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等,你好久了。”说了两句话,宋仁的语调顺畅了些,只是这短短的几个字却把低头深思的阿墨暗自吓了一大跳。

等她?

这话暗含的意思绝非只是简单的说在等孙女引荐的好友,往更深一处想,或许他等的不是她,而是她来敦阳城的身份?

只是,宋家这趟水似乎有些深,还有些迷雾蒙住了她的眼睛,她须慎重,可不能先露了底。

“能得絮儿真心相交,是阿墨的荣幸,未能早些来拜侯宋神医,让神医久等,是阿墨之错。”微微弯腰一礼,阿墨装傻充愣,故意将宋仁的那句话理解成‘他等她,只是因为疼爱孙女,想见见被孙女一直称赞夸奖的朋友而已’,并没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宋仁嘴角艰难一扯,看着阿墨的目光明亮了许多,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发怒。

“之前也不见你对我有多礼貌,怎么见我了爷爷就一副文绉绉的样子打起太极来了?”宋红絮似看不惯阿墨这副酸样,撇着红艳的嘴唇不满道,转头,对着宋仁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甜甜道:“爷爷,我们时间不多了,富察镇涛那混蛋也来了,许过不久,他的人就该偷摸着过来了。”

说着祖孙两人都看着阿墨,就见她依旧是一副迷茫糊涂的样子,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还装。”宋红絮哼哧两声,见宋仁眨巴了两下眼睛,便笑着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个针包,从中抽出一支长长的金针,然后撩起宋仁的手臂,在他手上的一个隐敝穴位上扎了下去。

瞬间,阿墨就见到无比神奇的一幕,只见就这么一扎,宋仁跨着的背脊立即挺直,眼中的浑浊慢慢褪去,眼中精光如同出鞘的宝剑,锋利无比,霎时,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像是枯木逢春一般活了过来,皮肤虽然依旧褶皱干枯,但却渐渐有了活力,随着他微微扯动嘴角,一个和蔼亲和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看着阿墨瞪大着眼睛,眼中闪着神奇的光芒,宋红絮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道:“长见识吧!这可是我们宋家的不传之秘‘金针十式’中的第二式‘枯木逢春’。”

“长见识了长见识了。”阿墨奈张地连连大赞宋红絮,心思暗自慢慢转动起来:一般这种家传之秘,向来只传男不传女,宋老太爷居然传给孙女,可见老太爷对她有多看重,最重要的是,这祖孙俩居然当着她的面动用不传之秘,看来是有秘事准备跟她说了。

果然,宋仁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你叫阿墨是吧?单大将军让你来的?”声音虽还有点无力,但语调无滞,顺畅无比,听着不像是重病之人。

“啊?我是叫阿墨,但是什么单大将军,我不认识。”无辜地眨巴着眼睛,阿墨继续装傻充愣,虽然人家当面动用了不传之秘,两人眼里看着也正气无比,但她的身份关系太大了,在对方没有先行露底,讲明白事情之前,她绝不会承认的,即便他们对她有所怀疑,甚至确认。

“你…”宋红絮见他们都已经先开了口,但阿墨依旧死不承认,红嘴一撅,小脸一板,冷哼道:“你还不承认,你们这么多的强壮力居然能伤得那么重,这方圆百里除了死亡森林,哪来如此强大的野兽,死亡森林别说经历丰富的猎户,就是单大将军带领的精锐都不敢进去,你们若只是普通的猎户是嫌命长才进死亡森林?”

唔,这点倒是一个破绽,可惜并不足以猜出他们的身份,她倒想听听这位灵机的小姑娘到底看出他们多少破绽?

被看出破绽,阿墨并不心慌,她从未认为自己编的身分是毫无破绽的,不过听宋红絮这般说,只怕在她初次检查他们伤口的时候就已经有怀疑了,之后整天缠着她,怕也是故意的。

阿墨神色不变,宋红絮就越加不爽,哪还有之前的亲昵,重重哼了哼,又道:“虽然你们假装得很好,但我可是从小就跟着爷爷进出军营,你们一举一动,经常不经意地透着军人的气息,伤势不重的几个,每天趁着大夫伯伯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溜出去,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们躺在床上,可床边的鞋上都沾着泥土,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哼哼,除了从你身上还看不出破绽,其他人几乎个个都是破绽。”

哎,宋红絮哪里是个十二岁小姑娘,分明是个人精,她并不是整天都呆在医馆,但却敏锐地察觉出那么多破绽,就连医馆内的大夫都察觉不出来。

那些个家伙虽然个个都是精兵,皆有一技在身,但除了狗子善侦察伪装,其他人都不合格,连她自己也不合格,虽然宋红絮说在她身上看不出破绽,但自家知自家事,她那是早防着她,加上六感灵敏,才一次次躲过。

两人一个不断揭破,一个继续装傻,宋老太爷终于看不过,阻止宋红絮再说下去:“絮儿,阿墨谨慎是对的。”随后,看向阿墨,亲切微笑着道:“老朽知道,我宋家投敌的行为始终让阿墨放不了心,既然如此,就让老朽先把这事说一说吧!”

宋老太爷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叹息与悲哀。

宋家是杏林世家,祖传‘金针十式’名传天下,还曾被大梁开国太祖赞为天下第一针,当代家主宋老太爷更是师从医界圣地‘医谷’,又拜有名师习武,从少年起就游医天下,在武林榜上甚至占居一席之位,被称为‘医武双绝’宋侠医,人到中年,他在敦阳城安定下来,为拱卫边疆的大梁军士尽一份力,宋家也成为了敦阳城最大的家族,也是最受人景仰的家族。

宋老太爷生有二子,长子宋大爷宋杉天赋极高,不仅继承宋老太爷的医,也继承了他的仁,可惜先天不足,自幼身体嬴弱,纵有身为神医的父亲,也不能断根,人家一日三餐吃饭,他就一日三餐吃药,外加夜宵。

自两年前就开始卧病不起,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世人的视线里,若不是宋家没有丧事报出,只怕大家都以为他早已死了。

至于二儿子宋仲,就是阿墨在堂前看到的宋二爷,而问题果真就出在了这位宋二爷的身上。

宋仲的天赋一般,然而性子却与父兄南辕北辙,从小就好强,嫉妒兄长的天赋,但他又善长伪装,舌灿莲花,将宋老太爷哄得看不清事实,竟以为他学医天赋虽然一般,可天性善良仁爱,将他疼进骨子里,待他成年就将家中的大权交给他。

不过,宋老太爷再疼爱儿子,脑子还是拎得清,祖训有言,‘金针十式’必须一传一,宋仲明显不适合学金针,所以最后,金针还是传给了大儿子,为了补偿,他更是任宋仲‘为所欲为’。

宋仲努力了这么久,就为了习金针,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恨在心中,面上却不露,甚至主动表示自己不是学医的料,想去学做生意,宋老太爷自是答应,从此埋入祸根。

“我怎么也不想到,他居然会借行商为名,暗中与汉元国勾结,甚至查清了自己的身世。”说到这里,宋老太爷目光的哀色灼伤了屋内的两人,为宋家而哀,为自己而哀,甚至为那不肖子而哀。

与汉元国勾结,他说的是借行商与汉元国勾结,而不是归顺?

阿墨心下暗自一震,对于宋仲的身世,宋家的家事,她没什么兴趣知道,但是这句话中暗含的意思却是石破天惊。

第五十九章 宋家秘事(中)

宋仲与宋杉其实并不是同胞兄弟,而是同父异母,宋仲的母亲是汉元国人,宋仁年轻时游历天下,与宋仲的母亲相识,相知,相爱,后有了一夜露水姻缘,诞下一子,就是宋仲,本来已经征得宋仁正妻同意,迎为侧室,可惜当年发生了一件震惊两国的大事,本是恩爱的情人立即反目。

三十年数年前,两国大战,大梁在战帅的带领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更是于阵前一箭射杀当时的汉元统帅,汉元国君的胞弟‘陇亲王’,威名大震,大梁士气高涨,退敌百里。

却不想‘陇亲王’的儿子以报父仇为名,居然趁战帅奉旨还京之际,率大军大举压进边境,屠杀边城无辜百姓十数万计,连刚出世的婴儿都不放过,据说杀得当时汉元士兵连手都软了,每一寸土地浸满艳红的鲜红,一城十村成为鬼地,史称‘鬼屠惨剧’。

大梁战帅半路折道回归,却还是慢了一步,最后虽然将肇事的‘陇亲王’之子及全部士兵陪了葬,但挽回不了这件惨绝人寰的惨剧。

“十数万英灵在上,吾以血立誓,必以敌军百万祭奠英灵,此仇此恨,永世不共戴天。”在十数万坟头前,战帅以血歃誓,汉元大军杀大梁一个百姓,他就杀敌军十个。

大梁王朝,上至帝王,下至百姓,无一不仇恨汉元国的灭绝人性,一度在朝堂上曾出现百官异口请战的局面,战帅得全国之力支持,一路势如破竹,每战必力歼敌军全军,仅差一点就打到汉元的国都,最后是汉元国君亲下罪已诏,亲祭死去的大梁百姓,又经过一番运作,签下‘十年不战’之约,才让大梁的朝堂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而战帅也只能在一道又一道的圣旨下,无奈撤军回国,不能杀敌百万,引为终生憾事。

经此一事,汉元国虽不至于灭国,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赔偿大梁整整一洲五城的土地,此外,金银珠宝珍玩美女不计其数,而且在战帅的全力攻打下,汉元大军几乎每战必全军覆没,死亡的将士数以十万计。

汉元国元气大伤,休整了整整二三十年才慢慢恢复,甚至更胜以往,相反,大梁皇权中心因发生了一件秘事,为之后的十数年内忧埋入隐患,这才有了汉元国故态复萌大举入侵之事。

两国之事先不提,只说宋仁与那汉元国女子因‘鬼屠惨剧’一事反目成仇。

宋仁既然被称江湖中人称为宋侠医,又被百姓称为‘仁医’,当是仁侠无双,一身浩然正气,忠国爱民,听闻此事,毅然延迟婚期,前往军中,相助梁军,为梁军的势如破竹立下汗马功劳。

那名女子虽然是汉元国人,但是家国大事,与一妇道人家要说干系,可大可小,宋仁没有因汉元军队的恶行而离弃她,她也没因宋仁投军而离去,本来两人虽因此事有所嫌隙,但也不致于反目。

最大的原因,却是那名女子的同胞哥哥和弟弟都在军中效力,已做到了副将,在一场战役中,因宋仁以药物相助,使得梁军大胜,而她的俩兄弟就死在那场战役,一个万箭穿心,一个被万马践踏而死。

那名女子听到这个消息昏死过去,然后不告而别,宋仁也没去找她,只将宋仲养在元配的名下,宋家绝口不再提起那名女子,好似她从来就没出现过。

宋仁却没有想到,那名女子因兄弟的死对他恨之入骨,宋仲本来是因为学医无望,想借父亲之名做生意捞钱,用钱来打通关节,步入官场,没想到他去到汉元国会遇上他的亲生母亲,然后很狗血的,滴血认亲。

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宋仲在母亲的牵线下,跟汉元的官员搭上线,原本他只是想借势让他的生意在汉元国立稳脚根,没想到诱惑越来越大,加上亲母在耳边撮蹿,他把心一横,答应作为汉元国的耳目回到敦阳城。

“宋仲将敦阳城的兵力部署给了汉元国?”听到这里,阿墨的神色已经有了变化,她的脸色沉静如水,这句话问出口,已经间接地在承认她的身份。

宋仁的风流韵事,宋仲的身世来历,狗血地勾不起她一丝情绪,但是汉元军队大屠杀边境百姓这件事对她心神的冲击太大了,虽然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可是眼前仿佛一下子就出现当年那炼狱般的情景,胸腔燃烧起从未有过的滔天杀意,脑中甚至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扩大:战帅当年没杀够的百万敌军,由我来补上。

说起往事,宋老太爷情绪有些激动,气息粗喘,枯老的脸庞浮上一丝不健康的红色,宋红絮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但心神依旧受到冲击,稚嫩的脸上悲痛之色甚浓,见爷爷情绪不稳,便代为接下去回答阿墨的问题:“是,而且不仅如此,想来,你早已听过我们宋家在敌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所有嫡系都闭门不出吧?”

阿墨点头,现在想来,宋家当时必然已被宋仲掌控了吧?只是宋红絮如今依旧能行动自如,而宋老太爷也不像是被监禁,但是他的病又很奇怪,而且宋仲若真勾结了敌国,那他所做的必然不止这些。

“二叔从汉元国回来,利用爷爷在军中的关系,频繁出入军营,不仅窃得兵力部署图,而且在营中下了毒药,这种毒药平时并不会有事,但只要闻到另一种药粉的味道就会全身脱力,药效一个月,一个月后这种情况会自动消除,就算是我爷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查不出任何异样。”

宋红絮代替宋仁说下去,她的声音带着悲意,透着少女所不应该有的沧桑,她的目光不再清澈天真,隐隐带着丝睿智通透,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之前展现在别人面前的宋红絮是带着面具的。

不用她再说下去了,阿墨已然恍悟,在敦阳城的这几天,她心中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敦阳城屹立百年,城高墙厚,兵强将勇,城民万众一心,就算汉元烈王兵法通神,他创立的‘追风神骑’堪比天兵,悄无声息地夺下定泸城这倒是极有可能,但是纵是是两面夹击,敦阳城也不可能败得那么快,且一路退到襄武城都无还手之力?

在军中的这些日子,她对单大将军的性格和能力都有所了解,他忠君爱国,对军中的将士爱若子侄,可是在人情处事上,一直想取得两全,保持各方平衡,使得他一再退让,失了气魄,但是在战事上,没有人能否认他的果断勇猛,睿智谋断。

他驻守边关多年,自是清楚,一旦襄武城不保,大梁内地就危险,以烈王之能,随时都能打到京都,所以若非真不可战,他绝不会为了所谓的保存实力而不断溃退。

现在想来,那是因为敦阳城兵力部署被敌军掌握在手中,而梁军将士又大都中了不知名的毒药,使得战力几乎为无,单大将军才会接连痛失两城,队伍不得不一退再退。

宋家是杏林世家,宋仲下的药必然十分高明,普通的军医大夫是不可能察觉出来的,所以外界只能传闻是单大将军为了保存实力才撤退,而这件事,单大将军必然要承受来自朝廷严厉的问责,若非战事严峻,朝廷各派又各怀鬼胎,各有谋算,反而让他逃过了一劫,但也为之后各派势力插足北营军权埋入祸根。

阿墨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想到,单大将军也没想到,大梁今日的危难处境,北境二十数万将士今时的困境,刘云轩一年来所受到的屈辱,罪魁祸首竟然就在这宋家。

宋红絮祖孙两人的身子突而颤了颤,莫名地感到屋内一股刺骨的寒意包裹过来,将他们冻得牙齿打颤,他们将目光惊惧地投向阿墨,却未见她的神色有多大的变化,目光微垂,也看不清情绪,但是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平静之下隐藏的可怕杀意,这股杀意并不凌厉,却似寒气严风般从四面八方侵蚀进肌肤,入骨血,侵灵魂。

这才是真正的阿墨吗?平时温温和和的墨哥哥原来也有这么可怕的时候。

宋红絮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被冻住,但心跳却是从未有过的快,美眸映着阿墨的身影,眼底有恐惧,也有异样的光彩。

“除了他之外,一个少年朗的身上居然也会散发这般可怕的杀意?这种感觉…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宋仁受到的震撼仿若更大,他失神地喃喃低语,闪烁着精光的双眸仔仔细细地在阿墨的脸上来回巡视,眼底有着怀念与探究之色,似乎是想从这张脸上看出某些回忆出来。

阿墨此时胸腔杀意凛然,没有心思去注意祖孙两人的异样,她再次平静出声:“说下去。”

短短三个字,语气无异,声调平缓,再是寻常不过的话语,但是祖孙两人就是能从中听到压抑的冷意。

第六十章 宋家秘事(下)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做下罪孽的虽然是宋仲,但归根到底,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宋仁,源自是年轻时的一场风流。

宋仁想起大梁战死的将士,想到敦阳的百姓,想起宋家,想起毫无人性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

所谓英雄迟暮,宋仁早已年过花甲,也不免糊涂的时候,他虽然对二儿子频繁出入军营觉得奇怪,但他早已表示不理事了,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一心扑在教导孙女身上。

宋杉这两年的身体越发地不好,几乎是卧床不起,他虽然习得金针绝技,但根本没有精力施展,所幸,他的女儿宋红絮天赋竟比他还高,宋仁不是迂腐之辈,自她小的时候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最后更是亲授‘传男不传女’的金针绝技。

直到敌军兵临城下,老神医一如既往地地欲召集宋家所有大夫前往军营效力,这时,他却突然发病,身为神医,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自己中了毒,而且是汉元国天逍派最阴毒的‘噬魄’,不会立即致人死亡,但却会慢慢地侵噬精魄,直至一身的精气神被侵噬殆尽。

能对一名神医下毒,那么下毒之人必然是宋仁所极其亲近且信任的人,而近年来,他深入简出,能连接近他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噬魄’是天逍派的镇派之毒,不是轻易流传出来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中毒之事,是敌国蓄谋已久的阴谋,最大的嫌疑便是他的二儿子。

事到如今,宋仲也露出了他狠毒的面目出来,他在宋仁的床前亲自说出了一切,然后假借他之名,将所有的嫡系子弟都召集起来,之后便将他们及其家人都给囚禁起来,还对他们下药,逼他们归顺。

若是所有的嫡系弟子都失踪,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他将归顺于他的几人放出去,放出谣言,说是宋老家主有令,宋家闭门不出,所有嫡系子弟不得外出,不得见客,不得行医,甚至给庆安堂的大夫暗下命令,医治平民百姓,不许为梁军效力。

敦阳城就属宋家医术最高,没有宋家人出手,根本没有大夫能察觉到大梁士兵的异样,使得他们败得莫名其妙。

宋老太爷中了‘噬魄’,除非深知这种毒药的人,否则纵是医术再精湛,也察觉不出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人到古稀之年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生老病死,天命已到,身为医者,能做的就只是延缓时间的到来而已。

宋红絮被称为小神医,看到最疼爱她的爷爷这般躺在床上,一天天枯老,生命在一点点流失,她悲痛欲绝,可又无能为力,父亲又躺在床上,整日昏沉,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都面临死神的威胁,她的天地都塌了,根本没去关心外面发生的事情。

直到一次意外,她发现父亲所服用的药有些不对劲,而且家中的下人多了很多生面孔,于是暗中不动声色地调查,以她的聪明,很快就发现她二叔已经掌控了整个宋家,而且敌军已经兵临城下,但宋家被他假借爷爷之名不许相助梁军,因此,她猜测爷爷突如其来的重病必然有猫腻。

宋红絮非常聪明,她继续装傻充愣,以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不断地降低宋仲的戒心,甚至让他因不想被人怀疑而同意让她亲奉在宋仁的身边,他并不知道,宋红絮已经掌握了‘金针十式’。

宋仲很自负,他从骨子里看不起自个的大哥,宋红絮小神医名头虽大,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小丫头片子一个,‘噬魄’连宋仁自己也解不了,区区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就算天天奉侍在旁又有何用,只要老头子不清醒,开不了口,就坏不了他的事。

宋红絮一如往常地每天到宋仁的屋子里陪他‘说话’,然后趁丫环去端药的时间,为宋老太爷实施金针,她不知道宋老太爷中了什么毒,她的目的也不是解毒,而是让宋老太爷尽快醒来。

‘噬魄’不愧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剧毒,足足坚持了一个月,宋仁才幽幽发醒过来,又足足过了半个月,才能开口说话,而这时,敦阳城早已沦陷,宋家已成为世人眼中的叛国贼,宋仲已当上了代城主。

事已成定局,祖孙俩再恨再悔再怨也没用,他们只能等,等着大梁的军队再次打回来,难他们赎罪的机会,这一等,就等了一年。

在这期间,宋红絮每天继续给宋仁行针,遏制住毒素,然后又用特殊手法让他表面看起来枯尽灯枯的模样,此外,她暗中调查那群嫡系子弟的下落,现在已有了眉目,至于宋杉,在年关之际终是熬不过去了。

阿墨他们进入医馆就遇到宋红絮,其实并不是巧合,而是这位二小姐每天都喜欢在城里城外乱逛,她在等,也在做准备。

她等单大将军的人会突然出现,或是伪装成路边的小乞丐,或是伪装成在茶馆里听书的客人,过往的商人,甚至连汉元国的士兵,她都没放过,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伪装’成受重伤的猎户,还是成群出现,连她这个‘有心人’都差点错过,汉元国那些人又怎么能发现得了呢。

同时,她在做准备,她每天闲逛,将每个城门敌军的岗哨,巡逻队伍的人数,换班时辰等等都细细地摸清楚,就等着梁军杀回来的时候,能尽一份力。

不过,宋仲虽说不认为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坏她的事,但也派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由原先伺候在身边的小厮丫环,到现在的表哥薛玉朗。

薛玉朗其实并不是宋红絮的亲表哥,薛家是宋仲妻子的娘家人,两家走得近,所以薛家的后辈与宋家的后辈也都相熟。

除了刚到医馆时见过一面外,阿墨又见了那个薛玉朗几回,现在想想,除了昨晚外,宋红絮每一回来医馆,身边必跟着他,而他每次都是客客气气,态度和善,与猴子几人还相谈甚欢,年纪虽小,但见识颇广,像是个江湖中人,眉眼间有侠气,看着并不像是个与宋仲沆瀣一气的人。

“薛玉朗很精明,我想尽办法都无法引开他的视线,所幸,之前我将资料收集得差不多。”宋红絮说着,从里衣内拿出由丝绢包着的一小叠东西,递给阿墨。

身份已经摊开了,阿墨也不用假装,伸手接过,摊开丝绢,就见是一张张写满小字的纸张,翻开了一下,里面记录了这几个月来,汉元军队在敦阳城的情况,还有哪些人已经投诚,宋仲在城中的势力等等。

有了这些资料再加上这几日来,他们所调查到的情况,对于敦阳城,她便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好,我暂且信你们。”阿墨周身的冷意稍敛,直接道:“现在的宋家,有多少人可信可用?”

“不多。”宋红絮轻叹了一声,然后又急急开口道:“不过,我已经查到那些嫡系弟子被关押的地方,只要,只要你的人能帮忙,他们都可以用。”这句话她说得有些孩子气。

宋仁宠溺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转头,看着阿墨严肃问道:“大军现在的处境老朽多少了解一些,你们来敦阳城的目的和任务,老朽知道不该问,只是想跟你说,无论你们要做什么,宋仁必以手中全部的力量相助…”

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墨的耳朵突而动了动,抬手示意两人先不要说话,以口型说道:“屋顶有人。”

祖孙两人一惊,宋仁微点了下头,宋红絮便重新拿起金针,快速地在他连扎了几个穴位,瞬间,只见原本精神还算好的宋仁又快速萎靡下去,不消一息的时间,又变成阿墨刚进来时看到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将宋仁扶着躺下,宋坐絮坐在床边,微扬着声音,娇声娇气道:“爷爷,你说墨哥哥是不是对絮儿很好很好啊?比那个什么普鲁普通的好多了吧?”这句话让人听到会以为她之前是在宋仁的跟前夸阿墨对她的好,还有说普鲁的坏话,这倒是跟她在堂前的表现极其吻合。

宋仁本身就中了剧毒,现在又一直以金针刺穴的方法保持这副样子,一定对他的身体损害很大,宋红絮明明很心痛,举针的手都在颤抖,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看着祖孙俩这样,纵是有再大的怨气也发不出来,阿墨黯然叹息,宋老太爷是以生命在赎罪,他硬撑着这口气,是为了等着亲眼看到大军夺回敦阳城,将敌军赶离大梁的国土的一天吧?

“絮儿夸张了,阿墨哪有她说得那么好啊!”阿墨也配合着开口,很是谦逊和拘谨,那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面对大人物时的谦卑和惶恐。

伏在屋顶的那人听着下面和乐融融的谈话声,基本上就是宋红絮一个人在说,在向宋仁夸着阿墨有多好多好,她有多喜欢多喜欢,甚至直接表明,她长大要嫁给她。

这分明就是孙女带孙女婿来拜见爷爷的戏码嘛!

第六十一章 未来夫君?

走在宋家清幽的小道上,宋红絮依旧挽着阿墨的手臂,脸上甜蜜的笑容就如坠入爱河的少女终于与爱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般,凡是看到她脸上表情的人都露出暧昧的笑容,自以为了解地会心一笑。

她嫣红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似在说着最甜蜜的情话,又似是在向身边的爱郎撒着娇,而身边的人则微微笑着注视着她,专心倾听她的话,这画面怎地唯美两个字所能描述的。

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这样的…

宋红絮将头靠在阿墨的肩膀上,含情脉脉,红唇微张:“我虽然不懂军事,但是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单叔叔也很疼我,耳濡目染之下也有所了解,虽然不想承认,可富察镇涛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出色的将军,他手下的兵军规严明,占领敦阳城这么久,只出过两三回欺辱百姓的事,而每一次,犯事的士兵都被当众处斩,可以说,如果不是敦阳城常年历经战乱,换成其他任何一座城池,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城中的百姓的心怕就难说了。”

阿墨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宋红絮说得没错,驻守在城中的汉元士兵,戒律严明,维持城中治安,对百姓秋毫不犯,但凡是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走进敦阳城,都不会以为这是一座被敌国侵占统治的城池。

所以这些天,她越是调查,心情便越是沉重,她对自己的计划有信心,但是凡事皆不是绝对,富察镇涛的治军之能,让她心惊,武卫军不可否认是一支强兵悍将的队伍,却不是无敌,她无法自大的肯定,武卫军的兄弟对上富察镇涛的军队一定能取胜。

如果她不能按计划夺回敦阳城,那她所有的计划都将失败,代价就是还困在无名谷的梁军必将全军覆没,她深信,汉元烈王真要下杀手,只需一句‘围歼’,二十万大军逃生无门。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趟宋家这淌浑水的原因,宋家本就不在她的计划中,虽然是一大助力,但是于她本来的计划可要可不要,她实在无须冒着被撞破身份,甚至被出卖的危险进来。

“你们既然敢潜回来,一定准备充分,但是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想要夺回敦阳城,难,太难了。”

“再难也必须夺,我大梁的国土岂容他人践踏。”阿墨眉梢高高扬起,目光迸射出慑人的冷光,一股豪丈万分的气势骤然散发出来。

宋红絮呆呆地看着身边人清俊不凡的脸,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若渡着一层金光,眩目在让她觉得有些头昏,如同蜜桃般的粉脸顿时如同熟透了一般。

“怎么了?”许久不听见宋红絮开口,阿墨疑惑地转过头,见到的却是一张红通通的小脸,不禁惊吓道:“怎么红成这个样子?莫不是发烧了?”说着,伸手往她的额头上探去。

额头上传来的冰凉让宋红絮猛地回过神来,惊了一跳,身子往后跳去,却不防路旁一颗小石子,脚下一崴,惊叫了一声,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阿墨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揽,将宋红絮揽入怀中,顿时两人紧紧贴在一起,鼻尖只差那么一寸就碰在一起。

“你们在做什么?”忽而一道惊诧中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两人保持着抱在一起的姿势,扭头看过去。

从小道尽头的拱门旁,一个眉清目透的少年急冲冲地跑过来,大而有神的眼中燃烧着火焰,他的步伐很快,脚下犹如生风,眨眼间已经跑到两人跟前。

“还不放开。”少年怒火腾烧的目光落在揽着宋红絮腰间的手,如是目光能化为实质,那只手早已化为灰烬。

“呃?薛兄?”阿墨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来人,刚刚还提起他,现在就出现,还真巧啊!只是,干嘛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

“表哥?”宋红絮也跟着阿墨一样眨巴着眼睛看着薛玉朗,两人的表情竟是出奇地一致,她虽然聪慧,但年纪毕竟还小,更重要的是,她在阿墨的身边,常常会忘记男女之防,觉得很舒服随意,这也是为何,她第一眼就‘看中’阿墨,之后又频频接近她的原因之一。

薛玉朗见两人当着他的面还抱在一起,麦色的脸庞气得涨成猪肝色,燃烧着火焰的眼底还有着幽怨之色。

“该死的混蛋,还敢占表妹的便宜。”薛玉朗真的要气疯了,抡起拳头就往阿墨的身上揍去,他本身身怀武功,出拳迅猛非常,同时,为防误伤到宋红絮,另一只手往前一探,将她从阿墨的怀中扯到自个身后。

阿墨自从习武,再加上六感灵敏的天赋,现在的反应绝对比一个四五阶的内修高手还要快,但是竟也险些中了招,可见薛玉朗的拳头有多快。

脚下游龙步伐一动,阿墨以一种快得近乎诡异的速度闪身躲过,眼中闪动着异色,眉宇微微蹙起,不解道:“薛兄?你这是做什么?”

薛玉朗内功修为虽然不高,但是他所习的武功可是与速度见称,没想到这个小猎户竟然能躲得过去,不过他也只是稍愣了一下,又再次出手,这一次速度更快,可见之前他是留了余地的。

“薛兄?”阿墨很是无奈,就算要跟她打架,起码也得告诉她,她哪里得罪他啊!他的眼中有杀气,但拳头没有杀意,并不像是发现了她们身份而奉命来杀她的。

“哼。”薛玉朗冷哼一声,变拳为爪,朝着阿墨的衣襟抓去。

薛玉朗这一手很是精妙,阿墨若不想暴露实力,再一味躲闪,这一手绝对躲不过,她没有紧张,漆黑灵动的双眸掠过缕赞赏,意识下微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电光火石之间,宋红絮猛地挡在了阿墨的面前,柳眉倒竖,怒喝道:“表哥,你做什么?”

薛玉朗并没有用上内力,所以虽然这一手迅猛无比,但还是在贴近宋红絮之前堪堪止住去势,依旧保持着一爪探出的姿势,脸上的怒气稍敛,痛心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声音微哑道:“絮儿,你,你真的喜欢这个人吗?”

宋红絮微征了一下,偷偷瞥了阿墨一眼,然后小脸泛起红晕,低垂着眼眸,并不答话,但是她这副样子,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阿墨此时要是还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那她就白开了这七窍了,感情薛玉朗对他表妹有意思啊!啧啧,虽说两人也算是年岁相当,但宋红絮毕竟还是小女孩,她就是心思再通透,也想不到这上面去,平白无故差点被打,这是被当情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