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卿卿有点内疚:“您想吃什么?我做给您吃,我如今手艺可好了。”

朱三老爷欣慰地道:“知道,但我不饿。”

不知是谁家的鸡打了个鸣,朱卿卿起身道:“夜深了,您去歇吧。既然您回来了,咱们明日就商量着先把老宅收拾出来,总不能一直都住在别人家。”

朱三老爷很是欢喜:“你不嫁梁凤歌了?”

朱卿卿沉静地道:“若我坚持要嫁,您会怎么样?”

朱三老爷的目光有些黯然,把脸转开了去低声道:“我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朱卿卿追问:“不然呢?”

“没有不然,我断不会答应。我此番敢出现在这里,本就没想过要活,不甘心的不过是不想你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而已。”朱三老爷的语气里带出~丝铿锵, “梁凤歌不是你的良人。他们父子只是为了那本食谱而来。”

是不是她一定要嫁,他就要死在她面前?为了什么理由去死都可以,就是不能因为这个死。他消失几年,未尽到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一来就打算以死相逼?朱卿卿忍无可忍,反问道:“周嘉先难道不是为了食谱而来?”

“所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朱三老爷悲苦地道,“这天下之大,居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朱卿卿从来不知道何为伤春悲秋,当然也就没有朱三老爷的这些感叹,只一根筋地追问他:“您被绑架并拷问了很久,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绑您的人的面,只是根据声音才自己推测出是梁氏父子绑架了你,对不对?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反间计?”

朱三老爷发怔:“什么反间计?”

难道和牛羊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脑子里装的就只有草了吗?不对,不对,她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是和梁凤歌那个说话刻薄的人学的,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卿卿暗自骂了自己几声,耐心地道:“也许是周家的人最先发现了您,再借梁家父子的名义绑了您的呢?他们见实在从您这里问不出什么来,才又让周嘉先做好人把您救出来,送到这里来阻挠我和梁凤歌成亲,为的还是那本食谱。我没法儿不怀疑他们,我一想到他们处心积虑地骗了我那么几年,我心里就瘆得慌。”

朱三老爷皱眉道:“可是梁亦宽的声音我不会听错,你要知道,我和他是多年的好友……”

“爹您没见过口技艺人么?”朱卿卿不满地道,“据我所知,梁家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却没能得到任何消息,只好和我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周嘉先却在今年夏天时告诉我,有人曾在贺兰山一带见过你,你很好。您不觉得既是周家先发现您的踪迹,又是他们最先把您救出来的,实在太巧了吗?他们现在势微,正想和梁氏结盟,就不怕救了你、毁了我和梁凤歌的亲事这两桩事会得罪了梁氏?所以其中必然有利可图。

“我再问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让我不要嫁给梁凤歌,那是要我怎么办?他家父子既然如此狰狞凶狠,岂不是要将我父女二人给逼死?您说逃,能逃到哪里去?全天下的人者知道我们有食谱,出去就得死。不然就只有投靠其中一家人,您要投靠谁?周家?义阳侯?还不如投靠梁家呢。至少咱们全族的人都在人家的地盘上。”

朱三老爷不说话了。良久才抓了抓胡子,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朱卿卿轻声道:“我们家的灾难起源于这本食谱,如今你我父女的困境也还是因为这本食谱。其实要摆脱这个麻烦很简单,把食谱献出来。”

这话说出来,朱卿卿那颗从秋天起就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突然间就安宁了。她找到了焦躁所在,她甚至不知道,梁凤歌和周嘉先这两个人,究竟是爱她还是爱食谱。从前知道周嘉先爱食谱更甚于爱她,她便毫不犹豫地丢下了他;梁凤歌愿意为她以身赴险,但他也说过他不会拒绝那本食谱,他的心思太复杂深沉,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梁凤歌,见不到他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怀疑一切。

她一直都知道的,梁凤歌受伤昏迷不醒时,那张引起她的猜疑和不悦的纸条是周嘉先弄的,她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地放过她。在她和梁凤歌相拥对望的时候,在她和梁凤歌喁喁私语的时候,周嘉先和那本食谱一直都夹在他们中间,它们无声无息地隔离着他们,让她不快活。

“我想赌一把。”朱卿卿微笑着,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就如两颗璀璨无瑕的宝石,“我想知道,食谱和我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会选谁。”

朱三老爷觉得事情在向他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他冲动地站起身来,走到朱卿卿跟前歪着头盯着她看:“你要干什么?我不许你拿你的终身开玩笑。”

朱卿卿低声道:“我不是开玩笑。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怕有一天,我会忍不住问梁凤歌,周嘉先当初用婚事来逼我,没有食谱就不能嫁进周家,那么粱家是否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无条件地娶了人,再囊括一切,终归还是为了那本食谱?我如果不弄清答案,我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所以,食谱和她,他们只能选其一。如果都要食谱,那就去比武力,谁的拳头硬,谁的刀硬,食谱就是谁的;如果都是要她……好像不太可能,她又不是倾国倾色的绝世大美女,谁会不要江山只要她?

朱卿卿自嘲一笑,终于觉得自己有了点寻常闺阁女儿伤春悲秋的感觉。若是梁凤羽知道,再不会说她不正常了吧?可是梁凤歌啊,梁凤歌,朱卿卿恶狠狠地想,要是早点拿定主意,他送她来新城之时,她就应该使劲咬他一口,让他疼一辈子的。

朱三老爷见她一时惆怅一时凶狠的,有点弄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只能归类为女儿大了,做爹的弄不清她的想法了。感伤许久,才问了个问题:“你更喜欢梁凤歌吧?”

朱卿卿没有否认,大概从他像小狗似的偷舔她的指尖开始,关于他的一切记忆就在她的脑子里自动复苏了。她是爱他的,很爱很爱,所以她就连假装都装不下去。

朱三老爷叹了一声,不无担忧地道:“那要是梁凤歌那臭小子选了食谱,周嘉先选了你呢,你咋办?”

朱卿卿怒目而视,有这样当爹的么?这么多年面见着面,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尽挑着恶心憋屈她的话来说?

锲而不舍这种精神通常都是有遗传性的,朱三老爷完美地体现着他是朱卿卿她爹的这种特性,锲而不舍地追问朱卿卿:“你咋办?难道你真的要嫁给周嘉先?”

朱卿卿瞪他:“您就不能说句好听的么?”

朱三老爷很是愁苦:“做人要讲信用的,你想想,要是你骗了周嘉先,让他放弃了食谱又得不到你,他会饶了你么?只怕就是他肯,周家也不肯,不然陈州周家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如果你憋着嫁给他,你岂不是很难受?你们一定会成怨侣的,不如不嫁。”

朱卿卿气愤地道:“那我陪他一起去死!”

事实上,真相会如何呢?

兴许梁凤歌根本就食谱也要,她也要。周嘉先如果要了食谱,大概连新城都走不出去;如果要了她,大概会血溅当场。这才是真正的梁凤歌。朱卿卿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笑,她就是陈绍藏说的那个庸人。

朱卿卿一直坐到炭盆里的炭火尽数熄灭,冷得受不了了才钻进被窝里去,然后就一觉到天明。

昨夜下了大雪,青白色的雪光透过窗纸将茜红的锦帐照得多了几分冷意,朱卿卿怕冷地往被窝里缩了缩,捏着嗓子小声喊清泉:“清泉,给我弄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来……还有,我要在床上吃早饭!”她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做人么,辛苦一场本来就是为了享受,没条件也就算了,有条件还非得逼着自己受罪,那必须是有病。

清泉抱着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小跑着进来,脸色微微不自然:“您真的要在床上吃吗?”

“你有意见?”朱卿卿满足地把汤婆子抱进怀里,再把被子裹了裹,“你给我压一压脚那点,那儿有点空,冷风进来了。”

清泉有点想哭:“您高兴就好,奴婢那儿会有意见?将军有吩咐,天塌下来也不要紧,最要紧地就是把您伺候好,让您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朱卿卿打了个哈欠:“到底是住在别人家,太懒散不像话,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有点不舒服。”

清泉鸡啄米似的猛点头:“您一年到头都在辛苦,偶尔歇歇也是人之常情。那,三老爷问起呢?”

朱卿卿懒洋洋地道:“还是不舒服。”转眼见清泉还杵在她床前站着不动,便笑了,“可是你也想歇歇?这里不行,等过段日子,我放你几天假,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快去拿饭吧。多拿点儿,你也吃点好吃的。”

清泉的眼皮猛抽了几下,捏着嗓子道:“您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吧?要不,请个大夫来瞧?”

这丫头平时可没这么哕唆,朱卿卿顿生疑窦:“你要干吗?”清泉不露痕迹地往外努努嘴,转头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奴婢去拿饭。”

朱卿卿慵懒地翻个身,背身面里,闭上眼睛继续睡。不就是梁凤歌来了么?来得倒挺快的。想来新城这边养得有他家的信鸽吧?这大雪的天儿,信鸽居然不迷路?

“起来吃饭。”梁凤歌的声音在外间响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冷硬意味,“一刻钟后若是你还没出来,我便亲自来请你。”

“你敢。”朱卿卿不屑,“这可不是你家,是我们朱家。你不要脸,朱家人可还要脸呢。”

“是么?”梁凤歌垂着眼把碗筷一一布好,“他们要脸不假,但他们更要命。不然,你以为我如何能进到这里头来?”

“呸!你是在威胁我么?当真是乱世,礼崩乐坏!”朱卿卿低声诅咒,把无辜地汤婆子扔到地上去,再坐起身来,呵着冷气把衣服胡乱套上,哆嗦着走出去,抱怨清泉,“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加几个火盆子,你是想冷死我么?”

“我知道你怕冷,所以咱们的新房里装了火墙。即便是寒冬腊月,屋子里也可以只穿一件单衣。”梁凤歌不看她,把一碗已经撇净油的鸡汤推到她面前,“窗外养得有碗莲和锦鲤,你若是写字看书眼睛乏了,便可以逗逗鱼儿活动活动。”

朱卿卿闷声不吭地喝了一口鸡汤,鸡汤不冷不热,温度刚好合适,咸淡鲜香,想必在灶上炖足了一夜。鸡汤入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她这才有闲心偷瞟了梁凤歌一眼。

梁凤歌此刻绝对说不上英俊潇洒,他迎着风雪骑着马赶了一夜的路,就算是有貂裘护身,也禁不住风雪交加,因此他的头发是湿的——风雪冻硬之后再逢热化开,就成了水。身上的衣裳也有点不合时宜,又皱又湿,靴子也是湿的。

朱卿卿不是不心软,但她很快又硬起心肠。想要逐鹿天下的男人,这么点小苦头算什么?就当是他为了那本食谱而来。于是她又心安理得地喝了一口热汤。

梁凤歌照旧没有看她,而是盯着他面前的那一罐子鸡汤,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道:“按照原计划,我应该在后天早上才到这里,但我想,既然你父亲到了,那你应该会有话想要对我说。怕你不方便,所以我就来了。”

冒着风雪赶了一夜的路,就是为了等她问他的话?朱卿卿的鸡汤有点喝不下去了,她觉得不管怎么样,就算是谈判,也应该在友好和平的气氛下进行比较好。她拿起另一套碗筷,给他舀了一碗热汤,没撇油,就这样递到梁凤歌的面前:“听说男人是需要油水足一点才够的。”

梁凤歌平静地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汤,再给朱卿卿夹了一个生煎包子:“我还没见过你父亲,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之后我总要去拜见他一下,不然于礼不合。”

“岂止是于礼不合。”朱卿卿有点刻薄地道,“他要是不乐意,你就不能娶我。”

梁凤歌至此才抬眼看向她:“那么你呢?你是否想嫁?”

她是否想嫁?朱卿卿觉得有一只沉重的拳头猛地砸在她的心口上,又酸又疼又重,让她只想流泪,她用力咬了一大口生煎包子,用赞叹的语气道,“这包子做得真不错啊,上次我怎么没发现他们家居然有这样的好厨子?”

“是我找来的,这次才跟着你一起来的,一路上你吃的都是他做的,难道你没吃出来?”梁凤歌照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又给她夹了一只生煎包子,“爱吃就多吃点。”

“你以为我是猪啊?成天就知道吃的?”朱卿卿用力把筷子放下,红着眼眶瞪着梁凤歌。你快和我吵架啊,快和我吵架啊?

梁凤歌静静地看着她,沉默片刻后,淡淡地道:“难道你不爱吃?从小到大,你最爱的就是吃,你对吃的爱好胜过了一切。”

“放屁!你说的那是我吗?”朱卿卿很不文雅地骂了一声,把面前的生煎包子推到他面前:“既然我这么爱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让我吃?有本事你全部把它吃光啊。”

梁凤歌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默默地把所有的生煎包子和鸡汤以及其他小吃和粥全部吃光了。

朱卿卿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护住了她喝剩下的半碗鸡汤。

梁凤歌掏出丝帕优雅地擦过嘴和手,平静地道:“我吃光了。我觉得味道不错,虽然比不上你亲手做的。”

朱卿卿红着眼睛扭过身去不想看他。

梁凤歌静坐片刻,沉声道:“我一直在等你问我话,你没有问题要问我?”

朱卿卿吸着鼻子道:“我还没想好。”

梁凤歌就道:“那不如我说给你听吧。我八月份的时候,的确知道了你父亲的消息……”

朱卿卿猛地站起身来:“我暂时还不想听。”

“那你什么时候想听了,就来问我。我先去换身衣服,拜见你父亲。”梁凤歌起身就走,走得毫不留恋。

朱卿卿站在桌边目送着他,心想着若是他回头看她一眼,让她相信他给他机会慢慢说,她一定会坐下来给他好好地泡上一壶茶,再听他细说。也许她还会给他找很多理由……但是梁凤歌始终没有回头,他走得很大步,很用力,每一少走下去,都把洁白晶莹的雪踩下一个很深的脚印子。

朱卿卿端起那半碗已经凉了的鸡汤,慢吞吞地喝光了。她很想嫁他,她很想相信他,所以她一直都留在这里。看到他顶风冒雪地出现在她的房门前,她当然是极高兴的,但她很害怕,害怕有一天她会后悔。

周嘉先赢了。他成功地在她的心里埋下了怀疑和自卑的种子,或许说,它早就在,他只是给它浇了一杯又一杯的水促使它发芽。

朱卿卿咬牙切齿地拿起茶壶倒了两杯冷茶,第一杯泼到上,敬给周嘉先这个居心叵测的狗东西的;第二杯么,赏给梁凤歌这个阴险狠辣的坏东西的。但那第二杯茶,她始终不舍得泼到地上去,因为只有给死人的东西,才是泼到地上去的。她终究是舍不得他去死的,不然梁凤歌死了,谁还能给他的胸背让她依靠呢?

朱卿卿站起身来,大声叫清泉。清泉知道她和梁凤歌闹情绪了,虽然不知道因由,却隐约知道这次的事情比较严重。很是忧伤地帮着朱卿卿穿戴好了,试图拦阻她:“这大雪的天,姑娘要去哪里啊?还是别去了吧?骑马啊,路上很滑哪,还是坐轿子吧。”

朱卿卿大口地喘气,她的心里有一团火,烧得她百般不自在,同时又烧得她空落落的,她知道她在害怕,害怕一切都会成为泡影,除了食谱外,其实她什么都没有。

她坐着轿子出了门,虽然族人深觉奇怪,但听说她是要去老宅最后看一眼,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朱卿卿独自进了老宅,走到那棵桂花树下,盯着桂花树上那处她和梁凤歌经常窝在一起玩耍捉迷藏的枝丫叹气,要是没有那本食谱该有多好?

雪从枝头摇落下来,洒在朱卿卿的额头上冰凉冰凉的,朱卿卿头也不抬地道:“你还来做什么?”

周嘉先的声音从树冠里轻轻传来:“我在等你。”

“在树上蹲一夜的滋味不太好受吧?”朱卿卿微讽,“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动。”

周嘉先苦笑一声:“没指望你感动。我做的这些事落到你眼里约莫都是处心积虑,居心叵测,不可原谅的。”

“你没说错。”朱卿卿微笑,“你们俩,一个把我当傻子,一个又把我看得太过聪明。其实我不傻也不聪明,我只是个懒人,就想过点安安生生的小日子。”

“卿卿。”周嘉先迫切地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不可避免地捎带上了梁凤歌,“梁凤歌他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更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子,他阴险狠辣,奇诡多变……”

“你呢?你是谦谦君子么?”朱卿卿仰起头来看着周嘉先甜甜一笑,“请周二公子挑个词来形容你自己。”

周嘉先苦笑:“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那你准备如何带走我呢?”朱卿卿戏谑地道,“用轿子?用马车?骑马?坐船?你弄得过梁凤歌么?你母亲和妹妹她们还在他手里呢。”

周嘉先有些绝望了:“卿卿,你不公平。梁凤歌总在骗你、瞒你,你却一直都在原谅他,为什么就不肯原谅我一次呢?”

“因为梁凤歌说,虽然他也想要食谱,但是我没有也不要紧,和我比起来,食谱实在是不值一提。你却和我说,没有食谱就不能娶我,好像我还不如那本破食谱。“朱卿卿笑道,“你不是要公平么?那我给你公平。食谱和我,你二选一。想好了,明日来找我。”

朱卿卿没有再多看周嘉先一眼,转身就往后走,一直到她走远了,她也没有听见周嘉先喊住她的声音,她有些失望地想,看来已经先败了一个,周二公子需要慢慢地想,很好很仔细地想,想清楚什么对他才最有利,不划算的事儿坚决不做。

“你这样好么?朱卿卿。”梁凤歌又重新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玉树临风地站在一树冰雪下朝她伸手,“过来。”

朱卿卿睁圆眼睛看着他:“你居然还活着。”

梁凤歌微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莞尔:“你爹又黑又干又瘦,怎能打得过我?”

“我爹不过是心软而已,你们却都欺他老实。”朱卿卿不喜欢他这种嬉皮笑脸的样子,严肃地道,“我现在想听了,今年八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来不敢对令尊有半点不敬。”梁凤歌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我记得你一直都想到那家卖糯米团子的小店里坐着慢慢地吃,今日我便陪你如何?”

朱卿卿缩回手:“我自己会走。”

梁凤歌也不坚持:“那你就自己走。”

朱卿卿头也不回地道:“我希望你不要耍小动作,至少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弄清楚之前,不要动周嘉先,不然我视为消除罪证。”

“行。”梁凤歌爽快地应了,却又道,“我会让你哭着喊着说你错了,求我原谅你,朱卿卿。”话说到后面,已经有了咬牙切齿,欲将她撕成粉碎再咽下肚里去的仇恨。

朱卿卿笑:“若我愿意,你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

梁凤歌冷笑:“你也太小看周嘉先了,他既然能混进来,自然就能混出去,用不着你替他操这份闲心。不然,他也配与我争?他要是连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你就不怕哪天醒过来,身边就只剩下了一具冰冷没有头的尸体?”

梁凤歌好像很为这个场景感到解气,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朱卿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原来你已经知道我要嫁他了。”

梁凤歌一脸晦气地低咒了一声,怒道:“我是警告你,警告,懂么?就是不许你胡思乱想,趁早打消那些念头的意思。”

“懂。”朱卿卿看到梁凤歌铁青的嘴脸和喷火的眼睛,心情忍不住微好,冷嘲道,“我还以为你知道他比你更讨人喜欢呢。不然你也不会心虚到只是因为他悄悄见了我一面,就吓得装死想逼着我赶紧嫁过来。”

梁凤歌停下来生气地瞪她:“翻旧账是不对的,我已经和你认过镨赔过礼了。”

朱卿卿很凶地瞪回去:“你做的那些事罄竹难书,你以为认过错赔过礼就没事儿了么?我心里一直都不舒服,觉得你别有用心!”

梁凤歌皱起眉头:“譬如?今天你就把你所有的不舒服都说出来,我们一件一件地对证,看看究竟是谁的不是。”

朱卿卿不想吃糯米团子了:“不去了,吃了也不消化,会堵得我半年都吃不下饭去。”

梁凤歌欺身上来:“那我们就在这里说。”

朱卿卿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青草香,立刻警觉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不许离我这么近!”

“看来是必须先把令尊的事和你说清楚。”梁凤歌无奈苦笑,“我今年八月时听说了此事,有人故意透出你爹和食谱都在他们手里的消息,想要诱我前去。当时我身上重伤未愈,四周虎视眈眈,周家和义阳侯又勾连上了,情势很复杂,我和父亲商量后决定不予理会,不能拿梁家和那么多人去冒这个险。等我拿下梓州镇住了那些牛鬼蛇神,想要腾手去救你爹,周家却已经扮上好人把他弄出来了,我插不上手了。因为没有做,不能做,也没法子和你解释清楚,所以就没让你知道这事儿,这是我不对。”

如果是实话,倒也可以理解,总不能因为她爹的缘故就让那么多人去白白送死,从梁氏父子的角度来说,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但从她的角度来说,理解不代表接受。何况他还一直都自以为是地瞒着她,朱卿卿忍住火气,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确没有参与绑架并拷打我父亲这件事?”

“此心可昭日月。”梁凤歌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发誓你不信,就听我讲讲实情。最后见过朱老太爷的人是你,你在我手里,朱家老宅也在我手里,我绑架拷打你爹做什么?要是可以,我把他救回来,还不能让你们父女俩心甘情愿地听我的么?”

这是大实话,但是朱卿卿听来就有另外的意思在里面,太冷血了,因为她爹没有用,所以他就坐视不理,还不告诉她。朱卿卿火大地道:“不就是为了那本破食谱么?那败家害人的玩意儿就不是个东西,我真是烦够了。梁凤歌,你听好,你们都想要那东西,我就给你们那东西,我,或者食谱,你二选一。”

梁凤歌皱起眉头:“原来你一直都认为,在我心中,你和食谱是一样的?”

朱卿卿心跳如鼓,装腔作势地道:“你选食谱就要放我走,选我就不能选食谱。”梁凤歌阴阳怪气地道:“哟,你不是一直都说你没有食谱不知道食谱么?何况像我这种阴险狠辣,贪心不足的小人,难道不是应该财色兼收的么?”

朱卿卿急得跳脚:“你到底选什么?选我还是那本破食谱。”

梁凤歌冷笑:“我没兴趣陪你做这种无聊的游戏。你听好了朱卿卿,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我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从我面前带走你,否则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至于食谱,既然是你的东西,是我梁氏地盘上的东西,哪怕就是烧成灰也不能便宜了别人。放任周嘉先拿了食谱占着好处再转过头来攻打我,我是疯子还是白痴?你不会以为,我跟你一起的时间久了,也跟着你变成了白痴吧?”

朱卿卿傻眼了,他的选择和她猜想的一样,但是结局怎么不一样?难道不应该是很伤感的吗?他应该含情脉脉地对着她说,我选你,不要食谱,然后再另外想办法从周嘉先手里弄回那本食谱。等到那时候,她才看他的表现得意扬扬地告诉他,那本食谱是假的,是为了耳根清净故意抛出去的饵,真正的食谱还在她手里,看他表现不错,给他真食谱……为什么他把话说得这样的难听?再也没有比梁凤歌更令人讨厌的人了。

天上又下起雪来,梁凤歌看了一眼天色,伸手来拉已然泫然欲泣的朱卿卿:“走吧,回去了。”

朱卿卿总算是找到机会发泄了,甩开他的手冷笑:“大言不惭,你心里有没有我,我不知道,你凭什么就认为我心里有你非得嫁你啊?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是白痴?我受够你梁凤歌!打小儿就讨厌你,讨厌你!”

梁凤歌懒得和她多说,直接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大步往前走,朱卿卿乱蹬着腿:“浑蛋梁凤歌,我不会嫁给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爹还没答应你嫁给我呢。”

“朱卿卿,你太小看我了。”梁凤歌的唇角勾了起来,略有些得意地道,“我这个人呢,最不怕的就是挑战了。你越是惹我我越是想把你的气焰压下去。你当我明知你在和我赌气却一直都不把话说透,是故意和你玩深沉,玩虐恋?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没拿到证据,多说一句都是错,还不如不说。你当我真是知道你爹来了新城才连夜赶了来的?就算是信鸽是神鸽,咋这样的大雪夜里,也没法儿飞得那么快吧,踏雪马也不是天马,不能飞这么快。我这是带着人证物证来的,你爹已经答应把你嫁给我了,当着你们朱氏全族的人的面心甘情愿地认了我这个女婿。”

朱卿卿被梁凤歌颠得都快要吐出来了:“放我下来,浑蛋梁凤歌!”话音未落,一声脆响,臀部传来火辣辣的一阵疼痛,愣了片刻后,尖声大叫起来,“梁凤歌……你居然敢……”

梁凤歌冷笑着,用力又拍打了一下:“让你作!你既然知道狠揍周嘉人,想得到口技艺人这件事,还要玩什么二选一?你是用脚趾头想问题的吗?还是你脑子里都被你卖的面给塞满了?”

朱卿卿大哭起来:“我不会答应嫁给你的。你强抢民女。”

梁凤歌嗤笑:“强抢民女算什么?我抢了你的人,还要抢你的心。”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这话恶俗,哈哈大笑起来。

朱卿卿随手从头上拔了簪子,狠狠一下刺在某人挺翘的臀上,梁凤歌大叫一声:“哎呀,我受伤啦,走不动了。”抱着朱卿卿一头栽倒在地,更是毫不客气地压倒在她身上。朱卿卿摔得生疼,又被他压得气短,哭得更厉害了。

“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好玩,就知道哭的。”梁凤歌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朱卿卿翻过来,“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可是摔到哪里了?”

朱卿卿嘤嘤嘤地哭,趁他不防将手里握着的雪尽数糊到梁凤歌脸上去,按着就不松手,使劲儿地捏他的鼻子掐他的脸,得意扬扬地笑:“叫你欺负我!非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不可。”

梁凤歌根本就不挣扎,懒洋洋地躺在雪地上看着她一言不发。朱卿卿莫名给他看得脸红起来,捏住他的鼻孔不让他出气:“不许这样看着我。”

梁凤歌应景地鼓起腮帮子,像一只大青蛙。

朱卿卿含泪带笑:“你这个疯子,太讨厌了你!”

梁凤歌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先嚣张,且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卿卿没忍住,抓起一大团雪狠狠塞进他的衣领里,还提着他的衣裳抖了几下,听见他怪叫,跳起来就跑。

“小心别摔跤啊。本来就笨得不得了,再摔瘸了就更惨了。“梁凤歌站起身来,懒洋洋地抖了抖身上的雪,示意藏在暗处的人跟去照看朱卿卿,他自己则回过头去淡淡地道,“周二公子可真是贼心不死。我说你一个老男人,不去找那些和你年貌心地相当的世家贵女,偏要这样没脸没皮地缠着我们卿卿是什么意思?当真是欺她年幼心软好蒙骗么?”

周嘉先一身白衣,平静地自残垣深处走出来,冷冷地道:“你又为何不在京中寻一门得力姻亲?是打算先把食谱骗到手,圆了青梅竹马的梦,再娶一房平妻么?小梁将军打的一手好算盘。”

梁凤歌朝他龇着牙笑:“你可真龌龊,这个主意是你从前打的吧?我可没你这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