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几岁?”

“十二。”

真是可怜,十二岁的孩子失去母亲就够痛苦的,突然来到全是敌视他的环境。可以想见,大公主对他肯定是刻薄到底了,把气全出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魏嬷嬷对她够好了吧,有意无意的对他也很冷漠。

他是王爷和地位卑微的女子生的孩子,在公主当家的王府里,地位可想而知。连他那个王爷爹都被公主骂的狗血淋头不敢针锋相对,更何况他了。

也无怪他会那么仇视“她”了,把他自己的心守的紧紧的,就是怕受到伤害。

这里的夜格外宁静,远远的传来报更的梆子响,那飘忽空洞的声响让世界显得更加空旷。

所有人都睡着了,连同两个值班的丫鬟也坐在地上靠着雕花的隔断昏沉睡去。没有一丝声响的夜让她快要窒息了。总生活在城市无处不在的噪声中的她,突然没了这些汽车喇叭,似有若无的市声……反而觉得安静得可怕。

她轻声下了床,踮着脚从梓郁身边走过,夜风很凉,但是她仍忍不住想到院子里去看看远处。

今夜的月色很好,她惊叹这里天空的纯净,空气里全是没有污染过的清新。

没有霓虹的照映,也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更没有住宅区的万家灯火……除了夜色,什么都没有。她极目望去,只有层层叠叠没有灯光的屋顶。

这寂静的空间里仿佛只有她。

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实在理不清这一团乱麻!

真的有时空交错这种事吗?活在2007年的那个她死了吗?这里是哪里?什么年代?她又是谁?她还能回去吗?

这人和人冷漠的环境里,她感到害怕!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卑躬屈膝。有的人肆意侮辱别人,还有的人忍气吞声。而这些人,好象都是她的“亲人”!

没有一个人,对她的无助的心灵有安抚作用。不是勉强应付就是不得要领。

“你别再折腾了!”又是那忍无可忍,百般怨恨的声音。梓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对她的任性厌恨不已地说。她就不能老实地睡在床上,放过他吗?

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和柔弱的表情让梓郁呆了呆。

他从来没有在“梓晴”眼里看过这种让人心怜的脆弱。他知道她本来是很美很美的,但因为她对他的欺辱,她嚣张到不可理喻的恣意妄为,他从来没有觉得她美。

此刻,月光下默默流泪,一脸无所适从的无助,让他想起刚刚来王府的自己,也让她美得令人无端怜惜。

这个华丽的王府,到处都是冷酷,再多的下人也温暖不了冰冷到几乎变成仇恨的亲情。

看他皱着眉瞪自己,梓晴真的很绝望,他和她就不能正常的相处吗?先不说作为姐弟,就算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她那么努力的接近他,他也不该还是这么讨厌她!

“我们以前真的那么大仇吗!”她忍不住低喊出来,“我什么都不记得!这里,你,王爷公主!一切的一切……我是不知道为什么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

梓郁也激动起来,猛地拉开袍褂,露出前胸上两个深深的伤口。那伤口太恐怖了,当时一定深入胸腔危及生命吧。

“这就是你,和硕格格梓晴用铁叉刺的!就是因为我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不配和你拥有相同高贵的血缘!你巴不得我死!”

梓晴呆住了,这个愤恨少年身上的伤,真是“她”刺出来的吗?

他脸上的怨恨让她的心好疼,他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比现在的她可怜一百倍。冷漠怨恨的表象下,是受了多少伤、多少折磨才被逼出来的成熟。

“对不起!”她发乎真诚地用力搂住他,虽然不该是她道歉的,可是,她仍然感到内疚。一个女孩对他做了这么残忍的事,即使她这个旁观者都不忍心了。

梓郁僵住了,她那小小身体里传来的竟然是久违的温暖。

“对不起……”她泪水滂沱,“很疼吧?一定很疼!”

本想挣脱开的,但他竟然发现自己这么轻易地被她迷惑,她拥紧他的手臂让他想起了娘。

梓晴沉沉地睡去了。哭泣让她体力透支。还好,梓郁对她的态度有了改变,看她的眼神不再是那么深恶痛绝,光是这一点,就让她能安心地睡去。她已经交到了第一个朋友不是吗?

这回是梓郁无法入睡了,他默默地看着沉睡的梓晴。受了伤失去记忆的她,是这么亲切,如果一开始他就有这么一个姐姐,他的心就不会被绝望和怨恨塞满吧?

如果,她的伤好了,也想起了以前,她又会变成那个和她额娘一样疯狂的女人吗?

梓郁更紧地皱起了眉

6、眼睛的主人

“起床吧,格格!承毅贝勒来了!格格!”梓晴晕头涨脑地被一脸惊喜的丫鬟摇醒。“格格,不是别人,是承毅贝勒!”丫鬟青青再三强调,原本她是不敢这么叫醒格格的,格格那脾气让她真是胆战心惊,可是,看在承毅贝勒上门这件破天荒的喜事上,格格一定心花怒放的。

结果她失望的发现格格脸上还是一片茫然的表情。看来格格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梳洗过的梓郁从门外走了进来,年轻的脸十分俊朗。

“这可是你梦寐以求的好事吧。”他有些刻薄地说,虽然经过昨天的事,他没再那么痛恨她,可是要说亲近哪还差得远。

“梦寐以求?”梓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完全没进入状况。

“格格快下来,让奴才们给您好好打扮一下。”那个伶俐的丫鬟不由分说地把梓晴拖下床,一群捧着铜盆衣物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的丫鬟一哄而上,梓晴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们,被吓到似的任由她们摆布。

魏嬷嬷也含笑走了进来,对丫鬟们做着各种各样的指示,大家都一副喜悦的样子。

洗过脸的梓晴清醒了些许,一边被丫鬟梳头,一边问坐在椅子里喝茶的梓郁,“承毅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吗?”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呆了三秒,又立刻若无其事地各忙各的。

梓郁冷笑了几声,“看出来你不是装的了。我先不告诉你,一会儿见着他说不定什么都想起来了。”

“就知道卖关子,就知道卖关子!”梓晴翻了他几个白眼低声唠叨。一回眼,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她呆住了。

丫鬟已经为她梳好了复杂的发型,装饰了精美绝伦的钗环。她竟然能这么美?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细腻的皮肤比的她好了太多,无一丝瑕疵,应该是不吃有农药化肥的东西才保持的吧。因为还是少女,脑后披散了些乌亮的长发,摸上去宛如电视广告中宣扬的发质。

纯天然真好!

换上快要拖到地上的华贵衣物,梓晴长长呼了口气,好重!是啊,不是金线就是银线,那么多图案,不重才怪。在她的坚持下,她没有穿“花盆底”,那可比高跟鞋难控制多了,没经过练习就只剩走几步一个狗抢屎的份!

她被带到花园的小厅里,梓郁不停催促她快走,连风景都没来得及看。

顺王爷也在厅里,看见她来催促地招了招手。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人原本在看窗外新开的花,顺王爷在他面前竟然十分恭敬,好象还微微的弓着腰。

男人听见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梓晴如同遭到雷击一样呆在门口。

那双眼睛!那双记忆里的眼睛!

奔腾的时间从她的血管潮汐一样涌过,整个人都被卷走了一般。

她是为了遇见这双眼睛的主人才穿越了几百年吗?

他俊俏的五官比她想象的还要出色,是了,只有这样的容貌才配得上那双眼睛吧!怪不得她为那双眼睛配过那么多五官都觉得不合适。

看清了他的全貌让她心底的某个结豁然被解开了,好像思考了多年的谜题被解开了一般。

她竟然感觉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是谁?他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的出现让她好象解开了一些谜又好象更迷惑了。

他……为什么也这么冷漠地看着她?

这种眼神她觉得熟悉,梓郁也这么看她。可是,他的眼神让她更觉得冰冷,除了厌恶还有不屑。

光是他冷冷地看着她,她就已经觉得很委屈。

“我不是来探病的。”他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这丫头痴迷的眼神真是让他厌烦到家了。这次她没摔死真是他的不幸!

她没说话,心里的震惊混乱让她又陷入了只能接受眼前的事物而不能思考的状态。

“听说你装做失忆,很好。这样也不失为解决现在混乱局面的好办法。只要你能认识到继续闹下去对谁都不好,就算你没混蛋到家。”他不留情面地说,她直直地看他,忘记反驳。

“太皇太后让我来看看,是希望我能传达她老人家和皇上的意思,因为你们这点破事没必要闹的不可收拾!天下大事堆了那么多都还没顾过来,继续闹下去,吃亏的肯定不是别人,是你们自己!”

他略含鄙夷地扫了眼垂着头听训的顺王爷,这个可悲的窝囊废,他听人教训都成习惯。“明白了吗,顺王爷——”他讥嘲地拉长语调。

顺王爷赶紧点了点头。

“明白了就好,告辞!”他对这家人的不屑和蔑视到了他都不愿意稍加掩饰的地步。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等到他一脸不耐烦地回头看她,她又说不出一句话。

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要问,可是没有一句能说的出口,都乱糟糟地塞在她的脑子里,理不出一句。

“还有什么吩咐?”他故意殷勤地问,脸上的嘲讽让她感觉十分难堪。

为什么连他也这么对她?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相见,她觉得和他有种莫名其妙地亲密感,是因为那双眼睛让她想了那么多年而产生的眷恋?

见她又呆呆地不说话,他冷笑一声:“你脑袋要是真的摔傻了,也许还能有点人味儿!”

她委屈加恼火地盯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沉默的顺王爷,皱着眉的梓郁,没人对他的无礼站出来说一句话。

他,总是这么放肆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回去的路上,她幽幽地说,像是叹息,更多的是无奈。

“因为你不讨人喜欢。”梓郁明确地回答她。

“……”梓晴瞪了他一眼,她现在真的没办法生他的气,但他的冷言冷语有时候也很伤她。

走回她自己的房间,正是吃早饭的时间。魏嬷嬷早摆了一桌子的食物等她回来。

闻着香气四溢的味道,梓晴真的对自己感到绝望。这揭示命运的时刻她还是觉出饿来。

“哇!”她惊喜地发现,糕点都做的那么可爱,太精致了。“快来吃,快来吃!很好吃的样子!”她招呼梓郁。自己伸手拿了个小包子咬了一口,太棒了!她很自然地用另一只手又拿了一个递给愣愣看她的梓郁,“好吃!”

梓郁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包子,梓晴却没发现他复杂的神色,一心扑在美食上。

这是她第一次招呼他一同吃饭。他对她曾说过的话记忆犹新。“你这个下贱的东西不配和我同桌吃饭!”

自从他来到王府,从来不曾和她一起吃过饭,因为她觉得他不配。

“格格……”魏嬷嬷虽然高兴格格有个好胃口,又担心地看着她,看来,她把从小学习的规矩也忘干净了。

“魏嬷嬷,你也坐下来一起吃。”梓晴拉着魏嬷嬷的胳膊把她按这凳子上。

“使不得,格格!您折煞老奴了。而且,这规矩也乱不得!”魏嬷嬷郑重地说。梓晴第一次看她威严的一面,不适应地愣愣看着她。“格格,大公主派了奴才从小伺候您,现在您身体好了,奴才也有很多规矩事项要教给您,毕竟您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年,太皇太后就要给您指婚了。”

十六岁?指婚?

“格格,您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学会。就这样出嫁,将来是要吃苦的。”魏嬷嬷语重心长地说。

“嗯……”梓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的思绪又乱了。

魏嬷嬷欣喜地发觉,格格失忆后听话了很多,这可真是因祸得福!格格以前的脾气——也实在太娇纵了。

梓晴烦乱地抬起眼看着梓郁,“承毅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魏嬷嬷说的嫁人会是嫁给他吗?如果不是他……她真是越来越乱了。

“你真想不起来?”梓郁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就算把全天下的人都忘了总还会记得他。”

“为什么?”梓晴疑惑地皱起眉。

“他是——你追求的丈夫人选!当今圣上的堂弟,年纪轻轻就以宗亲的身份参与朝政,是皇室少年的榜样。”梓郁状似平静地抛出一堆让她震惊的答案。

她追求他?皇帝的堂弟,榜样?

她的手扶着头,必须把事情重头理顺一下。“这样,梓郁,我问一个,你答一个。”他所说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对她的理解能力是个考验。

“现在是什么年代?”看见梓郁一脸茫然,她改了一种说法,“现在的皇帝是谁?”

梓郁一脸惊骇,总算还是回答了她。“现在是康熙二十年。”

“我是谁?”

“你是和硕格格,地位只比皇帝的女儿低一点。你的额娘是顺治爷的姐姐,是当今圣上的姑妈。”说到这里,梓郁的表情又变得冷硬。

梓晴无心管他。这就对了,怪不得叫她“娘”大公主呢。没想到她的前世居然身份如此显赫。她该感到高兴吗?

“我怎么受的伤,失的忆?”她重点问,这好象是承毅这趟来的重点,但她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