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小凉一直保持着合理的微笑，这种时刻任何使性子的举动都会显得小家子气。
道喜的宾客她可以不理会，但是她不能够不理会坐在轮椅上的老爷子。
其实她也是极爱面子的一个人，所以面子上的功夫麦小凉一定会做足。
目力所及皆是繁花似锦，麦小凉微微愣了愣神，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林黛玉的结局太惨，甚至是林黛玉的扮演者陈女士最终也是盛年早逝。
不。
麦小凉摇了摇头，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因为她已不单单是一个人，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
坐在麦小凉左手边的赵易山将剥好的小粽子夹到她嘴边，赵易山温言相劝道：“这个粽子是豆沙馅儿的，你最喜欢吃豆沙了，尝尝吧。”
主桌上坐着的两家父母四双眼睛顿时看向了麦小凉，麦小凉于是微笑着张开嘴巴，闪光灯咔嚓一亮，事后麦小凉看到了摄像师抓拍的这张照片。
照片上麦小凉的面孔丰盈而喜庆，赵易山的笑容温和而包容，连麦小凉自己看了都觉得这两人必定相爱至深。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麦小凉对自己说，能够这样收尾已经应该知足。
酒过三巡老爷子忽然笑道：“我累了，方红你送我回去。”
麦小凉急忙握住老爷子的左手：“爸，你哪儿不舒服？”
老爷子用右手拍拍麦小凉的手背，他困倦的闭上了眼睛：“困了，想睡觉。你乖点，你妈送我回去，你要听话。”
赵蓉蓉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接过了方红手中的轮椅把手：“阿姨，让我来吧。”
赵蓉蓉对麦小凉笑道：“一切有我，别担心。”赵蓉蓉又对自己的丈夫说道：“帮着照料一下。”
赵易山的姐夫连忙说好。
麦小凉只得坐下。
赵易山说道：“平常爸爸都是躺在床上的，今天坐的时间太久了，不要担心，等这边结束了我们过去看他。”
赵母笑眯眯的着人撤掉了麦庆丰和方红的餐具，服务生快速的换上两套新餐具。
麦小凉心里一紧，她扭头看向赵易山。
赵易山神色如常：“爸爸说事先不要跟你说，防止你跳脚。”
麦小凉顿时明白，她抿了抿唇角：“你是帮凶，今天是结婚第一天，我给你记下了。”
赵易山贴近麦小凉耳边轻笑道：“遵命，老婆大人。”
大厅内的气氛陡然起了变化。
赵父赵母已经笑盈盈的起身相迎，赵易山低声说道：“小凉，来了。”
麦小凉抬眼看向旁边一桌的左志宏，那桌的人俱已抬头观望，唯独背对着麦小凉的左志宏低垂着脑袋。
麦小凉呼了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
贵客光临，唯有欢迎。于麦小凉而言，这人仅止于贵客而已。
彼此双方皆是客，半点怠慢都不行。
贵客微笑着探身握起麦小凉侧放于身侧的右手：“恭喜。”
麦小凉也笑一笑：“多谢。”
赵父连忙招呼道：“您请坐，您请坐。纪主任，坐坐坐。”
赵母喜滋滋的走过来亲自替客人斟酒。
麦小凉看了看赵易山，赵易山笑容适度，麦小凉探手掐住他的大腿，赵易山笑容依旧严整，他微笑着凑到麦小凉耳边说道：“回去后再上大刑吧。”
贵客执酒杯面对麦小凉和赵易山，他笑道：“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赵易山急忙起身，贵客按住麦小凉的手：“不用客气坐着喝就行了，小赵今天高兴就算是罚站他也还是高兴的。”
赵易山答道：“是是是，我先干了，多谢您一片盛情。”
麦小凉抿一口牛奶，贵客却也是一饮而尽。
赵父笑道：“赵易山该当罚站，应当由他先敬酒的。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陪不是了，我们夫妻二人敬您一杯。”
贵客笑道：“好啊，再来一杯。”
麦小凉忍不住看向了左志宏一直埋着头的背影，她刚站起身，一桌子的人即刻都抬眼看向她。
麦小凉接过赵母手中的酒瓶：“我来斟酒吧。”
赵家人同时送了一口气，麦小凉暗想，这个算是黑色幽默吧。
麦小凉替贵客斟满酒杯，人家给足她面子她就一定得把这出戏给唱圆了。
贵客笑眯眯的同赵家父母喝了酒，赵易山的姐夫也站起来敬酒，纪主任低声说道：“唐医生嘱咐说，最好不要饮酒。”
顾客笑道：“这一桌来点真材实料，去别的桌子敬酒再用开水。”
赵易山的姐夫敬的酒贵客也干掉了。
贵客说：“就请老赵陪我一起去各个桌子上打个招呼吧。”
赵父笑道：“好的好的。要不要让两个孩子也一起去？”
贵客笑着拍了拍麦小凉的脑袋：“小丫头身体不好，让她多休息休息。你们夫妻陪着我就可以了。”
赵易山的姐夫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瓶酒：“酒也准备好了。”
纪主任说道：“我这边已经预备了，就让我也凑个热闹吧。”
四个人于是巡回敬酒。
麦小凉瞥了一眼左志宏那边，左志宏仍旧没有动静。
赵易山轻咳一声说道：“我们单独去敬一敬左阿姨吧，这些日子她一个人装潢房子真是辛苦。”
麦小凉低头不语，隔一刻她才抬头，说了一个“好”。
赵易山看得真切，麦小凉虽然笑容满面，眼睛里却蒙着雾气，赵易山握住了麦小凉的手，想了又想却说不出半个字来。麦小凉说道：“我们过去吧。”
麦小凉走到左志宏身后，她伸出手搭在左志宏肩上，左志宏扭头一看，连忙站了起来。
赵易山笑道：“妈，我和小凉来给您敬酒。”
左志宏抓起酒杯同赵易山和麦小凉碰杯：“祝你们幸福。”
麦小凉应道：“谢谢。”
只有正当的关系才会有结果，否则就只有惨淡收场。
坐回到位子上的麦小凉在桌子底下握住赵易山的手：“赵易山。”
赵易山答道：“不舒服吗？我陪你出去透透气吧。”
麦小凉摇了摇头：“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等下回去再休息吧。”
出巡敬酒的一行人回到桌子上重新落定。
菜式早已上结束了，但是所有的宾客都没有离座。
麦小凉挂着笑容看着赵家父母同贵客不住的寒暄，再然后麦小凉在赵家人的陪同下一起送客。
今日她是主角，理当唱到最好。
曲终人散未必怅惘，于麦小凉而言这也是一种解脱。
至少她可以脱掉华服尽情酣睡。
赵易山送走父母洗漱完毕上床的时候，麦小凉正发出低微的鼾声。
在乔明亮和章怀之的婚礼后台上见到麦小凉时，她也是正在酣睡。
那时的麦小凉身上有一种孤绝悲愤的气息，那时她身心俱疲，那时的她浑身散发着一种罕见的美丽。
赵易山惊异于她的美丽，他甚至害怕一眨眼她就会自眼前消失，又或者他以为那不过是他的一个绮梦。
如今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
她的心底仍有忿恨。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但凡俗人总有缺点，谁也不能例外。
赵易山轻轻抚摸麦小凉的眉间，因为怀孕麦小凉的面孔稍微变得丰盈。
肉肉的面庞让她的笑容不再孤绝，她开始变得更和气。
赵易山曾经深爱麦小凉那种倔强的表情，但是此刻他庆幸麦小凉温和的转变。
只有这样，她才会是他的妻。
赵易山关掉床头灯，闭上眼睛，新的生活就此开始，总算是尘埃落定。
89守候(上）
麦小凉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守候。
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衰弱，每日开口说的话不足十句，麦小凉替老爷子擦手的时候会更长时间的抚摸老爷子手背上的针眼与青斑。
那日方红小声的同麦小凉商量：“我想把你奶奶接来同他见一面。”
麦小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不要直接和麦庆余接触，另找人约奶奶出来比较好。”
方红想了想：“要不请你嬢嬢出面？”
麦小凉摇了摇头：“她嘴巴不稳，而且奶奶到现在还不知道爸爸生病的事情，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方红说道：“她一向坚强。”
麦小凉想到了一个人选：“我让庄锦瑟约奶奶出来，也可以请她陪你们过来。”
方红愣住了：“她好像开店的吧。人家要做生意的。”
麦小凉说道：“我结婚的时候她就想来，事情仓促我没让她来，我打个电话给她，她一定会帮忙的。你什么时候动身？”
方红答道：“明天早上坐火车走，坐飞机还要转车不方便。”
麦小凉当下联系了庄锦瑟，合上电话麦小凉说道：“锦瑟会去接你。”
方红犹豫道：“不好吧。我自己打车可以的。”
麦小凉说道：“我跟锦瑟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不用担心。她会陪你去见奶奶，然后她和你一起过来。”
方红很快带着麦家老太太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赵易山去火车站拉回来了四个人，除了方红庄锦瑟麦家老太太之外，还有麦小凉的嬢嬢。
麦小凉站在病房门口等候老太太的到来。
老太太一见麦小凉就紧紧的抓住麦小凉的双手，麦小凉低声喊道：“奶奶。”
老太太眼眶红肿：“你爸呢？”
“刚睡着。”麦小凉扶着老太太坐到麦庆丰床边的椅子上，“爸，爸，奶奶来看你了。”
麦庆丰睁开眼睛看住老太太，老太太颤抖着喊道：“老大啊，老大。”
方红越过麦小凉的嬢嬢一把拉住麦小凉的手臂：“你陪锦瑟出去说说话，这里人多。”
庄锦瑟连忙抓住麦小凉的手：“好的，我们出去说话。”
赵易山对庄锦瑟说道：“麻烦你照顾一下她，我在病房里照看着。”
庄锦瑟和麦小凉在医院病房的过道里站定，庄锦瑟笑道：“想不到你的肚皮都这样大了。”
麦小凉叹了口气：“是啊，我也没想到。”
庄锦瑟拍拍麦小凉的脑袋：“要做妈妈的人了，开心一点。不然对孩子不好。”
麦小凉不由笑了：“你自己还是大姑娘一个，好像什么都懂似的。”
“这是常识啊，”庄锦瑟也笑了，“乔明华托我问你好。”
“你们有联系啊？”麦小凉问道。
“有一次在饭店遇到了，后来他也经常过来买花。”庄锦瑟摸了摸麦小凉的肚子，“几个月了？”
“唔，六个半月了，”麦小凉皱了皱眉毛，“医生说孩子挺大的。过两天我想做个B超看看男女。”
庄锦瑟睁大了眼睛：“谁这么封建啊？是赵易山吗？我去揍他。”
麦小凉摇了摇头：“老爷子喜欢小子，我想去查一下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也或许，能够让他坚持下去。”
庄锦瑟点了点头：“医生说最好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麦小凉叹了口气：“一般情况下半年到一年，他最近衰弱得很厉害。如果出现了大便不能自理的情况就不大好了。这几天，他就经常便秘，需要帮助。”
庄锦瑟拉着麦小凉的手：“你自己要想开点。珍惜陪他的每一天，尽量让他舒服一点，这样就很好了。”
麦小凉忽然掩住眼睛，她哽咽的说道：“有时候觉得，不要再让他接受治疗了，那样或许他不会这么痛苦。真的是太痛苦了。可是又不想放弃，想多看他一些时间。”
隔着麦小凉的隆起的肚子庄锦瑟不便抱着她，庄锦瑟走到麦小凉背后抱着她：“小凉，不要哭。”
麦小凉说：“一直憋着难过。今天看见你才哭出来。这会儿好过点。”
赵易山推开病房的门走出来，他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是怎么了？”
庄锦瑟取出包里的面纸递给麦小凉：“说你欺负她呢！让我帮着收拾你。我可是武林高手啊，赵易山你要小心点儿！”
赵易山笑道：“她不欺负我就好了。锦瑟你来了，多陪陪小凉，她最近一直闷在医院里，情绪一直不大好。”
麦小凉开口道：“说得我跟个精神病患者似的。你去忙你的吧，我这里有锦瑟，没事儿的。”
赵易山答道：“那就麻烦这位武林高手了。等下我妈来送饭，你看午饭怎么弄？”
麦小凉想了一下：“不用了，我爸的晚饭还是让阿姨带过来。我们其他的人就近自行解决。你去忙你的，有事电话联系。”
麦小凉的嬢嬢和庄锦瑟在第三天的早上返回了藕亭，麦家老太太留了下来。
当天晚上，麦小凉趁赵易山洗澡的时候拨了电话给左志宏。
“左阿姨，我想去做个B超，您有熟悉的医生吗？”
左志宏愣了一下：“有啊，你哪里不舒服吗？赵易山呢？他人在哪儿？”
麦小凉答道：“我想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您陪我去，行不行？就我们两个。”
左志宏立即答道：“好的，明天下午两点整我去医院接你。”
次日下午左志宏准时赴约。
B超室内一早被清了场，女医生热情的同左志宏握手。
冰凉的液体涂在麦小凉的肚皮上时，麦小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站立在一旁的左志宏急忙握住麦小凉的手。
麦小凉笑了笑：“没事儿。”
女医生和气的说道：“有点凉啊，别紧张。”
麦小凉忍不住问道：“孩子发育正常吗？手脚都全吗？”
女医生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一切都很正常。”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女医生取了面纸递给左志宏：“替她擦一擦吧。好了。”
左志宏接过面纸：“谢谢。”
女医生笑道：“不用谢。恭喜你们了，是个大胖小子。这小子个头不小啊，分娩的方式你们大概要考虑考虑了。”
左志宏皱着眉头扶麦小凉坐起来：“孩子太大了，当妈的就要吃苦了。”
麦小凉笑道：“没事儿，不行就剖宫产吧。”
女医生也笑了：“没生过的都不怕，只有生过了孩子的才知道怕。这会儿您跟她说什么她都不懂。”
左志宏一脸的担忧，麦小凉却很高兴，她第一时间拨通了方红的手机号码：“告诉老爷子，是个儿子。医生说个子很大呢。我马上就回去。”
左志宏送麦小凉回病房的时候，麦庆丰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麦小凉急道：“哎，怎么让他起来了？”
方红答道：“他自己要起来的。”
麦家老太太也说道：“起来坐坐也好，老躺着也不好的。”
麦小凉喜滋滋的坐到麦庆丰旁边拉着他的手说道：“爸，爸——老爷子！”
麦庆丰睁开眼睛，一见是麦小凉麦庆丰慢慢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