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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阳门往内宫走,经过外宫城的司天监。

雪终于下得稀疏了点。

我从纱窗间看司天监里最高的步天台。

被满城的灯火映得天边绯红,何况这样的雪,又没有星月,根本没有人会在上面才对。

但是我看见了,一个披散头发的人,身材纤细,坐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城。在这样的雪夜,象鬼魅一样。

我不期然想到去年的那掌心,那温度至今留存,清晰地让我毛骨悚然。

车子一直在前进,马的蹄声踏在我的耳中,碎冰声历历。

宫里的笙管声传过来,咽咽隐隐。

“伯方。”我不自觉地叫出来。

伯方在前面掀起帘子,等我吩咐。

我犹豫了半晌,说:“朕上步天台看看城里灯火的情形,你先让车驾回去。”

伯方忙拿出伞要替我撑着。

我接过说:“你不用在这里候着了,替我先去向母后禀告一声。”

真的是她。

穿上次一样的衣服,窄窄的袖子,窄窄的裤子。她肩上头上都是一堆的雪,坐在步天台边沿上,把脚垂到下面,看远处的灯火,直映得天边赤红通明。

我觉得这样坐在这么高的台上很危险,但是我也试探着在她旁边扫开一块地方坐了下来。

她此时才回头看见我,惊喜地向我质问:“喂,怎么这么晚?等你好久了!”

没有任何交代,似乎她本就与我约好在此时此刻相见一样。

我看着远远的城里灯光璀璨,不想说话。也不把伞撑住她。反正她也满身都是了,不需要。

讨厌她这样若无其事。

细细的雪花无声地落在我们脚下,落到深深的下面,铺设得明晃晃的白。

风却很小,卷起她的头发在空中蜿蜒。

有一络像丝线一样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触探着。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点地方。

但在这里让我安心。没有喧嚣,没有人事,那些乱七八糟,我烦心但其实无能为力的东西,我什么都可以不用去想。就像雪花一样,溶在白茫茫中,再没人看到我。

再没有人来打搅我。

她看了我良久,突然站起来,又拉我起来,伸手比比我们的高度,诧异地问:“小弟,你好象一夜之间长高好多哦,昨天你还只有我耳朵这里的,现在和我一样高了!”

她的手碰到了我的额头,冰凉透骨。

我突然心里一动,想,不知道她在这里,这样的雪里等了我多久?

闻到那青涩的白兰花暗香,心一软,低声说:“你走了都快一年了,我当然长高了。”

“…啊?一年?”她倒吸了口冷气,再问道:“已经一年了?”

我悻悻地说:“你上次来是乾兴元年二月二十日,现在是天圣元年正月十五。”

她大叫:“一年?我离开到现在已经一年了?真的!”

谁骗你啊?

我横她一眼,她把我一把抓住:“姐姐对不起你哦,上次等了我好久吗?”

我下意识地就说:“…没有。我看看没人,就走了。”

“幸好幸好,那你就不要生姐姐的气哦。况且这不是姐姐的错耶…我不知道我们的时间是不平行的,就是说…”看她狡黠地转转眼睛,突然换了种哄小孩的语气,问:“你没听过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吗?”

“难道你是天上的仙女?”我才不相信她。

“呵呵,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啊”,她笑得阳光灿烂,“难道姐姐不漂亮吗?”

和一般的宫女也差不多。

不过我没说出来打击她。

明知道她在骗我,也不知道她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什么仙子,什么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都恐怕是假的。

但是我隔着疏落的雪花仔细地看她的表情,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不安与掩饰,却发现没有。

她骗我骗得理直气壮。所以我也只好被骗得心甘情愿。

“你不是天上来的仙子吗?干吗自己不出去,在这里冒大雪?”

“嘿嘿,仙女也会有办不到的事嘛,我又不知道怎么选择降落地点,有什么办法?”她抱着我的胳膊哀求:“小弟弟,求你了,我要出去啊!”

虽然并没有忘记去年的难过,但这么冷的雪天,我又何必让去年惊蛰时我那些寒冷再在她身上重演?

她若真的出不去,我就带她出去,然后我与她就没有瓜葛了。

她也没有哪里对不起我,那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是我自己认真了。

“走吧。” 替她撑着伞下来。

想想,把自己外面的狐裘脱下来给她。

“我不冷啦。”她摇摇头。

手冷得冰一样,还说自己不冷。这女人一定很爱骗人。

“你穿这么奇怪的衣服,我怎么带你出去?把自己包牢一点,别让人看见你。”我没好气地说。

“是,是。谨遵皇上谕旨。”她笑着披上,一点也不庄重。

本想喝她一句的,可是她笑嘻嘻的样子让我觉得轻松,我也就随便她了。

从最偏的小门出去,那里的皇城司都是地位卑微到连母后的脚都挨不到的,我出去之后,等他们层层禀告到母后,我早已经坐回到自己宫里烤火了。

即使如此,在出去的时候还是有人拦了我们。虽然只是两个小小的内侍都知,但是我居然讷讷了半天,然后才鼓起勇气说:“朕要出去一下…”

不过他们显然比我还紧张,倒头就拜,不敢放我出去,却也不敢拦我。

她在旁边一皱眉,抓住我的手,拽着我就奔出去,慌乱间我踩了左边那个都知一脚,他跪在地上转身看我们。

“不许起来!”我指着他们大叫。

她大笑,声音在夜空中清脆如响铃。我们奔跑着汇入前面上元御街的人流中,“放心啦,他们找不到我们了…”的确,恐怕要整个汴梁都翻倒过来才找得到我们。

“如果我不叫他们跪在那里不许动,日后追究起来,他们就惨了。”我先检查一下自己的衣服,幸好是里面的衣服虽然是明黄色,但是没有绣着团龙。

“你心地很好哦,小弟弟。”她笑着挽住我的手:“不要看衣服啦,这么多人谁会认出你啊?我们和普通姐弟一模一样嘛。”

“才没有姐弟这样呢!只有…”我脱口说了一半,然后觉得难为情,脸热热地烧了起来。

她看看周围,放开我的手,说:“好啦,我们去逛大宋都城的街吧。”

沿着御街往南去,“这条街好开阔啊,有多少宽?”她问。

“大约二百余步吧,中心是御道,各路人马不得行往,两边是御市,商贾可以在里面做买卖。”

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花灯,看路边的百戏,上竿、跳索、相扑、鼓板、小唱、合笙、乔筋骨、叫果子之类,她看见每一种都兴致勃勃,好象从来没见过。我们在人群中走过景灵宫,大晟府,太常寺,往州桥曲转。

前面有大堆聚在那里猜谜的人群,她忙拉了我凑上去看。

那花灯上写着的谜语是

卓文君夜奔相如。

打诗经一句。离合格。

“夜奔,我们倒真的是夜奔。”她笑道,“雪夜狂奔。”

猜的人不少,但是没有人猜对,有人居然猜是“有狐”,我暗笑,但看一眼她又觉得像,狐狸一样狡黠,暗夜拉我出奔宫城。

彩物是玉梅、夜蛾、蜂儿、雪柳任选。她似乎喜欢,看了又看,然后说:“蛾儿雪柳黄金缕,元宵要戴的就是这些啊…”

又看了谜语良久,她摇头说:“不懂,我们走吧。”

我低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看到美女了?”她问。 “…谜底是好逑。”我说。

她最后拣了一枝穰金雪柳,可是她头上连发髻也没有。

我握着她的头发良久,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站在花灯前看我。

灯离她太近,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琥珀般透明的嫣红色雕琢成她的脸颊。她的耳朵薄薄地,在火的近旁,红玛瑙一样,看得见底下血脉的流动。

我的指尖触着她纤细的发丝半天,最后把雪柳插在了她的耳畔。

上元(二)

前面有人爬在树上忙碌着。

“他们要干什么啊?”她问我。“似乎是要放烟火。”

“放烟火去爬树干什么?”她问。“这样焰火才能喷得高啊。”

“原来你们这样放烟火的啊!”她似乎恍然大悟,“那一定很漂亮!”

我们站在御沟边看那些人把烟火绑在高树上,然后点燃引线,整棵树的所有枝桠都在焰火喷出来的光华映照下细若发丝,象春天刹那到来,我们眼看着满树花朵绽放开所有花瓣,舒展万千芯蕊,那银色金色紫色的火花散乱地交织在空中,珠光碎玉漫天。

“哇,虽然你们的烟花不能放到天空上,但是好漂亮啊!”她在旁边惊叹。

我转头看她,她的脸在光芒的映照下,时而蒙上淡淡的红色,时而蒙上浅浅的绿色,时而蒙上薄薄的黄色,时而又是滟滟的紫色,像在变幻的霞光澄澈一样。

心脏尖猛地收缩一下,有些温热的血液从胸口抽搐一样地波动到全身,血管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直到指尖都生痛。

我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多少年龄,她的家乡。

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象看着高天上的星宿变幻,我在远远的底下,没有任何办法伸出手去。

她此时回头对我微微一笑,撅起嘴说:“不过你们技术水平太差了!我下次带个漂亮的给你看看。我们那里的烟火能喷到天上哦!”

“会不会触犯天规啊?”我故意问。

她呵呵地抬手摸摸我的头发,“小弟弟,你好可爱哦。”

“…可爱?”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我这辈子也没有听过。

“对啊,就象刚出生的小…老虎。”她斟酌了下词语,笑道。

我猜她其实是想说我象只刚出生的小狗吧。

幸好她没有说。

我们在人流中走过整条街,她看旁边路边的小棚的招牌上写的鹌鹑骨饳儿、圆子、拍、白肠、水晶鲙、科头细粉、旋炒栗子,马上就拉我坐下,叫:“老板,两碗圆子。”

我坐在那里等汤圆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侍御史知杂事姜遵和兵部尚书任中正一起进了樊楼。

没道理吧?皇帝在路边摊的冷风里等一碗圆子,大臣倒志得意满地被迎上樊楼去了。

圆子连馅也没有,撒上一点桂花,其它都没了。可是因为她认真地在品尝,所以我也觉得这圆子香软滑糯,和她一起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东京是现在天下最繁华的城市,真是个好城市…”她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的香车宝马感叹,“活在这里,没有污染没有沙尘,多好啊。”

我瞥了一眼这个瑰丽京华:“你不知道吗?这个东京繁华,冠盖云集,其实最是危险。”

她不大相信地看着我,“危险?”

“江南的交通会聚于此是当初立都的原因之一,但是你想,若遇到围城,过分依赖的漕运被切断后全东京百万人口如何活命?”她笑问:“难道你要迁都?”

“太祖皇帝早就提出要迁都了,可是被太宗的那句‘立国在德不在险’给否决了,开封无险可据无固可守,外族一旦入侵就是长驱直入。”

她咬住下唇,偏着头看我良久,然后慢慢伸手来抚摸我的眉心,说:“你只不过是十三岁的孩子,何必要想这么多?”“十四。”我低声说。

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印在我的眉间。

眉间,是连通心脉的地方。所以,她的手指就象一直按在了我的心上一样。让我气都透不过来。

她突然又问:“那…你有钱吗?”

我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愣住了。

“你看后面的字。”我回头看布幡上的字,吓了一跳。

这简直比东京还要危在旦夕。

布幡上写着:圆子一文。

那我们就是要两文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