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卿卿》

作者:意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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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朱卿卿是个吃货,一个蟹黄包就能把她骗走。

即便这么没定力,祖父临终前还是让她以性命和婚姻起誓——“老桂花树下,往左行二十步,再往前行十步,右行五步。若是你等到十八岁,你父亲还没回来,你便可以把这事告诉真心对你好的人。”

老桂花树下到底有什么?朱卿卿还没挖出来就跟着亲戚逃出了城,因为他们说她的青梅竹马梁凤歌害死了她母亲和祖父。

怎么会?从小给她带各种好吃的,在最危难的时候也会偷藏一个蟹黄包给她的梁凤歌!

作为能被轻易诱惑走的吃货,朱卿卿虽然不明就里,但一直独守着祖父的秘密。

直至成年,她爬上枝头偷看的良人踏着清辉向她伸出了手,梁凤歌放弃一切回来寻她,真相和流言给朱卿卿出了个更大的难题……

第一章 树影斑驳有公子

朱卿卿跟着几个堂姐妹站成一排,扶着梯子顺着墙头往下看,墙下是一个清静幽雅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拿着一卷书,侧对着她们正看得入神。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皮肤洁白,头发和眉毛像墨一样的黑,纤长的手指,高高瘦瘦的身材,气质温雅,看上去一切都美好极了。朱家的姑娘们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这样的人只怕衣服上都带着墨香,大堂姐想起了戏文里的那些才子佳人,忍不住自动代入:“周表哥将来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二堂姐自来爱和大堂姐唱反调,闻言不屑:“他就算是金榜题名,在家等待的那一个也不会是你。”

大堂姐当场翻脸:“你胡说什么?”

二堂姐瞪眼:“说谁谁知道。”

朱卿卿含着一颗糖,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她们怎么就吵起来了。突然大堂姐小声说了句什么,二堂姐气急败坏,猛地推了大堂姐一把,大堂姐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摔了下去。

所幸下面扶着梯子的丫头们警醒,七手八脚在半空里接着了人,饶是如此,大堂姐还是压翻了一片人马。二堂姐吓得脸色惨白,眼泪狂飙而出,站在梯子上摇摇欲坠,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丫头们已经大声喊起来了:“大小姐!大小姐息怒,使不得啊!”

大堂姐的声音咆哮而起:“朱老二害我,我饶不了她!”接着二堂姐的梯子一晃,二堂姐大哭着也跟着倒了下去。丫头婆子们齐齐喊了起来,下面乱成一团,两个姑娘大哭着比热闹,谁也不肯让谁。

变故只在片刻之间,朱卿卿含在嘴里的糖差点滑进气管里去噎死她,好不容易才将糖吐了出来,眼泪汪汪地拍着胸口吐了口气。

墙那边的周嘉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向这边,眼神静静的,整个人都静静的,好像一枝静静盛开的幽谷兰花。朱卿卿的目光和他对上,脸便热了,想笑又不敢,想不笑又觉得不太好,正为难间,周嘉先已经冲她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黑黑的,犹如蒙了一层淡淡的水汽,笑起来时唇红齿白的,实在是好看极了。朱卿卿看得呆了,两只又黑又圆的大眼睛也跟着弯成了两弯可爱的月亮,那颗小小的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了起来。

忽然一声炸雷似的咆哮声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两个堂姐全都躲在了丫头婆子身后,朱卿卿傻乎乎地看着朱老太爷威严地迈着四方步,板着一张老脸朝她们走了过来。她自来很怕祖父,甚至忘了从梯子上下去,只是呆呆地看着祖父。

堂姐们也同样害怕祖父,大堂姐先哭:“是三妹妹好奇,让我们陪她过来看热闹的。”

二堂姐跟着哭,但她要奸诈一些,只顾猛点头,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朱老太爷严厉地看向朱卿卿,朱卿卿还傻傻地站在梯子上发怔,突然反应过来,大声辩白:“不是我啊,是大姐姐……”

话未说完,朱老太爷炸雷似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还不赶紧滚下来?你要丢脸到什么时候?”

朱卿卿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瘪着嘴哭起来,半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但好歹是没有把后头的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三姑娘这一声要是喊出来,大姑娘还怎么嫁人?朱家的姑娘们都不要名声了。

朱老太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使仆妇:“赶紧把这丫头弄下来,吵得我头晕。”

“我不下去,除非她们认错。”朱卿卿站在梯子上扭麻花,扭了两下,觉得丢人,就又悄悄回头去看周嘉先,却见院子里已经没有周嘉先的身影了。他就这样走啦?朱卿卿不由好生失望,一个没注意就给仆妇从梯子上弄了下去,小鸡似的拎到了祖父面前。

大堂姐和二堂姐被打了二十下手心,再被关进房里禁足十天;朱卿卿被打了十下手心,不许吃晚饭。晚饭有朱卿卿最爱吃的蟹黄包,大伯母当家,爹爹远游不在家,母亲不容易,她求了好几次才有的,可惜她吃不到了,朱卿卿不由得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真是最委屈最倒霉的一个。

分明是大堂姐想来看周表哥,使人打听到周表哥这个时候在这边读书,二堂姐出主意并逼着丫头们搬梯子扶梯子,她只是路过,便被她们死活留下来了,怎么她们都可以吃晚饭,就她一个人不行?而且都没有人肯相信她的话,全都认定就是她调皮才惹出来的祸。大伯母和二伯母一口一声都要叫母亲好好管教她,母亲居然也没反驳。

其他时候倒也罢了,偏今晚就有蟹黄包,朱卿卿越想越委屈,生气地跑到园子里,顺着那株老桂花树利索地爬上去,藏在树枝里生闷气。

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了,天地之间只剩最后几丝霞光,朱卿卿饿得不行,想回去又觉得没面子。又累又饿又委屈,便被桂花树散发出的馥郁芬芳熏得昏昏欲睡。

睡梦里突然闻到一股极香的食物味道,勾得她馋虫都出来了,朱卿卿咂了咂嘴,觉得自己一定又是犯馋了,她沮丧地抬起手盖在脸上,决定忘了这香喷喷的味道。可是那香味不屈不挠地一直在她面前晃,引得她狂吞口水。

不对!有人在戏弄她,朱卿卿翻身坐起,看到对面一双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幽光,于是吓得张口大叫:“鬼!”

一只温热的手熟练地捂住她的嘴。那人呼出的热气吹到她脸上,弄得她痒痒的,那人身上还有一股熟悉的青草香,朱卿卿气呼呼地掰那个人的手,竖起眉毛来:“梁凤歌!你个坏胚!”

少年轻笑了一声,松开她的手,懒洋洋地道:“又闯祸了吧?知道你没吃晚饭,特意给你送吃的来,你就这样对我?没良心的。”

他说那句“没良心的”时,语气迂回婉转,听来让人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朱卿卿抚了手背两下,脸上有了笑容:“什么好吃的?”

月亮升起来,月光细细碎碎地落在枝丫间,对面的少年郎懒洋洋地靠在树枝上,斜睨着朱卿卿道:“叫一声好听的来听听。”

“哥哥!”朱卿卿谄媚地笑着,圆溜溜的眼睛发着微光,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如同一只贪吃的肥松鼠。

“乖。”梁凤歌笑了,用力捏了她肥嫩的脸颊一下,递过一只盒子,“不许这样叫别人。”

盒子里装着的正是朱卿卿朝思暮想的蟹黄包,朱卿卿顿时双眼发光,十分熟练地取了小碟子在手,轻提、慢移,准备开窗、吃汤。

梁凤歌长而上挑的凤眼里透着笑意,毫不客气地打了朱卿卿肥白的爪子一下,嫌弃地道:“脏死了!”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块湿帕子,拉了朱卿卿的手十分认真仔细地给她擦手。

朱卿卿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

她在桂花树间伏得太久,头发和肌肤沾染上了那种甜甜的幽香,梁凤歌用力吸了两口气,被烫着似的快速缩回手去,坏坏地道:“我为什么要对猪好?当然是因为我要吃猪的肉啊。”

朱卿卿白他一眼,哼哼道:“快说,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梁凤歌沉默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微微鼓起的胸前,眸色便又深了几分,语气仍然吊儿郎当的:“你长大了,开始思春了啊。”

“咳咳!”朱卿卿险些被蟹黄包的汤汁呛死,缓过气来就格外生气,“你这个人嘴真贱,什么叫思春啊?我又不是坏女人!”

思春就是坏女人吗?梁凤歌哈哈大笑起来,赞同道:“是,你说得对,你不是坏女人,充其量只算得上是个坏女孩罢了。”

朱卿卿吃完一个包子才明白过来,扑过去掐他:“你太讨厌了!”

梁凤歌微微笑着,状似不经意地揽了她一下:“卿卿,不如让我爹去和你祖父说,让你嫁给我吧?”

朱卿卿的动作顿时僵硬起来,不用摸她也知道自己的脸烫得吓人,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周嘉先那个静静的笑容,她很生气地道:“你再乱说我不理你了,谁要嫁你这个坏人啊。”

梁凤歌的脸一半被月光照得雪白,一半被枝叶的阴影笼罩在其中,他懒洋洋地笑了起来:“还说你没思春,你脸红什么?让我猜猜,你是看上那个姓周的坏东西了吧?”

“我不和你说了。”朱卿卿有种最见不得人的心事被猛然撞破的窘迫感和羞耻感,放下最爱的蟹黄包,默不作声地溜下树去,准备逃走。

梁凤歌没有留她,一点声音都没出。朱卿卿有点不踏实,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只见梁凤歌斜倚在树丫间,一动不动,雪白的袍子从树枝间垂下来,被月色照得闪闪发光。

不知为什么,朱卿卿的心里有些感伤,她低声道:“以后咱们不要再这样了,我娘说我长大了,不能再和从前一样没规矩了。不然……”不然将来婆家会嫌弃的。

梁凤歌冷笑了一声,没理她。

朱卿卿见他凶蛮,只好转身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听到梁凤歌在身后轻飘飘地道:“朱卿卿,你要是敢叫别人做哥哥,我杀了他!”

朱卿卿怔了怔,心里有些当真,却又有些不以为然,低着头道:“你赶紧走吧,让我祖父知道你又偷跑进来要生气的,闹起来不好看。”也不管梁凤歌听见没有,快速走了。

朱卿卿走到半路,看到青松翠柏一般的周嘉先独自一人踏着满地清辉而来,她的心顿时狂跳不止,生怕自己的狼狈样给他瞧见了,便闪身藏到花影深处。

周嘉先的青布鞋缓缓走到她面前,再停了下来,她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就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只是胡思乱想着:难怪家里的长辈们都在夸周表哥,豫南大族的嫡次子,从小受尽宠爱,却没有半点骄奢之气,待人处事和蔼周到,衣食住行朴实无华。这样的青布鞋子,她们家稍微有点脸面的仆人都不乐意穿,偏他就穿了,还穿得这样好看。哪里像梁凤歌那个坏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着住行更是挑剔个没完没了。

怎么又想到梁凤歌了?朱卿卿十分不明白自己,她答应过母亲的,以后再不和梁凤歌一处玩耍了,他们都已经大了,而且梁家越来越势大,梁家伯母看人时的眼睛已经翻上天去了。二堂姐经常可怜地看着她说:“小可怜儿,人家今非昔比,可瞧不上咱们这样的人家咯。”

朱卿卿不由得生气起来,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梁凤歌呢,梁凤歌这个坏胚!可是想到从此以后再见不到他,她又有些难受,毕竟他们打小就认识,他虽然经常欺负她,捉弄她,却也十分护着她,总是和她一起偷拿厨娘珍藏起来的好东西,又会和她一起躲在园子里做叫花鸡吃,再在被仆妇们发现时拉着她一起狼狈逃窜……和他在一起,她经常都吃得饱饱的。

“三妹妹。”周嘉先的声音低沉温柔,一点都不像正在变声的梁凤歌的声音那样难听。

他发现她了!朱卿卿难为情地往阴影里更缩了缩,早知道他会发现她,她还不如先就和他打招呼呢,这样头发乱糟糟地蹲在地上算什么啊。

“三妹妹,吃晚饭的时候没见着你。”周嘉先在她面前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母亲和乳娘到处找你呢。”

朱卿卿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画着圈,孩子气地道:“才不要她们管,免得她们看见我心烦。”

周嘉先笑了起来,伸手像是想摸她的头,突然想到什么就又收了回去,温和地道:“是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吧?”

朱卿卿的脸又红了起来,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又给人知道了,便使劲摇头否认:“不是,不是。”

周嘉先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微笑。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亮如星子。

朱卿卿不敢再看他,低着头小声道:“其实,其实是听小厮说有鸟儿在墙头上筑巢,我们好奇才会去看的。”并不是刻意去偷看你。

周嘉先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而是耐心地问她:“看到了么?”

朱卿卿用力点头:“看到了。大姐姐一高兴,就忘记自己在梯子上了,所以,所以就摔了下去。”虽然很不忿两个姐姐今天诬陷了她,但她还是记得祖父的话,她们是一家人,在外人面前必须要互相维护。

周嘉先沉默了一会儿,微笑起来,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摸摸她的发顶。

朱卿卿吓得往后一让,瞪圆了大大的眼睛警惕地道:“你做什么?”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不比祖父和爹爹疼爱她,也不比梁凤歌恶作剧捉弄他,让她又慌又害怕,好像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周嘉先盯着她的眼睛,含着笑十分认真地道:“不为什么,因为卿卿是个好姑娘。”

他居然是在夸她!他居然是在夸她!朱卿卿一声不响地从地上蹿起来,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快得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兔子。

软软的夜风袭来,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幽香,周嘉先盯着自己摸过朱卿卿头发的那只手,哑然失笑。

“真不要脸!十八岁的老男人哄骗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就不会心虚吗?”老槐树下站着个瘦高瘦高的少年郎,环抱着两只手,抬着下巴轻蔑地看着周嘉先,身上的白衣在月光下亮得刺眼。

周嘉先好脾气朝他笑笑,拱手为礼:“梁贤弟,别来无恙。”

梁凤歌漫不经心地还了他一个礼:“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嘉先微笑着反问:“你又怎么来了?据我所知,梁家和朱家的关系早在一年前就已经不复从前。”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梁凤歌指指不远处暗沉的院子,“看见没有,我也是他们家的贵客,就住在你隔壁。”

周嘉先“哦”了一声,转身要走。

梁凤歌踏出一步,不许他走:“你来干什么?”

周嘉先有些无奈地笑道:“我奉父命前来探望姑母。”他的亲姑母是朱家大太太,侄儿来探望姑母乃是天经地义的,这可没什么说的了吧。

梁凤歌朝他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别装了,我知道你来做什么的。”

周嘉先静静地看着他道:“我也知道你来做什么的。”

梁凤歌强调:“朱老太爷也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周嘉先笑了起来:“各凭本事吧,不要惊了主人家,不太好。”说完不再搭理梁凤歌,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他要比梁凤歌大了三岁,又是打小儿就跟着父亲在外头行走打理庶务的,天生就多了一层稳重宽和在里头,倒显得其他人都比他轻狂似的。

梁凤歌看着就觉得碍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碰朱卿卿,我砍了你的手。”

周嘉先回头,静静地看着他道:“你是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

梁凤歌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待他想起来该怎么回击时,周嘉先已经走远了。梁凤歌气得不行,只是拿着朱卿卿骂:“没良心的臭丫头。”突然想起周嘉先这个时候还在院子里晃悠,当然是为的那件事,不由着急起来,急匆匆地朝着朱老太爷的书房走去。

……

院子里静悄悄的,灯火全无,唯有廊下一盏气死风灯随着夜风来回打转,朱卿卿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溜到房门口,轻轻一推门,发现门没关,便笑了。她就知道乳娘最好了,一准儿会给她留门,等她明早起来,娘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门刚打开,就有人在里头吹亮了火折子,火光跳跃而起,照亮了朱三太太美丽的眉眼。

朱卿卿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白着脸轻声道:“娘。”

朱三太太把桌上的火烛点亮,看也不看朱卿卿一眼,淡淡地吩咐乳娘:“带三姑娘下去梳洗。”

朱卿卿急着要认错:“娘,我是……”

“我不要听,你立刻去洗干净。”朱三太太严厉地看了眼乳娘,乳娘赶紧把朱卿卿拉下去了。

朱三太太轻轻叩击了桌面两下,叹道:“大厦将倾,这傻姑娘还什么都不懂,一味贪玩,真让人放心不下。”

杨嬷嬷在一旁低声劝道:“三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朱三太太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低声道:“三弟妹,就知道你还没睡。”

朱三太太赶紧起身迎上去:“二嫂,怎么说了?”

朱二太太有些发愁:“之前周家那小子歪缠了许久,老太爷没给个明确的答复,这阵子梁家的小子又去了,还不知道老太爷会怎么办。”

朱三太太沉默片刻,轻声道:“二嫂,咱们家真的有那个东西吗?”

朱二太太目光闪烁:“不知道,我入门近二十年,从未听说过,但外头都这么说,也不知是个什么缘由。”

朱三太太道:“我倒宁愿是真的,老太爷也能爽快地交给梁家或是周家,不然家宅难安。”

朱卿卿换了一身轻软的绢衣进来,刚好听见个尾巴,便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啊?”看到桌边坐着的朱二太太,想起她今天撺掇母亲管教自己,便噘起了嘴,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二伯母。”

朱二太太伸手去拉她,笑道:“唷,还生二伯母的气呢?你二姐姐做得不对,我已经严厉管教她了,她不但今晚不能吃饭,明天也不能吃。下次你看见她们做坏事就该跑来告诉我,不该跟着她们一起瞎掺和,知道么?让你母亲严厉管教你,是因为现在世道乱,女孩子不听话容易害着自个儿。”

朱卿卿的气立刻消了,开始同情二堂姐:“要饿这么久啊,二伯母你少饿她两顿吧。”

朱二太太和朱三太太都笑了起来,朱二太太道:“真是个好孩子,难怪老太爷总是说这孩子心眼最好。”

朱三太太道:“我倒宁愿她厉害些,不然这世道……”

两个大人都没再说话了,一旁的管事嬷嬷们也跟着叹气,朱卿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怎么啦?外面又打仗了吗?”

朱二太太摸摸她的小脸:“小小年纪瞎操什么心?去睡吧,我和你娘还有话要说。”

朱卿卿看向朱三太太,看到朱三太太朝她颔首才屈膝告退。

乳娘悄悄给她藏了两个鸡蛋,床又香又软,朱卿卿吃饱喝足,在床上快乐地打了两个滚,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梦里仍然是还没吃完的那盒子蟹黄包,梁凤歌拿着蟹黄包在她面前晃啊晃:“朱卿卿,你吃不吃?”

“吃啊,当然吃,怎么不吃?”朱卿卿蒙蒙眬眬地答应了一声,突然惊醒过来,看到母亲静悄悄地站在她跟前,指挥奶娘往她身上套衣服,又乱七八糟地往她贴身的口袋里塞东西。

“怎么了?”朱卿卿很害怕,她看到半边窗子都被染红了。

朱三太太的表情很平静,语速却很快:“家里闹了贼,走了水,你把衣服穿好,这里有几件要紧的东西交给你保管好,你先跟着乳娘藏起来,我很快就来。”

朱卿卿害怕地紧紧抓住朱三太太的衣襟,仰着脸求她:“我不去,就跟娘在一块儿,可好?”

朱三太太很凶地使劲将她的手拉开,阴沉了脸道:“你又不听我的话了么?昨日的事还没和你算账,你别逼我揍你!”

朱卿卿被她弄得手疼,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朱三太太有些不忍心,几次想伸手替她拭泪,终究是忍住了,板着脸吩咐乳娘:“带她去。”

乳娘拉了朱卿卿两下,见朱卿卿撒赖站着不动,急得弯腰去抱她,但朱卿卿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年的小奶娃。乳娘急得要哭,朱卿卿心软,默不作声地牵着乳娘的手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向朱三太太:“娘,你一定要赶紧来啊,不然我会害怕的。”

朱三太太眼里浮起一层泪花,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使劲点了两下头:“好。”又严厉地看了乳娘一眼,乳娘赶紧把朱卿卿拉走了。

朱卿卿跟着乳娘走出她们住的院子,看到祖父所居的地方火光冲天,喊杀声一阵一阵地传来,朱卿卿吓得要往后缩:“我不去了,丢下娘一个人好可怕的。”

乳娘急得不行,只好用力拖着她往前走:“姑娘不要拖太太的后腿,咱们先走着,太太很快就来了。”

朱三太太从院子里走出来,冷冰冰地看着她道:“你要是不听话,日后就不要再妄想我再理你。”

朱卿卿委屈地哭了起来,抽噎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了老远还看见朱三太太站在院子门前看着她,越来越近的火光将朱三太太纤长的身影拉得老长。

乳娘牵着朱卿卿专挑冷僻的小路走:“周家表少爷是好人,帮着护住了大太太他们的院子,我们先过那边去,太太收拾好东西很快就会过来的。”

朱卿卿不明白,虽说外面正乱着,但她们朱家也不是那么差劲的人家,多少也养了几百个私兵看家护院,何况这新城还有个梁家。虽然梁家去年已经搬到附近的兴阳府去了,但这里还留有他们家的人马看守,究竟是什么样的贼,居然这样的厉害,能够不声不响就杀进来?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朱卿卿突然听见乳娘尖叫了一声,接着就看到刀光一闪,乳娘悄没声息地倒在了地上。迎面走来一个人,还没走近臭味就已经飘到了朱卿卿的鼻子里,她吓得叫不出声来,两只脚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动不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一直看着那个人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拖过去,粗声粗气地问她:“小丫头,朱章文那个老贼呢?”

他说话的时候,臭气跟着喷出来,熏得朱卿卿眼泪狂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疼爱她的乳娘没了,是被眼前这个恶魔杀了的。这个恶魔很可能还会杀了她,朱卿卿不想死,她得跑去告诉娘亲赶快躲起来,她想说话,喉咙里却好像被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怎么都不能说出话来。

那个人等得不耐烦,用力搧了她一巴掌,搧得她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地上。乳娘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朱卿卿使劲伸手去摸乳娘,乳娘的身上还热着,却是不会动了。朱卿卿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却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人,她装着晕过去的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远处传来一声轻响,那个人慌张地转过身去喝问道:“谁?”

噗的一声闷响,那个人的头颈喷出一股血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朱卿卿趁机跳起来朝来路奔回去,她此生从未跑得如此的快,她听见身后有人一直在追她,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不敢答应也不敢停下来,直到有人追上来紧紧地抱住她。

朱卿卿像一只疯狂的小兽,她拼命地撕咬着那个人,使劲扯他的头发,抓他踹他,恨不得用牙齿和双手杀死他。那个人却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嘘……别怕,是我,卿卿,是我,卿卿……”

很熟悉的味道,朱卿卿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抱住梁凤歌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你怎么才来啊?”

梁凤歌白色的袍子已经被血染透了,他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朱卿卿,声音干涩:“我一直都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