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这气氛,尴尬又凝重。

迎晨垂眸,不吭声,犟着。

唐其琛望着她,隐隐忍耐,盼着。

厉坤一语打碎他的念想,果断地牵住迎晨的手,“跟我走!”

迎晨跟个软木偶似的,被厉坤给拽出了门。

唐其琛想追,林德堵在门口,双手张开,“诶嘿?没瞧见啊,晨姐自愿的。”

自愿这个词,彻底打消了唐其琛的动作。

林德往后退两步,然后脚底一抹油,跑喽。

———

厉坤力气巨大,心里装了事儿便不知轻重。

“你放开我,”迎晨去拨他的手指,“你弄疼我了!”

厉坤脚步终于慢下来,迎晨往他手背上用力一挠,“你神经病啊!”

手背被挠出了血印儿,厉坤始终没撒手。

迎晨被他给逼崩溃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手给抽出来,左看又看,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砖头就这么扑过来。

迎晨拿着砖头往他身上招呼,那股劲儿是真下了狠心。

第一下砸中了厉坤的肩膀,迎晨声音尖锐:“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凭什么为所欲为?”

厉坤没躲,任她打。

迎晨眼睛像要滴血,心里的委屈难过全化成了对这个男人的恨。

“跟我说‘算了’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啊?你能耐啊,你要真能耐,现在来找我又算什么?!”

迎晨举着砖头,直接朝他心口挥,这阵仗,把远处的林德看得心惊肉跳。

迎晨是彻底失了控,厉坤偏偏沉默得跟座山似的。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迎晨触景伤情,呜咽得像只受了伤的小兽。“每次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你总有你的想法,你淡定,你镇静,你就在看我的笑话。”

伤心至极,她说话有点乱,眼泪如飘雨。

“这么多年了,我总觉得我欠你,我想着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跟着你,陪着你,照顾你。”迎晨不计形象,眼泪鼻涕一把抓,“说分手的是你,说算了吧的也是你,现在又来这一出的还是你。我告诉你,我不待见你了,我就要嫁给别人。”

迎晨拿着砖头的手在发抖,哭得发抖。

默默忍着她所有发泄的厉坤,突然开口,嗓音沉,像沁了夜晚的露水一样。

他说:“你要嫁给谁?姓唐的吗?”

迎晨强撑出坚定。

厉坤极其平静,一句话,给她盖棺定论,“算了吧,姓唐的,姓宋的,姓什么的你都嫁不了——你忘不掉我。”

这是大实话,实话却最刺自尊。

迎晨给激着了,脑袋一黑,撕心裂肺的冲动根本压不住,她举着砖头就要往厉坤脑袋上抡。

“哎妈呀——晨姐!!”林德吓惨了,不管不顾的在远处大声惊呼。

这叫嚷,把迎晨的理智给拉回了三分。

砖头离厉坤的脑门儿就差几厘米,暂停住。

迎晨泪花糊了眼睛,动作就这么保持着。

厉坤喉结微滚,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把迎晨的手给拂了下来。迎晨手臂垂落,五指松动,那砖头便掉在了地上,咚的声儿闷响。

厉坤虽无声,但下颚紧绷,青筋隐隐乍现。这一刻静止,像是电影末尾的慢镜头。下一秒,厉坤单手绕到迎晨后背,直接把她给圈进了怀里。

这不是电影,两颗心在烟火人间,

活了。

厉坤胸腔在抖,呼吸在抖,心跳也格外地快。

他那只手轻拍迎晨的后背,动作颇为安抚。

“……迎晨。”厉坤的哑了嗓子,唤她的名字。

迎晨一眨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清透无声。

厉坤心里压了太多杂七杂八的事,但都抵不过这一刻最深刻的念头。他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告而别的那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迎晨先是懵懂,猜测到是什么之后,她似乎不想提起。

厉坤用行动坚持,把她圈紧了些,不撒手。

呼吸都不畅快了,迎晨拧了拧头,长呼一口气,哽着声儿说:“你给我机会吗?那时我手机被没收了,后来找到机会给你打电话,号码却成了空号。”

厉坤默声。

的确如此,当年知道迎晨去了国外后,他有气有怨也有恨,听不得任何带“迎”的字,去超市买烟,店门口的电子设备自动感应,说到“欢迎光临”时,他差点没把那玩意儿给拆了。

当时部队内部在应征特殊兵种,厉坤二话不说报了名,一个星期内就被派遣至大兴安岭接受秘密集训。

一走三个月,与外界隔绝,迎晨自然是联系不上他。

两人之间,阴差阳错,就这么给错过。

迎晨闭着眼睛,一刹失神,再睁开时,她恢复理智。

“所以你现在是做什么?”她问得直接,“想复合吗?在一起吗?”

未等回答,她呵声一笑,“你想清楚了吗?你做好准备了吗?你能忘记那些事吗?你是冲动,还是愧疚,还是不甘心我跟了别人——厉坤,你个王八蛋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她问得敞亮坦荡,剖心挖肺,没敢粉饰太平。

厉坤不说话,乱了一团麻纱,但又不愿意松手,把人拖住,按在怀里一直抱着。

迎晨开始挣扎,“你放开我,我不陪你玩了可以了吧?”

不松,她就越发用劲,用脚踹,用指甲挠,最后逼急了,直接张嘴往他肩头狠狠咬下去。

疼痛透过皮肉直达肌里,厉坤最后扛不住了,皱眉到底松了手。迎晨脱身,往后退了一大步,牙齿间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现在是我不愿意陪你玩了。”迎晨狠着心,指着他:“你不清不楚地乱做决定,我过完年都二十八了,你要还顾念着咱俩有过感情,就别再来耽误我了。”

迎晨怕,怕厉坤是冲动使然,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又陷了进去。

“我不是十八岁了,”迎晨哽咽着,说:“二十八岁,耗不起了,再跟你折腾下去,就没人要我了。”

她拿话激他,无非是想要这男人一个明确的态度。

厉坤默着一张脸,像是抽离了精气神,就剩一副空躯壳。迎晨转身步入夜色里,娇瘦的背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厉哥。”林德走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追吗?晨姐走了。”

厉坤半晌没吭声。

再迈步时,脚底一晃悠,林德赶紧扶住:“哎!哥!”

厉坤借着他手臂,撑住了。

他没松,怕一松,自个儿就倒了。

———

迎晨回到家,这一路她竟异常冷静。

脱衣服,进浴室,站在花洒下任水花浸湿头发和身体。心平了,理智了,再一回想,觉得自己没做错。

她和厉坤之间隔着太多世故周折,容不下“轻率”这个词。

不逼他一把,不逼自己一把,如何走的下去。

迎晨通透,倒是明白了这个理。

屋里开了空调,热活温暖,洗完澡,迎晨松松垮垮裹着浴巾在客厅转悠。也奇了怪,虽然这晚发生的事情,着实劳心费神,但此刻,她心情莫名愉快。

一夜好眠。

第二天迎晨起的早,难得的来了兴致,自己动手做早餐。鸡蛋煎得两面黄灿灿,打了壶豆浆鲜美可口,饱腹之后,将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便哼着小曲儿出门上班。

车子冲上坡,驶出停车场,拐个弯直通小区门口。

迎晨提前打转向灯,顺眼往车窗外头瞥了眼,这一眼,着实把她给惊着了。

一脚刹车下去,人跟着往前栽,幸好有安全带拉着。

外面,三四米的距离。

一辆黑色吉普横在她必经的马路边,连着四个数字一模一样的车牌特别招摇。

驾驶座里没人。

人呢?

呵,跑去车顶上了。

厉坤今天一身短款机车夹克,大长腿吸睛,牛仔裤把男人的臀部线条勾得又紧又翘。他戴着墨镜,蹲在车顶上,脚边放着一大捧火红的玫瑰。

九十九朵新鲜欲滴,一朵不差。

迎晨懵了。

厉坤勾嘴笑,拿着花站起身,动身一跳,从车顶蹦到地面,动作凌厉爽利。

玫瑰怒放似火焰。

一夜之后。

这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第30章 一颗心

玫瑰花艳, 一大捧挤在一起看着扎实又有诚意。

厉坤朝她的车走近, 迎晨倒没躲, 眼神望着他, 不怯色。

这男人把自己收拾得很清爽, 一步一步地走来。

近了, 迎晨慢悠悠地拧过头,一脚油门, 车身“嗖”的声儿——走喽。

厉坤吃了满嘴尾气, 真没料到她来这么一招。

快一米九的大男人, 捧着束玫瑰,着实扎眼。从旁经过的路人,个个回头瞧他。厉坤单手拿花, 垂下去。他低头想了片刻, 没犹豫, 钻回了自己车里。

———

迎晨到公司的时候,看到唐其琛的办公室大门紧闭, 于是问秘书:“唐总出差了?”

秘书说:“没,唐总请假了。”

“请假?”迎晨奇怪。

“对,病假。”

印象里,唐其琛的身体一直不错。共事这几年, 连感冒都甚少见。迎晨忙完公事,给他打了个电话。

通了, 却没接。

后来临时被许伟成叫去开会, 迎晨也就忘了这茬事。忙完已是快下班, 迎晨走出办公室,看到几个员工围在那。

“我们买点水果吧?”

“行,牛奶也可以,再买束花。”

迎晨向来和气亲民,走过去加入他们,问:“聊什么?”

一主管:“晨姐,我们准备去探望唐总。”

迎晨蹙眉,“看他?”

另一人答:“是啊,唐总住院了,肺炎。”

炎症闹得还挺厉害,唐其琛这一天吊了六瓶水,趟床上一下午没动。

同事们过来的时候阵仗十足,带的水果种类都能摆摊了。后来大家一合计,觉得再拎两罐奶粉才行。浩浩荡荡一行人,往病房一站,温度都升了几度。

来前打过招呼,唐其琛不意外。

只是在他们进来的时候,他目光下意识的在里头找着什么。

走最后头的迎晨一露脸,唐其琛目光就降落下来,安了心一般。

唐其琛这人做派十分正气,遇事有方法,待人讲良心,所以十分得民心。大伙儿的关心也是发自肺腑。

“唐总,您可得注意休息啊。”

“四川平坝山的原料我们在跟进呢,您放心。”

“这奶粉特别好,无糖脱脂不发胖。”

最后这句把场面给逗乐。

勘测部新进的一个女大学生,不服地抗议:“唐总经常锻炼呢,身材保持得好!”

小姑娘都喜欢唐其琛这款,温文尔雅,硬件实力超群,有爱慕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但到底是刚步入社会,没点儿心机城府,说话前脑子不带打草稿,合不合适也不分场合。

场面顿时陷入尴尬,跟卡带似的,谁都没吱声。

而正主呢,半躺在病床上,面色沉静,也没半分打圆场的反应。唐其琛好像在等,等着某人。

最后,还是迎晨出来解围。

她把伤心难堪的小姑娘往后一拨,轻声道:“小姚,去帮大家买几瓶水吧。”

人走后,场面又恢复了和气。

待了几分钟,大家告辞。唐其琛叫住迎晨:“你帮我去招呼他们晚饭吧。”

迎晨点点头,算是答应。

但到了半路,员工们很有默契地拦住了她。“晨姐,不用管我们,唐总也没吃饭的。”

得了,一丘之貉,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兵。

迎晨就这么被众人之力推回了唐其琛身边。不跟病人一般见识,迎晨上楼前,颇有良心地给他带了碗粥。

病房里安静,唐其琛合着眼睛躺在那。迎晨进来的时候,他没睁眼,却突然道出一句:“小米粥吧?”

迎晨呵声一笑,“鼻子很灵啊。”

唐其琛这才睁开眼睛,撑着胳膊坐起。

他手上还有留置针,不方便使力。迎晨给他把饭盒揭开,勺子洗干净放进去,然后坐在方凳上,双手交叠,背脊挺直。

唐其琛笑着说:“你别这么严肃,我都不敢吃了。”

迎晨也笑,“不吃也行,反正吊着水呢,一顿不吃饿不瘦。”

唐其琛笑容敛小了弧度,对视了一番,迎晨忽说:“唐总。”

“昨晚你俩谈好了?”唐其琛抢先一步,平静地问。

半晌,迎晨才说话,很诚实:“没谈好。”

唐其琛嗯了声,等着。

“不过也差不多了。”迎晨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说完,她自个儿先笑了。

那笑容不比平日,是发自内心的,有着一股少女感。

这比以往任何一次直接拒绝,都让唐其琛难过。

迎晨的意思,只要厉坤迈出这一步,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只是她和他之间的内乱。她不告诉唐其琛,是因为,唐其琛是个外人,没义务知晓缘由。

迎晨精的很,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台阶。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迎晨起身,背好包。

唐其琛面容无异色,头浅浅一点,自然的很:“好,慢走。”

门一关。

他终是缓缓垂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留置针的针头倒流了一点点血印。

心里五味杂陈。

———

迎晨从医院出来,开车回了万科城。

把车停好后,她特地看了一眼手机,觉得不放心,又拿起来点进通话记录检查了一番。

那王八蛋真没再联系她。

一刹的失衡,但迎晨很快收拾好心情,宽慰自己:别心软。

可不再是十八岁了,耗不起心血和精力再去折腾。

迎晨想得明白,要就坦坦荡荡、心无芥蒂地复合。

要么,就别再轻易开始。

想着想着,楼层到了,迎晨踏出电梯,一看门口吓了跳。

好家伙,厉坤坐在地上,看样子等了很久,脸上倦色难掩。早上那束玫瑰花也搁在脚边,蔫耷了不少。

见着人回来,他起身飞快,站在门口跟堵墙似的。

迎晨高跟鞋踩着瓷砖地面,咯噔咯噔脆响,一声一声放慢。

厉坤站在那,她没办法开门。

两个人面对面,一高,一低。谁也不先说话,犟劲儿一样,看哪个先认输。

最后,迎晨眼缝儿一眯,生气前的习惯性小动作。

厉坤便往边上挪了半步,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迎晨走到门前,伸出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拧过头冷漠道:“我要按密码了。”

厉坤充耳未闻,纹丝不动。

“我要按密码了。”再重复。

“你按就是了。”厉坤一副无所谓的态度,“——198804,我又不是不知道。”

迎晨欲反驳,但嘴张了好几下,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开了门,她飞快闪进去,转身就要关门。

厉坤一巴掌抵住门板,右脚直接跨进屋里,把门卡死不让她关。

“你让开。”迎晨压住门板。

厉坤身子往里挤,在用劲。

说不通,迎晨急了,也用力关,两人跟拔河拉力赛一样。

厉坤皱眉:“我有话跟你说。”

迎晨:“该说的昨晚都说了。”

厉坤:“还有没说完的。”

迎晨:“省省吧,我也不想再听了。”

厉坤:“你真不听?”

他脸变了色,语调往上扬起,眼角眉梢透着警告。迎晨熟悉,这是厉坤动怒前的预兆,估摸是烦着了。

可烦的又不止是他一个。

迎晨也委屈着呢,心想,我还不乐意呢,给你使这么点绊子,就给我摆脸子。

于是把脸一拉,铿锵地回他:“不听!”

趁厉坤发愣的时刻,迎晨卯足了劲把他往外推,然后“啪”的声关门,成功将人阻拦在外。觉得不放心,她又反了锁。

听到里头清晰的那声“咔哒”反锁声,厉坤哭笑不得。

门里。迎晨觉得热,双袖一撸,挥着手掌往脸上扇风。扇了几下,她慢下动作,悄咪咪地将耳朵贴向门板,仔细分辨门外的动静。

悄无声息。

走了?

迎晨蹙眉,脸贴得更紧,然后得出结论,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