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回忆着,奶奶随身小包的模样,还有小包里各种零碎的物件,钱包、钥匙串、钢笔……

眼前起伏的河泥里,任何一个和印象里某件东西相似的地方,他都会立刻游过去用手拨开。

河里有虾、有鱼,甚至还有鳖。但是没有裘泽想找到,又害怕找到的东西。

七年了,缓慢流动着的河水,可能早已经把东西带到很远处的某个地方了吧。可是不这样拼了全力地找过一遍,又怎么能放弃呢?

上浮,下潜,上浮,下潜。早餐吃得不多,渐渐裘泽已经感到眼睛有些发花了。他死死咬着牙,一股向来只埋藏在心底里,从来没有拿出来使用过的倔犟狠劲把他的每根头发丝都撑满了,继续下潜,上浮,下潜,上浮。

河里几乎没有水草,靠近河底的地方,水比河面上混浊。裘泽必须紧紧贴着河底,才能看清楚。从上游来的河水相当清澈,所以每年河底堆积的泥沙应该并不多,七年的总和是多少,一寸还是一尺?

第201节:十一. 死亡的前兆(10)

幸好没有水草,在冷冷的河水里裘泽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他想起了一个故事,一对情侣在河边散步,女孩滑进混浊的河水里,男孩跳下去救,但是他只摸到水草,没能把恋人救上来。三年后他故地重游,河边钓鱼的老翁告诉他,那条河里不长水草,他摸到的是女孩的头发。

“呼。”裘泽再一次浮出水面。阳光洒在脸上,再往前是一片阴影。他已经游到了虹桥的下面。

他感觉力气在一点点消失,脑袋因为缺氧一抽一抽地痛。他把眼镜抬到额头上,露出眼睛。真实的世界看起来有些扭曲,有些离奇。

裘泽踩着水,喘息着。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想稍稍歇会儿,然后再向前。无论如何,至少要游到莲河的拐角处。

他把头仰起来,看见周围有许多人冲着自己指指点点。而面前的虹桥上,也有许多人伸出头看自己。

甚至有一个人站到了虹桥的扶手上,摆出一个很危险的动作,冲他拍照。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鸡窝一样的可笑乱发,一副眼镜的镜片又圆又厚,笨重的相机挡住了半边脸……是那个照相怪客!

“咔嚓,咔嚓。”照相怪客把镜头对准了河里的裘泽,嘴里大声地发出按快门的声音。

裘泽呆呆地看着这个动作可笑的老头儿,然后一张照片从他的手里滑落下来,飘扬翻滚着,最终落在离裘泽不远处的河水里。

裘泽划动手臂,游过去把照片拿到手里。

这又是一张鬼照片!

踩着水的裘泽在照片中央,可是他周围河水所倒映出来的,却是一片火光!

一片把河水映得通红的烈焰,这是七年前那个夜晚的大火吗?

突然之间,裘泽的脑海里有一道闪电划过,许多事情一下子就串联了起来。

南街大火在许多人的心底里都印象深刻,裘泽当然记得这是哪一天。他很容易就能把这一天牢牢记住,因为这和他奶奶失踪是同一天,同一个夜晚。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进行任何联想。

第202节:十一. 死亡的前兆(11)

照相怪客为什么能拍出鬼照片?这难道不是一种照相巫术吗?照相机的功能就是留下过去的影像,那么照相巫术的特殊效果,很可能就是拍出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件景象。

所以才会有这些鬼照片,有那些隐约浮现的建筑,还有他奶奶的鬼影。奶奶之所以会在照片上出现,就是因为她曾经以那般凄厉的面容站在当年的虹桥上过。现在这座虹桥虽然是重建的,但式样高度和原先的完全一样。

奶奶是什么时候站在桥上的,就在……那个夜晚?

又一个尘封已久的细节猛然撞进心里。家里冬天取暖有一个煤油炉,烧的是专门的航空煤油。每年奶奶都会去售油处买几桶回来,用不完就放在大壁橱里来年冬天接着用。在奶奶失踪后的那个冬天,裘泽发现壁橱里似乎少了一桶油。但他没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少了,因为那时他才十岁,煤油炉的事向来是奶奶管着的。

那把火竟然是奶奶放的吗?

为什么她一定要烧了南街,这和南街的巫术有什么关系吗?

耳中传来一阵惊呼。裘泽抬起头,看见站在栏杆上的老头儿已经失了重心,手臂挥舞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摇摇晃晃,一转眼,他就从桥上摔了下来。

裘泽眼睁睁地看着老头的身影越来越大,却来不及逃开。他的头被重重砸了一下,是老头的胳膊还是脚?来不及分辨这些,他就晕了过去,和老头一起沉进水里。

好像有滚滚的雷声,一会儿又消失了。裘泽从很深很深的深渊里往上浮,四周是无尽的黑暗,黑色的巨兽沉默着蹲在身边,只有上面极远极远的地方似乎有些光亮。裘泽努力地要快点浮上去,他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醒了,”阿峰叫起来,“小泽醒了。”

趴在床边睡着的文彬彬睁开蒙眬的睡眼,说:“什么?”

“小……小泽。”阿峰又卡壳了,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居然没念绕口令就一口气说了四个连贯的字。

“哈,你总算醒了。”文彬彬把脸凑到裘泽鼻子前,大声说。

第203节:十一. 死亡的前兆(12)

“你嘴好臭。”裘泽挥手想把他赶开,才发现手上有针头,自己正在输液。

胖子张开嘴,朝裘泽哈了一大口气,嬉皮笑脸地说:“这里没地方刷牙嘛。”

头依然隐隐作痛,裘泽开始意识到这是什么环境。他在一条走廊里,躺着的地方……是一张临时病床。

医院的走廊里?

“现在什么时候?”裘泽问。

“早上九点。你没事怎么跳进莲河游泳?”

“我晕了一晚上?”

“哪止,差不多有二十个小时了。”

裘泽坐起来,看见走廊里一张床连着一张床,都摆满了。那些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脸色惨白。

俞绛踩着高跟鞋噔噔噔从远处跑过来。

“你总算醒过来啦,全都是我的功劳,要记得感激我哟!”她拉着裘泽的耳朵说。

怎么回事,耳朵好酸痛啊!被拉一下为什么这么酸?

文彬彬看见裘泽咧着嘴扭曲了半边脸,嘿嘿笑着说:“老大昨晚每隔一会儿就会揪住你耳朵喊‘你给我醒过来’。”

原来自己意识里那道雷就是这么来的?

等到俞绛松开手,裘泽小心翼翼地用手碰碰自己的耳朵,火辣辣的,应该已经肿了吧。

这么说,他们三个人守了自己一个晚上吗?

“可是老大你这样叫,会吵到别的病人吧。”虽然有点感动,但如果自己再晚一天醒过来,是不是就会发现耳朵已经少掉一只了?裘泽忍不住婉转地表达一点点不满。

“如果能吵到他们的话,那些家属可就太感激我了。”俞绛说。

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帮裘泽拔了快滴完的输液针头。

“你可以回家去了,很多人还在等床位呢。”一脸倦容的护士说。

从临时病床上下来,裘泽发现鞋子就是昨天脱在岸上的,上衣也是,但是裤子换过了。裘泽扫了一眼阿峰和文彬彬,应该是他们干的吧,总不会是另一个。

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裘泽才发现这里有多拥挤,临时病床一直加到了门诊大厅里,还有很多人没有床,用棉毯垫着躺在地上。

第204节:十一. 死亡的前兆(13)

“这是怎么回事?”裘泽问。

“还不是那个怪病,昨天你住院的时候还没这么厉害呢,从今天早上开始送进来的人就越来越多,全都昏迷不醒。本来担心你会弄得和他们一样呢。”文彬彬说。

“这么严重。”亲眼看见医院爆满,裘泽才意识到这场怪病真的很厉害。

“听说到现在都没找出原因呢,前几天昏倒的那些人,有的已经快撑不住了。”俞绛说。

裘泽看了眼文彬彬,文彬彬看了眼阿峰,沉着脸不说话。

裘泽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雷世仁从莲河里捡到铜镜的事说了。半是解释自己为什么跳河,半是希望能暂时转移两兄弟的注意力。

如果木头醒不过来,两兄弟真的会因此吃官司吗?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可是巴警官要是有一天在他面前把两兄弟带走,心里的伤口恐怕永远都愈合不了。

“你脑子进水啦,就算真有东西在下面你能找到?那样我就投资你去南海捞沉船。”俞绛教训他。

“谁把我救起来的?那个把我砸晕的照相怪客呢,也救起来了吗?”裘泽想起昏迷前一刻发生的事,在几个口袋里掏了掏,发现没有那张照片。

“听说有三四个人都跳到河里救人了,有一个还在你手机的常用通讯录里找到俞老大的号码通知她。不过救护车一来他们就离开了。至于那个老头儿……救是救起来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救活。”文彬彬说。

“啊!”

俞绛把手里的Speedy30拿到裘泽面前,稍稍张开包口,露出里面的东西。

“照相机?你拿了死者的遗物?”裘泽大吃一惊,俞老大这次做的事情也太离谱了吧。

“轻点轻点,要死啊。”俞绛一把捂住裘泽的嘴,这时他们还没有走出医院多远。

裘泽的鼻子都被俞绛的手挤歪了,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皱着眉躲在一边。

“正义感还蛮强的嘛。”俞绛白了裘泽一眼,往嘴里扔了几颗豆子嚼起来。

“其实老头和你一起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是俞老大帮他出钱抢救的呢。不过他年纪太大了,缺氧时间长颅内出血没救回来。他一个孤老头,这钱还能问谁去要?俞老大听说他的相机古怪能立刻印出照片,才偷偷拿来看看的。大不了以后再还回去呗。”文彬彬在裘泽耳边说。

第205节:十一. 死亡的前兆(14)

“可是你们拿了这个相机,没有人管吗?”裘泽有点担心地问。

“他一个人住在南街上,家属都不知在哪里,尸体在太平间躺到现在都没人来管。昨天这照相机扔在急救室外的空座位上老长时间,如果不是我们拿来,现在要么还在椅子上,要么就被扔进垃圾筒了。”

“哦……”裘泽叹了口气闭上嘴。再看看俞绛在那里一颗接一颗吃豆子,他也饿起来,毕竟差不多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四个人找了家豆浆店吃早饭,裘泽在水果店买了四只大橘子,转眼已经吃得只一只了。

把照相机拿出来放在桌上,之前他们都还没时间真正研究过它呢。

“从水里捞上来的,不能用了吧。”文彬彬说。

“相机本身应该没什么古怪,我猜那老头也是会巫术的,这多半是个巫术触媒。”裘泽说。

“他也会巫术?感觉巫术不值钱了似的,谁都会。”俞绛摇着头。

“什么谁都会啊,老大你是会了,可是我们还都不会呢。”胖子闷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