿比了,免得带累了翎丫头的名声。”

翟老爷这几句话说的极不客气,本不想跟赵氏计较,可她一再夹枪带棒的讽刺翎丫头,当自己真听不出来吗,就不明白这妇人怎么越来越糊涂了,就她你两个外甥女,还跟翎丫头比,真不知想什么呢。

赵氏先给儿子噎了一下,又被丈夫一通数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免恼了,蹭的站起来道:“你外甥女都是好的,攀了高门,我那两个外甥女没这样攀高枝的本事,给人做小也是活该,我赵家门身份低,你自来不瞧在眼里,可老爷别忘了,当年若没有我赵家,老爷早成了阴魂野鬼,不知在外头飘荡多少年了吧,还有你…”

抬手指了指子盛:“你那两个小姨都是有大本事的,你这个姐夫跟着沾光吧。”撂下话转身走了。

子盛愣了愣,半天方道:“娘也是无心之言,爹莫放在心里,您老的身子不好,当好生安养才是,不能动气。”

翟老爷苦笑了一声:“你娘的无心之言,爹都听几十年了,你放心,爹不会写休书,你姑姑说的是,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外祖父当年救我于危难之中,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爹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由着你娘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这就是爹的命,谁也怨不得,只是你娘糊涂,你不能糊涂,虽是百善孝为先,却也不能愚孝,你娘对你姑姑自来便有心结,更是不喜欢青羽,你娘的心思便称不上歹毒,也绝不会让你们安生着,也只有你能护着青羽,凡事多想想,别委屈了你媳妇儿。”

说着长叹了口气:“当年爹身子还好,想着,便你娘再如何,有爹在也不会让青羽受委屈,加上你们俩彼此有心,虽你姑姑姑父犹豫,我却仍一再相求,你姑姑方应了你跟青羽的婚事,却不想爹的身子…”

说着顿了顿:“爹这个破身子,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若是能瞧着我翟家有后,爹纵死也瞑目了。”

子盛心里一颤儿,忽有不祥之感,爹的身子这些年每况愈下,从去年越发不好,衙门里都去不得了,请了大半年的病假,好在爹本来就是闲职,便如此,翟家也是大不如前,自己国子监那些同学,也对自己冷淡了许多,世态炎凉,子盛初进国子监的时候就知道了。

翟家并非世族,爹的官位还是皇上格外施恩赐的,跟祖父在的时候不同,便如此,有爹在翟家也勉强能撑着,一旦爹有什么闪失,自己又该如何?他如今都不敢想:“父亲说这些做什么,陆太医不说了吗,只要爹好生养着,莫动气,早晚能见大好。”

翟老爷:“陆太医医者仁心,便真不好,也断不会说出来的,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也莫慌,便爹不成了,那也是命该如此,好在有你姑姑姑父在,总也会顾念着你们,只要你惜福就好,好了,爹也不过随口说说,你别担心,爹怎么也要瞧着翟家有了后方能放心,去吧,青羽性子良善,能得这么个媳妇儿是你的造化,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别理会旁的杂事。”

子盛应着去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他爹仍坐在椅子上,天色暗了,屋里并未点灯,黑沉沉的就剩下一个影儿,瞧着甚为孤清。

他知道爹不喜欢娘,一点儿都不喜欢,夫妻之间甚至连相敬如宾彼此尊重都做不到,故此,自己从小就不喜欢在家里待着,他喜欢去姑姑家住。

姑姑家跟翟府不一样,从自己有记忆的时候起,就羡慕青羿,哪怕娘总是背地里总说姑父多不好,胡家的门第多低,可自己却很喜欢姑父。

姑父对姑姑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夫妻之间那种亲近,他在爹娘身上从未见过,姑父对孩子也好,哪怕自己这个侄子也一样看待,或许姑姑家远不如翟府气派 ,排场也不能比,可那平常的日子,却让人从心里向往,夫妻恩爱,兄弟姊妹和睦亲近,这才是家。

子盛知道娘不喜欢姑姑,觉得姑姑堂堂的侍郎府千金小姐却嫁了个村汉,是自甘堕落,子盛却觉得姑姑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人,就像爹说的,有福惜福,才会如此和美,就连陆家的表姨也是羡慕姑姑的。

这一点青翎极像姑姑,不过,这丫头却比姑姑还要聪明些,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得敬澜如此真心相待。

至于自己姨母家的两个表妹,才是自甘堕落,他始终不明白姨夫姨母到底怎么想的,好端端的千金小姐,即便出身商户又如何,做什么非要做小,且还是陆家旁枝的纨绔子弟,亏了娘还好意思跟青翎比。

过了腰子门进了自己的小院,刚走到窗下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是青羽,多久没听见她笑了,记得以前在胡家的时候,青羽是极爱笑的,虽不像现在这样开怀大笑,却常抿着嘴笑。

自己最爱看她站在花树旁偷着瞧自己,羞怯怯的抿着嘴,唇间那抹浅笑最是动人。嫁给自己,本说终于苦尽甘来,不用再两地相思,谁想却并没有自己想得那般如意,总是有波澜,难得青羽如此高兴,且由她高兴一会儿吧,想着便去了旁边书房里念书,听着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心里仿佛也跟着安稳了。

青羽高兴极了,这么多年,姐妹仨如此亲近的在一处说话儿,可没有过,之前是青青闹别扭,总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好容易青青明白了,自己又嫁人了,像今天这般三姐妹在一处说话儿真是头一回。

其实也没说什么大事,就是家里的琐碎小事,例如今年的庄稼长得如何?庄子里的荷花可长了?桃花开的好不好?西边林子边儿上那颗桑树长了桑葚没有?春生媳妇儿不说想养蚕吗,养成了没有?院子里自己亲手种的那颗忍冬可开了花?

青羽絮絮叨叨,把自己心里头惦记的恨不能一股脑都问出来。

青翎倒也不烦,知道大姐这是想家了,便一一说与她听:“去年年上那场大雪下的好,一开春雪水溶了,麦苗正好窜起来,咱村子里的人没有懒的,赶着多上了两茬儿肥,麦子长得油绿油绿的喜人,前几日又下了几天雨,这春雨下的及时,地里的麦子就更好了,我们来的时候都结了麦穗,十里八乡就数着咱家地里的麦子长势好。”

青青点点头:“前儿我去庄子上找春生媳妇儿要鞋样子,往咱家的荷塘里头瞧了瞧,瞧见几片巴掌大的荷叶浮在水面儿上,春生媳妇儿说今年荷叶出的早,再过上一个月就有藕梢子吃了,我最喜欢吃藕梢子,用素油一炒,脆生生甜丝丝的,我一人就能吃一盘子,咱家房后的桃花落了,长出了叶子来,祖父说今年花开的好,到了九月里能多收桃子,娘还说到时候给舅舅多送几筐,用桃叶盖着,放到地窖里头能吃上两个月呢,这个我是听春分说的,说是二姐想出的法子,为了能多吃几个月桃子。”

青翎戳了她一下:“让你这么一说,二姐就知道吃了。”

青青捂着嘴笑:“我可没说瞎话,娘都说二姐在吃上最下功夫,为了吃什么法子都能想的出来,大姐可在这儿给我做个证,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青羽笑的不行:“青青说的是,你这丫头的聪明劲儿有一半用在了吃上,妹夫可是最知道你的心,也不嫌远,隔三差五不是送点心就是送吃食,倒是便宜了青翧,跟在你后头解了馋,如今天天往外跑,说是找那些好吃的去。”

青翎心说,亏的这小子想出这么个不靠谱的借口来糊弄大姐,找好吃的能天天往外跑吗,想到此,不禁道:“青翧又出去了?”

青羽点头:“自打来了京城,天天都不着家,不过天黑前总会回来,这两天倒是越来越晚了,昨儿我问他来着,他说有个朋友家是京里的,知道他来了舅舅家,便凑到一起玩去了,我想了半宿也没想出来,他什么时候交了京城的朋友,真有些担心,这里毕竟不是家里,青翧年纪小,又没什么心眼儿,若是交了不好的朋友可是祸事呢,我刚说今儿底细问问他,不想一大早这小子就跑没影儿了,你可知他说的这个朋友?”

青翎点点头:“这个他倒是跟我提过,就是大姐出嫁的时候去咱家找青翧的那个,大姐可记得?”

青羽想了想:“倒是模糊有些影儿,只是不曾见过正脸儿,听说是家里做买卖的,底细的却不知,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了,前些日子表哥清点那些贺礼,有一件儿不知是谁送的,问了翟爷爷说那日忙乱,只记得是个有些娘娘腔的男人送来的,礼单上也署了名,表哥拿过来叫我认认,是不是胡家哪头的亲戚,可咱们胡家的亲戚便是送礼也不该送到京里来啊,而且礼单上写的明白,是个姓慕的,咱们胡家何曾有过什么姓慕的亲戚?”

青翎目光闪了闪:“姐夫也是,既送了贺礼,收着就是了,做什么非较这个真儿?”

青羽瞪了她一眼:“这话听着可糊涂,这些贺礼都是人情来往,自然当记下,等回头还回去,也是有来有往,就跟你管着咱家的账一样,若有一笔对不上,就算了不成。”

青翎:“自然不成,若有对不上的自然有错处,不是算错了就是有人暗里私吞了银子,若不查清,堵住这个口子,底下的以为主家糊涂,变本加厉,还做什么买卖,非赔掉了底儿不可。”

青羽看了她一会儿:“翎丫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青翧这个朋友,我知道你想护着青翧,可这事儿非同小可,青翧若是跟着人学坏了,爹娘还不急死啊。”

青翎:“大姐放心吧,您别瞧着青翧傻,其实这小子精着呢,而且,有股子傻运气,他那朋友不是什么歹人,只是身份上有些特殊,故此不好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