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穿戴一新的秦浅自盥洗室里走出来,天真瞥了他一眼,目光却被胶住了一样,再也移不开。

说实话,从小到大她遇见的帅哥也不少,秦浅的长相也称不上俊美,他的线条过于硬朗,再加上那双凌厉的黑眸,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可她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好好打扮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尤其那修长的颈部,宽肩的线条,有种十分优雅的贵族气。

当然,她对他的好感目前仅限于他不说话的时候。

“你笑什么?”他蹙起眉。

“原来比起乔治五世,你更喜欢他儿子的调调。”天真打量着他那身或明或暗的条纹风格,还有打得很宽的温莎结。

“这是你今天的薪水,”秦浅完全不理会她的评论,自钱包里拿出两百镑的纸币放在茶几上,眸光微闪,“明天的工作再谈。”

天真眨眨眼,有些惊讶:“可我只是帮你挑了一身衣服而已”

“下周Premiere Vision,我要去趟巴黎,主要行程资料在我楼下办公桌上,你都安排好,问下没走的同事,统计下这个星期的订单,还有在我桌上有一份涂鸦艺术家的名单,你跟他们联系下,把愿意和我合作的人都记下来。”

“这是今晚的工作,都明白了?”黑眸淡然地望着她。

天真点头…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放过她,不过这个日薪水平,比起以前那份工作实在是丰厚许多。

尽管秦老板只交待了三件事,却让她做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完成,那几个同事陆续下班了,她按了按空虚的胃,决定去公用厨房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对付一顿。

她看了下柜子又扫了一眼冰箱,庆幸地发现做一份意面还是没问题的。

杜伦小麦粉的spaghetti,现成的罐头番茄肉酱,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面便被她迫不及待地盛了出来,刚拿了叉端上盘子走向座位,却感觉门口人影一闪。

“你是谁?”猝不及防的声音打破夜的安静,她手猛然一抖,餐盘掉了下去…为什么明明看不到人,却有声音?难道是闹鬼了么…

“喂!你差点砸到我,笨女人。”不客气地指控再度响起,天真的视线缓缓下移,看见有人正托着她的盘子瞪着她。

那是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小男孩,黑色微卷的头发,皮肤白皙,有一双宝石一样深蓝色的眼睛,此刻他正神情不耐地仰着头,傲慢地与她对视。

“小孩,你骂谁笨女人?”惊吓之后又被个小屁孩教训,天真有些不爽。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女人吗?”男孩毫不客气地反击。

“你…”天真气结,“把我的盘子还给我!”

“你的晚餐?”他忽然坏笑,“不错,正好我也饿了。”

“谁管你饿了?”天真瞪着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家伙,“你敢动一下我的面试试看!”

她话还没讲完,那小子已经轻车熟路地自厨房拿了叉子开吃,完全没有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喂!”天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扑了过去,一张钞票突然横在眼前,她的脚步顿住。

“你可以叫pizza,只要等20分钟就好了。”小魔鬼满足地拿纸巾抹了下嘴,负责任地把钱往她眼前一送。

“妈的”天真切齿,中文脏话都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她一把拨开女王头像,狠狠地瞪着他,“你怎么自己不去叫外卖?”

小小年纪就这种做派,有钱了不起啊?

“阿姨,我听得懂中文,你在骂人。”他还负责任地把盘子搁到洗碗机里,“我放这里了,你过会记得拿出来。”

“拿你个鬼!”又饿又气,天真简直要抓狂了,“你这个强盗,土匪!”

“谢谢你的称赞。”他的伦敦音优雅得无懈可击。

天真瞪着他,足足用了一分钟才把气愤压了下去,决定不跟自己的胃过不去,放弃和他纠缠。

“外卖电话多少?”她强迫自己耐性地问。

“我不知道。”他摇头。

“你…”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火气又爬了上来,天真颤抖着声音,“你不知道你还让我叫外卖?”

“阿姨,这种小事平常轮不到我来做的好不好?”他轻蔑地开口,“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样东西叫Inter吗?还有有样东西叫google吗?你回到电脑面前,打上pizza delivery这两个单词就好了。”

“啪!”天真把叉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正要考虑是不是该过去痛扁他一顿,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喂!”她接通。

“你吃火药了?”冷淡的声音传来,是秦浅。

“没有。”她深呼吸,控制住自己激动的语气。

“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还有几份订单整理完就好了。”她回答。

“嗯,”他顿了一下,“你明天不用…”

手机忽然被人拿走,天真惊怒地看着眼前的小强盗不禁怒吼:“小鬼,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再惹我我把你煮了当晚饭!”

“爸。”小强盗口中冒出的单音节让她冰冻当场。

“她是你新请的助理?挺有意思的。”宝蓝色的眸子瞅了旁边的女人一眼,俊俏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喏,还你,”他把手机递给天真,“我爸要和你说话。”

天真瞪着他,尚未从这个“惊喜”里反应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她愣了半晌,才讷讷地问道。

“没什么,”秦浅缓缓出声,“等我回去再说吧。”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天真一头雾水地放下手机,再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旁边那小家伙,心中不由暗咒果然是父子,歹竹难出好笋,都一样地莫名其妙,傲慢无礼!

六、夜半铃声

“喂,你中文好不好?”小鬼从背包里掏出几本书,冲着天真问道。

天真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以流利的普通话回答:“你以为呢?”

“我中文学校有作业,你帮我做吧。”他趾高气昂地回答。

“凭什么?”天真挑眉,将所有的资料保存好,关机。

“以前的助理是英国人,她会帮我写英文作业。”

“所以,我是中国人,就该帮你做中文作业?”天真失笑地望着他理所当然的表情,“自己做不了就勇敢地向老师承认,孩子。”

“我都会,懒得做。”他抬眼,那轻蔑又盛气凌人的眸光像极了他老子。

冰蓝色的眼珠静静地瞅着她:“你不答应的话,我可以保证你一出大门,你今天做的东西都会全部消失在电脑里,当然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干下去的话,这种不幸的事情没准还会时常发生的。”

“我的要求和老爸交待的工作比起来实在轻松得可以,你自己考虑,你的前任可就聪明得多,在我的美言下薪资也是一涨再涨。”

“很好,”天真瞪着他半晌,嘴边忽然绽放一朵诡谲而美丽的笑花,“我帮你做。”

小鬼觉得她笑得有些奇怪,但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自恃欺压别人多年,从来没有失过手,这次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你叫什么?”他问。

“段天真,Jean Tuen.”天真答道,“你呢?”

“Sean Chun,”小鬼有些不满自己的名字和她就差了一个字母,“中文名秦圣。”

天真正在喝茶,一口茶水顿时尽数喷出。

“你干什么?”遭水雾殃及,Sean不由怒吼。

“情圣…”天真捧腹大笑,“你的发音跟你爸还真是像…”

Sean涨红脸:“我本来没有中文名,是中文学校老师根据我英文名改的。”

“那你干脆叫Soul Chun,中文名音译叫‘禽兽’,那就更酷了…”天真笑得喘不过气。

“你才是禽兽呢!”Sean恼羞成怒,抓起沙发上的靠枕就望她砸过去。

“小子,你敢攻击女人!”饥肠辘辘的天真新仇旧恨同时爆发,接过靠枕就向他扑过去,“你死定了…”

“谁死定了?”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秦浅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纠缠在一块,衣衫头发凌乱的一大一小。

“爸。”Sean一张小俊脸因为“搏斗”而泛红。

“嗨,”天真朝他打了个招呼,微笑着搂住一旁的小鬼,“我们锻炼身体,增进感情。”

她伸手在小鬼的臀部掐了一把,威胁着他配合。

Sean抬起头朝她“友爱”一笑,蓝眸里几乎喷出火来。

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的表情,秦浅缓缓步入,脱了外套在沙发上坐下,松开领带望向天真:“怎么还没回家?”

“等我的pizza,”天真笑着切齿,长指点向一旁的小鬼,“他抢走了我的意面。”

门铃响起,她心底欢呼着跑去开门收外卖,把pizza放在茶几上准备再去泡一杯茶配餐。

当她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时,却因为眼前一幕瞬间傻眼。

“下次换Pizza Express或者Domino's,我不喜欢Pizza Hut。”秦浅正姿势优雅地拿着一块pizza吃着,有些不满地蹙眉。

“你不是去参加晚会了吗?”她激动地把纸盒抢到自己面前,“没吃饱?”

“我没时间吃东西。”在她说话的当口,他已解决了一块,又毫不客气地伸出禄山之爪。

靠,天真简直要抓狂了,强盗的基因果然也是遗传的,小强盗老强盗,他们全家都是强盗!

“你就是欺强凌弱,我爸吃你的你就不敢抗议,”Sean鄙视地朝她翻了个白眼,“你有这个生闷气的时间还不如多抢几块。”

“你还‘弱’…”天真忍住吐血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拿起pizza开吃。

其实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外国烙饼,可今夜和着满腹血泪,她吃得格外美味…这么想着,心中一股悲哀油然而生。

正满手是油地啃着第二块,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

瞅了一眼陌生的号码,她以小指点了免提,继续享受晚餐。

平时找她的人实在很少,除了一两个读书时认识的死党,米兰,就是银行和手机保险的推销员,所以她的生活真的是平淡而无味。

可是她忘了推销员不会在半夜还工作。

“Hello?”一道好听的男声响起。

“Hello.”她回道。

“我是陈勖。”接下来入耳的那句话,让天真手中的烙饼都差点掉了来。

她愣了数秒,才扔下pizza急忙抽了纸巾擦手。

慌乱地拿起手机,刚想切换到听筒模式,那边的声音却已经响起:“天真,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

轻柔的声音带着怅然,就这样砸进了她的心里。

她惊慌地按断了手机,坐在那里半晌没动,胸口却扑通直跳,心乱如麻。

她木然地盯着茶几上翻开一半的杂志,川久保玲的广告上模特表情苍白而冷漠。Comme des Garcons,像个男孩时光荏苒,即使是川久保玲也渐渐告别了为她打下江山的中性化利落风格,在那些任性的剪裁和堆叠里添加了几许温柔…这个世界一直在变,转眼间,一切皆非。

她想起十七岁那年,她和陈勖买了同款的Levi’s牛仔裤,低腰的旧蓝色,双手插在口袋里,样子有些拽,他穿着那件三叶草的外套帅气迷人,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情侣款,自己买了件Puma的卫衣。

早上出操的时候同桌说,天真你的新裤子和陈勖同款呢,她笑了笑很惊讶地回道,是吗?

然后她看见陈勖远远地转过头,阳光下的笑容灿烂迷人。

天真,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

在他凭空消失多年之后,他居然问了她原本该是她问的话。

手机铃还在疯狂地响着。

“哎…”Sean迟疑地推推她:“这个音乐听烦了,换首歌吧。”

天真拿起手机就把电池拔了,然后抬起头瞪着某人:“请你以后不要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号码告诉别人。”

秦浅姿势慵懒地靠在沙发上,镜片后的黑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哭什么?”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弄得跟熊猫一样。”

七、弃妇之泪

天真愕然地抹了一下脸,看见手指上满是水光,还有点点黑色,大概是眼妆糊了。

她干脆从包包里拿了湿巾和化妆镜将睫毛膏和眼线全部擦掉,然后又开始吃pizza,一口接着一口,似乎非常享受的样子。

房间里气氛沉默。

“我说,你还是哭完再吃吧,我爸没在跟你抢…”半晌,Sean终于忍受不了眼前诡异的一幕,望着一直流泪不止的天真说道。

“我哭我的不行吗?”她拿纸巾擦了一下眼泪,“你没见过人哭么?”

她记得读书时生物课上讲,流泪是一种人们与生俱来的简单行为,无需学习,人人都会,就跟叹气打喷嚏一样。电影里修炼成人的白蛇对着小青浅浅一笑,原来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眼泪,也好,知道了就不会有那么多快乐了。

故事的后来,小青流下了第一滴泪,说,我终于知道一滴眼泪来得有多么不容易。是因为,从此她懂得了人间的喜怒悲欢。

“Sean,她在告诉你她进化得很好。” 空气里没头没脑地飘来一句。

“爸,什么意思?”Sean好奇的声音响起。

“在所有的灵长类动物中,人类是唯一会哭泣流泪的。”秦浅瞟了一眼表情僵硬的女人,耐心地教导儿子,“因此人类学家认为眼泪是适者生存的结果,流泪分两种反射性流泪和情感性流泪,在情感性流泪中含蛋白质比反射性流泪多,并且情感性流泪有一种类似止痛剂的化学物质。”

“所以,人悲伤时掉出的眼泪中,蛋白质含量很高。”他缓缓道。

天真狠狠地咬了一口烙饼。

“为什么?”Sean又问。

“这种蛋白质是由于精神压抑而产生的有害物质,压抑物质积聚于体内,对人体健康不利,所以多哭可以减轻压抑感。”

“听说鳄鱼没有眼泪,那它是不是活得特别悲伤特别压抑。”Sean认真地听着,得出了一个颇具创意的结论。

“谁告诉你我悲伤,我压抑了?”天真终于忍无可忍开口。

“我没说。”秦浅一手撑着额倚在沙发上,语气清淡。

“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有点困了,”他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如果你哭完了也吃完了就早点下班吧。”

天真失语原来他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向她下逐客令,这让她想起那个“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典故里不愿管饭的主人,可她显然不是一个有觉悟的客人,也没那个智商去反驳他。

她站起身默默地把茶几收拾干净,又捡起电话把电池装了上去,迟疑了一会,她还是决定不开机。

“单身女子夜归,如果遇险还要挤出时间来开机,危险系数挺高的。”Sean慢吞吞地开口。

天真拿着外套的手一颤,转头瞪向他这小鬼居然这么恶毒地诅咒她。

“你住哪?”秦浅突然问。

“Canary Wharf.”她答道,套上衣服拿了包准备走人。

“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好了,很方便。”他突然变得这么有风度让天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她讷讷地推辞。

“走不走?”他已到门口,望着她表情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