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丫头大概累了,还是回去休息吧。也难怪,刚才的舞大概耗尽你所有的心力了。即算是死,你也会要舞到最后,是不是?”石先生目放奇光,“而你却是不由自主,对不对?”

沈凤舞面色苍白,点点头。是的,刚才的舞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一般,只想随着这琴音舞着,舞到天涯尽头!舞到苍海桑田!

沈龙飞大为惊奇,“倾雪兄,想不到你竟还有这么一身绝世的琴技!”

风倾雪浅笑,“幼时随家母习过几天,因此稍懂,其实家母的琴技比我更佳。”

“倾泠月!”忽听到石先生石破惊天的喊到。

风倾雪闻言一震,他如何识得这琴?他是何人?难道他认识我?

只见石先生目光定定的看着琴,喃喃自语:“真的是‘倾泠月’呢……真的是‘倾泠月’啊!”

“石先生,‘倾泠月’是什么东西?”沈龙飞奇怪他此种反应。

石先生闻言猛地抬头,目光恨恨的看着沈龙飞,仿如看着一位侮辱自己的敌人一般,咬牙切齿的说道:“连‘倾泠月’也不知道,真是枉费我教导你们十多年了!传出去岂不坏我石清的名头!”然后目光恋恋的看着琴,“这就是有着天下第一琴之称的‘倾泠月’啊!

“天下第一琴?”沈龙飞看着古朴暗哑的琴道,“真是看不出来啊,实在无甚出奇的地方。”

“真是有眼无珠!”石清骂道,转头看向风倾雪,目光有丝疑惑,“听闻这琴二十年前由皇家所得,收藏于大内,公子如何而得呢?”

鹿儿离言,不由手一抖,幸好藏在衣袖中,无人看见。

风倾雪淡然一笑,“也许先生记错了,收入大内的是另一张名琴‘绿绮’,而这‘倾泠月’乃我家传之物!”

“是吗?”石清深思的看着风倾雪,那样的面容很象一个人,“也许真的是我老了,所以记错了。”

“那倾雪兄……”沈龙飞话还没说完,忽见一名庄丁匆匆而来。

“庄主,乐家堡派人送来贺礼。”庄丁报道。

“乐家堡?”沈龙飞沉呤,两家世仇,对方绝不会好心送礼来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石清冷笑一声,然后转身离去,“你们办正事吧,我回去睡觉了。凤丫头,你最好也快去休息一下。”

“来了多少人?带了些什么东西?”沈龙飞问道。

“八个人,每人驮一个大红木箱。”庄丁回答。

“让他们进来。”沈龙飞道,然后看向脸色脸白的妹妹及客人风倾雪、风鹿儿,“凤舞你先领倾雪兄他们去休息罢。今日的宴会就到此结束。”

沈凤舞点点头,然后转向风倾雪,“风公子,鹿姑娘,请随我来。”

风倾雪点头,“龙飞兄,那我们先告退了。”转身随沈凤舞离去,鹿儿跟在其后。

走到厅门口时,正碰到那乐家堡的八名大汉一人扛一个大红木箱进来,风倾雪侧身让他们先过,经过身前时忽闻到一股异味,让她不由轻轻皱眉,停下脚步。

只见那八名大汉将红木箱子扛到沈龙飞面前放下,“沈庄主,敝堡主差我等送礼与庄主,恭贺庄主寿比南山。”

“哦,”沈龙飞面无表情道,“那就烦请八位回复贵上,说我沈龙飞多谢了,改日再登门道谢。”

“既然礼已送到,我等便就此告辞。”八名大汉一抱拳,准备返身离去。

只见厅中群豪有些人便忍不住,似乎极不想让这八人这般容易离去。

却见沈龙飞手一挥,群豪不敢妄动。

“在下便不留八位英雄,千越,你替我送几位出庄。”沈龙飞淡淡吩咐道。

“是,庄主。”铁千越越众而出,手一摆,“几位请!”

“不敢。”八人似被铁千越的气势所吓,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八人走后,群豪围着红木箱,七嘴八舌的议论。

“你猜这里是什么东西?”

“乐家堡难道还真送礼给庄主祝寿不成?鬼才信!”

“不会藏了什么厉害的暗器吧?”

“会不会藏了刺客?”

…………

“诸位!”沈龙飞一挥手,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势。众人停止议论,看向他。

他走到木箱前,以手抚箱,看来想打开一看究竟。

其中一名壮汉走到他跟前,“庄主,还是我等来吧,若其中有诈岂不伤着庄主。”

沈龙飞摇摇头,“沈解,不用担心,我会小心的,况且,我岂是贪生怕死,让兄弟涉险之人。”

沈龙飞一掌拍开木箱,“呀……”听到众人一片惊呼。

风倾雪正奇怪,却见沈凤舞已越过她走到厅中,然后听到她一声惨呼。

风倾雪不由走上前去,移目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箱中竟放着一个人的身体,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里面的人体已惨遭最狠毒的分解,分成八块!

“公子,里面是什么?怎么大家脸色全变了?”鹿儿也走上前来,正好奇的想一探究竟。

风倾雪迅速转身,一把遮住她的眼睛,“鹿儿,不要看!”

鹿儿虽然奇怪,但依旧点点头,她是全能的相信风倾雪。

风倾雪将鹿儿转过身,“鹿儿,那是不好的东西,不要看!咱们回去吧。”

临走前回头看一眼,箱子已全打开,全部是人破碎的尸体,惨不忍睹。

只见沈龙飞脸色铁表,看不出喜怒,但那颤抖的手泄露出他的心情。

“庄主,是旋风八骑!”有人认出尸首。

“看来乐家是为大漠四鞭报仇。”

“庄主,这乐家人太可恶了!竟用如此狠毒的手段!”

“庄主,待我去乐家堡杀他几十人解恨!”

“庄主,乐家欺人太甚,决不可任人宰割!”

厅内群豪怒嚷声声。

沈龙飞一发一言的看着这八个箱子,每一个箱中即一具分解的尸体,每一个箱盖上用鲜血写有一个字,连起来即是:受君之惠,加倍奉还!

他握紧拳,咬紧牙!乐无忌!你好狠!

“庄主……”还有人待要说什么,沈龙飞手一挥,打断他的话。

“千越。”

“在,庄主有何吩咐?”铁千越已送乐家堡之人返来。

“厚葬旋风八骑!”沈龙飞抬头,那样的眼神亮得吓人。

然后转头对其他人道:“诸位兄弟,稍安匆燥!乐家此为,我们龙凤山庄当不可就此罢休,但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鲁莽行事!各位先回到各自的岗位去,加严防范!待我有定夺后自会通知诸位。”

“是!庄主。”众人领命而去。铁千越也唤来人将木箱抬出,去办理安葬事宜。

一下子,大厅中人走得光光,只剩沈龙飞与沈凤舞两兄妹。

“哥哥。”沈凤舞走上前轻唤兄长。

沈龙飞抬头看向妹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凤舞,你去休息吧,你脸色不好,哥哥没事的。”

“好吧。”沈凤舞点头,“哥哥,你也早点去休息。”

“会的,你去吧。”沈龙飞应承。

沈凤舞转身离去,只是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一下,却见沈龙飞孤零零的一个人立在空荡荡的大厅之中,分外孤绝。

刚才这大厅之中还是何等的欢声笑语,何等的热闹非凡!

她忽地走回厅中。

沈龙飞见她又走了回来,不禁问:“怎么啦?还有什么事?”

“我要陪哥哥,我不让哥哥一个人呆着。”沈凤舞固执的道:“哥哥,我们兄妹相依为命,所以我要守着你。”

“傻丫头!”沈龙飞闻言不由一笑,“难道我还真的飞走了不成?罢了,我也休息去,咱们一块儿走吧。”

“好,我们一块儿回去。”

已是子夜,热闹一晚的龙凤山庄,已安静下来,虽经最后的惊变,但人们还是早早安歇,必竟养足精神才能与敌人拼杀。

只余后园的小楼中,依然燃着一支烛,在这寒冷的夜中透着微微弱光。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风倾雪放下手中书,看向窗外,天幕如墨。

“石先生,外面天寒地冻的,若不嫌弃,请进来喝一杯热茶如何?虽无美酒,但鹿儿泡的香茶却是极品。”她忽地走到门边打开门,石清正站在楼外。

“风公子果然雅人。”石清微微笑道:“秉烛夜读,红袖添香。”

风倾雪微微一笑,侧身让他进屋,然后鹿儿奉上热茶。

“鹿儿,你先去休息罢,我与石先生也许彻夜相聊,你别困着了。”风倾雪吩咐鹿儿。

“是,公子。”鹿儿应道,然后捧一个食盒过来,“公子,这是我做的点心,呆会您和石先生若饿了,就吃这个充饥吧。”

“鹿姑娘果是一朵解语花,体贴周到,善解人意,难怪风公子如此怜你。”石清看着乖巧的鹿儿赞道。

“谢先生夸奖。”鹿儿微微点头,然后转身退下。

“石先生来找我,应该不为夸奖鹿儿吧?”风倾雪轻啜一口热茶,看着浮沉不定的茶叶轻松挑明话题。

“当然。”石清看向他,彼此皆是心知肚明。“请问风公子到底为何人?‘倾泠月’我是决不会记错,二十年前确为宓王所得,他即位后即带入大内,所以此琴必是皇家之物!”

“那石先生以为倾雪是何人呢?”风倾雪从杯中移目石清,看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石清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风公子很象一个人。”

“谁?”风倾雪心一跳,但面上依然平静如水。

“二十年前我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石清闭目回想,神色间一片悠然神往,“当年她号称‘艳色倾城,琴冠天下’!风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是谁?”忽地一睁目,目射精光,定定的看着风倾雪。

“艳色倾城,琴冠天下!”风倾雪喃喃吐语,“这样的人世间只有一位吧?”

“当然!”石清断然叹道:“那样的绝世佳人举世无双!风华绝代---风绝华!”

风倾雪闻言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于是一股寒风吹进,让她打了一个激灵。

“风绝华……风华绝代……但她已经化为黄土了!”

“什么?!”石清蓦地起身,“她死了吗?”

“是的,”风倾雪回头看着他,神色凄然,“她已随一场大火化为灰烬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石清重重跌坐于座,口中喃喃自语,“竟然化为灰烬……无影无踪了吗?”

“先生认识她?”风倾雪看他神色大恸。

“我?”石清忽的掩住脸,似不想让人瞧见脸上痛且苦的表情,只是指缝间有晶莹闪亮的东西滑过。

半晌后才道:“她怎会认识我,我不过是一个仰慕她的无名小卒而已。”

然后他捧起茶,似想从杯中吸取些热气,只是双手依然微微抖动。

“当然我是宫中的一名小乐师,拜在宫中第一琴师司马秋门下。有一年,风尚书五十大寿,我随师父前往风府拜寿,有幸一睹风小姐的绝世风姿,并聆听她弹奏一曲,那一曲真是天下无双,连有着第一琴师的师父也比不上,那时我就知道穷我一辈子的努力也是无法达到她那种水平!况且她那一舞真个夺人神魄,让人痴迷。我自知身份不敢妄想,因此便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周游天下。

十五年前来到这龙凤山庄,蒙老庄主不弃,以龙飞、凤舞相托,教教他们读书识字,这两个孩子都极为聪明,且对我敬爱有加,因此我也不想回中原了,打算终老于此。”

他忽然抬头看向风倾雪,“我没想到竟然能见到她的儿子,你真的长得象极了她,若是个女子,那大概也象她一般倾国倾城!”然后又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那盈盈清波中似有那一个风华绝代的影子。

“‘倾泠月’乃当年宓王费尽心思而得,当年三王争美,他肯定也是想将这天下第一琴赠与她的,只是我离开当时,正是她与安王大婚之日。想来宓王虽未娶到她,但依然将此琴赠与了她。”他忽地幽幽吧一口气,“城中鼓乐震天响,青衫单骑走天涯!你母亲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而我……而我却一生记挂住她的影子。”

风倾雪看着他,暗暗叹息,母亲这一生到底倾倒多少人,已不可知。

但不论是富有天下的当今皇上,还是雄才大略、英雄盖世的安王,以及眼前这追忆她影子一生的江湖奇人,他们都是空付一腔情丝,空有一翻痴念!

母亲这一生心中只刻下了一个名字,只记住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个天纵奇才的檀傲雪!他是何其有幸,但又是何其不幸!

“她怎么会死?你又为何会流落江湖?”石清忽问道。

“她死于一场大火之中。”风倾雪转身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不想多谈安王妃的死,不管父母当年的恩怨情仇如何,今日他们已化为尘土,而且安王……不管他承不承认,自己心中总当他是“父王”!

“至于我,母亲亡故后便带鹿儿离开京城,飘零天下。因为在世人眼中,我与母亲同死于那一场大火之中。”风倾雪回过头来看着石先生,“因此请先生只当我是风倾雪,一个游历江湖的人。其他所有的过往,都请先生忘却!”

石清看着他,一袭白衣,丰神如玉,立于窗前,好似随时会溶进那浓浓夜色之中,又好似会随时会随窗外吹进之寒风飘然而去。

同死于一场大火之中吗?那个繁华如梦的京城到底发生了何等惨烈之事?那一场大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那个影子焚为灰烬,让他从高高在上的王子成为一流浪江湖之人!

“老夫省得。”良久后,石清才开口说话,“从今以后,她真的只是梦中的一个影子了。”语气中说不尽的悲楚。

“石先生,”风倾雪看着他悲凄的神色甚是不忍,“忘了那个影子吧。”

“我试过啊。”石清看着茫茫夜空,“只是努力了二十年都没用,她依然出现在梦中!况且我真的舍不得忘记!”

唉,风倾雪长叹一声。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有时候,人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无可奈何。就如她无法忘却那一朵飘浮于高空的白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