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仰头,杯中洋酒涓滴不剩全倒进了肚子里。

接着倒酒,再喝;接着倒酒,接着喝。

接连三杯下肚,杜宇清面不改色心不跳。

客人轰然叫好:“杜老板,好酒量!”

杜宇清必恭必敬地说道:“哪里哪里,酒量有限,诚意无限。现在,我再敬各位领导一杯,这杯酒,我们一起喝。”

客人们呼啦啦站起来,互相碰杯,互相说着恭维的话,然后全部喝了。

这桌酒席,杜宇清做东,其他六位都是他请来的贵客,两个是凤凰市公路局的领导,一位是王明志处长,一位是唐敬山处长。另外四位都是凤凰市响当当的建筑方面的专家学者,一位是全国知名的桥梁专家、设计大师任克繁,一位是凤凰大学建筑学系的林海教授,一位是凤凰市规划设计院的黄达桂主任,还有一位桥梁工程师吴弘华。

这几位能凑到这个酒席桌上,都是拜九虹大桥所赐。

九虹大桥坍塌之后,凤凰市立即成立了九虹大桥坍塌事故技术安全鉴定专家组,通过凤凰市公路局王眀志处长和唐敬山处长的牵线搭桥,杜宇清宴请了每位专家组成员,在王、唐二人的授意下,杜宇清尤其加强了与专家组中核心人物任克繁、林海、黄达桂、吴弘华的联系,并亲自到酒店房间拜访,这种拜访,绝不能是空手而去的。

九虹大桥发生坍塌那天,杜宇清几乎崩溃了,他觉得等待着自己的将是灭顶之灾,为此他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找到了一线生机。所以,今天晚上的宴请,他不惜花了血本。酒是两万多一瓶的金冠马爹利,菜就更讲究了,鱼翅、龙虾、鲍鱼、海参、燕窝、雪蛤……什么名贵点什么,什么派头吃什么。

等诸位客人吃了几口菜之后,杜宇清又站起来,说道:“我这次化险为夷,都靠诸位领导费心了,我来打个通关,聊表敬意。”

任克繁忙摆摆手说道:“杜老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对九虹大桥的调查,是以事实为依据的,自始至终都秉承着客观真实、实事求是的态度。如果说九虹大桥设计上的确有问题,我们也会好不含糊地指出来的。”

杜宇清忙说道:“是,是,就是因为各位专家、领导求真务实的态度,才给我洗脱了不白之冤啊。很多人都说九虹大桥是豆腐渣,怎么可能吗?”

吴弘华说道:“也是你杜老板今年流年不利啊,谁知道这雨一下下这么多天呢?再怎么好的工程,再怎么好的桥,天天泡在水里也不行啊!”

“是是是,还是各位领导理解我啊!”杜宇清端起酒杯,说道,“我来敬各位领导。”

杜宇清从身边的任客繁开始,然后吴弘华、林海、黄桂达、王眀志、唐敬山,一个个喝下来,依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王眀志处长说道:“我们杜老板这几天其实也没睡好,虽然说桥塌了不是他的责任,但是毕竟死了那么多人。对那些死难者家属,他每家给了三千元慰问金。”

四位专家纷纷点头表示赞赏。

唐敬山补充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三千元,已经是仗义疏财了,可是还有人不满意,天天上访天天闹,害得我们白市长的日子都不好过。”

林海夹了一口龙虾,塞到嘴里,咕哝着说道:“嗨!这种刁民,到处都有。”

正说着话,服务生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手里一个托盘,盛着七个炖盅,开始给各位上菜。

黄达桂咽下一口鲍鱼,抬头问道:“这又是什么菜啊?”

服务生说道:“佛跳墙。”

黄达桂看着杜宇清说道:“杜老板真是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

这佛跳墙是福州的一道名菜,把鱼翅、鸭肫、刺参、猪蹄筋、干贝、鱼唇、金钱鲍等十几种原料,放在炖盅里文火清炖。揭开盖子就香飘四溢,吃在嘴里更是美不胜收。

杜宇清说道:“凤凰市的佛跳墙,属这家馆子做得最正宗,来,各位领导尝尝。”

众人欣然揭开盖子,一股热气冒出来,每个人都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

可是之后,每个人都疑惑地看着炖盅。

炖盅里没有鱼翅,没有刺参,没有干贝和金钱鲍。

有的只是一块木头。

有的只是一块木头。

黄达桂伸出筷子把炖盅里的木头夹起来。

那是一把刀鞘形状的木头。

“这是什么啊?”他疑惑地问道。

众人都奇怪地把各自炖盅里的刀鞘夹出来,反反复复地看着。

刀鞘一面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另一面用篆书写着十个大字,任克繁念道:“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这是什么啊?”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

唯一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的佛跳墙被人换了。

杜宇清把服务生叫进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们上的什么菜?”

服务生一看这架势,也觉得大事不好,忙说道:“对不起老板,也许是上错了。”

“上错了?”杜宇清呵斥道,“你们酒店还有这道菜吗?分明是你们故意的。”

“不会的,不会的,”服务生忙说道。

“把你们经理叫来。”

一会儿的工夫,楼面经理急匆匆地走来了,问明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忙不迭声地道歉:“我们马上给您重做。”

“不,重做是小事,”杜宇清说道,“今天都是全国著名的专家学者在这里,你们这么搞,是破坏了凤凰市的形象。这件事情,一定要彻查到底,究竟是什么人故意在捣乱!”

楼面经理连声应着,转身问服务生:“刚才谁上菜的?”

“是我,”服务生怯生生地说道,“可是菜传上来之后,我也没动过啊。”

“谁传的菜?”

“小郭。”

“你把他叫过来。”

服务生转身走了,楼面经理继续向诸位客人赔礼道歉:“今天这顿饭,打个八折,还请各位老板原谅啊,出了这种事,我们酒店也是非常过意不去的。”

杜宇清鼻孔里哼了一声。

唐敬山说道:“你们这个酒店一向声誉不错,怎么偏偏今天出问题了呢?杜老板说得没错,今天都是全国各地的专家跑到你这儿吃饭,你看,你这不是给凤凰摸黑吗?”

楼面经理继续陪着笑脸。

服务生走了进来,经理忙问道:“小郭呢?”

“找不到他人。”

“什么?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

杜宇清白了经理一眼,然后挥挥手:“你们先自己调查去,我们还要吃饭去。”

楼面经理又连陪了几次罪,离开了包房。

林海说道:“现在这服务业啊,水平一直没长进。”

一句话,又引得大家开始谈论起服务业的发展来,说到最后,王明志说:“服务业的水平再怎么差,但是凤凰市有一种服务业,那可是响当当的一流水平。”

黄达桂剔着牙齿说道:“哈哈哈,知道知道。”

任克繁明知故问:“哦?什么服务业?”

王明志没有回答,转头问杜宇清:“杜老板,接下来的节目,应该安排了吧?”

“安排了,安排了,新鲜水果,世界风情,保管各位领导满意。”

唐敬山说道:“我们这里有登高望远、空中秋千、风云际会、周游世界,还有星球大战呢!”

“哦?”任克繁笑嘻嘻地问道,“星球大战?”

杜宇清说道:“待会您就知道了,今天让你好好享受一下。”

“好,好,好,”任克繁连连点头。

酒足饭饱,几个人都微微有点醉了。

杜宇清又把经理叫来,经理说那个叫小郭的服务生一直没找到,并表示一定对他严肃处理。

杜宇清摆摆手:“算了算了,把账本拿来,签单!”

七个人从酒店鱼贯而出。

夜风吹来,每个人都觉得凉爽无比。

可是,一会儿每个人都觉得犯晕了。洋酒就是这样,后劲比较大。杜宇清更是一弯腰,全吐出来了,一阵腥浊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杜宇清的司机将他那辆豪华商务轿车开到了众人跟前。

众人陆续上了车,杜宇清不好意思地说道:“出丑了,各位领导不要见笑啊。”

“哪里哪里,杜老板很豪爽啊。”

杜宇清吩咐司机:“去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是凤凰市新开的一家五星级会所,各种桑拿设施一应俱全。

吴弘华说道:“在水一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在水一方,这个名字取的有味道。”

唐敬山说道:“里面更有味道,哈哈哈。”

众人又议论了一番凤凰市发达的第三产业,王明志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皱起了眉头,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杜宇清含糊不清地说道:“在水一方嘛!”

“怎么越走越荒凉了呢?”

杜宇清睁开迷离的眼睛,看着窗外,也发现不对劲,对着司机就骂:“你干什么吃的?你这是去哪儿呢?”

司机冷冷地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杜宇清看了看司机,发现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你是谁啊?”

司机突然一踩刹车,众人一齐向前撞去,撞到了前排座位的靠背上,有几个人禁不住哇哇地吐起来。

杜宇清挣扎着抬起头来,却发现陌生的司机拿着一个喷筒朝他一喷,然后他就觉得天旋地转昏昏欲睡了。

52

白正天和韩雪匆匆离开警局,直奔杜宇清家。连他都觉得杜宇清该死,何况睚眦杀手,何况墨家组织呢?可是杜宇清不在家,杜夫人说老公出去应酬了。

两人急忙又直奔酒店,一路上白正天猛踩油门,汽车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沈蓉突然笑道:“其实,你晚去几分钟也没什么不好。”

白正天也跟着笑笑:“杜宇清的狗命不算什么,但是抓到睚眦杀手,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墨家组织。”

说罢,又是一脚油门。

十几分钟后,两人到了酒店,冲到前台询问杜宇清是在哪号房间吃饭。

值班经理疑惑地看着他们,刚准备回绝二人,白正天马上掏出了证件。值班经理说道:“刚走。”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刚说完,只听楼梯口传来一片吵闹的声音,几个服务生和楼面经理走下楼来。其中一个服务生气愤地说道:“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人啊?走得好好的,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冲着就喷,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正天连忙走到服务生跟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服务生姓郭,刚准备给客人去端佛跳墙,却突然被人喷了迷药,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工具房里。

白正天忙问:“你是给哪号房送菜的?”

“金玉满堂,”小郭说道。——那是房间的名字。

白正天转身问值班经理:“杜宇清是在那个房间吃饭吗?”

值班经理还没说话,楼面经理先开口了:“是,就是在那里。”

“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于是楼面经理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吃饭的七个人都收到了睚眦刀鞘?”白正天问道。

“什么?”楼面经理不知道白正天在说什么。

沈蓉解释道:“炖盅里的木头刀鞘就叫睚眦刀鞘。”

“是,都有,每人炖盅里都有,”楼面经理说道,“我刚才还问了小郭呢,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小郭气愤地说道:“那七份佛跳墙全倒在我身边了,真他妈浪费,不吃也不要这么糟蹋嘛!”

正说着,一个人怒气冲冲地闯进酒店,嚷嚷着要报警。

值班经理问道:“先生,出什么事了?警察就在这儿。”

来人叫孟飞,是杜宇清的司机。

他遭到了跟小郭一样的袭击。

白正天问道:“你的车上有安装GPS定位系统吗?”

“装了!”

“车牌号码多少?”

司机报了车牌号码之后,白正天马上拨打了卫星定位监控中心的电话,报了车牌号码,然后等了大约两三分钟之后,对方告诉他,杜宇清的车正沿着鹏程路向西移动。

鹏程路,位于凤凰西郊。

那是九虹大桥的方向。

53

杜宇清是被冻醒的,也是被吵醒的。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黢黢的郊外,除了汽车的车灯,再也没有任何灯火。借着灯光,他看到了一座断桥,桥基还矗立在河的两岸,断裂的桥面已经被拆除了。

这是九虹大桥,倒塌的九虹大桥。

周围一片吵闹的声音,有的人声嘶力竭地呼救,有的人正苦苦哀告。杜宇清请来的六个客人都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神秘的陌生人。他穿着一身风衣,斗篷盖住了整张脸,在车灯的映照下,仿佛一个黑洞,仿佛一只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怪物。杜宇清倒吸一口冷气,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也被五花大绑着。他大叫道:“放开我,你是什么人?”

任克繁叫着:“求你了,放了我们吧。我们不报警,绝对不报警,我以我的人格保证。”

王明志挪动着膝盖:“你到底要什么?只要你开口,不管多少钱,我都给。”

唐敬山说:“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黄桂达问道:“我们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吴弘华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哀哀地哭泣着,说不出话来。

林海则一个劲地大叫着:“救命啊,救命啊!”

但是他的声音迅速消逝的茫茫的黑夜中了,被潺潺的流水带走了。

陌生人缓缓走到任克繁面前,问道:“你叫任克繁?”

“是,是,”任克繁点头如捣蒜。

“桥梁专家,设计大师?”

“这个……嗯……”

“是不是?”

“是。”

“九虹大桥为什么会塌?”

“这个,这个,”任克繁说道,“调查结果不是已经公布了吗?由于季风影响,雨量太大……”

任克繁还没说完,就被陌生人打断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是,是,饶命,饶命,”任克繁战战兢兢地说道。

“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