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将永琏安置到自己居处的后殿,弘历抑不住内心急躁:“孙太医,怎么样?”

孙太医为难道:“皇上,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二阿哥的伤势,而是怎么阻止并发症的出现,而且这样的天气不宜赶路,二阿哥支持不住。可如果不尽快赶回京城,药物又是个问题,二阿哥身上多处枪伤,上好的外创圣药已经快要告罄,连补血的参、何首乌、雪莲也只能再支持四五天…”最重要的是没有皇后娘娘亲自培植的玉兰果支撑二阿哥的身体抗不住啊。

停也不行,留也不行!弘历来回磨着地砖,不时地看着久久吐出模糊呓语的儿子恨不能以身代之。“不管怎样,先将二阿哥的病情稳定下来再说。”

不这样还能如何呢?

几位太医忧心忡忡,二阿哥的情况很不妙,皇上虽没说什么重话,可二阿哥伤重引发高热风寒时皇上看他们的眼神…犹如看死物,万一二阿哥真个不好了,他们最好的下场也就是不祸及家族留个全尸吧?!

其实,二阿哥受了那么严重的枪伤,还不止一处,能支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除了二阿哥本身毅志力坚强,身体底子好,也多亏了四阿哥因为担心二阿哥而拿出的各种膏药,有治外创的、去疤的、防蚊叮的、虫咬的、解毒的…以及敷骨折、养内伤的——都是皇后娘娘亲手配制的。

当初孙太医坚持用皇后娘娘自制的伤药以及玉兰果养身,喻太医王太医还有些不以为然,之前在太医院也听过“皇后娘娘的玉兰果极养身、皇后娘娘配制的药真乃圣药神药”之类的话,不过他们没机会接触实物,总觉着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辈夸大其词,皇后娘娘再聪慧也不过一内宅妇人,哪及得上他们几十年的经验和学习?孙太医大约是奉承皇上惯了,竟拿二阿哥的性命作儿戏!

又或者是怕二阿哥最终难保性命所以才拉上皇后娘娘?

不管如何,这对他们来讲是件好事。二阿哥身上受了七处枪伤,一处险险伤了心脉,另有一处穿过腹部,两处在肩膀,两处在腿部,肩膀的两处枪伤一处击碎了肩轴骨…这样的伤,凭它什么疗伤圣药,多高的医术,也是不能恢复如初的。有孙太医和皇后娘娘挡在前头,他们也能少些责罚。

王太医见太上皇、皇上点头应允,自然跟着孙太医尽心医治照料二阿哥。喻太医临行前倒得过背后主子指点,这会儿却不敢动手脚——反正二阿哥就算保得性命,这人也废了。因而行事也十分尽职尽责,除了二阿哥,他还带着另外三个医士负责其他御前侍卫的伤势。

这一晚,是危险期。

弘历不顾他人的劝阻决意守在永琏屋里,都说天子身带龙气,阴邪不敢近,他想真是这样的话,有他守着那阴差便不敢勾走永琏的性命了!

永珎不知什么时候偷跑进来,偎在他身边睡着了。弘历看着两个儿子,一开始还强撑着精神,无奈几天几夜不曾阖眼,这当儿身体却有些支持不住,神智慢慢迷糊起来。

弘历不顾他人的劝阻,决意守在永琏屋里,都说天子身带龙气,阴邪不敢近,他想真是这样的话,有他守着,那阴差便不敢勾走永琏的性命了!

他不敢想,若真是带着儿子的尸体回去,云珠会怎么样…

永珎不知什么时候偷跑进来,偎在他身边,“皇阿玛,哥哥会好的是吗?”

“会好的,有你给的玉兰果,还有药,你二哥一定能坚持下去!他是我爱新觉罗弘历的儿子,不会就这么被打败的!!”弘历摸了摸他因卷发而有些弯翘的辫子,强撑着精神,只要过了今晚,没有再发烧受寒,就一定能平安回到京城。

几天几夜不曾阖眼,过了子时他便有些支持不住,神智一点一点迷糊起来。奇异地,昏沉疲累的深处,他又保留了一丝清明,大手握着永琏的,仿佛稍有变化就能跳起来给予保护。

云珠恰在此时赶到了热河行宫。

脱离了肉身的神魂就跟摆脱了沉重的桎梏,与上一次神魂离体不同,天地间驳杂的气体不再对她的神魂产生影响,轻灵、无拘无束,有种随风飘飘于天际的自在。

她的修为确实大进了。如果不是担心儿子,她更能全身心地体会这种美感,这种自得。可惜,离热河行宫愈近,她心头那莫名的悸动就更加清晰,隐约明白了那不安来自于儿子——永琏。

待到了热河行宫上空,神识一扫,更是了然。

心火腾腾地直接飞落后殿,疾步行至永琏床前,仔细一探,心疼得差点厥过去!永琏的身手她再清楚不过,怎么也不至于受了这么多枪!要不是怕惊到小脸瘦了一圈的永珎,她真想揪起挨在床边打盹的男人,当的什么皇父,连儿子也保护不了?!

“唔…”

永琏不稳定的呼吸声使她惊醒过来,忙将手覆在他的檀中穴,将泊泊的灵气输进他体内,滋润着他快要耗尽生命能量的肉穴筋骨,有效阻止了伤口发炎恶化,遇到体内的碎弹片,便用灵气裹了从创口取出。

忙活了大半夜,永琏体内令太医束手无策的碎弹片已经清理干净,受创的筋骨虽然一时难以修复,却也被她用灵气仔细归导过,与身上伤口一般,只需时间便可痊愈。

其中滋味,永琏最是清楚。

再怎么聪慧懂事,他也不过是个十岁小儿,开始还有精神强顶着,随着天气反复伤势恶化,身体疼痛加剧,伤病的软弱无力,都使他自以为坚毅无比的心志慢慢走向溃散,昏昏沉沉中只想见到温柔慈爱的母亲…

精神慢慢化为游丝,就在他恍恍惚惚觉着就要化为虚无的时刻,一股清凉的感觉透过胸臆缓缓流向他的四肢百骸,疼痛的感觉一下去了大半,呼吸也不觉得窒碍沉重了,轻松畅美的感觉就好像久旱逢了甘霖,又好像小时候,在额娘温暖的怀抱里,肆意伸展着肢体…

似乎感受到什么,永琏勉强睁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人影:“额娘——”

“额娘在这里,睡吧。”云珠伸手在他面上拂了一下,见他松缓了眉宇沉沉睡去,唇边不由泛起笑意,真是个倔强的孩子。这会儿不该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么?

侧首又看了看弘历和永珎,见父子两个眼下皆是青青一团,不由轻叹了口气,俯过去一一给了个亲吻,“回去再跟你算账。”

“云珠!”弘历一跃而起!眼睛锐利地扫了扫房间,没人?!不可能!忽地,眼光瞅到永琏身上,脸上现出不可思议之色,他探身将搁在床脚的那捧碎弹片拿在手中看了看,又凑到鼻下闻了闻,似乎有点血腥味?他不确定地轻轻掀开永琏身上的薄被,眼光在他赤.裸的身体上逡巡着…十分肯定那些伤口比之昨晚好了不少,原先发炎产生的溃脓转回了正常伤口的颜色,周围青黄黑相杂的肌肤颜色与异味也消失了,创口明显愈合变小,而永琏的脸色和身体肌肤的光泽也一扫之前的惨白,润泽健康。

昨夜云珠真的来了?

他不可置信的想着,不然如何解释这一切?!

昨晚他并未完全睡去,似醒非醒中,仿佛见到云珠飘然而至,素羽霓裳,衣带飘飘,髻若飞天,美似姑射仙娥…倘不是那轻柔的一吻,他还真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不管真相如何,永琏总算没有性命之忧了!“来人!”

“皇阿玛。”永珎揉了揉眼,从榻上爬了起来,小脸有些懵懂,什么时候他睡到贵妃榻上来的?!

“皇上?”吴书来在隔扇外应着。

“去请太上皇和孙太医过来。”对云珠的诸多奇异之处,宫里头除了皇父便只有孙太医最清楚,对这次围场的刺杀以及永琏的伤势,他打算追查到底,自然也不想打草惊蛇,被有心人知晓具体情况。

“嗻。”吴书来应声去了。

241、满堂风雨不胜寒(六)

很快,雍正与孙太医前后脚赶了过来。

“给皇阿玛请安。”弘历一见雍正就行躬礼,雍正摆手,“这么急叫我过来,是永琏的伤势——”

“不是。”弘历表情古怪,引着走进次间,“儿臣昨夜仿佛见到云珠过来,今早永琏就好了许多,所以才请皇阿玛和孙太医过来看看。”眼睛又瞥了瞥规矩规步跟在后头的孙太医,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面色不变,满意地在心中点了点头。

雍正一听,转过六扇鹰扬山河楠木屏风,直接走到永琏床前,果然见他气色大好,连日绷着的心弦一松,整个人便感到有些晕眩,弘历赶忙扶住他:“皇阿玛?孙太医,先给太上皇看看。”

“我没事,就是松了口气,整个人没了力气。”雍正说道,“先给永琏看看怎么回事?”昨天刚到行宫那会儿永琏的脸色差的…他以为会熬不过去了。

“还有这个,也是今早在永琏床头发现的。”弘历将装着碎弹片的白瓷碗拿给两人看。这下,连雍正的表情都有些玄妙起来。他想起当年在圆明园遭到刺杀,贼人布置刁密,仿佛也是云珠的声音将他唤醒才幸免于难。

孙太医刚给永琏把了脉,听了这话又给永琏检查起伤口,见那些本已变得黑黄有些异味的创口竟恢复了肉色,顿时又惊又喜:“二阿哥的伤大有好转!”没有恶化就是喜讯,何况好转呢。

“待二阿哥醒来,奴才再进一步检查。”

雍正和弘历点头,心中大为期待,如果永琏体内的碎弹片尽去,是不是就有完全恢复健康的一日?!

这时,殿外响起一声悠长雕鸣——

两代帝王立时抢出殿门,举目一看,两道一黑一白飞掠如风的矫健身影正在广场上空盘旋着,可不正是自己的小黑(小白)?!

“跟上去。”弘历沉声吩咐身边的侍卫。从围场出来,他外松内紧,做出全心扑在儿子伤势的模样,私底下却让弘晈傅恒盯紧这次随扈人员,对外又向皇父借了他的海东青与自己的合在一起,两白两白,日夜在高空监视着周围动静…

很快,两个身穿灰色布褂狼狈无比的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他们的脸上有着小黑小白它们留下的爪痕,额上也有头部被啄击后淌下的血…在众人的目光下惶恐地挣扎着,呼喊着,就像无知的平民。

“冤枉啊大人——”

大人?整个大清谁不知这里是皇家行宫?哪个热河的百姓敢无事靠近这里?赫赫扬扬的木兰秋狝不说整个大清,从京城到围场一路早早就清了场,远远看到了谁不知那是属于大清的军队属于皇帝的仪仗?!居然喊“大人”?

弘历眼光锐利地盯着他们,他上过战场,见过真正间谍斥侯,他当过差,什么官员百姓没遇到过?这两人尽管形容凌乱,眼神游移,一副缩手缩脚地惶惶之状…可那手脚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的稳当与眼睛深处的冷静,还是被他看了出来!

这样的人,也敢来谋害他的儿子!!!?

“是谁派你们来的?让你们来干什么?朕劝你们乖乖地招供,还给你们留个全尸…”

“冤枉啊,你们不能草菅人命——”

“连草菅人命都知道?”弘历眼神嘲弄,遂即一厉:“朕没功夫陪你们演戏!不招?行!”当着所有侍卫内监奴才的面,他一字一句道:“将他们两人身上的皮给朕一寸一寸地剥下来,扔到滚烫的鼎里烹熟了喂狗。”

雍正一愣,随后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在场的或是目露惊恐或是面无表情地执行着皇上的命令,看着一个被剥皮的涕泪真下地哇哇大叫后被塞上了嘴巴,另一个浑身直抖,不到半个时辰就磕头愿招了。

弘历命暗卫将他们拖了下去。

云珠在后殿梢间守着永琏,外边的动静却一丝也没逃过她的灵识。这一刻,她稍解了心中怨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弘历看似温和儒雅的表面下极为霸道自我与骄傲的性格,他最大的愿望是超越康熙雍正成就一代圣明君主,以前为了皇室颜面为了孝顺的名声,对前朝后宫意图干涉他行事的人多有宽宥,现在,为了永琏他不在意背上严酷之名——在永琏伤势好转的情况下,这说明在他心中珍惜儿子更重于自己的圣明。

不过,还要看他对事情的后续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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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木兰秋狝,因土尔扈特部从俄罗斯回归大清而使得它的政治意义更上一层,礼部和内务府安排的迎接仪式就显得格外隆重喜庆。

相比王公大臣在外城的迎接,内命妇们只需打扮得彩绣辉煌地在宫门口翘首相迎。

“臣妾见过皇阿玛,皇阿玛万福安康!”云珠领着内命妇拜见了雍正后,等雍正叫起后又向弘历行礼,却被弘历一把扶住。“皇后!”在众嫔妃公主们的叩拜声中,他扶着她,目光在她脸上、身上巡视着,觉得自己与她分离了千百年一般,多少被压抑的思念与忧虑泉涌而出…而所有的一切,又化成了她平安无事的喜悦。“…不须多礼。”

太后钮祜禄氏眼中闪过阴沉嫉妒之色,方才皇帝给她行礼问安也没这么激动,巨大的差别怎能不让她心中愤恨?!而太上皇,正面色柔和地看着围在他身边说话的弘曕弘晢弘暊他们,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皇上。”脸上挂着合宜的浅笑,秀目轻轻扫过眼前男人的脸庞、身体,神情微不可觉地一松,这才后退一步,盈盈见了礼方起身。

“皇上,永琏他们呢?”云珠轻声问道,一脸思念地朝他身后望去,赧笑道:“前些天还梦到了永琏。”

正凝注着她,为她细微的关怀而感到心中暖融融一片的弘历闻言身子一僵,神色也沉了下来,声音微涩:“围场出现刺客,永琏因为护驾受了重伤…几位太医已做了抢救,你别担心。”

“什么?”云珠身子晃了晃,被弘历一把扶住。“永琏他——”

“真的没事?”她眼神怆惶地对上他的,似乎在他担忧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情绪慢慢镇定下来。永璜永璋忙带着永珎上前请安,云珠勉强笑了笑,看到了永珎脸色又缓了一点,对他们说道:“快起来。”

“谢皇额娘。”永璜永璋几个都起身,又给哲妃见了礼。

“永珎。”云珠抱住了行完礼冲过来偎依在自己身边的永珎,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又看向弘历,似是有许多的话要说要问,流露出心中的不安与依赖。

弘历伸手握住她的手,眼神分外柔和。

这时,太后在愉嫔娴嫔等人的搀扶簇拥下走了过来。两年过去,原来保养得很好的肌肤在断了云珠的养颜玉兰果后松驰了不少,只有那双眼睛,岸然有神,透出几分锐利。

雍正退居宁寿宫后就极少见她,后来带着永琏巡视蒙古西北离京近一年,猛一见面便有些惊诧。眼神淡淡地在愉嫔等人身上掠过,没错过她们仿如母女般的亲近。对比之下,太后与皇后这正经婆媳之间就显得疏离。

“怎么永琏受伤了?有没有生命危险?太医怎么说?”太后紧张地问着,十分担忧,“其他人都没事罢?”

她不知道自己在听到永琏受了重伤时眼中闪过的亮采,以及那一瞬间脸上神情的变化,前来询问时手中不知觉的捻珠动作…尽收在了两代帝王眼中,坐实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猜测。

銮驾在热河行宫停了五天,一是稳定永琏的伤势,二是弘历在怀疑围场刺客内应时就传了急讯命粘杆处将他离京之后关于前朝后宫的情报送来,得花点时间细看。三是抓住了窥探帝踪的那两个人,知道京中有人买通他们打探消息…确定了围场的这次刺杀果然有人里通外贼,又命暗卫先潜回京城探查,銮仪卫与随扈大军停在热河吸引有心人目光,做出永琏伤重的假象,好引蛇出洞。

种种布置与接连获得的情报显示,围场出现俄罗斯及准噶尔残部刺客一事透露消息并暗中给予方便的侍卫与一等公钮祜禄府有些关系,而前段时间,太后娘家、愉嫔娘家与一等公府的走动也颇有异常之处!

做为儿子,弘历真心不想与太后关系处得太僵,她前半生为了自己着实是受了些委屈,现在她母凭子贵,成了圣母皇太后,他也想给天下做表率,在青史上留下母慈子孝的美名,孝顺她,给她应得的尊荣富贵,可这一切也要她愿意安享清福才行呀!

想起她以前对云珠的种种为难,以及她回宫后的所作所为…他不得不怀疑,小汤山行宫和香山静宜园休养的日子并没有使太后心平气和,她更恨皇后了!

这让原本还留有一丝期待的弘历大失所望。

太后也变聪明了,知道云珠最看重的就是家人,无论是自己受伤亦或永琏出事,都能让她痛苦,方寸大乱。而失去了从容与冷静的皇后还怕不好对付?想必他的好额娘还有下一步的手段使出来…

知道她贪权恋势,却没想到为了权势利益她连儿子嫡孙都不惜牺牲,尽管是借了别人的手。

意外地,他的心反而平静无比,以前的难受挣扎仿佛梦幻泡影不曾存在。不管她有什么理由,事实已经在那里,他已经不想去问为什么。他要考虑的是怎么处置太后才好,大清以孝治天下,没有好一点的理由,他还真不好动她,尤其是太后已出宫养了一回病了…

虽然没什么感情了,毕竟还是生母,不可能直接要她的命…可现在的太后,心狠手辣,万一让她察觉自己处境不利说不定会闹将开来,岂不失了皇家颜面?!弘历心中也有顾忌,他不愿意自己和云珠在孝道上有受人指摘之处的,一个不好,遗臭青史。

明明不是他们的错。

云珠灵觉大开,自然也没错过太后的反应,心中冷笑,若雍正和弘历没怀疑到她头上也就算了,一但心中存了猜疑,太后这点子修为还能逃得过他们的法眼?!她真以为能坐上圣母皇太后的位子是全靠她的手段吗?!

“永琏伤势太重,前些日子又生了病症,需要安静的环境养着…你自己身体也不是多好,就别去了,免得两下里冲着。”

雍正一口拒绝了太后探视永琏的要求,并直接带人回了毓庆宫。他一向不喜虚应热闹,禅了皇位后对朝政事务也不多加干涉,但这并不代表他手中没有了耳目势力,对于前朝后宫发生的事只要他想知道就没有比皇帝少的。

对于坐上圣母皇太后位置的钮祜禄氏,他以前看不上眼,现在则是看不过眼,对她的心思不说了如指掌,却也一眼估透了六七成。

她的幸运与倚仗,在于生了个好儿子。

以前对她的抬举都是看在弘历的面上,如今他也懒得管她,一切由弘历自己去处理罢。

没了儿子真心的尊重与孝敬,她这个太后也蹦跶不了多久。

其他人看太后都被拒绝了,也不敢提这话茬儿,只在心中猜测着,面都不露一下,还不得惊动,难不成二阿哥真的伤重难返?!不然以二阿哥在西北的表现与皇上所说的护驾之功,目前可正是在王公大臣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云珠看着,放下了心。

哲妃纯妃两个听了围场出现刺客的事,一时大惊,再见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又是大喜,可一想到护驾身受重伤的二阿哥…似乎又该悲悯关怀一番?

宫中多年的生活让她们学会了谨慎小心,看着弘历那不见半丝喜色的脸色,幽深莫测的目光,她们愣是不敢表示什么,万一触了霉头,自己倒无所谓,连累了儿子就不好了。

再说,还有皇后在呢。就算二阿哥废了,凭着他的护驾之功和皇上对皇后的*重,富察家在朝中的势力,难道不能护着四阿哥七阿哥平安长大?!念及此,微热的心又冷了下来。

瞄了眼巴巴抱着六公主前来迎驾的娴嫔,富察.芙灵阿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捏着帕子领头回了景仁宫。秋阳下,头上戴的镂雕翡翠盘肠簪分外刺目。

愉嫔珂里叶特.果新哼了一声,甩着帕子跟上了纯嫔苏宝柔的步子,输人不输阵,一样的嫔位一样生了皇子,凭什么自己要走在后边。

“娴嫔姐姐不走么?”金篱含笑问着。

“走吧。”乌喇那拉.妮莽衣抬起头,唇角微弯,一派地雍容和气。不知怎地,金篱心中一寒,脚下一缓,稍落了半步。

翌日,弘历就下旨册封皇二子永琏为端亲王,并给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皇七子赐名:*新觉罗.永琮。

皇帝希望嫡子承继大统之意昭然若揭。

而对于一度在宫中引起“命贵”波澜的娴嫔所生的六公主,弘历除了按例赏赐并无其他表示,默认了太后给六公主起的“玉宛”之名,这令冀望着恢复妃位的乌喇那拉氏.妮莽衣失望不已。

云珠一心扑在毓庆宫与刚出生的儿子身上,便以春节事务繁多将大部份宫务分给了哲妃、金嫔愉嫔协理,纯嫔娴嫔因膝下有幼小的阿哥公主要照顾,便只领了些不紧要的事襄理,她自己则总领大局。

事情方安排下去,含霜面带急色地进了明间,禀道:“娘娘,承恩公夫人出事了!”

“什么?!”云珠心中一紧,身子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242、匣中剑(上)[已修]

“额娘,起来喝汤药。”云珠接过蔡嬷嬷手上的白底粉彩缠枝莲纹瓷碗,亲自试了下汤药温度,这才轻声唤着闭目躺在床上的瓜尔佳氏,见她张开眼,忙示意旁边的丫鬟小心扶起她。

瓜尔佳氏一口一口地将汤药喝完,享受着女儿拿着绵帕细心地揩拭,说道:“我好多了,这汤药很有效,我肚子没那么痛了!你宫中事儿多,早些儿回去吧。”

“我会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的。”云珠见她喝完了药,替她把了下脉,觉得脉象确实稳定有力多了,才道:“宫里的事我有数儿呢,您就别担心了,养好身体正经。”

虽然及时请了太医吃了药,自己又在她的汤药里加了灵泉和玉兰果,可瓜尔佳氏毕竟上了年纪,命虽保住,肠胃却大损,以后吃的喝的更得注意。

瓜尔佳氏笑了笑,“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活也活够了,只放心不下你。听说二阿哥受了重伤,也不知怎么样了?”从知道永琏在围场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整个府里就没个不担心的,只是碍着规矩不好直接进宫探望。

“有我呢,能养好的。”

“可查出什么来?我听小九说里头还有内应什么的…你在宫里也小心些。”

“先顾好你自己吧,尽操心。”李荣保没好气地声音传来,云珠侧首一看,几位哥哥也来了。

分坐下后,李荣保看向云珠,迟疑道:“围场的事皇上一直在查,春和跟宁郡王也查到了不少线索,一等公钮祜禄府最可疑,你有什么想法?”

云珠也不瞒他们,“十有□是慈宁宫那位使的借刀杀人之计,从永琏回宫,她几次试探都被我和皇上挡了回去,这还没两天呢,家里就又出了事,如果不是额娘想着先喝碗汤,阿玛四哥又在外书房耽搁了一会儿,家里人还不得倒了一大半?!她钮祜禄家是看我富察家太好欺了!”

言语清缓,杀意凛然。钮祜禄.舒颜很淡定,虽说她也姓钮祜禄,跟嫡支的一等公府有不近不远的亲戚关系,但满八旗勋贵人家说起来都有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算不到她家头上。再者,真是太后跟一等公府下的手,这亲戚也别论了,人家也没想着放过她——富察家家风和睦,晚膳多数时候是一家人同食,谁不知道啊?!

“没有证据可不好办。”李荣保也很恼怒。

事情一发,主持中馈的媳妇就查清了事情的起因,是厨房一位用熟了的婆子,她孙子在外做生意输了一大笔钱,被人拿住了,要挟她在府中的膳食里下巴豆。那婆子掂量了许久,觉得下点巴豆不会害人命,顶多自己没了这份差事,但孙子却不用坐牢,因此壮着胆子应了。事后,照那婆子说的去抓人,却发现人跑了——也许是被灭口了。

而厨房下手的那婆子却是他的侧室赫宜氏的一个陪房家的,说出去人家只会说是富察家后宅不靖,争风吃醋所致。

傅广清眼中冷芒一闪:“确定是太后出的手?”

“这事儿一出接一出的,从永琏到家里,幕后之人就是想我顾此失彼,乱了阵脚,最终得益的还是后宫中人。我也不能确定家里这出是太后动的手,不过围场那出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其实先引起我怀疑的是娴嫔,她对愉嫔太忍让了…”结果发现人家也是打着坐山观虎斗与借刀杀人的主意。

云珠的直觉向来很准,而太后这两年的动作也的确越来越出格。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她到底恨你什么?”瓜尔佳氏觉得不可置信,这也太心毒手辣了,为了打压媳妇竟拿嫡孙的性命作筏。

“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以及掌控他人生死富贵的权势利益吧!其实后宫的女人谁不祈望着这些,只是太后一生求而不得,又嫉恨我轻易得到了她梦想的一切,所以…疯魔了。”

傍晚的时候弘历带着吴书来微服来到承恩公府,李荣保带着儿子匆匆出门迎接,“请恕皇上见驾来迟。”

弘历轻摆了下手,“岳父不必多礼,我是来探望岳母,顺道接云珠回宫的。”

又是“岳父岳母”又是“我”的,这是唱的哪一出?李荣保和傅文傅恒几人面面相视,不管怎样,还是将人迎进屋里再说。

“岳母情况如何?”

“太医开了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以后吃喝上头要仔细,也要注意不能生病,受不住药。”

“这么严重。”弘历皱着眉,跟着云珠进了里屋,透过纱帘,见瓜尔佳氏阖眼躺在床上,脸色青白,额上沁着冷汗,丫鬟正坐在脚踏上用浸了温水的绵帕轻拭着。

“年纪大了,恢复力不如年轻人。”云珠有些怅然,她有逆天的玉兰果和灵池水,能保亲人长命百岁,却不能让他们永远不死。

弘历握着她的手,无言地安慰她。云珠回他一笑,“你能来我很高兴。”

弘历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心道任何能让你高兴的事我都会去做,任何让你伤心难过的人我都不会饶恕,即便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

十一月二十五日是太后千秋寿辰,宫里大办了一场,太上皇、皇帝皇后,皇子公主,朝臣宗亲…各种各样的寿礼流水般进了慈宁宫。寿筵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极为奢华。

这样的喜庆热闹富贵荣华是专为她而办的,太后有些飘飘然,不过她仍未忘记原先打算,筵席一开始就对弘历说道:“如今后宫正一品妃位只哲妃一个,皇帝不如再给宫里添些喜气。”

“她们可沾了皇额娘的福气了,皇上您看呢?”云珠立即接口,一双妙目秋水般盈盈睇向一身吉服正坐在太后左边的皇帝,看不出半丝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