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人进来伺候洗漱吧。”

工作汇报结束了。灵枢应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几个二等丫环端了水盆盂盅帕巾等鱼贯进入。云珠抬手,接盅,漱口,回放,接湿帕,轻轻拍拭脸颊嘴角…一整套动作温婉流畅,带着丝慵懒贵气,极是优雅漂亮,一旁的小丫头见了,心想:别人做来粗俗无比的动作姑娘却做得这么好看,怪不得老爷太太和少爷们都喜欢大姑娘,真是天生的富贵人。

24、先置(下)

静坐冥想了半个时辰,云珠睁开眼睛,觉得脑袋更清明了些,反正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便将最近的事过滤一遍。

威勇候府(瓜尔佳氏娘家,如今已降袭为一等威勇候府)和镇国公府送来的几位深谙内宫生存法则的教导嬷嬷走马观花地来了又去,规矩和后宫各主子的资料、秀女们的资料自己也都熟悉,富察一族几辈经营的在宫里、内务府的人手势力也顺利接手,现在就是自己身边的人了。按照历史轨迹,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会被指给弘历住进乾西二所,那里自己也早安排了不少人手先渗了进去,可是做为皇子嫡福晋,自己明面上也需要陪嫁人手。

郭嬷嬷是照看着自己长大的教养嬷嬷,辛夷坞的事务是她在总揽,人事也是她在管,可算是自己的臂助,再说,她无儿无女,不跟着自己跟谁?!奶嬷嬷珠颜氏一惯理着辛夷坞的采买,帮着易芽管着小厨房,她是府里的家生子,想必不会跟自己进宫。其她近十年来请的才艺师傅及教导嬷嬷,有不少是富察一族供养的,只是与自己感情并不深,也脱离宫中日久,还不如现成地等进了宫用宫中分配的管事嬷嬷,也好教宫里的人放心。

至于自己身边得用的丫环总共六人,是自己从小着意挑选出来培养的:专攻医药的素问、灵枢,擅长女红刺绣的锦绣,擅长烹饪的易芽,伶俐嘴甜负责传话跑腿的玲珑,隐在暗处专为自己刺探外围消息的叔貂。

这六个人里,素问灵枢性情沉稳处事周密,明面上是负责自己房里事务的大丫环,这两人并隐在二等丫环里的叔貂是当初自己在给她们选择“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几样选择里挑了终身不嫁要永远跟着自己的,自己在她们三人身上下的功夫也最多,肯定是要带进宫的;易芽和玲珑当时挑的是想成为自己的管事嬷嬷,如果自己进宫,她们倒不适合跟进去,却可以先给她们配人,然后替自己管理嫁妆产业;唯有锦绣,什么也没挑说是凭自己做主,可自己当初就看出来了,她是想走“陪嫁丫环”成为姨娘的路。

这府里的王姨娘和柳姨娘也是瓜尔佳氏从自己的陪嫁丫环里抬上来的,王姨娘生了李荣保的第三子傅宁,柳姨娘生了李荣保的第八子傅谦及幼女惠珠。她们有儿有女,过着不愁吃穿的富贵生活,主母瓜尔佳氏并不为难她们…于是,她们成了富察府很多丫环的“榜样”,要不是富察府重规矩,没有主母的明令,狐媚诱主的一律打死发卖,那些心思不正的还不知要搞出多少事来!

当时自己挺失望的,毕竟锦绣自己也培养了两年,没想到怀了这么个心思…可转念一想,自己将来要进的是什么地方,要嫁的是什么人,有这么个人在,也许能发挥妙用也说不定。于是自己继续留了她在身边,只让她管着辛夷坞的针线,这么多年,对她的性情、习惯自己虽不敢说摸了个透却也了解七八成…带她进宫,说不定也能成为一把好刀。

至于二等丫环,将来再在辛夷坞挑上四个,其余不足的到宫里再添,毕竟宫里也有自己人,也得给她们机会表现…不然,谁会用心给你卖命呢。

笑了笑,她闭上眼,倒有点期待未来战斗不止的生活了。

******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云珠,云珠,我的赛云珠(满语“好女孩”的意思)…

弘历放下手中的画笔,画中的人儿已与他心中日思夜想的女子十分相像,只那天生的气韵却如何也描绘不出万一。她跟国色天香的牡丹一般富丽尊贵,却又有着凌波仙子般的飘逸,她比荷花还要香丽细腻,又有着菊花的高洁和朴实,她娴静素雅,眼神又似乎藏着某种奔放炽烈,仿佛九月的湖面粼光,美丽醉人。

他轻叹了口气。

如果开始只爱她的风姿容貌,那么这段日子以来他所搜集到的有关她的资料,即管有限却足以让他深深着迷,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内外皆美的女子,她温柔善良,有着一手高明的烹饪手艺,侍奉体贴双亲友爱兄弟;她工诗词善字画,在庄亲王府两首菊花诗艳惊四座;她针黹女红很好,做给春和的荷包衣袍都很精美…

本以为了解过后会有“不过如此”的想法,满八旗的贵女大多会说满汉语言、会写满汉文字就已不错,毕竟满洲姑奶奶更重视骑射和管家能力,最多加点针黹女红…何况生而为女,眼界和受教育本就无法与男子相比,有点拿得出手的才艺常通就会被传为“才女”,就跟满汉不通婚,相貌略微美些的就会被传为“满洲第一美女”一样…

虽然年纪不大,可他对这些还是很清楚的,做为皇子及宗室阿哥,他们可以说比普通的满人更受束缚——因为他们所指的嫡福晋更重视门第出生和大家规矩的好坏,可他们也比普通的满人更有特权——因为他们生而高贵,相貌姣好的,尽可收为妾侍,左拥右抱,享尽温柔。

如果他跟皇父一般将心血尽倾在大清江山的话,他可能会满足于一个出身名门能为他掌家理好后宅的嫡福晋,可他承认,他心性中有一种高傲,自信(其实是自大吧?汗…),能与自己执手到老的妻子,怎么可以只有这点子要求呢,她应该更有才情,更通达,能与他心灵相通,言语相契。她应该是完美的。

这样的女子太难找了!她既要诞育名门,出身配得上他,她又要相貌姣美、仪态万方,才能当得起皇子福晋的尊荣,她又要才思敏捷灵慧周全,才不会最终成为红粉骷髅…他以为他是不可能找到这么一位配做他嫡妻的女子了,可云珠出现了,他没想到春和的姐姐竟然是这么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之前,在勋贵子弟圈子里也没听过一丝半语有关于她的传言,除了小时候曾听春和不经意地说起,却也是一语带过…富察家实在将她藏得太深。

生在皇家,尊荣富贵是等闲,什么美貌的女子他没见过,有点才情的也不是找不出来,可是那个明月下优雅如兰的女子,不知怎地就走进了他心里…想忘也不能。他苦笑,偏偏他受的教育却告诉他这种无法克制的感情冲动实在太危险,但凡他表现得再忘我一点,不止会毁了她,连他,也可能会错失坐上那把椅子的机会。

可他又不甘心错失她,只能隐晦地通过春和向富察府、向她,表达他的心意。

估计皇父也知道他这些私底下的小动作吧,不出格,但已足够让皇父明白他的心意。什么纳喇氏、马佳氏他不稀罕…最近,他听够了额娘(熹妃)给他说这家在朝中的权力那家在军中势力。

“主子,富察格格给您送来了冰糖银耳莲子羹。”吴书来在门外低声禀道。

弘历微蹙了下眉正想让她走,忽又停住,改口道:“让她进来。”转身拿了张白纸将案桌上的画盖住,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赛云珠。

“格格,主子请您进去。”吴书来转身对提着红木食盒的富察.芙灵微弯了身说道。

芙灵阿优雅地笑了笑:“有劳公公了。”

吴书来见她款款走进书房,微摇了下头,又恢复了淡定直立的身姿杵在门外。这位富察格格是个聪明人啊,自进了这毓庆宫,就以温和亲切的态度慢慢博得了底下不少奴才的好感,熟悉了环境后又不着痕迹地打压先前侍候主子的张氏和刘氏…只是自上元节皇上说今年的选秀要提前在四月份举行后行事就有些急了。

平日里主子或许会享受她的温存小意,只是现在心底既有了那位就…难说了。说不上喜新厌旧,可冷淡总是有的,偏偏这位还上赶着凑近乎,不是惹烦么?!

“爷?”芙灵阿软声轻唤,满眼柔情蜜意地睇着弘历,就要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案桌上——

“等等。”

太危险了,汤汤水水的万一溅到画怎么办?弘历喝止了她的动作,轻手将画卷了起来放进插瓶里。

芙灵阿被他这一喊吓了一跳,再见他这么细心轻卷地对待那幅遮了白纸的画,不由心下存疑,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地盯着被卷起的画的背部——似乎是位女子的画像?

是谁?!

她眼睛微眯,看爷这么重视,会是他中意的人吧?她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拿出黄底粉彩花釉瓷碗,给他舀了一碗羹递给他,面上十分倾慕细声问道:“刚才是爷的画么?早听说爷文采风流,没想到还精通画艺,不像妾身画技粗浅…爷哪天有空也指导一下人家。”

狭长深邃的黑眸淡淡地扫过视线略停在画轴上的俏脸,弘历勾了下唇,道:“回头我送几幅画先给你临摹练手…”

“那可多谢爷了。”芙灵阿一脸欣喜地给他行了个礼,脸上表情、随着动作而展现出来的婀娜身姿,无不充满青春的活泼俏丽,那轻快的动作和言语更教人充分感受到她的甜蜜惊喜,若非弘历目光敏锐地在她的眸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郁色,他真要以为她有多么地为他的决定而喜悦着…

感谢她年轻掩饰功夫不到底,又事关云珠的画像这才让他有所警觉,不然他还真以为她是个一心爱着他又没什么心机的女人呢。

25、高氏(上)

芙灵阿看着弘历拿着汤匙在碗里转了转,吃了两口就将碗放下,轻咬了下唇,懊恼道:“可是不合爷的口味?都是臣妾手艺不精。”

“这是你做的?”弘历长眉一挑,瞳孔深处的冷意略缓,想必她动这些许心机也是为了争宠吧?这后宫哪个女人不争宠,算了,只要她不动歪心思坏了他的好事便罢。

粉颊微垂,芙灵阿赧道:“臣妾也想为爷洗手作羹,尽一份心意…实在是献丑了。”

弘历见她俏丽的苹果脸上如染丹霞,凭添了几分羞涩艳光,心下虽疑她在自己面前作戏,可也免不了想起她到自己身边后尽心尽意地服侍,脸上不由绽了些许笑意:“你有这个心已难得。”他不知道,自己清俊的眉眼因着这许笑意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子温润柔和,加上他那天生尊贵优雅的气度,实在吸引女人不知不觉陷进其中陶醉不醒。

芙灵阿便因着他这抹笑而心中甜蜜无比,觉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他也是喜欢自己的…不过她还要继续努力,增加爷对自己的好感,使他更宠爱自己,即管将来指再多的女人进毓庆宫,她也能占据优势。

“前儿你嫂子进宫来看你,有没有说府里的情形?选秀可是快到了。”他重铺了张纸,芙灵阿上前给他研墨,闻言笑道:“怎么没有?不知多少人家进府里打探爷的喜好呢。”

“我的喜好?”写诗?他脑海里只想到那两道令人回味无穷的菊花诗。画画?身边有外人,再画她的画像可不适宜…对了,画玉兰吧。他开始蘸墨,一笔一描地在纸上画起玉兰花来…

“嗯,问爷喜欢什么性情的女子呢。”不过不会直白地问,打探的人显然也是知道佐领府的女儿既做了四阿哥的格格也不会帮着其她女人给自己女儿争宠,所以会上门探听的也都是些沉不住气的小角色…不过芙灵阿想在那些女人未指进来前先给她们上点眼药,所以便直白地说了,那略微吃醋的娇俏表情也做得恰到好处。

这种事情在选秀前并不罕见,同样的事情,只要算得上是皇家外戚的都会遇上,尤其是后宫的嫔妃娘家,有些暗地里收礼收到手软。

“哦,那你嫂子是来问你爷的喜好了?”清醇的嗓音,尾音微勾,尽显勾人魅惑。芙灵阿小脸一红,娇嗔地睨了他一眼:“那怎么可能?!就算嫂子来问妾身也不会告诉她们的。”接着脸上又有些落寞地道,“妾身知道爷不会只属于妾身一人,妾身也不敢独占爷的宠爱,可让妾身白白将爷拱手让人…妾身也做不来!”

最后这句话实诚,也着实取悦了弘历,他低低笑了起来。

芙灵阿知道自己赌对了一次,微微嘟起柔润的红唇,恼道:“爷就笑吧,反正妾身这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想瞒了瞒不住!”

弘历摇了摇头,“你家素日与马齐大人家可有往来?”

芙灵阿不防他突然转变话题,随口应道:“没什么往来,虽然是同一个姓儿,可我们这一支富察氏在正红旗,马齐大人那一支却隶属镶黄旗,两家即便有什么血脉关系也隔得太远不可考了。公事上,也没什么往来。”她阿玛只是一个旗的佐领,而马齐却是历经两朝皆得重用的朝中大臣,又封了伯爵…他们这一支自太祖时就很得重用,子孙丰茂,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禁卫军里都根深势稳,所谓世家大族,即是如此。

本来就知道两家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抱着丝希望,想着同姓富察,说不定她听过云珠…一时间弘历有些意兴索然,“嗯,你出去吧,我还要读一会儿书。”

芙灵阿知道他现在偶尔也去上书房读书,再说书房本不是她可以久待的地方,闻言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恭顺地退了出去。

“主子,回来了?爷可是用了莲子羹?”平嬷嬷将她迎进屋里,瞄了眼接过食盒的春花,见秋叶机灵地冲了杯茶上来,忙接过递给坐下的芙灵阿。

“用了,不过没怎么吃,可能不是很合爷的口味。”芙灵阿却在想着弘历怎么会问到马齐,莫非…她一机灵,马齐也有个侄女要参加选秀!她一直以为那位富察姑娘不太可能被指给爷做嫡福晋的,毕竟马齐虽有爵在身,毕竟也与李荣保分了府,李荣保再得皇上宠信本身却没什么实权,官职品级也算不上高…而他的儿子虽多在御前侍卫、步军衙门处领职,但担领内侍卫大臣的马武已经去世(很多人都以为雍正是看在这一点才在新年对李荣保格外厚赐),势力虽稳且深却也不显眼…难道她竟猜错了?!不过指婚的事选择权不在爷手上,即便爷有那个意思还得看皇上和皇后娘娘、熹妃娘娘的决定。想到这点,她又淡定了下来。现在她想再多也没用,指谁给爷做嫡福晋爷自己决定不了,何况是她这个小小的格格。

“怎么会,这汤可是您专门针对爷的口味煮的——”

“再爱吃的东西,也有不称口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地说道,又想到了那幅被弘历收起来的画,他那么重视,是不是已经见过那人了呢?“嬷嬷,你最近有没有在宫里听到什么消息?”

“主子是指…选秀?”平嬷嬷早有话要讲了,闻言立即将她打听来的几家贵女一一说了起来,跟芙灵阿嫂嫂进宫说的没什么不同。

“嬷嬷有没有听过马齐大人的侄女?”

平嬷嬷想也不想地说道:“自是听过,可是相比其他几家的贵女,她的门第并不显眼,虽说也是伯爵府出身,可封爵的毕竟是她的伯父,袭爵的更只是她的堂兄…她的父亲李荣保虽与皇上有旧谊,可在他们家族里并不突出,只袭了世职。”

——可人家后蓄力量强悍啊,无奈能有这超前眼光的人太少了,即便是雍正,也是看李荣保家的门风及云珠这个人的优秀点更多些。

芙灵阿点了点头,觉着是自己多虑了。

平嬷嬷同样没将云珠放在心上,“再说了,主子已经是四阿哥的格格了,只要早日生个小阿哥请封侧福晋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四阿哥身边的嫡侧福晋都姓富察,这也说不过去。皇上娘娘们定能想到这点,主子不必忧虑。”

微嘲地笑了笑:“侧福晋?那也是将来的事…”

“主子所言极是,眼前正有件要事…”平嬷嬷凑到芙灵阿耳边叽咕了一阵子,末了说道:“不是奴才多虑,这个高氏虽然年纪小,可那弱柳迎风的姿态却极是可人,又有这么深的心思,保不定将来就让她上了位,再者,她虽是包衣出身,可父亲可不是普通人,那是得皇上重用的,管着苏州织造,将来会晋升到何等地步可不好说。”以当今的性子对从潜邸就跟着他的属下是实在好,只要用心办事。

“嬷嬷是怎么发现的?”芙灵阿瞿然一惊,没想到她眼皮底下竟有这么个人,实在太疏忽了,平嬷嬷的顾虑实在很有必要,嫡福晋那不是她能想望的,可是嫡福晋底下谁得爷的宠那谁就是她的敌手,只是这高氏就像嬷嬷所说颇有来历,出身不高,可官场上的势力却明摆着比自家混得好…加上不俗的家容貌心计,如果真让她得了机会,绝对是劲敌。

“奴才是恰巧听到一个小宫女向她汇报主子的事才注意上的。”平嬷嬷颇为愤愤,“这高氏才进毓庆宫大半年,却对四阿哥的喜好作息了如指掌,更在主子身边布下她的耳目…可见高家从一开始便是有心攀四阿哥的,暗地里在这毓庆宫里布下的势力只怕不小…奴才还注意她与张氏刘氏有些往来。”

听到这里芙灵阿是大大的震惊了,她本是个聪明有心计的,自指给弘历做格格后身边仅平嬷嬷和春花两个人手却能在几个月内就在毓庆宫站稳了脚跟,并压制住弘历先前的两个妾侍,她以为自己大局在握,没想到暗底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些对自己恭顺听话的宫人奴才很可能是别人的耳目,他们效忠的不是自己,这、这实在是把她的自得自信打击了个彻底!

这个高氏不能留!

不,冷静!她双手紧紧地抓住榻上的靠手,这个高氏不能动,她若有事,以她父亲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和在朝中的官职必会追究到底…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她一步一步得尝心愿?

“又不能除了她,可恨!”能在爷的身边潜伏大半年,观察爷的喜好那是打着一击即中的主意,想让爷觉得她是个体贴温柔又能与他心意相通的?哼。

“主子,奴才有个主意。”平嬷嬷显然也顾忌高氏身后代表的势力,俯首到她耳边低声道:“女人最紧要的是子嗣,没有子嗣,再大的宠爱都是梦幻泡影,趁这个狐狸精还不知道主子注意上她,咱们给她下药,包准她不知不觉。”

芙灵阿眼睛一亮,好主意!男人的宠爱不能只争朝夕,未来才重要,就先让她得意去。“就依嬷嬷,只是具体怎么做——”

“主子放心,她高氏如今还不是四阿哥的人呢,有多少势力都不能摆出来用到实处,主子好歹也是四阿哥身边位份最高的,要对付她一个宫女还不容易?奴才自有办法。”

对,有心算无心,她就不相信她还对付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事情办得干净点。”芙灵阿勾了勾唇,一想到高氏以后再怎么得宠也生不出孩子,就解气。

“是。”这种事情赶紧不赶慢,免得夜长梦多,平嬷嬷立时下去布置。

26、高氏(下)

傅恒回想着弘历那满脸郁闷的表情,一路强忍笑意,待回了府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辛夷坞放声大笑——

“今儿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这么开心?”云珠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地问道。

接过素问端来的茶,傅恒喝了一大口,顿觉心胸舒畅无比,“今天我们在校练习骑射,不想皇上过来…”

于是考校众人的内容就是骑术和射箭,骑术毫不意外地弘历表现得最好,傅恒是一点都不意外的,除了弘历本身骑射水平确实高超最近他也不知吃了什么兴奋药,处处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

皇帝称赞了他一番,又道:“再让朕看看你们的射箭准头,中地的有赏,最差的朕要罚。”

满人重骑射,考的当然是移动靶子,且射的人要骑马奔驰,引弓射击。弘昼在这方面不怎么擅长,小的皇阿哥功夫也不可能比得上年长的,而皇子伴读和哈哈珠子们更不必说了,只傅恒身手虽然高超,在私底下也没少与弘历一搏强弱,可当着皇帝的面却不能夺了那风头,便藏了点拙,十箭只八支中靶,只有弘历支支中靶意气风发。

射箭完了后皇帝论起赏赐和处罚,出人意外的是善射的人都受了处罚,而没中或只中一两箭的都得了赏。弘历问:“皇阿玛,我箭箭中的,怎么不赏反而受罚?”

皇帝也不知是故意要打压弘历那容易得意忘形的毛病还是怎地,说道:“我说的就是中地,你说的是中的,为什么不处罚你呢?”

众人巨汗。

弘历黑线:“如果是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皇帝微笑道:“原就是易事,谁让你难为自己?”

众人都大笑起来。弘历讪讪地站在一边,郁闷之情难以言表。本想着表现好点,到时再请几位额娘帮自己说说好话,自己再找机会在皇父面前提一提云珠的事,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我说皇阿玛,你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幽默也别用这种形式呀,儿子我真的接受不能。

要说弘历是天之骄子,自幼在读书习武上又颇能鞭策自己,在雍正的几个儿子里面只有他得康熙看重,雍正又明摆着将他做为储君培养,养成了他骨子里心高气傲、追求完美的性格(晚年都成了粉饰太平的“完美”),等闲人还真打击不到他,除了他的父亲。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做得不错的事,雍正总能挑出许多错来,有时则像现在…理由教人啼笑皆非。

皇帝离开后,众人也没了兴致继续,便散了。

听了傅恒的描述,云珠也忍不住喷笑出来,心道,以前在网上就看到不少资料说雍正极富生活情趣,连奏折上的批语也时有幽默之语,没想到在日常生活也有如此搞笑的时候…真是,太可爱了!

弘历那只花孔雀肯定很郁闷吧,呵呵,倒是解了春和不少气呀。那家伙仗着春和是他的伴读总是找各种理由送他东西——偏偏看着就知道是女孩子用的,或者是自己喜欢的,真是…看着弟弟愀然不乐,她也不高兴,正想着以后有机会报回来这个仇呢没想到皇帝陛下就出手了。

唔,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多活几年,多磨磨那只花孔雀,有他这尊大神镇着,自己以后的日子也能轻松一些。

再说离开了校场,弘历郁闷地回了毓庆宫,吴书来低着头跟在后面,话也不敢多说。

“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煦阳下,春风轻拂,轻柔的半歌半吟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假山后传来,竟仿若春雨一般令弘历心头的闷气散了不少。他停止脚步,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池波粼粼,嫩绿的柳枝随风轻拂,一位身着宫女服饰的豆蔻少女正折了枝柳条在逗着池里的鱼,嘴里一会哼着诗歌一会儿被来咬柳叶的鱼儿逗得“咯咯”轻笑,那白嫩的小脸,弯弯的细眉,明亮如秋水的眼眸,樱桃小嘴,在阳光下竟显得分外可人。

多么美的一幅春柳佳人图呀!春来柳色新,而佳人,更如初春的杨柳,清新娇嫩,明媚如水。

“呀!”那宫女突然发现站在一旁的弘历,小脸惊慌了一下,随即扔了手中的柳枝,怯怯地跪下道:“奴婢、奴婢有罪…”

弘历见她惶恐得连话都说不顺,方才明媚可人的笑靥也变成了惴惴不安的模样,像小兔儿似的,心下怜惜,又觉得好笑,有意逗她:“你有什么罪?”

小宫女低垂下头露出一截白嫩细滑的脖颈,“奴婢…”想了半天竟说不出自己有什么罪来,只好道:“奴婢不知道四阿哥经过,奴婢、奴婢还折了柳条。”

这算什么罪,弘历拳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一下,“你可在此时当值?”

她可爱地摇了摇头。

“不知者不罪,我经过这里又没事先通知人,你有什么过错,再者折个柳枝也算不得什么。”

她释然一笑,叩头道:“那是主子爷心善,奴婢叩谢。”

那笑颜娇美清新得如初春的花蕾,弘历心中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的差,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高露微,负责后殿藏书室的清扫,分来毓庆宫才半年多呢。”

原来是去年方小选进来的,怪不得,自己这半年多来也很少到后殿,想看什么书也是着人去取,去了也是待在东耳房的书室多些,难怪不曾见过她。“你可识字?”方才她随口吟唱的是唐朝文人隐士常建的诗吧,气质也不俗。

高露微恭顺答道:“奴婢在家随家父识得几个,所以才分到藏书室当差的。”

能教出这样女儿的包衣…

弘历眼睛微眯,嘴角弯了弯:“哦,你父亲是何人?”

“…家父高斌。”

“原来是高大人的女儿。你且起来回话。”他神色微动,声音依旧清醇,不过听在高露微耳中却又觉得温柔不少。

“是。”高露微慢慢站了起来,仍微低着头,站在弘历面前,那么地纤柔楚质,浅碧色的宫女服装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能掩盖她清新柔雅的气质,反而更显出她卓然出众的天姿。

“高大人有功于朝廷,怎么不请恩免选反送了你进宫当差?”在内务府当管领、主事,或由内务府出身入仕的包衣一般都会为家中女儿请恩免去小选或者使些银钱在小选的时候使人撂牌子,这高斌倒是反其道而行啊。

“四阿哥不知,奴婢有个姐姐已经免去小选了,家父常常告诫我们,君恩深重,做奴才的当好差替皇上办事是本份,不可恃恩生骄,不思回报。我们家得蒙皇恩已免选了姐姐,怎好贪多再免,若人人都这么做谁来侍候主子们…反正奴才到了二十五岁也能放出宫与家人团聚…”她轻言细语地说着,态度恭顺,然说话时的眉眼表情却极动人,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无味,反而有种听花解语的舒心。

弘历笑了笑:“高大人真是忠诚厚实,从明天起,你调到——”本想说调到内书房伺候笔墨,可又想起里面收藏有不少自己不欲人知的“东西”便又改口,“我身边负责奉茶吧。”

高露微行礼身应道:“是。”

这事不过一刻钟便传到了富察.芙灵阿耳中,气得她猛拍了一下炕桌,骂道:“妖精!”

“主子跟她动怒可不值当。”平嬷嬷亲自给她端来了补汤劝道,“还是养好身子争取早日怀上个小阿哥正经。”

“嬷嬷说得对,我只是气不过这小妖精这么快就…”虽然早有准备,真正听到弘历将她调到身边服侍,她还是觉得心头发堵。

看着芙灵阿将补汤喝完,平嬷嬷满意地笑道:“看来那小妖精也想在嫡福晋进门前抢先与四阿哥培养感情呢。”

这宫里的女人就没个蠢的。芙灵阿慢慢地也静了心气,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还好咱们见机快,不然等她近了爷的身边又或再成长些日子,可就不好下手了。”

“那是,”平嬷嬷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冷笑道:“老奴为了保险可是给她备了好几份呢。”都是她亲自动的手,只是可惜了与高氏同房的小宫女。

“嬷嬷,这事儿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免得隔墙有耳。”

“是。”看着主子一日比一日更坚强有心计,平嬷嬷也高兴,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在这宫中生存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芙灵阿”在满语里是“天生福人”的意思哦。

还有,雍正很可爱很搞笑吧,哈哈,这段校场比较射箭的事是有资料记载的哦,俺稍微改了一下。。。

27、绵绵春雨(上)

三月里,下了好几场春雨。

因为选秀在即云珠已经很少出门,不过一月里也去怡亲王府和镇国公府一次。到镇国公府是看望有了身子的堂姐,而到怡亲王府明着与交好的族姐珺雅正常往来,实际上真正要看的却是怡亲王允祥——他膝盖上的毛病正在逐渐好转,大半年下来,关节腔内的积液变少,溃脓粘液也有了止住的趋势。

不止是怡亲王福晋兆佳氏惊喜万分,连习惯了一年到头时不时身体形寒发热,日日疼痛难忍的怡亲王允祥也觉得大有希望…他这病,真的是难治,曾经对他极不待见的皇父也下令太医着力医治可是十几年过去也没什么有效办法,只能看着病症愈发严重。这富察家的小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没想到这令多少太医头痛的毛病撞到她手里倒渐渐好了起来。虽说真正三天两头给他把脉调整药方的是陈太医,可是没有她,陈太医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药方和创见…这个他还是明白的。

难得的是这个小姑娘心性平和一点也不居功自矜,想到这里允祥也觉得自家儿子眼光好了,可惜呀,终归慢了皇兄一步。“下个月就快选秀了,可会紧张?”

“该学的都学了,紧张也没用。”

云珠对这位雍正一辈子最为亲厚的弟弟也是很有好感的,这种好感从以前的书面化到几次见面下来接触到他的见识谈吐及亲切宽厚的态度,转化为一种实在而丰满的感受,他有时爽朗、风趣,有时亲切温和,有时威严谨慎,对待云珠就像对待一个小辈侄女般,很是可亲可敬,只如此,云珠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正面”的男性魅力。当然,做为从夺嫡中走过来的皇子、亲王,云珠相信他不会是一个纯粹正面的人物,只是想想,自己做为一个晚辈都会忍不住为他的魅力而心生亲近,换做是他的妻妾或红颜知己也怪不得会死心塌地了…嗯,现代的那么多清穿文会选他当男主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旁陪坐的珺雅抿嘴偷笑,云珠从小就是个临危不乱的,听婶婶讲在察哈尔的时候有一次跟长了她两岁的哥哥傅玉出门骑马碰上一伙马贼,那伙马贼抢了他们的马不说,见他们兄妹两个长得玉雪可爱还想绑了去卖掉。结果才六岁的云珠害怕胆小的模样不仅骗过了那伙马贼使他们对她放松了戒备,最后反让她给捉住了。

——如果云珠知道她在想什么,定会说多亏了《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同学,也多亏了末世的生存经验,认识了不少跟菌类同煮会使人拉肚子的野菜。更重要的是,还好,这时代的马贼知识普遍不高…

允祥莞尔:“若你家世普通想撂牌子或指个知根底的人家我倒是能相帮一、二,只是你已在皇兄那里挂了名儿,如今我却不好插手了。”连给宫里的人打个招呼选秀时照顾一下也不行了,若不能凭着自己的能力闯过选秀,她又怎么坐得了皇子福晋这个位子。

云珠有点无奈:“但看天意吧。”她自己也知道在这届秀女中自己无论家世容貌都是显眼的一个,底子如何宫里的头头们想必清楚,早放弃了动手脚的天真想法。

怡亲王福晋见他俩这模样笑道:“传授传授经验总还是可以的。”她指给允祥为嫡福晋前参加过两次选秀,经验算是比别的秀女多了一点点。当下,便将她当年选秀时的一些需注意的地方细细地说给云珠听。珺雅也跟着说了几句,不过她的选秀经历实在没什么说的,平顺无奇。

“时移事易,这多少年了,选秀的章程有了些许变化不说,只要主持透秀的人不同,这出题考秀女人的偏重就不一样,不过好歹,你听听算是个借鉴。”

“这是福晋的心意,云珠感激着呢。我听了额娘的、堂姐的、再加上您的…这听的越多,心中还不得越镇定?虽说不上胸有成竹,可也有个模子了。”其实这些人说的并不比请来的教导嬷嬷新鲜,可都是一番好意。

怡亲王福晋被她逗笑,正要说话,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一个嬷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哭喊道:“福晋——王爷福晋,不好了,八阿哥掉到湖子里了…”

怡亲王福晋闻言身子一软,八阿哥绶恩可是她的幼子,雍正三年生的,现在不过三岁,正最可爱讨人欢喜的时候…

“什么?!”允祥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人呢,怎么样了?”身子已经等不及地往外走了。这个月中旬他才失去了年方两岁的第九子阿穆瑚琅,难不成还要再失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