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鲛王倒罢了,一提起来倒令我想起这茬,连忙推了他一把,道:“鲛王既然不喜你我相会,不如从今往后便瞒着他罢?就像姨母虽然不同意我与阿修罗王见面,但我还盼着有一天能与他见面,亲口问问他可有将青鸾放在心上。”

离光面现难色,道:“青儿,这却不一样。父王若同意了你我之事,我便盼着早日娶你过门,做我的太子妃。”

我真正吓了老大一跳,离光的太子妃不就是他的娘子吗?我虽欢喜他,但与欢喜九狸相差无几。若说九狸是幼弟,那离光便是长兄。与长兄成亲,似乎并不妥当。

我正要开口明说,已听得远处有低低的议论之声传来,离光合身上前,将我在怀中一搂,低低在我耳边道:“你且在太子殿下宫中再忍耐几日,等我劝说了父王,便想法前来求娶你。夜已深沉,你早些回去罢。”说罢放开了手,拿冰凉的指尖在我鼻间一点,我还未明白过来,他已转身轻跃入水中。

远处的议论之声渐渐迫近,我寻了处山石做屏,藏了起来,那脚步之声眨眼到了眼前,却是两个梳着双环的仙娥,在池边瞧了一回,摇摇头,又议论着新来的太子妃娘娘去得远了。

我立在原地,鼻尖凉意久久不散。

那一夜我折腾到了子时,方摸回了信芳院,头一沾枕便睡了个结实。第二天被新来的宫娥拖起来,空着肚子陪太子殿下在雀罗殿处理公务。

掌吏一职,说得好听些还算是个小仙官,说得难听一点其实与洒扫宫娥无异,但做起事来,倒比洒扫宫娥更要琐碎无趣得多。

譬如太子殿下看公文之时便唤我磨墨,传仙官讨论政务之时我便令我随侍在侧。倒不如去后花园拖个扫把,扫得累了便爬上树去,在花叶芳香中浅幽一梦,悠哉乐哉。

我一边心中非议,一边不得不立在他身侧。到得下午,他巨大书案之前立定了四位白胡子老仙官,俱都毕恭毕敬,其中一位仙官,说起话来白胡子一翘一翘,瞧着极之有趣。他今日一本正经痛陈的乃是近日发生在中容国的一桩惨事。道是姑逢山的獙獙(bi bi),不知怎的竟然流落到了中容国,令中容国发生了百年难遇的大旱,一时里民不聊生,千里饿殍。

听说这姑逢山的獙獙身形似狐,但却奇异的长有一双翅膀,叫声似大雁鸣叫,所过之处,天下大旱。

我与离光岳珂游历之时倒是见识了不少怪兽,但那獙獙却从未有机缘一点。正听得津津有味,忽感觉一道目光逼视而来,四下里寻找,却是太子殿下侧目严厉的瞧了我一眼,堂下那白胡子老仙官正谈到激烈之处,中容国之惨境便似亲眼所历,几乎要令他滴下几滴混浊的老泪来。趁着堂上议论的激烈,我狠狠回瞪了他一眼:瞧着我听得有趣便想赶我走了?这太子殿下未免太过小心眼了!

他被我瞪得愣住,未几,嘴角又扬起淡淡笑意。我偷偷抬眼去瞧,堂下那老仙官见得中容国惨境不但未引得太子殿下同情心起,便似娱乐了他一般,几乎引得他发笑,面上已带了悲愤的表情,眸中缓缓滑下了两滴混浊的泪来。

这混蛋太子居然把个老仙官给气得哭了,瞧瞧天帝怎么收拾他!

我心中幸灾乐祸,偷偷乐了一回。

闻得天帝仁厚,这一代的仙官大多还是上一代天帝的重臣,到得如今皆是白发苍颜,只除了几位年轻的武将。这帮老臣子倚老卖老,但凡天帝行事有点不合帝风,皆哭上议事殿,老泪纵横,真逼得天帝退步。

太子殿下乃未来天界之主,今日瞧着他倒是不太吃这一套,这老仙官滴了两滴泪,他竟装作未瞧见。那老仙官自感无趣,也许是盘算着回头去天帝那里告一状,竟然抬袖自己将泪擦拭了,又开始商讨对策。

我立在一旁,几乎笑出声来,只闻得耳边一声重重的咳嗽,慌忙侧头去瞧,太子殿下一脸阴霾,重重的将自己的茶碗拿起来又搁了下去。

哦,我这才明白,感情是太子殿下渴了。他先头瞧着我定然也不是无事找事,不过是想让我倒杯茶来。

我心中愤愤,掌吏说得好听点乃是一殿书吏,掌管太子殿下来往文书的小仙官,说得难听点不过是个使唤丫头。上前去拿了他的茶盏去沏云香枫露,那老仙官抖了两抖,老脸涨得通红,眼圈儿一红,居然颤着声儿告退了。

其余老仙官皆随他而去。

我拿着茶盏在殿中立了一会,方才回过味儿来。这老仙官大概以为太子殿下摔茶盏是生他气了,不太待见他,所以才红着眼圈告退了。说不定现下已经飞奔往天帝寝宫告状去了。

重新踱向书案,将茶盏递了给太子殿下,他浅浅啜了一口,神色淡淡夸道:“还是青儿沏的这云香枫露好喝。往常那沏茶的仙娥总是冲不出这般醇香的味儿来。”

我听说沏茶之时还有洗茶之说,但我向来粗野惯了,能有口泉水喝也就不计较了,如今替尊贵的太子殿下沏一回茶,早将洗茶之说抛之脑后,直接撮了一撮茶叶,冲了热水进去,香醇一些,也是正常。

我老老实实道:“平常沏茶的仙娥姐姐们定然要将这茶叶清洗干净了才冲的吧?不过我瞧着冲洗的茶汤也是浅碧色,闻着挺香,有点浪费,便没有冲洗,直接泡了。”

他闻言皱眉将方吃的一口茶又原样吐了回去,极是不悦的瞧着我。我摇头叹道:“太子殿下,这云枫香露三百年才出得十两,您这般糟蹋也不怕天谴啊?”

他朝我一瞪眼:“我就是天!”

我叹了口气:“好吧,太子殿下便是雀罗殿的天!”

第二日午时,太子殿下议完事回来,一张脸板得玄铁一般,午膳也不用便窝在了书房。

我刚刚将一碗白粥一盘春卷下肚,小心立在门口观察,但有不妙,立即奔逃还来得及。听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时候没人问过池鱼是不是冤枉,反正谁让它们就居住在城门口的护城河里呢?

流年小心翼翼挪到了门口,哭丧着脸道:“太子殿下还未用午膳呢。

这个我自然知道,厨下此时还放着满盘的膳食未动,我从太子殿下的餐盘不显眼处偷偷挟了两颗配菜的樱桃吞下肚去。那盘菜不知拼得是个什么物事,两粒红艳艳的樱桃正是那物事的眼睛。太子殿下事忙,定然不会顾及到丢失的两枚樱桃眼睛的。我抚了抚肚子,俯在流年耳边道:“你这会进去请太子殿下用膳,他定然会将你的脑袋揪下来。”

他白了脸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脖子,我又小小声道:“我在女床山上与恶兽打架的时候就瞧见了,太子殿下力大无穷。平日里瞧着文绉绉的,动起手来一掌就将那恶兽的一只臂膀给揪了下来,那恶兽皮糙肉厚,我瞧着你…啧啧,皮白肉嫩…”

流年双目显出骇然之色来,听说他才来侍候太子殿下不久,并不太了解太子殿下的性情。自然也听过我如何依靠太子殿下的关系,升上天庭做洒扫宫娥的。但他忠心可嘉,虽然白着脸,仍是不死心道:“可是太子殿下未用午膳。”

我被他啰嗦的不耐,一掌轻拍在他肚子上,眉毛倒竖,轻声恼道:“这是谁的肚子?”

他颇有些敬畏的答道:“自然是我的肚子。”

我偷偷朝内一指,道:“太子殿下的肚子又没长在你身上,他不叫传膳,定然也是不饿的原故。你只管吃饱自己的肚子便好。”

他眸中汪了两泡泪,似懂非懂点点头。我心中暗笑,只盼将这太子殿下再饿得狠些,才合我意。还未笑毕,已听得房内之人淡淡道:“传膳。”

流年面换喜色,一溜烟去了。我朝他去了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方才整衣入内。

花卜蜜期

太子殿下一边吃着流年带领宫娥端上来的珍馐,一边凉凉的瞧了我一眼。我心中发虚,缩了缩脖子正准备退下去,他却开口道:“本王记得,掌吏倒是与龙三太子颇有渊源?”

我不知他这用意何在,打着哈哈道:“殿下也知道…青鸾被罚下女床山,与打了龙三太子不无关系。”

他挟了一箸绿菜,慢慢嚼了嚼,吞了下去,方才恍然大悟道:“哦,本王想起来了,四百多年前,是有这么一桩轰动天界的事发生。东海龙王告上天庭,殿中文臣武将笑叹不已,不得已,最后只好宣了鸟族的赤焰大首领前来商议裁决之策。”

我自然记得这事,万把年来丢脸都丢到九重天了。太子殿下重提此事,倒弄得我面皮发热,想是已经红了。

他又喝了一口热汤,沉思一回,道:“当时赤焰大首领是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大首领道,此姝从少缺乏管教,都是为臣疏忽,方才犯下大错。但盼天帝重罚,以惩效尤。”

我心中慢慢下沉,犹记当初丹朱说过,若非姨母上天庭为我出头,哪得女床山令我栖身?怎的太子殿下说的倒与她说的恰恰相反?

太子殿下边吃边道:“父王仁厚,还道这刑罚有些重了,不如将你罚往东海,送至三太子面前,令他出了这口恶气,不过是一双小儿女打架,多打几场就好了。说不定这还是一场不打不相识的姻缘呢。哼——”他语锋一转,讽道:“这可是又过去了四百年,就算月老当时扔了根红绳下去,也未见得将你两个拴在一处。”

这是自然,月老的红绳只管凡间姻缘,于仙界姻缘也是有限的。

我心中暗惊,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说得是真是假。婚姻大事,总还要寻个明白点的夫君,但岳珂那条傻龙…无论如何不是可倚靠的良人。

与其与他成亲,倒不如与离光成亲,他倒是明理仁厚。

我心中左右为难,盘算来去,只觉心里一团乱麻,眼下倒是可捡紧要的来问,于是大着胆子道:“太子殿下所说可是真的?月老真的绑了一条红线在我与三太子脚上?”

凌昌太子仰头似想上一回:“当日本王觉得此事有趣,父王所说不无道理,又想瞧瞧月老的红线有何奇妙之处,这才偷偷令他往你二人脚腕上绑了一条红线。”

他面上笑意无懈,显然并不曾考虑到我心中的感受。但月老乃是上仙,仙法高妙,若此红丝真发挥了作用…呔,这凌昌殿下忒有些欺负人了!

我头顶冒火,脑中被愤怒烧灼,上前两步便掀了太子的膳桌,桌上吃食盘子一应器具尽数掉在了金砖铺就的地面,砸了个粉碎。

太子危急关头,一筷子挽救了一块红萝卜落地的命运。将之喂进了口中,方慢悠悠道:“掌吏,这般犯上,可是何故?”

我胸膛里面火烧,想起这万年委曲,好不容易到得如今自立的地步,不必再瞧人脸色,却被这太子拘进了他殿中扫了两百年地,将我快活的日子粉碎了个干干净净。这些,我都能忍,不过是权益之计。

但婚姻大事,自来只有本仙的父母做得了主,他却算得哪根葱?我捋拳揎袖,故态复萌,索性就做丹穴山那只无赖的四处惹祸的鸾鸟,指着太子殿下怒道:“你不过就是仗着你老子的势,便将我这样的小仙玩弄于股掌。被你戏弄扫两百年地,只怨我当初犯傻,不记得同你索要天帝玉旨。但我的婚姻大事,竟然也教你当作玩笑来寻乐,不如现下就拼一场,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他教我这席话指责的面色铁青,忍了又忍方才没有当场暴发,只是面前膳食已全部摔在地上,他索性将手中玉箸也扔下地去,淡淡道:“我瞧着东海的龙三殿下就很不错,你嫁了他也不算辱没了你吧?”

我心中大怒,口不择言道:“你娶个傻子试试?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若算不得情之所衷,不如不嫁!”

他面上那一点怒气渐渐淡去,倒微微一笑,将我面上一睇,道:“我娶个傻子又何妨?你不就是个现成的傻子嘛!”

我平生最恨被人家当面辱骂,被人当面践踏,尤其是一直以来还心存幻想,以为他是友非敌之。岂料原来事实比之我所想更为不堪。他一贯戏弄我就算了,竟然连我的婚姻大事也当作儿戏来动手脚,拨出身上五彩青翎,就要向着他身上招呼。

他身影快如魅影,从我眼前消失,我转头四下去寻,面上已被人香了温软的一记,但四下空旷,流年与宫娥皆不见了身影,我似立在无垠荒原之上,四处寒风瑟瑟,耳边传来极轻柔的吹气之声,似有人在我耳边轻声道:“青鸾,你来瞧瞧你自己的内心,看到了什么?”

我万般的努气不知去了哪里,只觉衣衫单薄,寒凉大起。抱着双臂如受蛊惑一般喃喃道:“我瞧见了荒原,一望无际,冰封雪积。”

耳边那声音极尽媚惑,似唇齿之意爱意无限,在我耳边低低的想起:“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不相信他。他是谁?面前荒原如此熟悉,我立在此地只觉从来没有离开,孤独悲伤如波涛没顶,然后这样荒凉之境,我也许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耳边那人无限温柔道:“那么,你相信谁呢?”

抱臂瑟瑟而立,我相信谁?曾经有个男子,将我温柔照管,轻言呵护,小心处理我的伤口。那些伤口连疤也早已掉落,印子也不曾留一下个,但那个人却如印在了我心间一般。

他时而聪明时而健忘,到得最后连我也认不出来,那样不顾一切的信任与守护,让我的心微微酸楚,我从来相信他不会将我弃之不顾…

心里有无数的声音在回响:岳珂…岳珂…

我张了张口,几乎要脱口而出,耳边炸雷似的响起一个声音:“小呆鸟,你在做什么?”

眼前浓雾渐渐散去,无垠荒原消失不见,我就蹲在房内,面前有张粉润的脸蛋,正是同娑殿下。身旁正是被我砸下来的膳食。

我摸摸脑袋,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啦。茫茫然瞧了同娑殿下一眼,一步步往殿外走去。身后金砖闪着暗泽流光,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我捂了捂眼睛,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来,立定在殿门口朝着殿内冷冷道:“我不相信你!”

我知道他一定在殿内。闻听太子殿下妙法天成,六万年仙法精进若斯,我不过一个不留意便着了他的道,若非同娑殿下前来,怕是要将心中所挂怀之事一件件告诉他。殿外日光明亮,暖烘烘将我身上寒气驱散,但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再未露面, 便似殿内无人一般。

同娑殿下紧跟着我走出来,将我奇怪的瞧了一眼,道:“青鸾,你魔怔了?”

我想起自己见识过的仙法,离光的幻术倒似与此承启一脉。直愣愣道:“同娑殿下,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还请你说句实话,也教青鸾死个明白。”

他似被我这神态吓到,面上笑意褪去,点点头。

我道:“太子殿下修炼了幻术对不对?鲛人的幻术。”

他大惊,伸手就捂住了我的口,四下里偷偷瞧了瞧,将我往旁边树丛山石里拉了一把,指着我道:“你这呆鸟怎么什么都说?天界仙法奇妙,天界太子怎会去修炼鲛人的幻术呢?且是邪门歪道。”

传闻鲛族的幻术独树一帜,虽不同于仙家的仙法,但却能蛊惑人心,便是定力不佳的仙人们也会着了此道,是以在仙界被等同于禁术。

我拉下他的手来,冷冷道:“我方才就着了他的道。我虽见识浅,但也有个把鲛人朋友,这等幻术还是瞧过的。”

离光虽从不对我用幻术,但不表示我从未瞧见过鲛人的幻术。我从前好奇,就曾捉了山中小妖来令他施幻术,瞧着那些小妖吐露真心话,各种奇怪的答案都有。曾经一度令我捧腹大笑。但如今着了旁人的道,无端觉得心里冷。

同娑殿下见我这般冷厉,扯了扯我的手臂,难得讨好道:“哥哥定然只是为了好玩。他对你…没有恶意的。”

我摇摇头,冷笑道:“殿下与太子殿下乃是当今玉帝的亲子,对小仙有无恶意姑且不论,就算将小仙扒皮拆骨,小仙也难以反抗,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他被我这话噎得面上红一阵青一阵,呆立在原地。我转身大步而去,未行几步,身后又传来脚步之声,同娑殿下瓮声瓮气道:“青鸾,你要去哪里?”

我拉起裙子来细细瞧了一回,左脚腕细白的皮肤之上有着淡淡的一圈红色,交脚踝直直的伸了过去,指着上面淡淡的红色印记道:“去找月老这老头,让他给我把这条线斩了。”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犹疑了一下。

他起先闭眸,又偷偷睁开眼瞧了一回,惊讶道:“青鸾,你脚上居然有一根红线?”

这同娑殿下瞧着今日倒有些傻气,一眼即瞧明白的事,他倒大惊小怪。

月老的府上有两小童把守,见得同娑殿下偕同我前来,两童极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朝着同娑殿下行礼道:“恭喜三殿下,贺喜三殿下!”

同娑一手从后衣领提起一个,砰砰两声,就将这两孩子扔了出去。我心中怒火渐熄,后知后觉涌上来些害怕来,偷偷摸了把自己的后衣领。

月老闻得门外小童惨叫连连,连忙从内跑了出来,大声道:“是哪位想拆了老夫的洞府?”

同娑殿下一梗脖子,不怀好意笑道:“月老爷爷,听说你乱给仙人偷偷记红线,这事是不是应该禀报了父王才对?”

月老奔至门口,正听到这话,两条白眉几乎拧到了一处,抓抓白色长须,道:“三殿下说笑了。”

我拉起裙子,露出脚腕来,指着上面那淡红色浅浅的印子道:“闻听上仙老眼昏花,今日一瞧果然不假,若不然,怎么能把给凡人系姻缘的线系在小仙脚上呢?”

他连忙扣起自己双目,道:“老夫虽替人绑了一辈子红线,但到如今花甲之龄还是未婚之身,小姑娘不可做出如此无礼举动。”

我被他这番作态气得发笑,放下裙子来向着府内而去,口中嚷嚷道:“小仙一贯的泼皮无赖,听说月老府中遍植花草,皆是情比金坚之物,小仙倒不信这男女情爱仅凭一些仙草便能情比金坚,不如让小仙拨了下来试试,反正一株无效再拨一株,总有见效的时候。”

月老紧随在后追了上来,苦劝道:“小姑娘,这事好说。火气不要这么大嘛,怒则伤肝,大不合算。”

我绕过他去,直往里闯,只见月老府内小童皆穿了喜庆的红色,个个眉目如画,倒像是凡间年画上的娃娃一般。到处张挂着红色,整个月老府便陷在这团红色之中。才穿了两个回廊,便见前面云亭之上堆着大团大团的红线,有个白色的小身子在其上玩得不亦乐乎,那些红线皆被他缠作一团乱麻一般。月老本来追在我身后苦劝,抬眼瞧到眼前景像,几乎要晕过去一般冲将上去,叫道:“你这小兽…你这小兽。我方才整理了三天三夜才整理好的红线,又被你扯作了一团乱麻。早知你这般顽劣,我就不应该把你捡回来。”

我瞧着那淡白色灵活的小小身子,只觉熟悉已极,心中欢喜连连上涌,暗地里的担心皆化作了重逢的喜悦,大笑道:“月老,我觉得这头小兽倒是可爱至极。红线岂能是乱拴的?”

那小兽抬起头来,一对赤红酒瞳流转醉人风波,眼前银色闪电窜了过来,一头将我撞翻在地,一人一狐紧紧拥抱在一处,喜悦扑天盖地而来。

柔肠寸寸

我怀中抱着九狸,将他瞧了一瞧,忽然伸出手来在他额头之上拍了一把:“你不是已经成形了么?怎么还装作个未开化的小兽?”

月老在旁心疼的“哎哟”一声,白胡子急得一翘一翘道:“仙子轻点。轻点,这小兽虽然淘了一点,不过就是将红线弄成了乱麻,倒不必打得这么狠。”

九狸哀哀瞧了我一眼,我不禁心中一软,又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指着他道:“再不化出人身来,我可就丢下你不管了。”

眼前光华闪过,九狸化作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脑袋低垂,就是不肯说话,两百年不见,他倒长大了许多。

月老围着他转了两圈,面上带了些气愤之色,指着他道:“这小狐,自被我救回来之后就一直是个小兽的模样,居然骗了老夫?!”

九狸肩膀缩了缩,藏在了我身后。我拦着月老,拉起裙子来,指着脚上红线道:“小仙道法低微,天条又知之甚少,但好赖也算得上是个地仙,倒从不曾听闻给仙人脚上拴红线的。月老瞧着,这红线该如何处理?”

月老被我这般逼迫,自然放过了九狸,往后退了两步,拈须道:“姻缘线拴上之后便取不下来了。老夫瞧着…瞧着龙三太子人品倒是极佳,不如仙子就顺应天意…”

我挥出手中五彩青翎,面前倒下一片花花草草,月老心疼得五官全皱在了一处,连连道:“仙子息怒,仙子息怒。此事确是老夫考虑不太周详…”

身后懒洋洋响起一道声音:“月老,此红线也是本王当年心血来潮,还是给她解了吧。”

回头去瞧,不知道太子殿下何时赶来,仿若之前的事未曾发生过一般。我心中气恼,偏不能如了他的意,松手将裙子放了下来,冷笑道:“这红线小仙还就不解了。”

他面色立即变得极为难看。

我心中大畅,又盘算着去哪里借把宝剑来偷偷将这红线斩断了,定不能教他知晓。

旁边同娑殿下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不作理会,拖了九狸的手,越过太子殿下,向外而去,耳边飘来一声淡淡的问询:“你是当真要嫁给那傻子?”

我停了下来,挑衅的朝他一笑:“这不正是如了太子殿下的意吗?”

他似乎有些气急败坏:“本王当时又不认识你,不过一时好玩,全为着父王那句话,不过是一双小儿女打架,说不定还是一场不打不相识的姻缘…”

我脑中略略回想,心中不无悲愤的想到与岳珂相识的点点滴滴,也不知道是这红线起了作用,还是我真的对他动了情,越想心中越慌,便越是恨这太子殿下多管闲事,狠狠朝他一瞪,怒道:“你自己得了满意的姻缘,定了心仪的女子为妻,便要作弄别人的姻缘,好玩吗?”

他霎时脸色灰败,紧咬了唇忍了一回,终于还是冲口而出:“我所以为的何尝是我心仪的女子?”

我脑中轰然一声,果然,这太子殿下与丹朱性情并不相投。第一个反应便是,姨母若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急得晕过去?鸟族盼了上万年的喜事,只以为是天作之合,到头来却不过是笑话一桩?

同娑殿下在旁大睁了双眸道:“哥哥,你这是说什么疯话?鸟族的大首领就在宫内住着。今早父王不是叫了你前去商议婚娶之事吗?让嫂嫂听到这话,岂不伤心的要死?”

太子殿下旋风一般从我眼前走过,狠狠丢下一句话,再不见影子。

他道:“她伤心不伤心,与我有何相干?”

我与同娑殿下面面相窥,丹朱伤心不与他相干难道与我二人相干?

九狸坐在月老府中最高的山石之上,头垂得极低,良久才道:“姐姐,女人都是极可怕的!”

我被他没头没脑一句话给惹得捧腹大笑。

月老被我毁了许多花草,自去心疼的补救,同娑殿下被太子殿下那句话吓得担心不已,早追着太子殿下寻根究底去了。既然这些闲人尽散,我便拖着九狸在月老府上相叙别后之事。

九狸这孩子从前活泼爱闹,只不过分开了两百年,便沉默寡言,成了如今这番模样。我多番试探,他方才回了我这一句话。

我擦着眼泪,边逗他:“哦,那九狸跟姐姐说说,女人可怕在何处?”

他四下里瞧了瞧,这块山石居高临下,月老府中倒是罕见的并无一个仙娥,全是清一色眉目如画的童子,年岁与九狸相仿。半日他才上前揪着我的胳膊道:“姐姐,从前我瞒了你一件事,你能不恼吗?”

我拍拍他的脑袋,沉吟道:“这也要看可不可原谅了。假如你有苦衷,当然可以原谅。”

他踌躇一番,终于道:“我离开女床山之时,头脑发热,走了半日便想明白了,你分明是想让我避祸,方才激我离开。可惜我要回去,却不离被那只紫狐给施了法,浑身无力。她…她还贴在我身上,死活要做我的…我的夫人…”

九狸是长得媚惑了一些。不,九尾狐乃是个足以媚惑人心的物种,九狸现下虽不过是少年,但酒瞳巴巴瞧着我,足以令我头脑有些发晕。

但紫狐这般吓一个孩子,却极是不该。

我摸摸九狸的脑袋,恨道:“这紫狐没犯在我手里,要是犯在姐姐手里,瞧姐姐怎么给你出气。”

他见我并无怪罪他之意,方才低下头去,低声道:“我当年离开青丘,却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