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少爷的名字,特别是周末休息日历来是和那些名媛们胶结在一起密不可分的。他有些不耐烦地:“还不是爸非逼着让我来接你。”说罢,又嘀嘀咕咕地,“多大事?非要全家到齐,害我推掉一个重要约会。”他看着我,又是叹气又是皱眉:“你是刚从埃塞俄比亚回来吗?面黄肌瘦的,也不打扮打扮,说出去是我俞某人的妹妹,我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说着,他摇了摇头,按下后车窗,露出另一张笑脸。

我吓了一小跳。

居然是关牧,他朝我招招手:“嗨,桑筱,好久不见。”是好久不见,自从圣诞夜之后,他大概很忙,只是打过几个电话过来,偶尔也发发短信。

我点点头,朝他微笑。但回过头来对着友铂,我还是为难:“哥,你回去吧,我忙得很。”

友铂皱眉:“哥哥我好久没见你,大老远跑来看你接你,而且,就算你不领我的情,总得给人家关律师一点面子吧?”他看了我一眼,“再说了,桑筱,一家人吵吵闹闹难免,但是,你难道打算一辈子不回去?”关牧随即七情上面地配合兼打趣:“桑筱,你不会比我这个大律师还忙吧?”

我叹了口气。整个俞家,我最无法抵抗的就只有友铂跟桑枚。于是,在两管强力胶的左右夹攻下,我无可奈何,最终还是上了友铂的车。

友铂飞快地开了出去,渐渐我发现方向不太对:“哥,我们不是回家吗?”他从后视镜里斜睨了我一眼:“那么急干嘛,我们这些路人甲乙晚上到就行,”然后,他冲着关牧抛了一句,“关大律师,牺牲你半天时间,一会儿给我这个傻妹妹好好当回参谋。”

我愣了一下,不解其意,直到友铂把我领进一家精品服饰店,我才明白:“你要给我买衣服?”他没好气地吐了一口烟圈:“生日礼物,爱要不要。”我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臭拽模样,又是感动又想笑,转眼一看,关牧正恪尽职守地浏览着一件一件的女装,我把友铂拉到一旁:“那,你把他找来干嘛?”友铂戳了戳我,恨恨地:“猪脑袋啊你!哥哥我费尽心思给你找了这么个配你绰绰有余的金龟婿,你倒好,净问白痴问题,”他看了看关牧,“一会儿,叫他一块儿回家吃顿饭。”

我吓了一跳:“什么?”我拉拉友铂,“这不好吧?”友铂吹了声口哨:“有什么不好?”他揽住我,嬉皮笑脸地,“放心,你的终身大事包在哥哥我身上,咱兄妹俩也不能什么事都被桑瞳抢先,对不对?”

我哭笑不得,下意识看向关牧,他也正在看我,朝我挑挑眉,咧嘴一笑。

我怎么看都觉得,他那个笑容里,有着一丝丝阴谋的味道。

三个小时之后,我站在镜子前,差点认不出自己。

原本清汤挂面的直长发在友铂的授意下被发型师弄成略带卷曲的造型,脸上薄施脂粉,友铂还为我挑了件紫色羊绒及膝大衣,一条天鹅绒长裤,再配上一双深色长靴,统统逼我穿上。

我如木偶般站着,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自己,有点目瞪口呆。

友铂朝我再吹口哨,关牧的眼里也充满赞赏。

俞大少爷拍了拍手:“怎么样不错吧?人得靠衣装,老祖宗的话是能说不听就不听的吗?”他居然朝着关牧一本正经吹嘘地,“这下,俺这个傻妹妹去选美都没问题了吧?香港小姐也不在话下!”他敲敲我的头,比划了一下,“丫头,看不出来呵,小时候跟矮冬瓜一样,如今一晃都长到一七零了,咱家女人就属你最高。”

他打量着我:“好在腿长,算是挺匀称,否则岂不是像根长竹竿?”他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究竟像谁。”

关牧站在一旁,变戏法般拿出一条围巾:“桑筱,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很不好意思,友铂看了看表,又是一声口哨:“Go,打道回府――”

进了客厅,发现家里煞是热闹。

爷爷奶奶、大伯母、爸爸妈妈、小叔小婶,包括桑枚,齐齐聚在一起。在他们正对面的沙发上,坐着桑瞳和龙家兄弟俩。龙斐阁先看到我,立刻跑了过来,很响亮地“哇”了一声:“天哪,桑筱,你今天真是……”他挠挠头,“……鸟枪换炮。”

我朝他笑笑,算了,原谅他一时激动,口不择言。

龙斐陌先是看向关牧,随即转向我,仿佛初遇我一般,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且难以琢磨。

在友铂的介绍下,关牧很是斯文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之后,尔后,对着龙斐陌笑容可掬地:“斐陌,你到得比我还早。”

龙斐陌微笑了一下,淡淡地:“是啊,就早那么一点。”

我走过去,依次跟爷爷奶奶他们打招呼,彼此不免有些生疏。

爷爷只是“嗯”了一声,奶奶朝我点了点头,倒是大伯母,难得心情好兼热络:“桑筱,很久没回来了啊?”我点头一笑。她笑眯眯地很是和蔼:“瞧瞧,在外面一个人住,都瘦多了,”她朝桑瞳看了看,“比我们家桑瞳还瘦,借着她生日,一会儿记得多吃点。”

我看向桑瞳,她正在笑着跟龙斐阁说话,看得出心情不错。

突然想起听音乐会那天,散场的时候,方叔叔朝远处张望了一下,回身看向我:“桑筱,我好像看到桑瞳了。”我怔了一下:“是吗?”我踮起脚看过去,人潮涌动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走出老远,方叔叔闲闲地,不经意般:“桑瞳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点点头:“应该是吧。”方叔叔有些高兴,又有些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指着不远处的特色粥铺:“走,陪我进去喝一碗。”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那个眼神,让我印象极其深刻。

吃晚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在殷勤招待着龙家兄弟俩,还有那个不请自来的关牧。

工作关系,父亲跟关牧应该很熟,但我想,在友铂有些暧昧的暗示下,他现在有些困惑的是,关牧什么时候居然跟我凑到了一块儿。不过,他只是稍稍暼了我一眼,便忙着应酬客人去了。

看得出来,父亲对龙斐陌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殷勤,和略带小心翼翼。

而我呢,我食不知味地吃着,盘算着一会儿早点回去。

吃完饭众人聚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桑枚看了看我搭在椅背上的围巾,随口问道:“二姐,是正宗英国进口的Burberry吗?”

小妮子历来迷洋货。

我还没开口,就听到一旁的关牧笑眯眯地:“是,我送给桑筱的,她刚过生日。”一句话引得众人把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我听到不远处的父亲轻咳了一声,尔后,桑瞳侧过脸来,暼了一眼我,再看向关牧,轻啜了一口饮料:“我以为关律师很忙。”话里带着隐隐的讥讽。关牧依然笑容可掬不紧不慢地:“是很忙。不过,我历来把工作跟生活分得很清楚。”

桑瞳又开了口:“关律师,我好像听说你早就有个青梅竹马、温柔又漂亮的……”她看了我一眼,唇角微勾,“女朋友?”看来,她对我跟关牧的来往应该早就有所耳闻,一直等着今天。

我垂眸,漠然以对。

关牧还是不愠不火地:“俞小姐,你恐怕少说了两个字‘曾经’,”他转向我,浅浅一笑,“人怎么可能没有过去,不过,算起来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想桑筱会明白,现在跟将来对我们来说更重要,是不是?”

他的笑容,宛如一只狡诈的狐狸。他对着我说话,眼神却飘向左方。我有些纳闷下意识转眼看向坐在左方沙发上的龙家兄弟,龙斐阁饶有兴趣地听着,龙斐陌依旧表情淡漠,置身事外。

我身旁的友铂有些不耐烦了:“打什么哑谜呢?净说这些无聊的话,”他皱眉,“喂,饭也吃了,生日也过了,有事快说,一会儿我还要出去呢,别耽搁我办正经事儿!”一直以来,他的懒散跟桑瞳的好胜对照鲜明,一个是家中一枝独秀的独孙,一个是受到宠爱的孙女,两人互不相让,从小就面和心不和。

父亲出言呵斥:“有点出息好不好?你看看你,”他用手指点点友铂,“整天要么不见人影,要么吃吃喝喝,再这样下去……”

母亲不高兴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唯一的儿子,而且,爸妈还在你面前呢,别一照面动不动就训来训去的!”她把“唯一”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父亲的脸微微发红,瞪了友铂一眼,不再开口。

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之后,我听到祖父的声音,咳了一下之后,难得的和蔼和亲热,还不无试探:“斐陌,说起来,你已经好久没来了。”

“瞧你说的,他那么大的事业,哪有空常来,”是祖母的声音,同样的亲热,“要不是今天有这么重要的事,斐陌还未见得抽得出空来呢,是不是?”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顿了顿:“斐陌,你看看,人都已经全到齐了。”话里不无鼓励和催促,还有一些忐忑不安。

我看了一眼桑瞳低头,难得的略带羞涩的模样。

哦,原来如此。

怪不得如此反常地催我回家,怪不得全家如此隆重会集。我低头,将自己隐到高大的友铂身后,半靠在他肩头,闭目养神。

昨晚赶了通宵的稿子,我已经倦极,只想伺机回去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再加上前阵子投了份长篇出去,出版社已经有回音了,只是还需要修改,这两天还得抽空。

忙归忙,过得还算充实。

我闭着眼,只等男主角开口,心中微微一晒,明天报上必然又可以多一桩新闻,郎财女貌,珠联璧合。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响起来:“谢谢你们同意。”

屋里一片寂静,仿佛众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继续往下说,气氛居然有着一丝丝紧张。

我淡淡一笑,将自己隐得更深更彻底。

以后,我的未来夫婿,应该远远不必这么隆重。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俞桑筱。”

我一惊,睁开眼。

我先是看到一个意味深长老谋深算的笑脸,是关牧的。接着,我触到一双深幽不见底的眸子。然后,有一双手,力道恰到好处地,带有隐隐怒气地将我从友铂身后拖了出来。

猝不及防间,我跌入一个陌生的,带着淡淡烟草味道的怀中。

我听到桑枚低低的惊呼声。一霎那间,我也有这样的冲动。因为我听到耳畔那个声音,不疾不徐地:“谢谢你们同意,我跟桑筱的婚事。”

第7章

我坐在床前,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

我必须承认,我只是个很没骨气的小女人。

所以,我才会趁乱漏夜逃到乔楦表姐的空房子里,她跟朋友去新马泰,最早也要十天后才回来。

走之前,乔楦对我刨根问底,我语焉不详地敷衍了她几句,奇怪的是,历来好奇心极强的她,竟然也不追问下去。

实在是我惊魂未定,还不能完全消化那晚发生的一切。

荒谬得远胜过卓别林的滑稽戏,而最荒谬的是,我这个看客,竟然被仓促拖上台参演角色。

我想他是疯了。

一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

那晚,我听见父亲的声音,咳了很多声之后,不确定地:“斐陌,你是说……”

龙斐陌点头:“我向桑筱,您的女儿求婚。”他的双臂,仍然旁若无人地牢牢锁住我。

甚至,他低头对我从容一笑。

全场一片寂静,我大脑一片空白,我的脸色应该也是煞白的。

突然,一个人影向我所在的方向冲来,接着,一只手臂高高扬起,然后,我听到一个低沉然而带有不容置疑喝止的声音:“俞桑瞳!”

桑瞳止住步伐,看着我。

我又看到了我十五岁那年,她冲进我房里时的那种表情,愤怒,伤心,还有深深的蔑视。

她就那么看着我,过了很久,缓缓放下手臂,然后,她看了龙斐陌一眼,居然微微一笑:“别担心,我只是要恭喜一下我的妹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样会勾引男人。”

深更半夜,我打通电话,在听到睡意朦胧的“喂”之后叫了一声:“晓慧姐。”

一个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听到咕咕哝哝的诅咒声,接着,是重重的磨牙声:“俞桑筱,我建议你去翻翻皇历,找个黄道吉日再出来梦游,就这样,Bye――”

我没等她挂电话,快速地:“麻烦你帮我算算我以前应该休而没休的假期,我要求现在、立刻、马上休!”

电话那边倒吸一口凉气,接着,我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俞桑筱,是我脑袋坏了还是你脑袋坏了,拜托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好不好?”她顿了一下,若有所悟,声音变轻,“俞桑筱,你该不是被那帮丫头们调唆坏了,趁着年底跟我要求加薪吧?”

我赔笑:“对不起,私人理由,总之拜托你准假。”

“哦,私人理由?让我猜猜,”她的声音益发柔和,“被外星人绑架?还是一不小心加入了邪教?”

真不愧是毒舌派教主。

我被逼无奈,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咬牙:“逃婚,可以吗?”

教主终于在最后一刻发话准假。

不过,还是E-mail来了很多电子版稿件,要求我在休假的十天内搞定,俨然一副法外施恩的嘴脸,她还皮笑肉不笑地:“听说你绘画功底不错,有两幅插图就交给你了,这点小case,没问题吧?”

十足的黄世仁他娘。

我也磨牙,但无可奈何。

我还有着一丝丝愤怒,明明眼前这团混乱的始作俑者不是我,最后却偏偏要我来承担后果。

既然如此,我就要按自己的方式解决。

我拔了电话,关了手机,除了乔楦按时给我送补给品之外,隔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七天后,又一个周末,加班加点,稿子基本搞定,我看着窗外的夕阳如火,伸了伸懒腰。

今天乔楦要加班,说好了不会过来,但已经跟我嘀咕了好几次:“你堂妹都快把我烦死了,”她半调侃地,“你到底欠了她多少钱?”

我想起这番话,顺手打开手机,从小这个丫头跟我就挺亲的,怕是真的很担心我。

刚开机不过一分钟,就有电话进来,我一看,果然是桑枚的。

“喂,二姐,你到底在哪儿?”她的声音很焦急,“乔楦姐一直不肯告诉我,你还好吧?”

我安抚她:“我很好。”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很担忧地,还有些怯生生地:“二姐,我很想你,今天晚上没课,能不能……来看看你?”

她急急补充道:“就我一个人,绝对不会跟家里人说。”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不忍拒绝:“好吧。”

桑枚很快就到了,一进门,小脸冻得红通通的。

她端着热茶,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二姐,最近家里闹得很厉害。”她想不通,“还有,到底龙大哥是怎么想的呀,他跟你……”

我伸手止住她:“我们什么都没有。”

“可是大伯母跟大姐都不开心,”桑瞳吞吞吐吐地,“大伯母骂你,还骂二伯父,话很难听,爷爷奶奶也不高兴,二伯父还……”

我没吭声,这些全部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片刻之后,桑枚又开口了:“总之现在,家里都在找你。”

我笑笑,顺手整整桌上的插画草图:“我很好,不必费心。”

“可是,”桑枚观察着我的脸色,“二姐,你也不能总是这样躲着……”

我拿起一块巧克力解馋,吃着吃着,看着她一副垂涎又不敢染指的模样,故意捏捏她的脸,“唔,最近好像变胖了一点点。”

单纯若桑枚,不必要趟这个浑水。

她笑着躲闪我,不经意中话题就此被我引开。

又坐了一会儿,桑枚起身告辞,我也不敢留她太晚,把她送上出租车的一霎那,她看着我,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地:“二姐再见。”

我笑着朝她挥手,目送着车在沉沉雾霭中驶远

一回去,我才发现,客厅沙发上躺着一个陌生的小背包。

我立即就想起来了,一定是桑枚的,这个丫头,就这么丢三拉四,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装了什么重要东西。

我摇了摇头,拿起手机,准备拨个电话给桑枚,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门铃响了起来。

我笑笑,小丫头反应倒还真快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拉开门:“你看看你……”

一抬头,我看清楚来人后,话音顿时湮没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是一个我怎么都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龙斐陌。

他从从容容地,仿佛在跟一个天天见面的老熟人打招呼:“你好。”

我按捺住心中极度的惊讶,深吸了一口气,再吸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

以他的能耐,既然找到了这儿,任何躲避都是无谓。

五秒钟后,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悠闲自若地越过我,进了房门。

他先是饶有兴趣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浏览了一下厨房跟书房,接着,还打开冰箱,往里看了看。

然后,顺手抄起桌上的插画端详了一下,再回身看我,微微含笑:“看样子,你过得不错。”

我满眼戒备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耸耸肩,不以为意地径自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冷眼看他,清隽出色的脸,修长光洁的手,一套显然是手工定制的名牌西装,浑身上下散发出隐隐的清冷。

只可惜,这些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外表背后,隐藏的是高深莫测的心思。

他也看着我,唇角还是噙着那种浅浅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我看看钟,紧紧皱眉:“不早了。”

他依然舒服地斜倚在沙发上,对我的暗示恍若未闻。

我吸了一口气,干脆单刀直入:“对不起,龙先生,请回吧。”我直视他,微含讽刺地,“我知道你时间宝贵,所以,不必要在我身上浪费。”

我冷冷地又补了一句:“并且,我手头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不喜欢被陌生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