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晨是真想吃辣食了。

孟泽没遂她意,第二天,她还是想出办法,收买了一个在走廊上玩儿的小男孩,给他二十块跑路费,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毛毛鱼。

孟泽去公司了,现在离晚饭时间还差俩小时,迎璟也不会过来。迎晨拆开包装袋,闻着这味道就忍不住吞口水。

她咬了一条,吃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

关着的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迎晨做贼心虚,吓得半死,动作迅速地把手里的毛毛鱼往背后藏。

而看清了来者后,她又惊,又喜……又恐惧。

脱了军装的厉坤,一身浅灰夹克,里头是深色的羊毛打底衫,同色系的裤子笔挺有型,两条腿直而长,是清爽利落的帅气。

他从四川回来了,践了诺言,第一时间来找她。

和好后的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重逢,却成了抓包现场。

厉坤沉声,问:“你在吃什么?嗯?”

他走近,脚步慢而稳,目光点了墨一般,吸附在迎晨嘴上。

迎晨鼓着腮帮,不敢吞咽,冲着他摇头。

厉坤嘴角淡笑,极快又收拢。

他平静极了,走到床边,挨着床沿坐下。

迎晨眼睛眨巴眨巴,时光恍若倒流,眼里的纯真之意一如当年。

厉坤微微恍然,眉峰下压,问:“吃什么了?”

摇头。

“张嘴。”他轻令。

还是摇头。

厉坤似是懒于询问,下一秒,直接倾身,唇碰唇,舌尖抵开。

迎晨浑身僵硬,手将床单揪出了一个漩。

很快,厉坤抽身而退,稍稍分开了些,然后偏头,把那条辣鱼给抵了出来。

“长大了,不老实了,嗯?”他嗓音沉而缓,低低诱责。

迎晨呼吸化成一条直线,懵了。

就听他又问:“还有没有?”

“没,没有了。”

迎晨情不自禁地吞咽了喉咙,缓缓一道柔弧,看得厉坤心生火花。

不管了。

他压住她的手,再次吻上来。

不同于刚才,这一次,汹涌,猛烈,急切,男人的舌头韧劲难以抵抗,迎晨的柔,也克不了他的刚。

时隔多年,心动的,寻回的,还是少年时的初心爱人。

直到难以呼吸,厉坤才松开迎晨。

他唇角湿,坏笑的样子,让人心尖发颤。

厉坤低声证实,语气里沁着笑:

“嗯……这回说了老实话……是真没有了。”

☆、第35章 小甜饼

唇上温度犹在。

迎晨眼神一刹的迷惘, 似不相信,似在回味,情绪百转千回, 让她忘了眨眼。

厉坤被她一直这么盯着, 也弄得浑身不自在。男儿的勇气退去大半,他微微别过头,轻咳两声作掩饰。

“你老看我干什么?”

迎晨脸色绯红, 不说话, 还看着。

厉坤对视,觉得好笑, “哪有你这样的,就一点也不害羞么?”

迎晨这才低下头, 嘴角抿着, 忍笑。

再抬起头时,她问:“你是认真的么?”

厉坤也笑,反问:“什么才叫认真?什么又是不认真?”

迎晨想了想,不确定道:“你想清楚了吗?”

真的要在一起吗。

她问出这句话时,语气弱了些, 又怕,又想知道。

厉坤忽然沉默。

他坐在床沿, 背挺直了,五官看不出一丝起伏褶皱。

迎晨心骤然降了温, 她揪紧被单, 修整漂亮的指甲在上头划拉。有点委屈, 有点不甘心地低声怨着:“……没想清楚,就亲我。”

厉坤声音平静,忽说:“这几年,领导,同事,家里人给我介绍了很多女孩。”

迎晨抬起眼睛,眉梢动了动。

“里面的确有很多条件不错的,稳定的工作,姣好的相貌,活泼开朗的,文文静静的,见过一次面,吃过一次饭,之后也有主动联系我的。”

厉坤平铺直叙,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是看着迎晨的眼睛的。

“我也尝试过,去接触,去接受,告诉自己,我得向前看。”

到此,他暂停片刻。

迎晨问:“后来呢?”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

“后来。”厉坤低低笑了声,“统统失败了。”

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努力忘记过去,他总无法集中精神,去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能够将就、妥协的男人。

所以在母亲出事的时候,他和迎晨之间,用了一种最决然的方式终止关系。不好看,不体面,不漂亮。以至于分开后的那几年,他每每想起往日点滴朝夕,心都跟剜了一块肉似的。

一想,就疼。

不想,就能够假装不疼。

但那个豁口,始终在那啊。

漂亮的小迎晨。

大胆的小迎晨。

笑起来眉眼弯弯,润了一层水光似的迎晨。

骑在他身上为非作歹,让他欲罢不能的迎晨。

这姑娘,真实热烈得跟初升的小太阳一般,爱憎分明的炽热劲儿,从十八岁到现在,从未变过。

不是因为,初恋是最让男人难忘的。

对厉坤来说,是因为那个人是迎晨,才让他放不下过去,也放不过自己啊。

得了,认命吧,投降吧。

你逃也好,躲也罢,都抵不过见她一眼时,狂热涌动、不受控制的心跳啊。

人能说谎,但,心跳从不说谎。

厉坤深深看着她,虽未说话,但眼底似有潮水翻涌。那一句自我剖析、坦白经历的“统统都失败了”,听得迎晨眼眶全湿。

她吸了吸鼻子,稳住情绪,呵的一声故作轻松的笑,“是她们不够好吗?你一个都看不上。”

“不,她们都很好。”厉坤语气平平,“只是,都没有你好。”

迎晨被哄笑了,歪着脑袋,眼神俏皮重现,“说实话,知道我被活埋了,是什么感受?”

他眸色漆黑,嘴唇下意识地紧抿了些。

“坦白从宽,”迎晨看穿他的抗拒,伸出食指,指着唬他,“老实点,好好交代心路历程。”

让这男人说出这么多心里话,已经实属难得。后知后觉,厉坤包住她的手,一握,便将柔软收拢于掌心。

“你很嚣张啊,嗯?”

迎晨抬着下巴,“不嚣张一点,能追得到你吗?”

这话听得厉坤无比愉悦舒坦。

迎晨究根问底,“你还没回答我呢,我要真死了,你会不会哭啊?”

厉坤皱眉,“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迎晨抽出手心,捏住他的中指,晃啊晃的,“说嘛说嘛。”

厉坤不习惯这么直接地袒露感情,于是故意凶状,“没了就没了呗,我再去相亲就是了。”

迎晨始终傻乎乎地乐呵。

乐够了,想想,有些事,的确没必要刨根问底。

两人心有默契,安静之后,对视一笑。

迎晨勾着他手指,问:“你能在这陪我多久?”

厉坤眉头微挑,透着一股坏劲儿,“你想让我陪多久?”

隐约的暧昧,最是勾人遐想。迎晨不说话,低下头,眼神左右飘忽。

这一个时间段的沉默,有让时光倒流的效果。

估计两人心往一处想了,就连厉坤都浑身不自在了。

不再逗她,厉坤正了正心神,如实说:“我半小时后就要回部队了。”

失望顿时写在迎晨脸上。

厉坤心觉抱歉,但军纪如山,必须克己遵守。

“十二月是冬季集训,得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迎晨点点头,闷声:“嗯。”

厉坤于心不忍,似安抚,“晚上允许打电话,一周两次。”

迎晨这才抬起头,无辜道:“我也没说想跟你通电话啊。你去就是了,我也很忙的。”

厉坤愣了愣,忽又笑道:“你忙?你在这病床上忙啊?”

迎晨眼底像有星星,隐忍扑闪,到底没敢把那句话说出口。

两人又无声对望着,厉坤的眸色在变沉。

迎晨心脏砰砰跳,无意识地咽了咽喉咙。她白皙的脖颈上,一道弧,微小,柔软。

厉坤忽然坐过来了一些,挨着她更近了。

然后侧过头,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的脸。迎晨甚至闭上了眼睛,嘴唇也微微颤抖。

但意料之中的吻,却没有如愿落下。

厉坤只是在她耳朵边烙了一句滚烫的话,“长大了,不敢说实话了?”

他嘴角弯起,“是不是想说——忙着想我。嗯?”

迎晨不管了,搂住他的脖颈,把唇送上去。

两个人啃咬得又凶又急,舌头碰着了牙齿,疼,却心甘情愿。

难舍难分,还是得分。

厉坤用尽浑身定力,拉开距离,喘着粗气说:“真得走了,不然迟到,又得去老李那领罚。”

迎晨红着脸,还没从神魂颠倒里回过精神。

厉坤拍拍她手背,“好好养伤。”

迎晨:“哦。”

厉坤:“不许乱吃东西。”

迎晨:“哦。”

不满意,厉坤皱眉:“哦什么哦?”

迎晨:“就是哦啊。”

厉坤了解她的坏心思,义正言辞:“我刚才说的话,你重复一遍。”

“……”迎晨扛不过他的眼神,不情不愿道:“我保证不吃毛毛鱼了。”

厉坤心细,纠正:“不对。”

迎晨耸拉着脑袋,蔫儿了一样:“我保证不吃辣椒了。”

这才满意。

安静片刻,厉坤说:“你早点把身体养好,回来之后,给你奖励。”

迎晨瞬间恢复了精神。

她从小就是这样,高兴与不高兴,都毫不掩藏的写在脸上。

厉坤不由想笑。

女人眼睛冲他眨了两下,似是问,什么奖励啊?

真得离开了,厉坤站起身,短夹克的衣角起了细小的褶皱,当时没注意,这会子近看,迎晨才发现,他的外套连同里头那件深色打底毛衣,似乎都是新的哟。

他特意穿一身新衣来见她。

并且沉声告诉她,好好养身体的奖励是——

“等回来,迎晨,跟我约会吧。”

———

厉坤即日归队,参加冬季特战队例行集训。

他走的第二天,许伟城带着几个同事代表,亲自来探望迎晨。

迎晨的右腿,从后跟到大腿,都被石膏钢板固定住,架势十足瘆人。

“许董,这看着挺严重,其实已经复位了。”迎晨性子乐呵,调动气氛,“因为我爱乱动,所以医生才把我捆得这么扎实。”

许伟城哎的一声叹息,“受苦了。”

随行的董事长秘书递过慰问品,“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还有,你部门的同事们都很挂念你,他们申请一块来,但许董考虑你身体,怕人多,打扰你休息。”

许伟城道:“等你好些了,他们再过来看你。”

迎晨点点头,问:“姜海他们呢?”

就是一起去四川的那几位同事。

许伟城眼神遗憾,沉静,“赵寅伤的太重,没救回来。其他的,万幸只是受伤。”

病房里,陷入沉默。

迎晨难过,轻轻别过头。

“你放心,对于伤亡员工,公司一定会按正规流程处理安置,并且加大抚恤金的额度,一定做好善后工作。”

许伟城告诉:“金矿负责人也被公安机关逮捕审讯,我们随时跟进进展,一定要让他们受到法律严惩。”

秘书也感叹:“还想欺瞒不报,幸亏那个跑下山偷偷报警的孩子,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迎晨也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后来她才得知,帮忙报警的,就是那日下井前,自己好心给过对方一包糖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儿。

———

唐其琛是在晚上过来的。

他带了一捧百合,本身已是气质温润,一路走来,吸引不少女性目光。

迎晨回想一番,有点想笑。

“上次,是你肺炎住院,我去医院看你。这次,是我住院,你来看我。真是礼尚往来,互不相欠呢。”

唐其琛动作细心,正把百合插入玻璃花瓶。闻言,他手一顿,侧过眼睛,似真似假地问了一句:“我没欠你吗?”

迎晨嘴唇张合,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其琛目光陡然变深,“本来这次四川之行,去的是我。”

因为肺炎住院,才由迎晨顶替。

他的语气,似自责,似心疼,还有藏掖不住的愧疚。

迎晨平静:“你别这么想,天灾**,你能躲开,就躲开。”

唐其琛无语凝视,片刻后,他转过头,继续拨弄手里的百合。

花香淡淡,才这么一会功夫,迎晨已经能嗅到。但气氛,并没有因为这宁心静气的味道,而变宽松。

从进门的那刻起,唐其琛浑身就是紧绷的,压抑的。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问,想求证。

但,不敢。

一会后。

迎晨轻轻叫他:“其琛。”

不是老板,不是唐总,不是唐其琛。

男人彻底沉默下来。

迎晨坦白:“我和厉坤,和好了。”

七个字,盖棺定论,断了唐其琛的全部肖想和后路。

一室寂然。

半晌,迎晨平静,继续道:“我很喜欢他,从十八岁开始,一直那么喜欢。”

“所以呢?”唐其琛拧过头,审视的眼神,“你这是在告诫我什么?你不喜欢我,你说过很多遍,我已经知道了。”

迎晨竟然无言以对。

唐其琛淡然:“或许是别的,你怕我来找麻烦,怕你男朋友不高兴,对吗?”

迎晨点醒:“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行不行?”

本是一句口头话,唐其琛却较了真,两个字:

“不行。”

“……”迎晨被呛,也不舒坦了,压着薄薄怒意,“你别这样。”

“我哪样?我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唐其琛问了个世上最无解的千年难题。

他眼神犀利,语气锋利,“我追求我喜欢的姑娘,有错吗?我就要争一个先来后到的公平,有错吗?你和他没结婚,没领证,我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有错吗?”

一刹,唐其琛眼底情绪浓烈,正是因为太浓了,被挤压开一道口子,里头全是失魂落魄。

唐其琛哑声:“迎晨,我俩共事四年,四年,你要是念我一分好,就别说这么绝情的话。”

这四年,迎晨步入社会,走向工作。可以说,是唐其琛手把手带出来的。他用丰富的经验,教她工作方法,商场处世之道,加持了迎晨身上的自信和魄力。

亦师,亦友,是有恩的。

唐其琛今晚,压根不打算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撂话:“你欠着我吧。只要你没嫁人,我就能公平竞争。”

说到这,他自己可能也察觉出不恰当,失笑,“哪有什么公平啊,算了,不公平,我也得受着,谁叫我喜欢你呢。”

唐其琛起身,没多留,“你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我看着。”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