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大,厉明远受着了刺激,竟然瘪着嘴,伤心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厉敏云忙前去安慰:“不哭不哭啊哥,嫂子去买菜了,待会就回来。”

厉明远懵懵懂懂,半信半疑:“娇娇去买菜了,哦,要、要她快点回来好不好?”

“好好好。”厉敏云拍着他的手背,“我去催嫂子。”

这一幕,看得厉坤心底泛酸。

把老爷子安慰妥当,厉敏云站起来,横眉怒目压着声音:“阿坤,为人子女,你得有良心!”

她把厉坤拽拉到外面,终于不用压抑音量,冲他嚷:“你和谁谈恋爱结婚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是迎家的人。”

厉坤下颚绷紧,手虚握成拳头,在微微颤抖。

厉敏云见他不表态,急地去捶他肩膀,“阿坤啊,你不能糊涂啊,咱家被他们欺负了一次,你还送上去给欺负第二次吗?清明节去给你妈扫墓,你愧不愧疚啊?”

说到动情处,厉敏云眼泪都出来了,“你以为我想闹,我想上门找她?还不是因为,我不想让咱老厉家再丢一次脸!”

厉坤这么稳的体格,这会都能被厉敏云推搡得脚步踉跄。

他心在摇,在晃,血管都好像拧成了一股绳,弄的他血肉都在翻涌。

厉敏云抹了把眼泪,放了狠话,“你妈过世了,你爸也成这样了,我必须管你,我不能看着你选一条错路走下去。你要是再糊涂,我就天天去她公司闹!”

厉坤终于有反应,抬眼看她。

“反正咱们已经没了好日子,她也别想过好日子。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家做的那些龌龊事。”

厉坤压抑无声,双手重重按住激动的厉敏云。

他表情隐忍,痛苦乍现而过,哑着声音说:“……别闹了。”

留下三个字,他不置一词地转身,背影沉默。

厉敏云还想说,喊他:“阿坤啊,你。”

“嘭!”

厉坤像只发了怒的狮子,一脚踹飞走廊上的一条矮凳,凳子撞上墙壁,两条凳腿瞬间散了架。

———

从疗养院出来,厉坤一个人在护城河边待了好久。

十点多的阳光新鲜明媚,对岸是个城市公园,还有不少在锻炼的老人家。

厉坤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脑子里全是记忆残骸。

一个声音说:“你对迎晨还是有感情的,你一直喜欢她。”

但这中间隔了七年。

另一个声音说:“没有彼此的这七年,你和她不一样地过来了?都不是非谁不可,感情啊,没那么重要的。”

那道声音又急急劝道:“别听它的,你得跟着心走!”

另一个声音:“呸,你们又不是十八岁,只求风花雪月。奔三的人了,人情世故、柴米油盐才是现实,理智一点行不行?”

脑子里像是一场辩论赛,吵吵嚷嚷实在头疼。

烟盒空了,厉坤把它捏成一团握在手心,紧紧的。

河面波光平静,偶有飞鸟低空滑过。

沉默了几分钟,厉坤拿出手机,给迎晨打了个电话。

———

迎晨真没想到厉坤会主动约自己。

她提早十分钟下班,边等电梯边给他打电话:“你在哪?我下来了?”

厉坤:“大门口。”

迎晨鲜活得像是一只小彩蝶,“好,你等我哦。”

吉普停在路边,厉坤站在边上,双手插裤袋,一会儿看看鞋尖,一会又看看大门处。

迎晨一眼就望着了他,伸手雀跃:“这里!”

她明媚笑脸,眼神至真,小跑过来,“吃饭了吗?肯定没吃吧,我下午没什么事,我们一起去远一点的地方吃饭怎么样?”

她的热情从不掩藏,期待和渴望全写在了脸上。

厉坤把人叫住:“迎晨。”

她驻足,侧头,笑脸依旧。

厉坤看着她,声音异常平静,说:“我假期快结束了。”

迎晨点点头,“我知道。”

厉坤:“假期结束,我就回队里,不会有太多时间……”

迎晨打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像是有了预感,她调整呼吸,迈步往前走。

“迎晨。”手腕被厉坤拉住,他不打算绕弯子,直接讲:“算了吧。”

三个字平平淡淡,手腕还被他握着,迎晨挣了下,没松。

厉坤说:“我们两个,不要再见面了。”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迎晨小半边的侧脸,看不清她的表情。未到下班的时间,人声安静,马路上偶有汽车鸣笛。

迎晨终于转过来,直视他的眼睛,“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答案?”

厉坤目光宁静,承认:“是。”

迎晨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底都红了。

“你能不能真诚一点?不要这么虚伪?”

厉坤竟然没反驳,点头接受:“是,我虚伪,我不真诚。迎晨,你想过没有,咱俩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迎晨别过头,“我不想听这些。”

厉坤:“对,你不想听,正是因为你不想去面对事实。”

迎晨欲言又止,张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厉坤越发理智:“迎晨,过去那些事已经成定局,我走出来了,往前看了,不恨你们了,但让我不计前嫌……我也做不到。”

他稳了稳呼吸,声音放缓了些,“你看,这几年,没有彼此,不也一样过着吗?”

沉默已久的迎晨,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发了怒,举起拳头朝着他的肩膀就是一下。她用了全力,狠了心,牵一发动全身,蓄了满眼眶的眼泪,就这么抖落下来。

迎晨咬着唇,泪一颗颗往下砸。

厉坤喉结微滚,半晌,哑声问:“还打吗?”

迎晨声音也哑:“不打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厉坤点点头,“话说开了,就到这吧。”他转过身,当真不留恋地迈步。

迎晨出于本能:“厉坤。”

背影迟疑半秒,没停留,继续向前。

迎晨扬声:“厉坤!”

厉坤的声音随着脚步一起,渐渐小下去:“你好好过日子,我家里人,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迎晨明白。

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他最后的答案。

☆、第25章 电子狗

迎晨回到办公室, 秘书等人已久,揣着几份质检报告找她签字。

“晨姐, 这是果立新公司的含金检测。”秘书一份份叠加在桌面上:“这是上周的仲裁结果。”

秘书静了一会, 提醒道:“晨姐?”

迎晨这才回魂一般,哦了声,“好。”

她脸色白, 被艳色的唇一衬,更明显。

“签哪里?”

“这里。”

迎晨摸起笔, 朝着秘书的手指处写。

“呃,”秘书小声说:“晨姐, 你的笔。”

笔帽没有拧开。

迎晨垂头一瞬, 点点头, “抱歉。”

几份报告她没心思看, 草草签好,力透纸背。秘书走前不放心地问:“给你倒杯热水吧?”

迎晨摆了摆手,“你去忙吧。”

“好的。”秘书又说:“对了, 唐总让我通知你,三点八楼会议室开会。”

迎晨表示知道。

带上门,办公室安静了。

她双掌捂住额头, 使劲地在掌心摩挲,好像要把脑子里的空白给搓出去一般。

三点的会议很重要, 涉及四季度公司利润预算,董事长许伟城也亲自参加。各部门轮番发言,轮到迎晨时, 许伟城喊了她两遍,她都没有回应。

唐其琛看过去,扣了扣桌面:“迎晨?”

直到边上的人资部长碰了碰她的手肘,“小晨,叫你呢。”

迎晨才恍悟,“嗯?”

会议室目光齐齐注视。她抱歉地低了低头,不置一词。

“评估这一块我来发表意见。”唐其琛适时出来解围,声音清朗而谈:“我认为,公司下半年的资源勘探重点,应该放在四川和贵州两个地区,我们已经初步筛选了两家私营矿山。”

唐其琛的发言条理清晰,观点明确,赢得掌声阵阵。

他这一出手,便不动声色地帮迎晨解了围。发言顺延继续,唐其琛不放心地看了眼迎晨,对方心不在焉的低落情绪全写在了脸上。

下班后,唐其琛特意等在门口。

“迎晨。”

迎晨一见是他,敷衍地笑了下,“唐总。”

唐其琛的西装外套搭在左手臂,右手拿着车钥匙,“回家吗?我送你。”

迎晨:“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她迈步要走,唐其琛拦了下,“今天怎么了?开会也没精神。”

“抱歉,我状态不太好。”迎晨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下午的会议,多谢你了。”

唐其琛有事说事,提点道:“别的会都没关系,今天许董也在,影响不好。”

“我下次会注意。”迎晨轻言两语。

唐其琛觉得她不对劲,又道:“我送你吧。”

这回迎晨没再搭话,可能是压根没听进去,神情恍惚地进了电梯。唐其琛拧眉半晌,没犹豫,坐进另一部,跟着去了停车场。

迎晨心里装了事,能把车顺利开回万科城已经是万幸,进了家门,她背抵门板,就这么无力地滑向了地上。

一屋子的空荡,像是加压的砝码,她抱着头,在地板上坐了好久,心里堵得慌,总觉得要找点事做才好。

迎晨起身去厨房烧水,接满了,插上电,她就盯着水面发呆。

热度越升越高,水面也泛起水泡,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往上涌,绽大,破灭,反复循环。水烧开的提示音滴滴报警,迎晨机械地伸手去端,也不知碰了哪儿,水壶“唰”的一下没稳住,开水溅了一瓢在她手背。

“唔!”迎晨烫得撒手,水壶应声倒地,“嘭”的一声动静不小。开水洒在地面,迎晨赶紧往后退,又撞着门板咚咚响。

慌乱未平,同时有人在用力敲门。

“迎晨,迎晨!”

迎晨敛了神,才发现自己一身虚汗,她疑虑,这不是唐其琛的声音么?迎晨捂着手走去门口,门把刚拧动,外头就直接撞了进来。

唐其琛一脸焦色:“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目光精明,在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她泛红的手背。

唐其琛默了两秒,轻扯她的胳膊,“走,去医院。”

第一下没扯动,唐其琛转过身,再无平日的温润,紧着声音下令:“我说,去医院。”

僵了片刻,迎晨还是跟他走了。

“你怎么会来的?”她声音小。

唐其琛背对着,高个头就像一座默山,不咸不淡地丢了句,“怕你出事,我一直开车跟在后面。”

到了医院,挂了个急诊号,医生给迎晨做了初步处理,说还得去烧伤科再看看。

孟泽就是这时候赶来的,一进来就咋咋呼呼,“怎么搞的啊?多大的人了还能被烫伤?伤的重不重?”

他夹风带雨地往迎晨面前一站,放了心,“还好还好,没毁容。”

迎晨无言片刻,问:“你怎么来了?”

一旁的唐其琛:“我打的电话。”

孟泽围着迎晨左看右看,“他怕严重,万一要做个手术,你边上没亲近的人。我合计着你也不想让你家知道,干脆就自己过来了。”

迎晨坐在椅子上,闷声:“嗯。”

孟泽弯着腰,和她平视:“哟,我妹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孟哥给你出气。”

唐其琛见情况,知分寸地回避。

人一走,迎晨先是咬唇,忍。

孟泽一看这架势,明白了六七分,问:“和厉坤闹的啊?”

听到这俩字,迎晨把唇咬破了都没法儿再忍,身体前倾,头就砸在孟泽的胸膛上,闷声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孟泽性子大爷,不拘小节,待谁都像哥们儿兄弟。他最怕女人哭,当然也没哪个女人在他面前哭过,这下子被迎晨整懵了,手举在半空不知往哪儿放。

“哎呦我天,小晨儿乖啊。”孟泽笨拙地安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顺着气。“哥明天,哦不,马上找人去做了姓厉的!”

迎晨声音闷着呢,说了几句话。

孟泽低头,挨近,听清之后,狠话也不敢再放了。

想起这对苦命鸳鸯,他心里也难受,哀声一叹:“小晨儿,你别怪厉哥,他这几年走过来,也是苦的很,谁都不容易。”

谁都不容易。

在世间,难逃命运啊。

———

天气预报说台风南下,晚上开始变天。

厉敏云带着李歆苑赶到厉坤住处时,大门紧闭。

厉敏云:“他也不知道在干嘛,手机两天都不接。”

李歆苑:“我发微信表哥也没有回哦。”

“说好了到我这儿拿辣椒酱,可别坏掉了。”厉敏云拎了拎袋子,宝贝着。

李歆苑戴着耳机听歌,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地敲门:“咚咚咚。”

没回音。

再敲,依然沉默。

“咦?”厉敏云纳闷儿,“不应该啊。难不成回部队出任务了?”

李歆苑想起来,“我知道他钥匙放哪儿!”

从脚垫下面那层布里把钥匙找到,李说:“上回表哥告诉我的。”

厉敏云放了心,“行吧,进去把东西放下,发个信息让他知道。”

“行嘞。”李歆苑边应边开门,头一个踏进去,很快尖叫:“啊!”

厉敏云拍她脑袋:“你要死啊,鬼叫什么?”

李歆苑看清了坐在地上的那团大黑影后,不可置信,“表、表哥?”

屋里长时间没开窗户,味儿有点难闻,茶几上的烟灰缸烟头已经满出来,地上酒瓶横七竖八。一开门,外头的光线耀进来,灰尘浮在半空清晰可见。

厉坤半瘫坐着,跟得了软骨症似的,就靠着沙发的一点支撑力。

厉敏云也吓着了,快步走进来,“阿坤,你这是怎么了?”

李歆苑紧跟其后,在他面前蹲下:“表哥,你,你受啥刺激啦?”

厉坤眼睛一见光,全是红血丝,他不适地用手臂挡住。

他没说话,但厉敏云精明,稍一联想,心里窃窃喜之,试探地问:“是不是和迎……”

还只提了个姓,厉坤就有所反应,手臂陡然放下,目光如刺刃地望着她。

得了,猜测证实了。

厉敏云难掩厌恶,“她是不是又做过分的事情了?肯定是做了。我就说这女人心眼儿特坏,大骗子,没良心。”

喋喋不休,叨叨扰扰。

厉坤的精气神颓了,手指暗动,摸上了边上的一个啤酒瓶。

“我当年看她第一眼就觉得不面善,就你傻,骗了一次,还想被骗第二次。”

厉敏云沉浸在自己的言论观点里,越说越来劲儿。也没注意到厉坤捏紧了空瓶,满脸隐忍、痛楚。

“趁早划清关系。阿坤,这一次,你做得特别对!”厉敏云刚落音,李歆苑“啊!”的一声惊恐尖叫。

同时,厉坤已经举着酒瓶,往茶几上狠狠砸了下去。

“砰——稀里哗啦——”

酒瓶和茶几的玻璃桌面齐齐碎裂的声音。

厉坤像只困兽,愤怒有,不甘有,无力有,避重就轻所做选择带来的痛苦,也有。

他嗓音绷紧,眼神能剜人,一字一句地说:“以后,谁他妈再拿这个人逼我,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走!”

厉敏云被他这阵仗唬住,男人眼里的狠决不是闹着玩。她不敢再吭声,对李歆苑使了个眼神,母女俩便哆哆嗦嗦地离开了。

当晚,台风南下,杏城经历立秋后的第一次变天。

一场秋雨一场寒,被风雨洗刷过的杏城,落叶满地。

四季更迭,一叶知秋。

工作繁忙时,时间一瞬而过。

两个月后。

迎晨部门的一个矿山勘探项目终于完成了前期准备事项,晚上唐其琛请员工吃饭,大伙儿都高兴,忙活了这么久,迎晨是最抢手的敬酒对象。

“晨姐,这俩月,你最辛苦,我敬你。”负责审计的小何,端起酒杯仰头喝光。

“慢点儿,不急。”迎晨笑着劝道,也大方地把酒给喝完。

叫好声一片。紧接着是原料采购组长,“领导,我也敬你一杯。”

迎晨酒量不错,爽快干杯。坐在她边上的唐其琛,不动声色地给她碗里夹了点菜,温声说:“吃点东西,压一压。”

他声音不算小,员工们都听见了,顿时起哄声掀起:“唐总,唐总,唐总!”

共事久了,都知道唐其琛的心思。

再看迎晨,面不改色,当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大家也不好再进一步调侃。

唐其琛倒还大方,双手抱拳摇了摇,以表感谢。

然后举杯起身,“工作辛苦,我敬各位。”

饭局气氛热闹融洽,结束后,又转移阵地去KTV唱歌。

包间里闹腾,都喝了酒所以放得开,特尽兴。唐其琛瞧见迎晨一个人去了外面,于是也跟了出去。

迎晨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薄羊绒衫,掐得身材凹凸,卷发披肩温柔,沾了酒,眉眼如星唇色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