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泽追上来,“诶诶欸,晨儿。”和她并排了,才瞧见她红透了的眼眶。

“哎呦,你看你看,”他无奈道:“你爹今儿生日,天大的事,也改日再说啊。”

迎晨倔强偏过头,用手臂胡乱一抹,“你别安慰了,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

孟泽住嘴,一块长大的情分,彼此知根知底。

他陪迎晨到院子里透气,顺手给她拧开瓶牛奶。

迎晨瓮声,“我不喝纯牛奶。”

“纯的?”孟泽抡着瓶身转了半圈,没见着标签上的口味儿,于是仰头一喝,尝了小口吧咂嘴,“不是纯的,是酸奶。”

迎晨这才接过,仰脖子,咕噜两大口跟借奶消愁似的。

孟泽这人吧,用如今流行语来说,是个地地道道的纯爷们。

敞亮,大气,认准的人,就用真心相待。

他可心疼迎晨,当她是亲妹妹。

孟泽不是黏糊的男人,直接道:“小晨儿,你要想听哥开解,哥就陪你聊个畅快,你要是不想我多嘴,找个地方,我陪你喝一盅。”

迎晨面色沉静下来,抿着唇,也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她侧过头,望着孟泽,“你看过男科吗?”

孟泽一口奶,差点没喷出来。

“啥?”

“男科。”迎晨眉眼认真,“你看过吗?”

“欸,我说,你一姑娘家,害不害臊啊?”

迎晨无辜地摇了摇头。

“……”默了片刻,孟泽咽咽喉咙,眼神儿飘忽往左,“看过吧……割了点儿东西。”

迎晨哦了声。

孟泽顶着一脑袋的问号,“呃,你也要……去割?”

迎晨白了他一眼。

“咱们市,哪个医院的男科比较权威?”

“……”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迎晨生气,把奶瓶儿塞他手里,甩手走了。

孟泽愣在原地,丈二摸不着头脑。

“欸嘿?这什么情况啊?!”

只见迎晨低头在弄手机,后来有人叫她,她把手机随手搁餐桌上,过去了。

孟泽觉得不太对劲,背着手,晃荡过去,拣起她手机一看。

迎晨没有设密码的习惯,一是她手机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二是她嫌麻烦。

页面还停留在她退出时的那一茬。

孟泽瞪大眼睛,心里炸毛:“我靠?挂了男科的号??”

———

这事儿有点严重。

孟泽第一反应就是给厉坤打电话。

厉坤在队里,刚结束训练,脱了衣服拎着桶子正准备去洗个冷水澡。接到电话时,语气甚是不耐,“有事说事,没事别耽误我洗澡。”

“哥们,我跟你说啊,你答应我,先沉住气。”

“……”

“我今天,看到小晨挂了个医院教授号。”

厉坤心头一沉,“她感冒了?”

“没,”孟泽小心翼翼说:“是男科——男性功能障碍。”

厉坤没稳住,水桶“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41章 千娇百媚

屋里头, 迎晨对孟泽的告密行为毫不知情。

婶儿的儿子明年就要高考, 叫她过去,打听一些专业前景。

忙完是十五分钟后。

大圆桌上的菜上得差不多,主菜是一道南方特色,剁椒鱼头。迎义章早年在中部省区当兵, 待了九年,南北口味通吃, 尤爱这道剁椒鱼头。

迎义邦,便是在这时候赶来的。

他一脚进玄关, 黑色长款大衣垂至腿肚, 左前胸别着一枚党员徽章, 携着外头的一夜风雪, 登门造访。

级别配备, 迎义邦随行都有两名警卫员近身。两个小白杨一样的战士在后头杵着,更添气势。

屋里的同辈一刹安静,自然而然地起身。

“大哥好。”

“姐夫好。”

小辈们就更自觉了。

“伯伯好。”

“大舅好。”

小奶娃子, 被母亲一掐捏, 亮着音儿地脆喊:“爷爷好。”

迎义邦颔首, 摸了摸这小娃儿的脑袋, “乖。”

崔静淑从厨房走出来,擦干手上的水, 热情接待:“哟, 大哥来了, 快请坐。”

说话同时, 迎义章也从书房下楼,后面跟着迎璟。

迎义邦一步向前,眉眼较方才温和,“今儿都五十一了吧?”

迎义章点头,“嗯。”

迎璟随即喊人:“大伯好。”

迎义邦在看到迎璟时,目光终是有了满意。“学习怎么样?”

“挺好,能适应。”迎璟说话得体,身上这股超乎同龄人的稳重,甚得长辈喜欢。

“我听说了,你的一个军研报告,刊登上了杂志,这杂志在业内有权威,小璟,做的不错。”

迎义邦信奉铁血政策,对这些年轻后辈的要求极严。沧桑感写在脸上,精气神聚于目光。

古板,严厉,深沉。

迎璟淡然对视,恭敬谦卑,“我会的。”

挨个儿巡视一圈,迎义邦最终看向站在边上的迎晨。

迎晨扯了扯嘴角,“大伯。”

迎义邦清淡地应了一声,问及:“从杭州调回来了?”

“嗯,调回来了。”

“我听你妈妈说,你住在外边儿。”迎义邦语气不冷不热,“你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是长女,多回来照顾。”

迎晨点头,随即沉默。

崔静淑适时出来缓松气氛,笑着说:“没事儿,晨晨忙,年轻人有事业心多好的事儿啊,我们两个老人自个儿照顾,没问题的。”

这茬尴尬也算化解过去。

迎义邦没再说话,随之坐下,开席。

位置安排很巧妙,几个长辈从主位开始左右依顺序排开,然后按辈分排。依理,迎晨该是正对迎义邦的对面座位。

但她不动声色地在桌底下拽了拽迎璟的衣袖。迎璟聪明,便顺从地跟姐姐对调了位置。

迎晨心里,压根儿就没放下过。

说实在,当年迎家和厉家那回事,主导决定权是由迎义邦拿控。她与厉坤日后种种翻天覆地,都由大伯间接导致。

事过境迁,撂谁,也没真正松绑。

一顿家常庆生宴,除了各自心头的那些小心思,气氛还算融洽。

饭后,迎晨待了一会,就和孟泽一起走了。

客人散后,迎义邦与老弟坐在沙发上,点烟,谈话。

两人聊了一会工作上的事,迎义邦话题一转,问道:“迎晨那丫头,还在原公司工作?”

迎义章点头,“专业对口,她自个儿也喜欢。前阵子出的那起矿难,她福大命大。”

崔静淑忍不住接话,“幸好没出事,不然可怎么办啊。”

烟雾慢着节奏升腾,散开薄薄一层混于空气。

迎义邦神色微敛,好一会才说:“嗯。实在不行,让她换个工作。女孩子,在外死活打拼,最后不还是要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崔静淑嘴唇张合,似要反驳什么,被迎义章一记眼神给压了下去。

怕她语气没轻重,惹了不快。

迎义章不咸不淡,“这个我不看重,她能做到遵纪守法,克己自爱,就行了。”

迎义邦眉头果然皱了皱,掐熄烟头,又问:“她还没谈对象吧?”

气氛陡然走了个下坡。

未等证实,迎义邦又从烟盒抖了支烟出来,夹在指间。

“情报处的张绪德,张处长,你有没有印象?去年的八一表彰晚会,他还过来敬过你酒。”

迎义章回忆了番,确实有这么号人物。

“他有个外甥,与迎晨年龄相仿,留过学,是做生意的,家庭条件不错。”迎义邦说:“前年我见过一面,那小伙,高高大大,模样生得俊。”

听到这里,迎义章和崔静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迎晨年龄也不小了,过了年,四月份的生日吧。”迎义邦掏出火柴,咻声一划,捧着小簇火苗儿低头点烟。

“二十八的姑娘,放咱们大院儿,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她自己不上心,不懂事,终生大事还是不能耽搁。”

语毕,迎义章迟迟不作声。

他脸色沉闷,五官收拢,十分严肃。

半晌,才丢出两个字:“再说。”

———

总队。

厉坤在冷水下淋了半个钟头,还是没想明白。

孟泽那话,现下再一回想,像是蓬莱仙话。八竿子扯不着的关系。

迎晨挂男科?

还他妈是男性障碍科?

给谁挂?

难不成,她在外头有人了?养了个小白脸?

不应该啊。

这丫头平日工作忙,也不是喜欢出去疯玩的人,以前在一起时,每逢学校放假,她就一身睡衣能窝在他那小房间宅到天荒地老。

不是外头有人,那就是……

给他挂的号。

厉坤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洗完回宿舍,头发还滴着水。

林德哟了一声儿,“厉哥,你咋了?游魂呐?”

厉坤把擦头发的毛巾揉成团儿,丢他脸上。

林德凌厉躲开,偏头歪笑,“跟晨姐煲电话粥了啊?”

“你洗澡打电话啊?你打个试试。”

林德眨眨眼,这人心情不太好?

他眼珠儿一转,完了完了,可能要出事。

厉坤心思缜密,已经开始逐个细节分析、攻破。他把能跟迎晨接触,说得上话的人员名单都给列了一遍。

最后眉峰一蹙,扫眼看向林德。

林德咯噔心跳,如临大敌,背脊顿时挺得笔直。

对视数秒。

一个强撑镇定。

一个犀利探究。

随后,两人几乎同时动作——

林德拔腿往门外跑,厉坤长腿一伸,精准无误地绊向他的脚。林德“哎呀”一声惨叫,眼见就要摔个狗吃|屎。

厉坤迅速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往后用力拉。

林德被勒住脖颈,舌头都吐出来了。

“你他妈还敢跑?”厉坤将他抡了个圈儿,跟遛狗似的,把人抡成了面对面。

林德哭丧着脸,“厉、厉哥。”

“少废话。”厉坤责问:“你跟你晨姐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

“啊?”厉坤作势举起拳头。

“说说说!”林德捂着自己的脸,生怕被揍破相,“我编了个善意的,迷你的谎言。说你出任务,落下点病根。”

厉坤两眼一闭,觉得自己要来两颗速效救心丸。

他咬着牙,嘶声:“所以,你告诉她,老子硬不起来?”

林德嘿嘿嘿嘿。

“嘿你个鬼啊!”厉坤一掌把他劈到地上,相比气愤,心里更郁闷。

踹了他一脚大屁墩儿,便蔫耷耷地走了。

走去哪儿?

请假。

李碧山在屋里脱衣服,厉坤一脚踢门进来,吓得这位老同志紧捂胸口,“胡闹!!”

厉坤昂首,敬礼:“报告——申请批假!”

李碧山:“滚蛋。”

厉坤杵在原地,不动,坚定重复:“报告!我要请假!”

“原因。”李碧山嚼了嚼牙舌。

厉坤声音铿锵:“治病。”

“……”李碧山被呛,放缓了态度,“什么病?”

厉坤豁出去了,沉默片刻,突然向前一步,拽住李碧山的手臂,崩溃道:“别问了,你再不批假,我女朋友就没了。”

———

第二天,迎晨起了个大早。

教授号难排队,她早早取到号,是第三个看。

一个大姑娘家,实话,真挺羞耻。边儿上等的都是男同胞,或是妻子陪同,就她一个女人。

迎晨觉得不好意思,还特地戴上了墨镜。

到号,护士引她进去。

老教授慈眉善目,拂去了她大半紧张。

十分钟问诊。

“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前年……吧。”

“被什么伤的?”

“枪?刀?木棍……吧。”

短暂沉默,迎晨无奈苦笑。

“那他以前正常么?”

“正常,正常。”迎晨忙不迭地点头,“挺……厉害。”

这回没用“吧”。

老教授咳了两声,边上的护士助理也忍俊不禁。

迎晨汗流浃背,愁眉苦脸,“神医,我男朋友这病,治得好吗?”

“姑娘啊,当事人自己没来,很多检查没法儿做,我也不能对症开药,是不是?”

迎晨不放弃,“那他这种情况,饮食上吃什么比较好?”

接下来半程,就是男性知识保健养生课。

迎晨走出医院,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彻底蔫了。

心情有点悲愤,不,应该说是悲壮。

迎晨往坏里想,已经预见自己守活寡的凄惨模样。

太惨了,太惨了。

她坐在驾驶座上,半天没发车,头枕着椅背忍不住大声咆哮:“厉坤真的太惨了啊!”

被人民念叨记挂的厉坤,此刻蹲守在她小区门口。

直到看见迎晨拎着一个超市大袋子从车里下来,他才止住焦躁,掐灭手里的烟。

迎晨眼神木呆,“你来了啊。”

这个开场白,厉坤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揭幕,这事儿说起来也尴尬。

他先是低眼,瞅着她手里的袋子,问:“买的什么?我来拎。”

迎晨垂着脑袋,任他拿过。

“你买这么多西红柿干吗?”厉坤还记得,“你不是不爱吃酸的么?”

“我买给你的。”迎晨还沉浸在教授的谆谆教导里,他说,男人多吃西红柿,里面的一种元素能够固精养肾。

厉坤:“……”

两人沉默上电梯,开门。

门一关,迎晨就撑不住了,她从背后抱住厉坤,手环着他的腰,紧紧的。

“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两人异口同声,一模一样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