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余光左瞥右瞥,心里咯噔下沉。

完了。

这大礼堂齐刷刷的目光都往她身上凑,特别安静。

迎晨不知如何是好,顶着天大的压力,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台。

男女分两排,左右依次站着,台下好多人拿手机拍照。

主持人也门儿清,知道这姑娘受人待见,人气高。于是撺掇着她站在了最中间。

迎晨尴尬得要命。

她下意识地找厉坤,左边瞧右边看,屁都没有!

每人十个气球,扎在一条线上。再绑在衣服后头,像一条尾巴。轮到迎晨时,台上三四个男同志都笑着看她,好感掩盖不住。

迎晨打定主意,待会就不动,任人把气球踩完,敷衍完事儿。

她深吸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了。

现场还有音乐烘托气氛,明快欢畅。主持人吆喝:“掌声献给这群勇敢的男人女人!今宵多欢乐,缘分让他们聚到一起。”

如潮的掌声响起。

“各就各位——预备——开始!”

音乐陡然一变,更为活泼跳跃,台上十几个人,顿时跑动尖叫。

迎晨懵了。

大哥们,要不要这么激烈拼命啊!

她一下都没动,就被撞到了最外边。

也好。迎晨刚这么自我安慰,好几位男士就齐刷刷地朝她跑来——是要“保护”她呢!

迎晨吓得往后连退三步。

就在这时,从舞台最右边,突然窜上来一道人影。

这台子有一米多高,厉坤一脚蹬着壁面,单手稍稍撑地借力,另一只脚用力跨,腰板儿发劲,人便到了舞台上。

这速度,跟头豹子似的。

太快了。

他目标明确,朝着迎晨几步奔来,唰的一下便挡在了她身前。

突如其来的插曲,让整个礼堂都沸腾了。

也不知哪个鬼崽子吼了嗓子——“插队插队!厉队犯规了啊!俯卧撑准备!”

顿时哄堂大笑:“哈哈哈!”

厉坤眉头就没松过,护犊架势不要太明显。

都是大老爷们儿,再有内情,眼下什么情况,万众瞩目呢!于是个个不退让,虎视眈眈气势凶猛。

挨个儿扑上去,狼虎之势,都要去踩迎晨的气球。

厉坤左手挡,右手推,发了狠劲儿,一个都别想!

迎晨被他护在身后,瞧他宽肩窄臀动作着,一招一式没得商量。

较真呐!

今儿来相亲的,不止有特战队的,还有不同兵种,海陆空都凑齐了。高手过招,厉坤都是拔尖的那个。

太难攻破了。

“哥们儿,玩游戏呢,您这也太可怕了吧。”

“你几号啊?没选你上台,你咋不守规则呢。”

“哎呦喂,轻点儿拧,手都要断了!”

厉坤:“屁的规矩,在她这里——我就是规矩!”

最后,迎晨一个气球都没破,大获全胜拿了个第一名。

口哨声、掌声雷鸣齐飞。

迎晨脸都憋红了。

这辈子都不想拿第一了。

游戏玩完还不让走,主持人宣布名次,现场发奖。有毛绒玩具,钥匙扣,水杯,都是些小玩意儿图个吉利。

厉坤来了,迎晨心安了,这会子,还真有闲心挑起了礼物。

“就拿这个。”厉坤容不得她再在台上多待哪怕一秒,自作主张地往篮子里拿起一样。

迎晨纳闷,拿把直尺干吗?

直男的审美也太古怪了吧。

像是看穿她想法,厉坤冷呵一声,压着声儿在她耳边落话:“——拿回去揍你。”

这个姿势,亲密得明目张胆。

台下议已有小声议论,下一秒,厉坤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他直接牵起迎晨的手,宣誓主权一般地走下舞台。

全场先是静然。

数秒之后,林德带头鼓起了掌,然后莫名其妙的,全场都鼓起了掌。

这啪啪啪的气势啊,一点也不输昨晚上的啪啪啪呢。

这种对外官宣的方式,也真的让迎晨始料未及。

然而,还有更意外的。

此次联谊活动,总队的官方微信号上在进行同步直播。

也就是说,整个大院儿,系统内,想看到的,都能看到。

孟泽的电话是第一个打进来的,“我靠,小晨儿,你们这公布不亚于明星开发布会啊!”

开你麻痹的发布会。

孟泽知道了,那他这张大嘴巴,不出明天下午,便人尽皆知了。

迎晨觉得无所谓,甚至内心小有欢喜。她往旁边看一眼。

厉坤神色平静,无波无澜,摸不出他半点儿情绪。

迎晨心里滚了滚。

像是一段水泥路走得好好,突然踩进了一处低洼。虽没摔着,但还是受了吓。

她还没分辨出,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手机又响。

是秘书的电话,这么晚了,迎晨提心,公司出事儿了?

“喂,晨姐。”

迎晨走去礼堂外面接听,“嗯,你说。”

几句话的功夫,迎晨彻底懵了,不可置信地重复秘书刚才所说的话——

“什么?唐总要辞职?”

☆、第43章 你,好好爱

挂断电话, 迎晨马上打给唐其琛。

集团内部用的是短码,迎晨对他的了然于心。按了四个数字, 在按下拨通的那一刻,迎晨犹豫了。

半秒露怯,随即厉坤也跟了出来。

“有事?”他问。

迎晨笑了笑, 把手机收紧掌心, “没事。”

厉坤伸手往她脑门儿轻轻一按, “一秒没看住你,就给我搞事情。”

“还说呢, ”迎晨躲开,回手也是一戳:“你跑哪去了, 我都找不着你!什么第四排座位,丢死人了!”

“丢人?”厉坤单手抵在墙壁上, 压近脸, 笑她:“没一个看上的?”

“刚对眼儿呢, 你就来了。”迎晨哀声叹气,“真可惜。”

厉坤噎了几秒, 刚要发作。

“首长好!”迎晨忽地大声, 背脊站直了。

厉坤下意识地回头,迎晨便从他腋窝下溜跑出来。

“我先回去了。”

“等等,待会我送你。”

“你能出去啊?”

“我请假。”

“那还是别。”迎晨冲他抬了抬下巴,“没事, 我一个人可以, 刚好记了几个人的电话, 车上联系一下。”

“迎晨。”厉坤叫她名字,颇有警告的意思。

迎晨微微歪头,看着他笑。过了会儿,忽说:“这个联谊,好像还能微信上看直播。”

厉坤神色平静,“嗯。”

然后没了回应。

女人嘛,细致,容易串联前后因果,也喜欢在某些事上钻个牛角尖,隐隐含着试探的意味。

好在,也就一瞬的心思,跟风吹杨柳似的。

迎晨也没再多想,把细链小包挎在单肩,“你去忙吧,我走了哦。”

确有要事脱不出身,厉坤点点头,“路上慢点,到了给我电话。”

迎晨今儿没开自己的车来,所以回去就只能开厉坤的。

这辆大切诺基是改良版,车前头的大灯给换了大尺号,大气。厉坤喜欢粗犷一点的越野,车随主人,倒是很有他的范儿。

迎晨在路上,本想给唐其琛去个电话。

但心理斗争几分钟,在出了部队后的第一个十字路口选向时,绿灯陡然变亮,迎晨忽然就有了决定。

作罢。

———

第二天是周一,公司周例会照常。

唐其琛坐在许伟城旁边,跟往日一样,汇报、安排工作。

迎晨会上分了心,时不时地偷瞅他一眼,似要寻出个蛛丝马迹。

散会后,迎晨特地晚走,等唐其琛一行人聊完事,她叫住他,“唐总。”

唐其琛面色无异样,答了句,“怎么?”

迎晨反倒缄口了。

说起来,这也是两人自那次事情后,第一次说话。

唐其琛和厉坤借着抢车位的由头,狠狠干了一架。厉坤为此背了个内部处分,唐其琛也没好到哪里去,说是背上的一道血口子,足足缝了七针。

迎晨找过他。

并且谈崩了,非常伤感情的那一种。

那一次,迎晨护着厉坤,言辞间全是对唐其琛的指责。

唐其琛静默地听完所有,半晌才喊她的名字:“迎晨。”

迎晨正在气头,“你不要解释了,你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一点也不君子。”

唐其琛抬起头,锋芒微露,“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所以你就要当小人吗?!”

一语怒喷。

彻底冷场。

迎晨撕开了往日情面,扒筋抽血一般,干干脆脆地豁开了唐其琛心里的口子。

那日两人之间,最后一句,是男人颓靡不甘的一句问话——

“迎晨,我就这么一颗心,你嘚瑟吧,你就看着伤吧。”

思绪缥缈,敛神回魂。

迎晨打住不算愉悦的回忆,重新看向唐其琛,她刚欲开口。

“对了,我已向董事会提交了辞职。”

唐其琛自己撩开了话帘子,平平淡淡的透了底。

惊涛骇浪,瞬间止息。

迎晨忽而沉默,千言万语,在舌尖齐齐来了个助跑,而又悉数吞下了嗓子眼。

唐其琛还在看文件,抬眼瞥她,笑道:“哑了啊?”

迎晨暗自深呼吸,问:“为什么做这个决定?”

“家里的事。”唐其琛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合上笔帽,才重新看她,“别多想,不是因为你。”

这话让迎晨稍感轻松。

会开久了,坐得不自在,唐其琛解开两粒衬衫扣,男人的锁骨隐隐而露,跟喉结的弧度相得益彰。

“有些项目还要费些时间交接,一个礼拜后,我就会正式离职。”唐其琛十指交叠,垂放在桌面,一直是看着她的。

迎晨点了点头,问:“是回上海吗?”

“对。”停了停,唐其琛还是没忍住点了点缘由:“我父亲身体不太好。”

毕竟涉及人家私事儿,无亲无故的,多了也不方便打听。迎晨颇有分寸,没什么情绪起伏地祝愿:“希望伯父早日康复。”

唐其琛:“谢谢。”

话题就此打了个句号。

就算有漏洞,但迎晨觉得,也着实没必要再去深挖了。

她轻轻推开椅子,起身,“那我先出去了。”

唐其琛笑笑:“好,去忙吧。”

走了几步。

“迎晨。”

“嗯?”她回头。

唐其琛坐在办公桌后面,还是之前的姿势,他想起来,补充道:“四川那次矿难的事故分析会,定于下周二。”

迎晨静听。

“放心,我会处理完,再走。”

公事公办的口吻,没什么特殊异样。但莫名的,让人安心。

过了三日,唐其琛即将离职的消息便全司皆知了。

近了年关,公司高层日程安排满当,要卡在某个精准的时间上办事儿还真有点难。正好这周五晚上挪了个空,大伙儿就给唐其琛办了个不失隆重的欢送会。

上到董事长许伟城,下到部门员工,足足坐了一个大厅。吃了顿饭后,知道高管在,大家放不开,于是许伟城带着几个便先离开。

转战KTV,接下来,便都是真情实感的别离与不舍了。

酒,是一杯接一杯地敬,话,是一茬接一刹地倾诉,人,是挨个儿的难过和失落。

“唐总,太突然了,说实在的,我们现在都没消化。”

“您是做实事的领导,这点特别难得。”

“那几个姑娘家,还躲在一边哭了好久呢。”

这些话,真不是场面话。

唐其琛在国资委旗下混,没点儿真凭实学是立不住脚的。国企嘛,人际关系深且复杂,一个人的情商智商顿时能见高低。

唐其琛一身儿硬件,无论学历还是能力,都是超标的。偏偏呢,三十刚出头的男人,又脚踏实地,贴近基层。

这样的领导,能不让人惦记么。

唐其琛今天爽快,来酒不拒,嫌热,脱了外套,里头一件深色绸缎面料的衬衫打底,袖口精致,是一朵活灵活现的刺绣梅花。

人都说,男人的品味,体现在细节处。

唐其琛是个非常有格调的男人,配得上器宇轩昂这个词。

迎晨没过去凑热闹,她静坐在沙发角落,存在感很低。今晚唱的都是老歌,质量残次,但音律熟悉,歌词恍神,倒让迎晨微微分神。

她了解唐其琛的酒量,知他差不多了,便起身上去,从后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其琛悟了意,沉默跟她去了走廊。

迎晨说:“你今天喝得挺多,注意一下,别太伤身体。”

两人站在窗户边,唐其琛有点踉跄,斜靠着窗沿,极轻地点了下头。

迎晨叫住路过的服务生,请他帮忙送杯热茶过来。

唐其琛忽说:“是因为我要走了,你才对我好了?”

迎晨没给他留念想,说得直接,“这不叫好,这是人之常情。”

唐其琛笑了起来,眼缝儿一眯,被红酒蒸熏的醉意,闪烁眉眼格外清晰。

“迎晨,知道我最恨你哪点吗?”

迎晨不言,看着他。

“无论我对你有多好,多努力,你都不曾给我半点希望。”唐其琛喃道:“女人太清醒,就不可爱了。”

片刻。

迎晨轻声:“我从不自欺欺人。”

唐其琛即刻反驳:“那是因为你喜欢的人不是我。”

“你错了。”迎晨虽个子矮他半个头,但目光是平视的。“我没和厉坤和好的时候,我便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女人如花,如水,上帝造人的时候,一些特质就已注定。不拿这些先天性的条件当理由,活得敞亮,拎的清楚,才更难得。

唐其琛恨她的理由,恰好也是爱她的理由。

感情这事儿,从来都是说不清的。

唐其琛嘴唇微张,温声轻言:

“这些年,给你添麻烦了。”

一句话,让迎晨闭眼沉默,心也跟着拧了下。

“……你别这样说。”

“愧疚了啊?”唐其琛笑了笑,“行吧,欠着吧,多记我几年也好。别一回头跟你男朋友潇洒快活,很快就把我给忘了。”

迎晨真心实意地摇头,“不会忘的。”

怎么能忘。

“我大学毕业后,是你手把手教我、带我,让我步入这个体系,也让我认识这个行业的残酷。你教会我很多。”

关于事业,关于人生经验,关于取舍。

迎晨真正的成熟与懂事,还得归功于步入社会这个时间段。是女孩到女人的转变期,思维成型,三观明确,审美树立。

她从小与父亲的关系便不尽人意,少有深心交流。弟弟又年幼,对他自然又是另一番态度。少女时与厉坤的那一段感情,学到的是缠绵,动情,也学到了壮烈,和折磨。

唐其琛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盏指明灯。

清醒,明亮,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