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峋的怪石,滴答的水声,还有呼啸而过的冷风,除此之外,这里没有其他东西。疯书生的目的显然也不是这里,只见他哆嗦着从水里爬起,一边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边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往这洞穴深处一个狭小曲折的分叉口走去。

这岩洞里灵气异常充沛,但同时又隐隐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让人莫名不舒服的气息,青蛮心中警惕,和白黎隐了身,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虽然看不清路,但疯书生显然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就顺着这弯曲的小道,钻进了石壁旁一个狭小的洞口。

那洞口门口立着一块巨大的怪石,形似夜叉,面目狰狞,壮壮吓得毛发炸起,脑袋紧紧埋在了青蛮胸前,口中生气地骂了两句。

青蛮也吓了一跳,不过白黎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这惊吓倒也一瞬就过去了。

“你来了。”

一个娇柔的女声忽然从这小洞穴里传出,青蛮提着莲花灯凑过去一看,对上了一张芙蓉般清艳美丽的脸蛋。

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一身素白襦裙,正一脸害羞地帮疯书生脱去外衣。

疯书生安静地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口中也不念叨了,等湿漉漉的衣裳被脱下,便迫不及待地抱住那姑娘,低头去亲她的脸。

“你,你慢点儿……”姑娘羞赧地说,放在他腰间的双手却没有停,开始解他的腰带。

青蛮目瞪口呆,随即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白黎嘴角微抽地揉了揉额角,提醒她,“正常姑娘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里头这个……”

“是妖!”青蛮这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一脸正义地现身冲了进去,“大胆妖孽,竟敢吸人精气,为祸人间! ”

姑娘……准确地来说是女妖,吓了一大跳,飞快地将已经拉下肩头的衣裳扯回来,慌张失措地说:“你!你是谁?”

疯书生还在亲吻她的脖子,她伸手将他护在身后,这才稍稍镇定道,“我没吸他的精气,我是在救他。”

想起疯书生确实身体健康,没有一点儿不好,青蛮转了转眼睛,重重地拍了一下手里的大kǎn dāo:“真的假的?本仙姑的刀可不长眼,你最好老实交代!”

“仙姑?我,我没有撒谎,求仙姑饶命!”女妖脸色陡变,猛然一个瑟缩,变成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兔儿。

青蛮:“……”

那什么,这场景好像有点眼熟啊……

偏这时白黎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又吓趴了一只,嗯……我们阿蛮mèi mèi真威武。”

青蛮:“……”

拜托麻溜地滚谢谢!

***

兔妖胆小,畏惧青蛮,很快就把它和疯书生的事情如数交代了。

原来它是疯书生的仰慕者,严小芦死了以后,疯书生生了一段时间的病,之后某天来河边给严小芦烧纸钱的时候不小心落了水,撞到脑袋,因此失了神智。若非兔妖正好路过,他已经连性命都丢了。

不忍看到心上人就这样死去,更不忍他从此成为痴傻之人,兔妖决定想法子给他治病续命,于是才有了每天晚上的秘密相会——妖能借着欢好之事吸人精气,也能通过这样的途径给人治病续命,只不过后者代价很大,很少有妖会这么做而已。

“难怪平时根本照顾不好自己,他的身体还能这么好,原来是你在帮他啊。”青蛮听罢摸了摸下巴,想起之前看到过的疯书生那满身的红痕,顿时敬畏地看了兔妖一眼。

这看起来娇娇弱弱,羞涩不已的,没想到床上那么狂野,真是妖不可貌相啊!

兔妖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眼神有些怪异,一旁白黎却是嘴角抽了抽,心中哭笑不得。

“行了别猥琐了,没事儿了咱就回去吧。”说话的壮壮,这胖猫显然十分了解自己的小伙伴,说完嫌弃地看了一下四周,“黑漆漆阴森森的,难受死了。”

这话却是提醒了青蛮。她转头看向兔妖,不解地问:“既然你只是想救他,为什么不干脆去他家,却要大费周章地把他叫来这里呢?”

“因,因为这里灵气比较充足,”兔妖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为了替三郎续命,这些年我耗费了不少修为,所以……”

这水下的灵气确实格外充足。青蛮看着她,又问:“那他为什么要一直念诗呢?”

“是,是我教他背的。”兔妖说,“三郎刚醒来的那会儿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怕,我怕他再也说不了话,便选了这首他从前很喜欢的诗教他……”

“那几年前死的那个木匠的女儿呢?跟你们可有关系?”

“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她缠着三郎,所以小,小小吓唬了她一下!”

兔妖虽然很怕青蛮,但青蛮的问题它都一一答上来了,且没有任何破绽。

青蛮又问了几句,确定兔妖和疯书生跟江蕙娘的死无关之后,便对白黎道:“那我们走吧。”

兔妖没有作恶,只是自愿以耗费修为为代价去救疯书生,这是它与疯书生之间的因果,青蛮不会也不能干扰。

白黎偏头看了缩成一团不敢抬头的兔妖和正紧紧抱着兔妖的疯书生一眼,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好。”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青蛮一愣,重新朝地上的两人看去,这一看,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子不对劲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具体不对劲在哪。

小姑娘皱了眉,刚想再追问,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凄厉却细微的哭声。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波浪一般回荡在她的耳边。但细听之下,却又消失不见了。

“白哥哥,你听到了吗?”

白黎没回答,只长目微眯,偏头看向幽暗的洞外。

这个洞口再往里是越发狭窄的小道,黑漆漆的,一望无尽。冷冽的风呼啸而过,回荡在空气中,阴森而压抑。兔妖动了动唇,小声说道:“仙姑是指哭声吗?这,这里洞穴很多,有风的时候,就容易出现这样的声音……”

青蛮又侧耳听了听,那个哭声再也没出现过。

看来真是听错了,青蛮松开眉头,正要细想方才那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手心忽然一烫。

是她早上给严鸣的护身符烧起来了,小姑娘脸色一变:“严村长有危险!”

她匆匆离去,没有注意到兔妖看着自己的背影悄悄舒出了一口气,而它身后,疯书生也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第52章 艳事(八)

严鸣被妖怪抓走了。

据照顾阿元的那位邻居说, 当时他刚哄睡阿元,正要起身去看江蕙娘,外头忽然冲进一道白光, 卷起他就从消失了。

邻居吓坏了, 青蛮给了他几道护身符,又留下壮壮照看阿元, 这便找了件严鸣的外衣,摸出追踪符贴在上面点燃烧。

袅袅升起的白烟往东边飘去,青蛮松了口气:“还活着。”

追踪符只能追踪活人的下落, 如果严鸣已经遇害, 这烟会在原地散开。

白黎点头:“走吧。”

两人御刀追去,最终在西灵山不远处一个密林里停了下来。

夜已深,林子里一片寂静,青蛮掏出莲花小灯, 跟着越来越淡的白烟飞向树影重重的林子深处。

一股浅浅的妖气正夹杂着一种诡异陌生的气息从那边传来。

“是魔气, 小心点。”

白黎突然开口, 青蛮心下一惊:“魔气?!”

“嗯, 你……”

“救命啊——!”突然响起的惨叫声像是锋利的刀片,一下划破了夜的寂静。

“是严鸣的声音!”青蛮脸色微变,以最快的速度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然而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障眼法。”白黎挑眉道。

“嗯,雕虫小技。”青蛮自然也看出来了, 从袖子里摸出一道符咒射向前方树丛, 被刻意遮掩的一切便显露了出来。

血。

大滩的血。

但不是从严鸣身上流出的。

而是……

看着严鸣身边那只身首分离, 雪白的毛发被染成了猩红色的毛团子,青蛮惊呆了,好半晌才盯着它残疾的后腿道:“这!这不是咱们之前遇到过的那只赶车的兔妖么!”

“嗯,阿蛮mèi mèi好眼力。”白黎低头看向那兔妖,一股若有似无的魔气正从它尸体上飘出,而它本该雪白通透的妖丹,此刻也是漆黑一片,显然已被魔气所侵染。

“莫非这只兔妖就是杀害江蕙娘和那个木匠女儿的凶手?”青蛮吃惊地说,“可上回我查过它,它的灵魄干净纯粹,并没有沾染上什么杀孽啊!”

白黎眯着桃花眼没有说话。

“难道它体内的魔气能误导我?”青蛮满腹疑惑,见严鸣正捂着腹部倒在地上,忙弯腰查看他的身体,确定他只是伤到了皮肉,没有大碍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再晚一点点,他怕就要和蕙娘一样了。不过这把剑是哪儿来的?”

白黎微顿,视线跟着小姑娘一起,落到了兔妖身边那把泛着蓝光的长剑上。

“国师府的东西。”

兔妖显然是被这把剑砍死的,可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出现国师府的东西?青蛮吃惊,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过很快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地说:“师父,就是那边!!”

“陈净?”

青蛮嘴角微抽,果然没一会儿就看见了陈净那张讨厌的脸。仙风道骨的灵山道长也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国师府的弟子,皆是一脸警惕的模样。

白黎显然不大想搭理他们,难得主动地回绳子里去了。青蛮摸了摸下巴,见陈净看到自己后瞪着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由哼笑一声:“哎哟这么巧呀。”

什么叫冤家路窄,这就是了!陈净不怎么高兴地瞪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猜呀。”

“……”

对比陈净难看的脸色,灵山道长笑得很和善:“青蛮姑娘莫非也是感受到方才那股凶恶的魔气才会追到这里来的?”

“算是吧,”青蛮指指地上昏迷不醒的严鸣,“我是来救他的。”

一番寒暄后,青蛮明白了灵山道长一行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原来他们是为调查西灵山的怪异之处而来——明明灵气那么充沛,妖怪们却不敢靠近,这显然是有人在搞事情。再加上听说这附近有魔气出现,事关重大,灵山道长不放心,便亲自过来看看。

他们已经在这附近检查了好几天,刚才也是感应到那股魔气才会及时出手。

“原来如此,我替严村长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及时出手,他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陈净轻哼一声,神色倨傲地上前将那长剑擦干净收好。

青蛮懒得理他,拿起兔妖被魔气侵染的妖丹看了看:“妖也能成魔吗?”

“万物皆能成魔,神仙亦然。”灵山道长看着那妖丹微微一顿,好言提醒道,“不要用手直接触碰被魔气沾染过的东西,容易被钻空子。”

青蛮把那妖丹往乾坤袋一塞,嘿笑:“多谢提醒。”

那动作快的,就怕有人跟她抢似的,灵山道长乐了,想说什么,不远处突然匆匆跑来一个弟子,似乎是有了什么发现。他笑容微收,飞快地与青蛮告了辞,这便带着一众弟子离开了。

***

青蛮带着严鸣回到了严家。

严鸣伤得不重,很快就醒了。他先是谢过青蛮,而后才摇着头苦笑道:“那人说他的腿是我弄断的,我还杀害了他两个mèi mèi,所以他要来报仇,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这实在是……”

“抓走你的不是人,是一只兔妖,你想一想,自己以前有没有伤害过什么兔子?”

“村人们确实经常上山打猎,但我是从来没有去过的,”严鸣想了想,自嘲道,“一介书生,除了握笔,连锄头都挥不好,别说是打猎了。青蛮姑娘,我可以肯定我没有与兔妖结过仇。”

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倒是兔妖身上疑点重重,青蛮点点头,吩咐他好好休息,这便起了身。不想严鸣突然声音一涩:“姑娘!蕙娘……是不是就是这只兔妖杀死的?”

青蛮微顿,见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一手死死握成了拳,显然是反应过来了,不由轻叹:“应该是,不过它已经死了,你……”

话还没说完,严鸣已经挣扎着下了床,重重跪倒在地。

“严村长!”青蛮吓了一跳。

“多谢姑娘替蕙娘报了仇。”男人额头紧紧抵着地,一字一句地说,“此等大恩,严鸣来世必结草相报。”

“你快起来吧!”青蛮忙将他扶起,这才道,“这件事还有些疑点没搞清楚,你放心,帮人帮到底,我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的。”

“多谢。”严鸣闭上了通红的双眼。

青蛮出了门,掏出兔妖的妖丹看了看,心里并没有觉得敞亮,反而越发纷乱了几分。

“白哥哥。”

“嗯?”白黎从手绳里飘出。

“你觉得严鸣说的是实话吗?”

白黎看了她一眼:“他看起来不像是撒谎了。”

青蛮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兔妖是为了报仇才抓他……你不觉得奇怪吗?那兔妖的腿都伤了那么久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报仇,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呢?虽说伤了腿法力微弱,可真想要杀个人却是不难的。再说了,那天它明明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怕得厉害,为什么却还要选我在的时候动手呢,这不是找死么?”

“嗯,”白黎懒懒地往院中藤椅上一坐,望着天上月道,“除非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必须要马上行动。”

“对,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又为什么它一口咬定就是严鸣害了它,但严鸣却一点儿都没有印象呢?”青蛮也跟着坐了下来,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按说这种情况的话,严鸣和兔妖之间必然有一个人是在说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觉得严鸣没有说谎,兔妖也没有说谎……”

严鸣是没有必要说谎,毕竟这年头村民们上山打猎是常事,就算真是他伤了兔妖,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而兔妖……

妖不像人迂回,行事大多直接,如果抓严鸣是别有目的,通常会坦然相告或是直接不说,这么大费周章地编个妇 chóu故事……神经病啊!

而且,想起那天兔妖见到自己时害怕的模样,青蛮摸了摸下巴,之前没多想所以不觉得,如今想来,那兔妖害怕中似乎还带着些心虚,只怕那天它驾车送严鸣回家,是有找机会对他下手的意思在的。所以发现青蛮是捉妖师之后,它才会吓成那样。

至于它身上的魔气……仇恨会让人心生执念,进而成魔,这话也是说得通的。

不过凶手真是它的话,江蕙娘就算了,勉强可以说是作为家属,被严鸣连累了,那多年前那个木匠的女儿呢?

眼看小姑娘越揪越用力,白黎微抽,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再揪下去要变成小秃头了。”

青蛮回神,大惊,下意识把手里的头发往回按,她才不要变成小秃头!

白黎笑出声,忍不住抬手揉了她脑袋一把:“傻乎乎的。”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映衬的原因,他的眼睛漂亮极了,尤其是微微眯起的样子,风流又勾人,青蛮愣了一瞬,半晌脸蛋微热地别过头:“你,你才傻呢!”

她声音有些发虚,像是不自知的娇嗔,白黎心头微痒,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没事,再傻点我也不嫌弃你。”

青蛮心口忽地一跳,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了,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话,跟我走吧。”

“?”青蛮愣了愣,回过神,“什么意思?去哪儿?”

“嘘,”白黎冲她眨眼,“跟我来就知道了。”

第53章 艳事(九)

白黎带青蛮去了河边。

看着波光粼粼, 平静无波的水面,小姑娘有些茫然,问白黎:“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跳河做一对鬼鸳鸯。”白黎挥手, 一个透明的气泡裹住了两人的身体。

“……”青蛮抬腿就是一脚, 谁跟他是鸳鸯啊!

白黎哈哈一笑,侧身躲开:“好了好了, 说错了,是去看野鸳鸯。”

“严湛和那只兔妖?”青蛮回过神,斜着眼睛哼哼道, “为什么?不是已经查清楚他们和江蕙娘的死没有关系了么?”

“这个先不提, 你不是想知道那只兔妖为什么突然不顾一切地抓走严鸣吗?”白黎懒洋洋一笑,吊儿郎当地说,“都是兔子,同一个种族, 没准儿严湛那小相好能知道些什么呢。”

“有道理啊!”又想起自己之前在河底时那种古怪的感觉, 青蛮眼睛一亮, 拉了拉白黎的袖子, “说起来严湛这事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白哥哥,你说那兔妖,它之前与咱们说的是实话吗?”

“这个嘛……”白黎看了她一眼, 拉长了声音, 却就是不继续往下说。

……死样!小姑娘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面上却是眨眨眼睛,露出了甜蜜蜜的小梨涡:“白哥哥你最好最聪明了,快点儿告诉我吧!”

白黎心痒,忍了忍没忍住,坏笑着凑近她:“阿蛮mèi mèi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青蛮心口一跳,反手就是一拳。

猝不及防挨了揍的白黎:“……”

“爱,爱说不说!”青蛮莫名心慌地别过头,十分有骨气地说,“我自己也能琢磨明白!”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拉住说完这话就哼哼唧唧往河里跳的小姑娘,青年忍着笑赔了不是,这才正了正脸色道,“还记得严湛和兔妖待的那个岩洞么?”

“嗯哼。”

小丫头近来脾气见长,偏他拿她没办法,白黎笑啧一声,继续说道:“那里头什么都没有。”

青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