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有困难,做妹妹的怎能坐视不理呢?如何?可要妹妹接济一二?”骆妍依走到平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她手上的布匹,笑道,“哟,料子不错。姐姐还能买得起这种上等货色,可见日子过得还不错嘛,妹妹似乎是有些多管闲事了。”

“说够了吗?”戚夙容冷淡道,“我还赶着回家,请让开。”

“这么急做什么?”骆妍依阻拦道,“妹妹想请姐姐用膳,还望姐姐赏脸。”

“不必了,平儿,我们走。”戚夙容不欲与她纠缠,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姐姐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傲慢啊。”骆妍依幽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随即就见几名仆人涌了过来,将戚夙容主仆围在当中。

“姐姐,你觉得我这身打扮如何?”骆妍依慢悠悠地踱过来,展开双手说道,“你以前经常说我穿着俗气,毫无品味,最昂贵的发簪戴在我头上,也会显得格外廉价。”

她从头上取下一根金簪,在戚夙容头发上比划了一下,讽笑道:“如今这样的簪子戴在你头上,恐怕也会变得廉价吧?”

戚夙容继续保持沉默。

骆妍依一把将平儿手上的绸缎掀到地上,一脚踩住,抬着下巴说道:“贱民就该有贱民的样子,你认为这种绫罗绸缎还适合你吗?”

戚夙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污浊之物。

骆妍依最受不了这种眼神,戚夙容就算是沦为贱民,依然是如此骄傲。这让她觉得自己始终低她一等。

凭什么?

“来人!”骆妍依喊道,“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贱民。”

“骆小姐,请手下留情。”平儿跪道,“我家小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滚开。”骆妍依一脚将她踢开,退后几步,冷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上,只要留她一口气,随便你们怎么整。”

她倒要看看,被人像烂泥一样践踏的她,还能否嚣张得起来。

“不,不要。”平儿上前护住戚夙容,后腰被重重踢了一脚,摔倒在地。

“平儿。”戚夙容想去扶她,却被另外一人揪住了头发,用力一扯,整个人被撞在墙上。

她痛呼一声,脸色惨白地瞪向骆妍依。

骆妍依捂着嘴巴,假惺惺道:“哎呀,别这么瞪我,我会害怕的。”

“啊!”戚夙容肚子又被踢了一脚,她弯下身子,表情虽然痛苦,但眼神却很冷静。她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越是反抗,所遭受的伤害就越多。上一世,她就是太倔强,即使被打得吐血也不肯示弱。

这一次,戚夙容在承受了几下拳脚后,便装作受了重伤般,不支倒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平儿扑过来,扶着戚夙容,哭喊着。

“哼,真是不禁打。”骆妍依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她的小腿,“让本小姐看看,伤得重不重?”

戚夙容抱着肚子,肩膀微微颤抖。

“哈哈。”骆妍依得意地大笑,“戚夙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跪下来给我磕十个响头;二是,让我在你脸上留下点东西。”

她把玩着金簪,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戚夙容知道,磕头其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至少身体能少受点罪。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戚夙容都不会卑微地向人乞怜。

她抬起头,定定地说道:“我不会向你磕头。”

“哦?”骆妍依冷哼道,“那你就是选第二条路了?”

她弯下身,勾起她的下巴,拿着金簪在她脸边轻轻划动,啧啧道:“真是可惜了,这是多么惹人怜爱的一张脸啊。”

骆妍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举起金簪就朝她脸面划去。

这时,戚夙容突然伸手握住骆妍依的手腕,拦住了她的动作。

“怎么,你想…”话还未说完,就见戚夙容握着她的手臂向下移去,让金簪的尖端对准自己的咽喉。

“骆妍依,”戚夙容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不该刺脸,应该往这里刺。”

骆妍依瞪着她:“我,我为何要往这里刺?”

“只要刺进去,我肯定会血溅当场,死不瞑目。”戚夙容顺着墙壁缓缓站起来,连带着骆妍依也直起了身体,两人脸面相对,近得呼吸可闻。

骆妍依甚至能清楚地在戚夙容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的手一定要稳,若是只扎进去一半,我恐怕一时还死不了,我只能拽着你,一边流血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你,直到我的血流干,人死透。”

“你…”骆妍依吞了吞口水。

“你有没有听说过,如果一个人生前充满怨气,死后便会化作幽魂在人间徘徊不去。”戚夙容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会去找你的。”

“你说什么鬼话?”骆妍依怒道,“你要死就自己去死,关我何事?”

“也是。”戚夙容继续笑道,“你只不过是在口头上侮辱我,然后叫人殴打我,从未想过杀死我。妍依,你知道我的性格,最是受不了委屈和侮辱,你若想解气,就要多用点手段,这种小打小闹实在不算什么。等你把我折磨得精神奔溃了,我也就活到头了。”

“你,你…”

“等我活到头了,”戚夙容松开手,将占满血迹的手指放到唇边,用舌头舔了舔,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骆妍依的脸上移开,“我会到骆府门口,亲自了此残生。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好姐妹的家门口。”

骆妍依呼吸急促,有些心惊胆战,骂道:“你,你是不是疯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戚夙容,妖异鬼魅,气势咄咄,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若戚夙容真的死在她家门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骆妍依后退一步,怒斥道:“算了,看你似乎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我今天就先放过你。”

她说着,招呼仆人就往外走,发现手上还握着那支簪子,立刻嫌恶地将它丢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小姐,你没事吧?”平儿拍着胸脯,“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戚夙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平静道:“我们走吧。哦,对了,把那支簪子捡起来,回头拿去卖了,应该能值个几两银子。”

第七章 顾锦云

“锦云,没想到你家真的会迁居京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贺哲笑看着自己的好友。

“不必,多谢。”顾锦云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窗外繁华的街道上。

贺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可不容易。你顾家在江南虽富甲一方,但在京城,一切都得重新起步。”

顾锦云低沉地“嗯”了一声。

贺哲用扇子轻轻磕了磕桌面,无奈道:“我说顾兄,你到底是如何将生意做这么大的?靠的难道是你这张棺材脸?”

顾锦云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沉默地喝茶。

贺哲被他看得一阵发毛,啧道:“若非了解你的性子,一般人还真没法和你相处,面瘫也就算了,眼神还这么可怕。”

“抱歉。”顾锦云很诚恳地道歉,但话说出来却让人有种被威胁的感觉。

贺哲捂额,败退。

接着,他向顾锦云介绍了京城的风土人情,其中特别提到了最近的局势。皇上大力整顿贪污之风,朝中许多大臣都被严惩,包括权倾一时的王家、戚家。

听他提到戚家,顾锦云的目光闪动了几下,开口问道:“戚家现下如何?”

“不知道,据说那天被官兵赶出府后,戚家人便隐匿了。听说他们搬到了东街一带,深居简出,很少再露面。”贺哲顿了顿,奇怪道,“你为何对戚家如此感兴趣?与他们有旧?”

“没事。”顾锦云放下茶杯,起身道,“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哦,好,改天再约你。”

顾锦云点点头,转身离去。

“小姐,你怎么了?”

经过一个巷道时,顾锦云突然听到一名女子的惊叫声。

他犹豫片刻,循声走去。

转过街角,他看到一名贵族女子带着一群人正在欺辱另外两名女子。

“哼,真是不禁打。让本小姐看看,伤得重不重?”那名贵族女子的气焰颇为嚣张。

这看起来像是贵族之间的纠纷,顾锦云本不欲多管闲事,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却因为那贵族女子的下一句话而停住了脚步:“戚夙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跪下来给我磕十个响头;二是,让我在你脸上留下点东西。”

戚夙容?

顾锦云的目光直直看向地上那名女子,只见她浑身发抖,看似被吓坏了,但下一刻,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名女子缓缓抬起头,脸色虽有些惨白,眼神却很坚定。

顾锦云听她一句一字地说出:“我不会向你磕头。”

那名贵族女子不肯罢休,竟然真的拿出簪子,准备毁她的容。

顾锦云身形微动,正要去制止,却见戚夙容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将簪子移到了自己的咽喉。

接着,他便看到她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一点点扭转局势,成功便将那名贵族女子吓退。

初见时,以为是一朵清雅的空谷幽兰,结果却发现,她是一株妖冶的曼珠沙华。

“…把那支簪子捡起来,回头拿去卖了,应该能值个几两银子。”最后这句话,瞬间又让她从曼珠沙华变成了孔雀草。顾锦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悄悄尾随在两人身后,打算护送她们回家,顺便看看戚家现在的住所。

戚夙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找了一处颇为幽静的角落,拿出一把梳子,对平儿说道:“平儿,帮我梳一下头,我这副模样可不能被家人看到。”

“是,小姐。”

戚夙容随意坐在一块石墩上,解开自己的发髻,一头青丝垂落,长及后腰。

平儿拿着梳子,开始轻柔地帮她梳理长发。

顾锦云藏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端坐在石墩上,背脊挺直,目光平视前方,表情柔和,透着一种遗世独立的高雅和与世无争的淡泊。

短短时间,顾锦云便在她身上发现了好几种不同的面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戚夙容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嘴唇,问道:“平儿,我唇上还有血渍吗?”

平儿细细看了看,摇头道:“没有了,”

“那就好,待会你记着,别将今日的事告诉我爹娘,免得他们担心。”

平儿迟疑道:“但小姐的脸色不太好,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找大夫看看?”

“只是有些淤青罢了,不打紧的。”

平儿劝说无果,只能作罢。

两人回到家,戚母见戚夙容和平儿身上衣服都有些脏了,不由得担心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娘,刚才布匹掉到地上弄脏了,我们身上也就沾了些灰。”

戚母安心地点点头,接过布匹看了看,说道:“还好,只要将弄脏的部分裁掉便可以了。”

别过戚母,戚夙容回到房间,平儿立刻打来一盆热水,帮她敷伤口。

戚夙容褪下衣物,一身赤-裸地站在屏风后。

隐藏在屋外顾锦云,透过窗口,看到了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由得别过头。

戚夙容的肚腹、右手肘、后背都出现了淤伤,平儿看得鼻子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

“哭什么?”戚夙容问道。

“小姐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平儿哽咽道,“都怪平儿没有保护好小姐。”

“怎能怪你?”戚夙容笑道,“他们那么多人,你这小身板能对付几个?”

“可是…”

“傻丫头,别七想八想的,赶紧给我敷敷。”

“是。”平儿闷闷地应了一声。

戚夙容望着她,脑中想起了许多事。她上一世亏欠过太多人,眼前这丫头就是其中一个。她从小就被卖到戚家,性格单纯,任劳任怨,人不聪明,却非常忠诚,一旦认准了一个主人,无论吃多少苦也毫无怨言,像傻瓜一样。但她这两辈子恐怕也只会遇上这么一个傻子,以前不知珍惜,这一次绝不能再让她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小姐,怎么哭了?很痛吗?”

“不,不痛。”

“一定很痛,不然小姐绝对不会哭。”平儿说着,原本已经止住眼泪又哗哗地掉了下来。

“真的不痛,别哭。”

“呜,对不起,呜…”

“傻子…”

顾锦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戚家,径直返回了自家的府邸。

“锦云,快过来,看看这块匾额如何?”顾父一脸意气风发,招呼着顾锦云。

顾锦云抬头望去,只见大堂正中挂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忠义仁勇。

“大哥,你赶紧劝劝老爹,这四个字实在是太俗气了!”顾宇风用不忍直视的表情说道。

“你小子知道什么?”顾父吹胡子瞪眼,“这样才有气势!”

顾宇风翻了翻白眼。

“对了锦云,你有没有打听到戚家的消息?”顾父问道。

顾锦云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有消息?”顾父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们选个日子去拜访吧?”

“老爹,您真的要跟戚家结亲啊?”顾宇风不赞同道,“他家如今已被查封,自顾不暇,我们何必参合进去?”

“你说什么?我和戚朔可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他都没有嫌弃咱们门第低,愿意将女儿嫁给锦云。现在他家遭难了,我们就翻脸不认人?这事说出去,我顾常还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不就是一句口头戏言吗?”顾宇风嘟囔道,“如此较真做什么?”

“屁!老子向来一言九鼎,哪像你这小子,老子就没听你说过几句人话。”

顾宇风无语问苍天,老爹一生气起来就口无遮掩,连“老子”都出来了。

他转头看向顾锦云:“大哥,你的意思呢?姑且不论戚家如今的处境,我听说,戚家大小姐的风评似乎不太好。”

“不太好?”顾父打算道,“戚家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这也叫风评不太好?”

顾宇风无奈道:“爹,戚家小姐固然是才女,但性格冷傲,自视甚高,您确定伺候得了这样的媳妇吗?”

顾父沉默了一会,问顾锦云:“你觉得呢?”

“最近局势不稳,爹暂时别去拜访戚家。”顾锦云开口道。

“大哥果然英明。”顾宇风赞道。

顾父正要驳斥,却听顾锦云又说:“但是,我想娶她。”

顾宇风一愣:“大哥,你说什么?”

“我想娶戚夙容。”他又重复了一遍。

顾父大喜,直夸儿子有情有义有担当。

顾宇风则疑惑道:“大哥,你从不会如此草率地决定一件事,你甚至连戚夙容的面都没见过。”

顾锦云脑中浮现出一张苍白而妖冶的脸,而后又想起她静若处子般端坐在石墩上梳发的模样。

坚韧不屈,临危不惧,处事不惊,待人不伪,这便是他对她的评价。

他从不轻信外界的闲言碎语,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

“六子,去药房取两瓶淤血膏来。”顾锦云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

“是。”

顾父问:“怎么?你受伤了。”

“没有,送人的。”

“谁?”顾宇风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