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饿?”

“不饿!”

话音刚落,便听得“咕噜”一声,嘴犟的小姑娘刷地一下红了脸,捂住了自己不争气的破肚子。

白黎笑出声,见小姑娘恼羞成怒地朝自己瞪来,懒洋洋地把手里的烤地瓜塞给她,自己咬住了另一半:“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快吃吧。”

他自己也吃了,那这玩意儿应该……没问题?

青蛮眼睛亮了起来,又被手里的香味勾得不行,纠结片刻,到底心一横,低头一口咬了下去。

软糯香甜的味道让方才还蔫哒哒气哼哼的小姑娘一下弯了眼睛:“唔!好好次!”

看着她闪闪发亮,再看不见半点儿郁闷的小脸,白黎莫名好笑,想说什么,一旁壮壮翻着白眼抗议了:“我说你们俩有点人性行么?本仙女还饿着呢!饿的快萎啦!”

白黎回神,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当然不会少了猫姑娘的份儿,陈记小鱼干,又酥又脆。”

壮壮“喵”地一下蹦起来:“白哥哥是这世上最俊最好的人!”

“好眼光。”白黎懒懒挑眉,把整包小鱼干都递给了它。

壮壮幸福得喵喵直叫,啃完半个烤地瓜,肚子却还空得很的青蛮:“……壮壮。”

“没门!”壮壮警惕,叼起油纸包就跑,留给她一个肥嘟嘟的屁股。

青蛮:“……”

说好的真爱呢?

这时白黎又拿出一个香喷喷的芝麻葱油饼,小姑娘咽了咽口水,眼睛都快黏上面了。

“白哥哥……”

“嗯?”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好吃的呀?”

“挺多的,刚刚顺路买了不少。嗯,我看看,有桂花糕,炒栗子,杏仁酥……”

“!”小姑娘瞬间变脸,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冲他甜甜一笑,“方才是我脾气不好,谢谢白哥哥没有怪我还给我买吃的,你真是这世上最善良心胸最宽广的人!”

白黎一顿,撑着脸大笑出声,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小逗货啊!

***

一刻钟后,青蛮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白哥哥,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好吃的呀?”

“方才等你的时候买的。”

吃饱喝足之后的小姑娘心情很好,提起方才的事儿也没有再生气,只好奇道:“你知道我会回来?”

“阿蛮妹妹是个守诚信的人,答应了我的事,想来是不会食言的。”

猝不及防被夸奖,青蛮一愣,心说这人还挺有眼光,再一想他还给自己买了那么多吃的,心里的恶感顿时消退很多。

这姓白的好像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坏,就是嘴欠了点,喜欢欺负人……

算了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了。

这么一想,青蛮心情更好了几分,她歪着脑袋,一边与他往茶馆走,一边说起了正紧事儿:“白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新娘子有问题的?”

白黎没有再卖关子,漫不经心地说:“一是你刚刚说的,听说林二郎的死讯后,她的反应有些古怪。二是听到‘狐妖’俩字的时候,她的右手下意识抓住了左手的袖子,并且比之前更慌了。”

青蛮没注意到后者,她有些诧异青年的细心,片刻才又奇怪道:“难道林二公子的死与她有关?可那是她的新婚夫君,她有什么理由要害他?”

“查查就知道了。”白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剜心案中的第六个受害者好像是这位新娘子嫡亲的表姐……”

“表姐?”青蛮惊诧,随即反应过来,“那咱们可以从她俩身上开始查,肯定能查到线索!”

白黎却看了她一眼:“这件事我不会再管。”

青蛮一愣:“为什么?你不是答应了那什么晋王世子要帮忙抓凶手的吗?”

“既然这事儿与剜心案有关,大理寺和国师府的人自然会去查。”

白黎说完便不再对这事儿多言,青蛮谄媚也不管用,撒娇也不管用,得到的只有痞笑与逗弄。她心里十分不解,却也无法,嘟囔了一句“那我自己去查”就不再问了。

只是她初到长安,没几个认识的人,对方又是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该怎么查呢?

小姑娘陷入了沉思,翻来覆去一整晚,这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第11章 狐祟(五)

“娘子,该用膳了。”看着呆坐在窗前,一夜枯萎的少女,春喜忍下心中难受,走上前温声劝道,“都是您喜欢吃的菜,您看看?”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绵绵不停,听在耳中,如同哀曲。杜娅若没有回头,只看着窗外杏花残影,哑声回道:“我不饿。”

“娘子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

“春喜,我真的不饿。”杜娅若说完沉默片刻,“外头怎么样了?杀害林二郎的凶手……抓到了吗?”

春喜心疼,忙安抚道:“大理寺与国师府的人来了,正在查寻线索,娘子莫急,有国师府的高人们在,那杀害郎君的孽畜定然很快就会落网的!”

杜娅若身子微僵,下意识握紧了双手,她动了动干涩的唇,许久才带了几分急切道:“我阿娘来……”

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长相与杜娅若有五六分相似的贵妇人便红着眼睛冲了进来:“若若!我可怜的儿!”

“阿娘……”看见来人,杜娅若眼睛倏地红了起来,她抖了抖唇,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扑进母亲的怀抱就大哭出声,“阿娘!阿娘!”

裴氏心疼坏了,拍着她的背不停安抚:“不怕不怕,我可怜的儿,阿娘这就带你回家!你父亲已经答应阿娘了,这门婚事,咱不作数,不作数啊!”

大唐民风开放,女子丧夫再嫁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杜宰相觉得人家林二郎刚死,他们就迫不及待接女儿回家有些不厚道,所以一开始没有答应。裴氏为了说服他费了不少劲儿,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唯一的宝贝女儿竟摊上了这样的惨事,她心里难受得厉害,眼下见杜娅若哭成这样,更是心疼,抬头就对春喜道,“快去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回家!”

春喜还没应声,杜娅若已经急急抬头:“阿娘,我不走!”

“若若?”裴氏一愣,低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女儿。

“不管怎么样,我与林二郎都已经拜过堂了,虽然……虽然此生无缘做夫妻,但我愿意为他守孝半年再回家。”厚道人家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这么做的,杜娅若不愿让父母被人说凉薄,况且……

“不行!阿娘不许你留在这里!虽说只有半年,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迁怒于你!”因受不住丧子之痛而怨怪新嫁娘克夫的这类例子并不少,这也是裴氏为什么拼着叫丈夫不喜也要马上接女儿回家的原因。

少女面色微白,握紧了袖子里的东西,半晌才挥退屋里伺候的奴仆,颤抖着从袖子里摸出一物:“阿娘……林二郎的死,也许……也许与我有关……”

那是一个白玉雕成的哨子,约莫拇指大小,通体莹白,十分精致,裴氏低头一看,猛然瞪大了眼:“你!你吹响了这个哨子?!”

又想起林二郎好像是被狐妖杀死的,这贵妇人顿时脸色煞白,“难道……难道你……”

杜娅若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害怕,眼泪刷刷而下:“我不知道,阿娘,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奇才……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想让林二郎死,我只是……只是……”

到底是习惯了大场面的人,裴氏很快忍下心中惊惧,握紧女儿的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与我说一遍。”

***

“所以我猜的没错,那狐妖真是新娘子叫来的?”

“是,是的仙姑!”浑身灰毛,只尾巴一点白的毛团子端坐在椅子上,认真地汇报着今日成果,“新娘子的阿娘小时候救过一只受伤的小狐妖,小狐妖的母亲来报恩,给了她阿娘一个小哨子,告诉她如果遇到困难就吹响那个哨子,小狐妖就会来报恩。她阿娘说自己那时候年纪小,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一直到新娘子出嫁前一天,她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意外看到那个哨子,这才突然想起来。然后她就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新娘子,还把哨子送给了她。新娘子好像是在花轿里吹了哨子,然后见到了狐妖……”

与它面对面而坐的小姑娘急道:“但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吹哨子?吹哨子叫来狐妖之后呢?林二郎是狐妖杀的吗?”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白尾巴顿时低下头,小声地说:“对不起,这,这些我就不知道了,有人进屋,她们没有再继续说了。”

青蛮失望,但见这小家伙一脸不安,便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颗丹药递给它:“没事儿,还是谢谢你,今天辛苦了。如果再有什么新的消息,随时来告诉我。这个你拿着,能帮你修炼的。”

白尾巴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接过,欢喜得眯起了一双黑豆眼:“谢谢仙姑!”

“嗨呀不客气,你可忙了我不少忙呢。哦对了,还有新娘子的表姐,可有查到和她有关的事情?”

“嗯嗯,新娘子的表姐是路侍郎家的五娘子,她是有一天晚上去戏楼听戏的时候被人遇害的。”

“其他的呢?新娘子和她感情好吗?她们平时来往多不?”

“好像不大好,路五娘子是个高傲的人,不大喜欢样样都比她出色的新娘子。”

确定没有其他线索之后,青蛮就挥手送走了白尾巴。

白尾巴走后,趴在床上舔爪子的壮壮懒懒翻了个身:“你怎么想到让这小不点儿给你打探消息的?看着不靠谱,效果倒是不错。”

正在沉思的青蛮回神,得意一笑:“知道什么叫聪明人了吧!姓白的不肯帮我又怎么样,我自己也能查到消息!”

“有用的时候就甜甜地叫人家白哥哥,没用的时候就撇着嘴喊人家姓白的,死丫头,越来越势利了!”

看着这吃了人家一包小鱼干就彻底倒戈的小胖猫,青蛮翻了个白眼:“你好意思说我?一包小鱼干就勾得你连我这个多年真爱都不要了,始乱终弃,负心汉!”

壮壮嗤笑:“我对母的,尤其是没有胸也有没有屁股的豆芽菜,没有任何兴趣谢谢。”

青蛮:“……拿出你的武器,我们来决一死战!”

一人一猫正闹着,房门响了,青蛮开门一看,是红玉。

“小阿蛮,我叫了对街裁缝铺的孔三娘来给你做衣裳,走,咱们下楼去挑挑颜色样式!”

“做衣裳?”青蛮错愕,“为什么要给我做衣裳?我,我有衣服呀!”

“你身上这衣服哪里是给姑娘穿的?灰扑扑的,看着就难受!”

青蛮低头看了看身上形似道袍的灰衣,又想起外头街上那些大姑娘小娘子们穿的漂亮裙子,不得不赞同她的话。但她从小就这么穿,早就已经习惯了,再加上赚的钱用来吃都不够,自是没什么心思放在衣服上。眼下见红玉兴致勃勃,小姑娘有些为难:“可是红姨,我没钱买新衣服呀。”

红玉笑着轻捏她的脸蛋,发现手感不错,又捏了一下,然后才拉着她往楼下走去:“你在这里做小二,我自会给你工钱。再说今天这衣裳不用你花钱,算我送你的见面礼。”

青蛮一愣:“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这也是为了茶馆的生意着想,小二们穿得精神些,客人们看着也愉快不是?你放心吧,白含刚来的时候也有的。”

她都这么说了,青蛮也不好意思再推拒,挠挠头,嘿笑:“那……那行吧,多谢红姨。”

***

孔三娘是一只孔雀精,长相艳丽,打扮鲜亮,一双眼睛天生带着三分笑,待人很是热情。一看到青蛮,她就笑着迎了上来,口中不停夸赞:“小娘子长得真好,瞧瞧这脸蛋儿这皮肤,哎呀,真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比起那九重天上的仙女都不差呢!”

自从下山之后,青蛮就没怎么听过别人的夸奖了,更别说是这么直白用力的夸奖。她听得全身舒坦,忍不住挺起胸膛弯起了眼睛,小下巴也往上抬了几分:“谢谢三娘姐姐,嘻嘻。”

这会儿天还没暗,茶馆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白含正坐在窗边看书,不过一看见红玉,他就红着脸跑了,那速度快的,跟后头有狗撵似的。

“三娘帮小阿蛮参谋参谋,我去去就来!”红玉见此挑眉,与孔三娘交代一句就追了过去,“你给我回来,跑什么跑,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孔三娘笑着摇头:“你可不就是想吃了他么。”

青蛮一听,好奇问道:“姐姐与红姨他们认识很久了么?”

“还行吧,大约三十多年的样子。”

“那你刚才说吃,莫非红姨的本体是……”

“我说的吃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孔三娘突然暧昧地笑了起来。

青蛮疑惑:“那是什么?”

孔三娘神秘一笑,没有回答,只解开一旁桌子上的包裹,指着里头五颜六色的布料样品道:“这些都是时下最流行的颜色与样式,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都好漂亮!青蛮一下忘了方才的疑问。不过东西太多,她挑花了眼,根本就挑不出来什么。

就在她纠结茫然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笑声:“就这套吧,这套最好看。”

青蛮顺着那只手指着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条颜色鲜艳到极致,绣满了各色蝴蝶,缀满了各色宝石,感觉能闪瞎人眼的华丽襦裙。

“哎哟白先生好眼光!这条百蝶穿花裙可是我店里的镇店之宝呢!”

“是还不错,穿起来应该挺好看的。”白黎笑眯眯地对青蛮点点头,“快去试试。”

青蛮:“……”

不是,你们认真的?!

第12章 狐祟(六)

镇店之宝什么的,一开始青蛮是满心拒绝的,但是白黎却坚持道:“这衣裳只是看着浮夸,穿起来绝对好看,尤其你皮肤白,最衬这种颜色了。还有这些花和蝴蝶,上了年纪的大娘确实穿不了这么花哨的东西,但你年纪轻轻,长得也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会不习惯,是因为你整日穿得灰不溜秋跟只小老鼠似的,从来没见过这么鲜亮的颜色,去换上看看就知道我们没骗你了。”

孔三娘也笑吟吟地附和:“只是换上看一眼,又不叫你穿出去,你若是不喜欢,脱下来再挑别的就是。”

他们俩都这么说,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花衣裳的青蛮不由心生动摇,难道……难道真是她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了?

就在小姑娘半信半疑的时候,白黎促狭一笑:“只是试一试而已,阿蛮妹妹怎么百般推脱?莫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没信心,不敢?”

“……谁不敢了!穿就穿!”

就是因为这一时冲动,青蛮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

噗!

正在喝茶的白黎一口水喷出。

本来有点儿忐忑有点儿害羞,也有点儿期待的小姑娘:“……”

“哎呀这不是挺好看的么!瞧瞧,就像个花仙子,多么漂……”

孔三娘的夸赞还没有说完,白黎已经趴在桌上大笑出声:“花仙子……没错,没错,比想象中还要花啊哈哈哈哈哈哈!”

青蛮眼皮跳了跳,冲过去拿起了孔三娘手边的铜镜。

一个顶着道姑头的人形花篮。

又辣眼睛又搞笑。

“……”青蛮抖着嘴巴转过头,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话,“说吧,想要怎么死?”

“不生气不生气,我不笑了还不行么!我……噗!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

“……王八蛋你给我纳命来!!!”顾不得去脱身上的衣服,气到变形的小姑娘大吼一声,冲着犹在大笑的青年就扑了过去。

白黎边笑边躲:“君子动手不动口,冷静!冷静!”

青蛮听不进去,她现在只想咬死这故意耍她玩的混蛋!

***

两人你追我赶,不知什么时候出了茶馆,等终于消停下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前面那家醉香楼的秘制烤鸡可是长安一绝,作为赔罪,我请阿蛮妹妹吃两只,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气喘吁吁的小姑娘闻着不远处飘来的浓郁香味,断然拒绝:“我才不是那种为了两只鸡就会放弃自我坚持的人,你太小看我了!”

“那……三只?”

“你这是羞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节操……”

“五只烤鸡外加五条桂花鱼。”

“……翻倍。”

“什么?”

“十只烤鸡十条鱼!”

“……”白黎嘴角微抽,“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说好的人格和节操呢?”

“那玩意儿又不能吃!”青蛮理直气壮地说完,嫌弃地扯了扯身上的“镇店之宝”,“你先去点菜,我回去换身衣服,马上就回来!”

白黎哽了一下:“我还没答应……”

“那你答不答应?”小姑娘气哼哼地看着他,一副“你不答应我就继续缠你”的小无赖模样。

心头莫名有些发痒,青年微微一顿,好笑又无奈地投降:“行行行,小祖宗,你赢了。”

青蛮这才嘻嘻一笑:“那白哥哥快去点菜,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咽了咽口水,转身就跑。

却不想刚跑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满是惊喜的声音:“师兄!”

青蛮下意识回头,看见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蓝袍,腰佩长剑,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样子,看起开活泼又开朗,他那声“师兄”显然是在喊白黎,因为他喊完之后就飞快地朝这边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