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族妹,李荣保叔父的嫡女。”

云珠乖巧地给庄亲王福晋行礼,“云珠给福晋请安。”

李荣保虽因身体健康的原因从察哈尔总管调回京师任了个闲职,不过为人却颇受当今的称赞,再加上朝堂又有马齐在,底下的几个儿子又都大有出息…富察家不可小视。再者,皇嫂有意在明年的秀女里给四阿哥五阿哥挑嫡福晋,听她的意思,这富察家大有可能中选,马齐没有嫡子,唯一的嫡女已是皇家儿媳,马武的性格皇上可不怎么欣赏,那人选就可能出在这李荣保的嫡女身上了…

“我可常听十二嫂提起你呢,快快起来。”庄亲王福晋拉起她的手,只觉得触手轻嫩柔腻,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沁人心脾,心下更是微惊,她也是大家族出身,又嫁入皇家近二十年,什么名贵的香料没闻过,什么样儿的八旗贵女没见过,方才一见这富察.云珠就觉得她容貌清雅,气韵如兰,端静如湖,已觉得出挑,没想到入手肌肤柔滑细嫩尤胜婴儿,近看脸上竟没施半点胭脂水粉,身上还天生带着体香…这样的人若不中选还能选哪个?!

只不知才学怎样,心念电转,她已拉着云珠走到一张没人的方桌前,上面摆着空白的纸和笔墨,“十二嫂说你字写得好,今儿得给我留一份,回头我才好在她面前炫耀一回。”

原在旁边写字题诗的女子见她们一来便引了庄亲王福晋注意大为不悦,见状放下了手中的笔跟着其她贵女一起围了过来,看着云珠。

“不过给堂姐抄过几本佛经罢了,当不得福晋夸讲。”堂姐富察氏是马齐的嫡女,嫁给康熙十二子允祹为嫡福晋,亲生的子女都没站住,府里的庶子庶女及娘家的庶弟庶妹跟她不亲,便将一腔的母爱都给了年龄当她女儿刚好的堂妹云珠。她对云珠的爱护和指导,有时还多过瓜尔佳氏,毕竟瓜尔佳氏除了府务要理还有一大堆的儿子要关心,尽管心里疼爱女儿,能陪她的时间却不多。而云珠对这个有什么好吃好玩尽想着自己的堂姐也是极为亲近喜欢,在察哈尔时就常给她写信,回了京城更不时被接过府去住,她的绘画和刺绣技巧也多受其指导。因允祹子女大多没能站住,富察氏渐渐养成了吃斋念佛的习惯,有鉴于此,云珠也免不了抄几本佛经孝敬她。所以这话回得也是真心诚意。

不过,庄亲王福晋的盛请也是不好推辞的,她落落大方地拾起笔醮了醮墨汁,“我题首诗吧,给几位姐姐凑凑趣。”

原来是镇国公福晋的侄女儿!贵女们明白了,难怪福晋这么给面子呢。不过,堂姐夫是皇弟又怎么样,还不是不招皇上待见,都被贬成镇国公了能跟庄亲王比么…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狠扫过云珠秀美的小脸上那不染胭脂水粉的完美肌肤。

细细地看着悬挂着的各家诗词,摆在第一位的是庄亲王福晋写的白居易的《咏菊》,排在第二的赫然是果郡王福晋钮祜禄氏写的元稹的《菊花》: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传言果郡王福晋为人冷傲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跟着珺雅逛了大半个庄亲王府的后花园也没见着哪个气度容貌合得上的,莫非她来了就走?!(真相了…)这样的诗,以她果毅公府的出身倒也说得,只是未免霸气太过,莫说她父亲阿灵阿在夺嫡时期站错了队得罪了当今,就是没有,这样的性子只怕也不得夫君喜爱的。

只是年近而立的果郡王府只这么一个嫡福晋,当今居然什么表示也没有,与历史记载的他处理允禩的福晋郭络罗氏的狠辣相比,差别也太大了…难不成,果毅郡王在外边有知心女子相伴?!果郡王才干极佳,却又喜游历一年有大半时间花在名山大川上…云珠囧囧有神地想着,这外头有人也说得过去啊,汗。

5、金粟初开(下)

后面挂着的诗也大多是抄自前人的诗句,虽没什么新意难得的却是一手好字,偶有几首自创的咏菊诗却与几幅简单的彩画挂到了一起,更有的是诗画合作…这时,一个丫环拿了幅刚画好的画挂上,相比前面的几幅工笔描就的菊图它多了隐约的远山淡淡的竹篱,意境上带了点陶渊明的淡泊自乐,算得上佳做,云珠看了下属名:纳喇.海霍娜。

正好,就用《咏菊》。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运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庄亲王福晋见她扫了一遍诸人的诗画后就挥笔写下了这首《咏菊》,念了两遍只觉得口齿噙香,荡气回肠,不由赞道:“好!人美、花美、情美、诗也美,难得,难得…”果然是金粟初开晓更清,一代更比一代强,难得的才貌双全。

这话赞的…围观的贵女们看向云珠的目光更不忿了。

“云珠,原来是你啊,这诗写得真好,是配合着这幅画写的吗?”赫兰珠玉般的声音响起,脸上满是欣羡和喜欢,“这么好的诗一首怎么够,难得福晋喜欢,不如你再写一首啊。”

围观的众女里立时有人附和:“就是啊,写得这么好,再写一首给我们看嘛。”

赫兰?云珠一愣,遂又恢复了淡定,前世就见过了不少背叛的戏码,何况她与赫兰也不是多深厚坚定的友情,一句话说得好,所谓忠诚不过是背叛的筹码不够罢了。不过自己也不是个拿吃亏当占便宜的,赫兰是一个,另一个出声的——是个圆脸的小姑娘,见云珠看向她,眼神不由有些闪烁,只一瞬却又倔强地顶了回来。

怎么好像对她意见颇深?云珠有些疑惑,自己并不认识她。

“做诗又不是做饭,想做就有,还多多益善?”一位跟云珠年纪相仿的少女轻蹙着眉说道。一般若不是有嫌隙的大家闺秀是不会在这种场合为难人的,天赋和刻苦而就的才华并不是人人都有,找人代做也不鲜见,大家心中有数罢了,谁会挑了出来?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嫉贤妒能而已。

“纳喇姑娘说得不错,都让云珠做岂不耽误了其她姑娘参与的乐趣。”珺雅浅笑道,瞅向赫兰的目光微冷。

虽然这么说,很多贵女看向云珠的目光已从佩服、欣羡转为疑惑、不屑了。庄亲王福晋笑了笑:“云珠觉得呢?”语气依旧亲昵。

云珠似是不懂地璨然一笑:“那我再写一首吧。”怀疑她的诗是找枪手代做?没错啊,可惜这个枪手目前还未出生,而且这样水准的诗虽然不多,但好的也不少,再“写”一首有什么难的?她早查过在这之前的历史文化资料,到目前为止跟前世所记载的一样,但接下来她就不保证了,就算是正史她也要将它掰成架空。短命皇后?见鬼去吧。

伶俐的丫环早将写好的诗挪放到一边重新摊平一张宣纸。云珠醮了醮墨,行云流水般又写了一首《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真个把菊花问得无言可对。海霍娜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个富察姑娘了,这样的才华,别说一首了就是三首四首,她也做得出的。

“果然新颖别致。”太有个性了!庄亲王福晋看着云珠的眼光又再一次改变,原以为是个温静随和的,没想到内里更有清高孤傲、目下无尘的品格。只是,这样的品性适合皇家么?还是她只是对事而发?

敏锐地察觉周围不少女子不自在的表情,庄亲王福晋疑惑着,毕竟出身名门,才貌上佳,带点傲气是正常的,面对不甘和嫉妒能做到这般笑语嫣然地用诗反刺回去已经太过难得…可惜皇嫂没在,不然也会喜欢这个姑娘的。

能接到花柬来此聚会的都不是蠢人,当下在庄亲王福晋的招呼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品评,先是画作,接着又是菊花做的美食、汤饮…至于诗,到聚会结束也没人再提起,面对不能超越的佳作在前,谁还有兴致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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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精神还好,今天怎么样?”瓜尔佳氏拉着云珠的手细细问着。

云珠将事情描述了一遍,说道:“除了写诗那会儿,其他的时候还蛮好的,交了几个有意思的朋友。”总不能说自己一点也不介意别人的为难吧,现在的自己再怎么宽和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那就好,有空跟她们多走动走动。”瓜尔佳氏拍了拍她的手,皱眉道:“至于那个赫兰,以后远着就是…”

雍正三年,回京述职的李荣保因身体原因请辞察哈尔总管一职,皇帝接到折子后却将他调回京城升了从二品散秩大臣一职,原来的察哈尔副总管巴林讷穆.布坦一下子从正五品越级提为从四品接替了察哈尔总管一职(原来的察哈尔总管一职为从三品),转副为正。李荣保调回京后,巴林讷穆家与富察家的联系也淡了下来,这也很正常,毕竟从上下属关系变成领着闲职的京官与掌理军政事务的实权地方官差别确实很大…可是赫兰今天在庄亲王府弄的这一出也太过了吧,都说权势改变人,难不成这就是巴林讷穆家的家教?!

听女儿的话,她跟三福栋鄂氏及弘暲的福晋郭络罗氏走得近…瓜尔佳氏决定晚上就将这事儿透露给丈夫知道。

“额娘放心好了,我可不会再当她是朋友。”这种心术不正的人再跟她交往指不定什么时间会被咬一口。“阿玛呢?”

“你明白就好,这种人犯不着跟她计较,不过也要小心。你阿玛在书房…对了,你堂姐说过两天接你过府住几天。”瓜尔佳氏微笑道,“过些日子就到你堂姐寿辰,你正好陪陪她。”

“我知道。”云珠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陪您和阿玛用膳。”

“去吧,好好泡个澡。”瓜尔佳氏似笑非笑,也不知女儿的这个怪癖哪里来的,北方人几日洗一次澡都算勤的,她倒好,一天不洗就睡不着觉,更别说是活动了大半天后。

云珠俏皮地吐了下舌,带着素问回了辛夷坞——她住的院子。

瓜尔佳摇了笑了下,半晌才敛了神色仔细地问起郭嬷嬷庄亲王府上的事。

到了辛夷坞,熟知她喜好的灵枢已叫人在次间备好了洗浴用的木桶温水,云珠喜道:“果然还是灵枢好啊。唔,我一会儿还要到正院的。”

“侍候了姑娘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姑娘的习性。”灵枢笑道,将手上的衣服放了回去又重新拿了一套放到衣架上。

“敢情奴婢这一路的陪伴还比不上这桶热水呢。”素问故做哀怨地说着,手上却一刻不停地给云珠解开辫子,将卸下的钗环装好。

“你的功劳姑娘我记着呢…”云珠褪了衣裳整个人浸在水里懒洋洋地说着,“你们出去吧,我泡一会儿。”

素问和灵枢早知如此,默默地回到外厅。灵枢道:“这里我守着,你去歇会脚吧,今天辛苦了。”

素问不好意思,“确实有些累,不过也开了眼界…我先下去休息,有空再跟你细说。要不要我叫易芽她们过来?”

“这会儿不用这么多人,再说锦绣忙着做姑娘吩咐暖手儿呢,易芽去小厨房看上午炖下的汤了…”

那可没办法了。

6、掌中玉兰(上)

云珠不知门外素问和灵枢的小动作,在她们出去后,她伸出了白嫩嫩的手,小嘴儿朝掌心吹了口气,一株两米多高的玉兰树慢慢呈现在她眼前。碧莹莹的绿叶,团团在枝桠间,白、黄两色的的玉兰花如仙女般有的含羞半躲于枝叶间有的凌绽枝头。

清新的枝叶香和芬馥的玉兰香二者绞成一团扑入腾腾水汽之中,云珠深吸了一口,只觉得那香有如实质般沁人肺腑心脾,舒畅无比。

睁开眼,她将目光移向玉兰树。花叶下,一串串蓇葖果静静地垂挂着,它们有的呈稚嫩的青色,有的青中带红,有的却是熟透了的红褐色,更有甚者,果壳微微裂开,露出里面心形的果籽。

伸手摘了串青色果子,掰开果壳,浓稠的乳白色汁液滴落水中,慢慢晕开,化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郁郁然醇和无比的香气弥漫于水间,滋润着她的肌肤。又取了串青中带红的果子,捏开果壳,里面乳白色的汁液已经凝结成了果冻一般的果实,轻轻取出,放进口中,清清的玉兰香带着牛奶般的香醇又有着QQ糖一样的软、滑、有弹性,比前世的任何果糖都要来得好吃。全红的蓇葖果已带了丝生命的气息,果籽开始转红凝结成心形,虽然也可以吃,口感却没有青中带红的那么好,到了蓇葖果呈红褐色,果籽已然可取出做为种籽种植了。

在前世,未经末世时云珠不知道玉兰花的果实可以吃,可在末世,她就是靠着这掌中玉兰的花和果实活下来的。那时,除了这树根部带着的六、七平方的土地,树的周边还绕着个不大不小的二十来平方的小池(与树一起)…可惜,穿到清朝后只剩了这棵树了。不过它也许是可以升级的,因为无论是前世还是刚穿来那会儿,这玉兰只开雪白雪白花,可经过了十年,它又开出了第二种颜色的花,一种极美的淡黄色,近浅绿,不仔细瞧就会被它在绿叶间掩藏了过去。

她想不出它怎么会随着自己来到清朝,更对它变化的缘由无从知晓。她只知道,无论前世今生,自己受它恩泽实在太多。

前两年李荣保病重,若不是它,说不定她就失去了这一世威严慈爱的父亲。

没有它,她也不能养成这身滑嫩无比的肌肤和天生的体香…德言容工,无论将来嫁谁,这都是她的本钱和倚仗。更别说,她要嫁的是以风流闻名的乾隆皇帝。

云珠也不是没想过在选秀时想方设法在复选时撂牌子,可后来发现,她之所以会被指给弘历当嫡福晋固然跟她选秀时的表现有关可更多的是因为其他。

首先是家世,富察家从云珠的祖父米思翰一代到马齐、马武、李荣保到她这一代的堂哥、哥哥们,无论是从文还是从武,表现的都极为出色,一个家族的强盛由此可见。这么一个在朝中有文有武的大家族所出的适龄嫡女指的婚不可能差,指给寄予厚望的儿子不正好给他增加资本吗?

第二,雍正是个大爱大恨的人,被他欣赏的人只要不背叛他他就会永远宠信你,不吝给予各种优待,甚至有些天真地希望这种美好的情谊能延续到下一代。

皇帝少年时跟李荣保有同窗之谊,极欣赏他的人品,在给儿子选伴读时甚至不顾李荣保人还在察哈尔就直接将他的嫡幼子傅恒选给了弘历,卖马齐的面子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相信李荣保教养出来的儿子不会差。同理,他对李荣保唯一的嫡女富察.云珠自是比别的家族的贵女印象更好,更早在心中认定是优秀的。这么一个人,如果云珠刻意表现得平庸,那他会不会一反先前的良好印象转而生出厌恶的心理,认为她有负富察家的教养?!

云珠不敢赌。

再者,雍正皇帝在位时的粘杆处和血滴子是出了名的,虽然她不曾亲眼见识,可她能保证富察府里没有皇帝的眼线么?不能。她自己有时能感觉到被人窥视,可她无法肯定那就一定是阿玛的侧室或小妾派来的,也许他们有着二重、三重的身份呢?也可能还有更为高明的,在她的不知不觉中就能将富察府的消息传出去的人存在,就算她防得了自己身边的还能防得了父母、哥哥们身边的?她要是敢弄虚作假,在皇帝看来就是欺君,那不止会连累整个富察家,她自己也不会得了好。

靠什么不如靠自己,反正她已经决定了成为一名古代优秀的大家闺秀,那么在一定程度上她就不能藏拙。

不能改变即将登上的道路,那她只能更充分地装备自己。

家世、容貌、才情,她都不能缺。就算时光最终会带走她的美貌,她也要将最美的一面根植在风流帝王的心中,让他在其悠长的人生里即使出现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也不能忘怀曾经的自己。

做为皇家媳妇,做为皇帝的皇后嫔妃,地位权利什么的虽然重要,可最最重要的是皇帝的维护和宠爱,她要算计的,就是这个。

至于爱情,跟皇帝谈爱情?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当然了,她得让皇帝知道她就是这么一个“傻瓜”。

只要他和他的女人们不威胁到她的生命、地位、孩子,她不介意当个“贤”后,否则,她也不反对让他提早驾鹤归西。

一切为了更高的利益。

一切为了享受生命。

这样的日子多好啊,舒适的床、美味的食物、充实的才艺学习、对未来的规划…云珠想着,比起末世充满了饥寒、背叛、杀戮…时时警戒的孤独,这就是神仙的生活。

重新穿戴梳妆完毕,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云珠领着易芽和灵枢向正院走去。

“惠珠。”看到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小妹惠珠飞快地从正院跑出来,嫣红嫣红的小脸上气鼓鼓的,云珠有些讶异,“这是怎么啦?”

惠珠瞪了她一眼:“要你管!”眼光落到易芽和灵枢两人分提的大锅上,又骂了句“马屁精”就跑走了。

灵枢皱眉道:“这二姑娘怎么回事?”平日里还好好的,虽然羡慕嫉妒大姑娘比她得大家宠爱,可是嫡庶的身份摆在那里,该有的太太也没少了她,几位少爷对她也不是不闻不问,她也没什么可说的,怎么这会儿连面子上的礼貌也不顾了。

云珠想了想,也不理这茬儿,继续前走。

二姑娘再怎么不好也不是她们能讲的,特别是在外头,被云珠培养得很好的灵枢易芽也住了嘴,紧跟在后面。

“阿玛、额娘。”一进正厅,李荣保和瓜尔佳氏正在说话,见她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脸上绽开笑意。瓜尔佳氏不等云珠行完礼便道:“快过来坐,正跟你阿玛商量给你堂姐送什么寿礼过去呢,有没有什么主意?”

云珠分明在他们眼底看到不快,不过他们既不说她也不问,心想八成是与小妹惠珠有关,与这问题反而没什么关联。

“送些贴心实用的就行,咱们家不是一向如此么。”

云珠心里翻了个白眼,就算雍正二年堂姐夫(允祹)的爵位被一降再降,一来她们家不是那起子眼皮浅只看权势不顾情亲的,二来,她相信以她伯父(马齐)和父亲(李荣保)的老奸巨滑定能看出这不过是皇上为了三阿哥而铺的路…堂姐夫一来在先皇在世时未曾参与夺嫡,二来办事认真稳妥得过先皇赞誉,当今虽不至于隆宠对待却也最是放心这样的兄弟,所以眼前的冷遇反而可以更好地看清什么人可结交什么人不过是利益之交,没什么可担心的。“阿玛额娘可是在不忿那起子小人的落井下石?还是在担心姐夫府上的生活?”

那真是多虑了,就算少了堂姐夫那郡王俸禄还有堂姐那丰厚无比的嫁妆产业呢。她的想法直接摆到了脸上。

“哈哈,还是我们云珠心眼通透。”李荣保很是得意地捻须笑道。“听你额娘说你今天在庄亲王府玩得开心?”

“嗯,很有意思。”可能是受汉化影响,满洲贵女们虽不至于大字不识几个、鄙视琴棋书画等才艺,可也学得不如想象中高深,一般能写出首诗来就算了不起了,大部分人只是识字、会写、会吟几首前人的诗词罢了,其他的才艺也只懂皮毛,精通的稀少。不过她们的女红、管家理事、骑射等方面的能力倒是不错。参加这样的聚会有利于她更深一层地认识八旗贵女们的生活。

“开心就好,其他的不必多想,有阿玛和你额娘、哥哥们在呢。”李荣保是真正地疼爱女儿并没有大部份满人希冀女儿一朝成为贵人提携家族的想法,相反,他觉得家族是女儿的倚靠和庇护,而富察家的家族荣光向来是男儿自己挣来的。

7、掌中玉兰(下)

这是让她不必理会赫兰那等人呢。云珠笑逐颜开地点了点头,亲自在易芽她们端过来的一个小锅里倒了两碗汤出来分别端给李荣保和瓜尔佳氏,道:“这个是女儿刚刚做的,菊花猪肝汤,滋养肝血、养颜明目。”

“哪里来的菊花?不会是从庄亲王府拿的吧?”李荣保一饮而尽,自入秋以来,天天喝女儿煲的汤,喝得他气血越来越好,上朝时引得不少体力虚乏的老臣侧目。

瓜尔佳氏自是知道她们与会者临走都得庄亲王福晋送了不少新鲜菊花,没想到女儿转眼就将它们变成汤了。

“这可是女儿今天的奖品,我们它们做成汤,这样阿玛额娘还有哥哥嫂嫂们都喝得到,既分享了我的快乐又对身体有好处,总比将它们插在瓶子里空等着枯萎来得好。”

“又没说你什么。”瓜尔佳氏哭笑不得地轻斥了她一句,转头问蔡嬷嬷,“晚膳备好了没有?”

蔡嬷嬷躬了下身回道:“已备得差不多了。”

“走吧,今儿个你的哥哥们不来正院用晚膳。”瓜尔佳氏对云珠说道。

马斯喀不必说,早在康熙四十三年便去了,马齐、马武膝下子嗣少,只有李荣保这一脉人丁兴旺,为家族计,两人都将侄子侄女当自己儿子儿女教养,常常将人逮过去教导顺便留饭是常事。

“春和呢?”云珠蹙着眉问,“他又跟四阿哥在外面用膳?”

大哥傅广成、二哥傅清都已成亲四、五年,大哥的长子明亮两岁,大嫂舒穆禄氏目前正怀第二胎,二嫂马佳氏五月份刚生下长子明仁;三哥傅宁与三嫂西林觉罗氏成亲两年至今未育子女;四哥傅文今年八月份才与四嫂钮祜禄氏成亲,他们在府里有各自的院子和厨房下人,除了年节很少到正院用膳。

既成了亲就得学着顶门立户,瓜尔佳氏也不是紧攥着权利不放的人,她让新进门的媳妇各管各的院子,又从公中产业里分了一些宅子、庄子、店铺给他们——每个成亲的儿子都有,这相当于家中分给他们的产业,而李荣保还活着的一天,他们的吃穿住一切都由公中出。

云珠就很佩服瓜尔佳氏治理内宅的种种阳谋手段,早年瓜尔佳氏无所出时便自己做主替丈夫纳了妾收了通房,言明谁生下儿子就抬谁的位份,更将妾室所生的庶子都抱到跟前教养,赚足了贤惠的名声不说,还将制衡之道运用得淋漓尽致。这样,不到最后谁也不知会是哪个继承家业,不管有没有心思,这些小妾和庶子都得奉着她,久了,她主妇的形象深入人心,就算到最后她没能生下嫡子,被她教养长大的庶子也不会亏待她。

对公中的产业,瓜尔佳氏更不藏着掖着,是盈利还是亏损,为什么,她都会拿出来谈,顺便教导孩子经营的方法、手段,有时要置产她还会询问他们的意见…到了他们成家时,分给谁多少东西,大家也是有目共睹,不偏不倚。

更重要的是,富察家族乃满洲出名的军伍世家之一,对子孙的教养极为重视,男孩子早早就明白,家族是他们的根基,但要成就一番事业得靠他们自己。

“皇上有意让四阿哥开始领差,春和跟着四阿哥也能多学些。”李荣保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么多个儿子他最看好的就是小儿子春和,也不知是否女儿从小教养的缘故,傅恒不仅精通满汉文学,娴熟兵马骑射,更重要的是他办事能力极强,瞧他当上四阿哥的伴读后越来越得四阿哥看重就可知了。

她有点担心,“能者多劳是好,就怕贪多不精。”最重要的是包揽太多招人嫉恨。为人臣者,只要在一方面表现杰出就好了,太全…下场好不好是一回事,跟诸葛亮一样短命倒是可以预见。最近春和是不是表现得太好了?

不光是后宫的女人怕荣宠太盛,臣子也是一样,盈满则亏。富察一族就是在乾隆朝太盛,到了嘉庆上台看不过眼了,拼命地打压富察家才会使得煊盛了百年的富察家走向衰落。

所以说绝不能给奴才上位的机会,不然一朝得志,最惨的就是他们曾经伺候过的主子了。

春和会贪多不精?明显听出女儿话中有话的李荣保笑了笑,“他还小,慢慢会懂的。”

再聪明能干的人也得有个历练的过程才会慢慢变得沉稳,不过有个这么通透的女儿在一旁看着,他一点都不担心。只是,这么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女儿真要嫁入皇家么,想起皇宫那个地方,李荣保心中有些沉。

“多吃点。”给女儿挟了块鸡腿,看着她勉强放进嘴里轻咬、咀嚼,李荣保眼睛眯了眯,心想,要是能一下子养得胖胖的多好啊,省得皇上惦记。

遗憾的是自家女儿的好皇上似乎很清楚,前几天皇上留自己谈话,无端端地提起女儿,当时就让自己心中一突,后来找二哥私下里讨论,觉得皇上可能有这个打算,但还不肯定,毕竟当得起皇子嫡福晋的八旗贵女还是很多的…

“阿玛额娘,你们也多吃点。”云珠给他们一人舀了勺玉米松子百合,这道菜是她在现代常做的,营养丰富,穿到古代后让厨子做了出来,家里人也都很喜欢吃。

“好。”

此时温馨的一家子不知道自贵女们散会后庄亲王福晋对着云珠留下的那两首菊花诗爱不释手地念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扰到了的庄亲王也看到了这两首诗,欣赏之余泼了自家福晋把冷水:“这富察家的姑娘固然文采风流,可惜,从这《问菊》中也可看出,心性太过清高,恐怕不适合皇家。”

庄亲王福晋心中虽也有庄亲王一样的顾虑,却是偏向云珠多些,闻言驳道:“她会这么写也是有缘由的…”说着,将赫兰等人当时的挑衅描述了一番,最后道:“诗词与音乐,是有灵性的,从中固然可看出一个人的才华,却不能由此断定一个人的品性,因为它受环境与作者个人感情的影响很大,不是吗?”

也不是没有风流负心的诗人写出深情款款的诗词啊,譬如那个元稹。庄亲王福晋暗撇了下嘴,想起果郡王福晋今天留下的那首菊花诗,“此花开尽更无花”?那才叫孤芳自赏好吧。

庄亲王摇了摇头,“你只须将你知道的呈上去就是,其他的自有皇兄皇嫂做主。”

“也是。”庄亲王福晋点头,她喜欢云珠,这种喜欢不受其他因素影响。再说,做皇家媳妇就好吗?想起自己夭折了的孩子,她眼色微黯。

******

雍正四年九月十日,云珠那位一生都在护卫皇帝安全的领侍卫内大臣三伯马武在睡梦中逝世。

得了这个信,李荣保眼前一黑,他们四兄弟,大哥三哥善都是以武立身,身体看着比二哥和自己都强健没想到却早他和二哥而去…前两天,他还豪爽地让自己喝酒,说自己让女儿管得一点脾性都没有了…

“怎么会?”太突然了啊。

马武的夫人阿穆鲁氏红着眼道:“昨儿个晚上他心情好喝多了些,我还说他来着,没想到一早就怎么喊也喊不醒…”

是性格决定命运吧,让三伯不喝酒比要他的命更痛苦,这样也算是喜丧了,在满足与睡眠中离开,没有不舍、没有病痛。

不止云珠这么想,富察家的人也都看得开,很快就操办起丧事。

皇帝听说后,也以伯爵的等级赐恤,授马武三等阿达哈哈番,赐祭葬,谥勤恪。

镇国公(允祹)福晋的寿辰注定了只能在沉郁中度过。当然,富察氏也没想过要大办。云珠是等到丧礼完后才亲自补送了寿礼的,一过去就被留下小住。

云珠见她脸色实在不好,给姐夫请安时也觉得他心绪有些低沉,一时不好开口询问,只得每日里私下给他们安排食谱调养身体。

8、父子(上)

“爷,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听小泉子讲三阿哥每天吃不到几口饭,人又不说话…”富察氏满是忧虑地说,心里也有些怨怪皇上,怎么就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到了他们府上呢,这办好办坏都不是个事儿。

“我再去劝劝吧。”允祹也跟着叹了口气,能帮着一点是一点吧,四哥也难啊,国库空虚、吏治败坏,登基几年几乎都是扑在案桌上过的…偏偏老八他们又教唆弘时跟着四哥做对,好好的一对父子弄成现在这个局面。

原来是弘时啊,那个让姐夫从郡王降到了镇国公的罪魁祸首。唔,历史上他是什么时候死的…雍正五年?那不是时间快到了?姐姐、姐夫在烦恼这个?也是,再怎么不好也是儿子,要是真给照顾死了,皇帝表面上不说,姐夫这个郡王在雍正朝岂不是再升不回来了?!

虽然前世看的电视剧及一些资料上讲弘时是被雍正赐死的,不过云珠并不相信,当年的九龙夺嫡闹得那样惨烈康熙还不是只圈禁了事,到了雍正这里,弘时也不过是跟着允禩走得近故意跟雍正唱反调…哪里就到了赐死的地步?以雍正的性子,将弘时驱逐出宗室后交给姐夫养赡未尝不是给他一条后路,为以后的开恩预留余地…只是弘时他自己想不开罢。

弘时是今年二月份被黜宗室住进镇国公府的,三月里云珠来这里小住时远远见过一次面,就在离她住的兰园很近的镇国公府里的后花园东北角,那里有一片桃花林,当时只觉得那夭夭丹彩美得连春光都分外煦融,他却带着一身的抑郁寡欢在那里发呆,与那美景成强烈对比,不过那天生的尊贵气质和俊秀的相貌还是很让人有人面桃花的感慨,那时她想什么来着,对了,就是:虽然没能见识到清穿文里盛传的桃花九风采,不过这位想必也不会差太多罢?

没想到才过半年时间,他竟抑郁到有生命危险的地步…

就这么任他死去?

说实在的,这个人从历史资料上看就是个任性的,只活在自己感情世界里的,他死不死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是跟疼爱她的堂姐有关系,难不成真要因为他让堂姐夫等到乾隆登基再复爵?!

云珠从来不认为弘时会是弘历的对手,为了未来,她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足,对这些未来的“家人”的研究不能说透彻但也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基本上,从弘历一出生弘时就已经丧失了大半的继位权,另一半建立在弘历没被养残,因为雍正诸子的生母均是汉军旗出身独弘历的生母是满人,择立弘历为储君可以更好地团结满洲上层贵族,是稳定□势的必然抉择。

这一点,弘时不应该不清楚。

那他会跟雍正闹到这程度就是心结问题了,有一段时间他既是雍正的独子又是长子,想必性格冷硬不善与人处好关系的雍正爷对这个儿子太过“关照”要求过高,在后来又添了几个儿子又表现不均…呃,用一句话讲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对父子的关系真的很耐人寻味啊,云珠感叹地想着,可惜她不是腐女不是耽美狼,这个念头很快被她甩开了。

要不要管管闲事?说不定管了也没用…不过,还是试试吧,怎么说雍正这个皇帝也混得挺不容易的,看着向来疼爱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担心受怕心理上也过不去。

“姐姐、姐夫?”

“快点进来。”富察氏笑了笑,自云珠过来后她心情好了不少,这段时间一边是三叔的丧礼,她难过之余又要担心老父身体,一边又要操心三阿哥这个说不得碰不得的…哎,幸亏这两年身体经煅炼轻健了不少,不然还真捱不过来。看着云珠手上又端着瓷盅,“又炖了什么好汤?”

允祹也笑,不过这种好事他从不拒绝。

两人略带促狭的笑意怎么也看不到方才言谈时的忧虑。

云珠恼羞道:“什么食谱我没送过来?要不是姐姐姐夫这么懒我用得着一过来就天天钻厨房么?!”

“你确定不是你自己喜欢吃?”富察氏揶揄道,这个小堂妹什么都好,就是对食物很执着,别家的闺秀喜爱的是弹琴画画要不就是刺绣,她倒好,这些东西学是学了,最爱的是却是研究美食,自己整日不离也就算了,走到哪儿都爱给人补身体…想到这里,富察氏又觉得她的这个爱好实在是无比贴心可爱,可不是,周围的人包括自己在内不都是受惠者么。

不过她也很讶异,同样的膳谱怎么她亲手做出来的硬是比别人做的好吃。

——如果云珠知道她的疑惑,定会再次笑弯了她那双细长的眉眼,都是玉兰果的功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