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小身子放松,嘴角浮上一丝甜蜜笑意。

杨阁老大概是看着吵架也不行,好言好语商量也不行,使出了杀手锏,“有父亲有母亲,才会有孩子,对不对?你是宁国公府的当家人,孩子父亲的祖父,你可知道,孩子的母亲是什么心意?”

宁国公神色一黯,“邓家对不起保山,对不起保山的女儿。”

杨阁老怫然,“如今才知道对不起,有什么用!”

宁国公低头无语。

杨阁老见此情形,精神大振。原来邓永这人还算有良心,知道对不起祁保山,对不起祁保山的女儿。成了,就凭他这愧疚之心,我便能十拿九稳的留下小青雀!

杨阁老击击掌,房门应声而开,管事的在外头恭恭敬敬站着,“老爷,您有什么吩咐?”杨阁老笑道:“请英娘过来,拜见宁国公。”

管事的答应着,飞奔而去。没多大会儿,管事的带着英娘,形色匆匆的过来了。

英娘进屋之后,屋门被关上,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杨阁老、宁国公、英娘三人。

“这位,是青雀亲生母亲的婢女,英娘。”杨阁老简短说道。

宁国公抬眼看向英娘,神色复杂。

英娘平日里也是彬彬有礼之人,今天却连行礼问好都欠奉,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自怀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寒光闪闪,对着宁国公,“这是我家小姐临走之时交给我的,她吩咐过,若小小姐能平平安安的养在农家,自是最好不过。若邓家要抢回小小姐,我阻挡不了,命我将小小姐刺死!”

久经沙场,不知见过多少血腥杀戮的宁国公邓永,面如土色,跌坐到椅子上。他身旁的杨阁老,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惊异之极。

谁也没有注意到,窗户上传出一声闷哼。

英娘昂首道:“我家小姐,不是低三下四之人!我家小小姐,也不能由着邓家搓弄!她是祁家的外孙女,如果不能堂堂正正活着,那便死了吧!祁家,不拘男女,没有贪死怕死的鼠辈!”

“小小姐才出生之时,我家小姐得知邓麒另娶,沈茉怀孕,她命我溺死才出生的小小姐!她说,祁家的外孙女不能沦落到沈茉手中,对着沈茉那样的女人做小伏低,由着沈茉播弄!”

杨阁老闭上眼睛,不忍看,不忍听。青雀,可怜的妞妞,你母亲性情刚烈,固然令人起敬,可是你呢,她有没有替你想想?

才出生的小妞妞,异常稚嫩,只有那么一点点大,溺死?杨阁老毛骨悚然。

英娘说完这番话,悲愤看着宁国公,目光中的谴责、义愤,竟令宁国公不敢直视,不敢面对。宁国公低下头,很困难的一字一字说道:“怎会落到沈茉手里?自然是我亲自教养青雀。”

英娘撑不住哭了,“可她是个姑娘啊。我家小姐说过,若她是个男孩儿,还可以交给她曾祖父,到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

女孩儿,不过是长大,嫁人,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哪有光宗耀祖的机会?

“我家小姐说,如果是个男孩儿,说不定能重建三千铁骑,重建祁家军…”

祁保山带年带领三千铁骑马踏贺兰,立下赫赫功勋。如今他去了,儿子也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一个外孙女,后继无人。

英娘无声流着泪,屋里静悄悄的,一根针落到地上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良久,宁国公苦涩说道:“青雀还小,我若带她到边关,怕她吃不下那份苦。阁老大人,看样子,还要再麻烦您几年了。”

杨阁老虽是心头沉甸甸的,听了这话,脸上还是有了笑模样,打哈哈道:“不麻烦,不麻烦。”

英娘跟虚脱了一样,站不稳,瘫到地上。

宁国公看着她的目光中,有怜悯,更有尊重,“英娘,你家小姐虽下了令,你却下不了手,是不是?”

说了要溺死,终究还是没有溺死。

英娘泪珠不停滑落,泣不成声,“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她那么小,那么娇嫩,我宁可杀了自己,也舍不得动她一指头…”

杨阁老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做的是什么孽!一个男人娶一个媳妇还不够么,偏偏要取两个,害苦自己亲生骨肉。”

这件事里头,不拘是邓麒的错,还是祁玉的大意,到头来吃苦的都是青雀。

外面响起管事惊慌失措的声音,“青雀,青雀!”杨阁老、宁国公、英娘都魂飞魄散,青雀怎么会来,青雀怎么会来?

屋门被猛的推开,一个眉目如画、娇美可爱的小女孩儿傲然立在门口,冬日阳光照在她光洁细腻的小脸上,熠熠生辉。

“我是女孩儿,可是我长大了,一样能重建三千铁骑,重建祁家军!”

声音如珠落玉盘一般清脆悦耳,说出来的话,却是豪迈慷慨,壮志凌云。

楔子遗弃22、沈茉(一)

杨阁老、宁国公看向青雀的眼神又是感动,又是怜惜。英娘满心恐惧,青雀听到了,全都听到了!她知道小姐要溺死她,她知道小姐嫌弃她不是男子,不能建功立业!可怜的青雀,她才这么一点点大,不得伤心死?

英娘如梦初醒般跑到青雀面前,蹲下身子,急切抓住她,“你娘心里是疼你的,很疼很疼!前几天她来信还问起你,问你吃饭好不好,长高了没有…”

青雀虽是一脸倔强,美丽的眼睛中却闪过光茫,有了希冀,有了渴望。

杨阁老暗自叹息,青雀,她再坚强也还是个孩子啊,听说亲娘还关心她,把妞妞激动的。唉,大人造的孽,吃苦受罪的却是孩子。

杨阁老沉吟看了英娘一眼。英娘在杨家很守本份,除了照顾青雀,其余的事半分不过问。她会时不时的回趟祁家老宅,料理祁家的事务。原以为是收租、收息之类的小事,却原来是和她家小姐暗通音信。英娘,也真是祁家的忠仆了。

“有志气的小妞妞!”杨阁老击掌赞叹,“我家青雀长大后要建三千铁骑,建祁家军,真了不起!妞妞先跟着太爷爷上几年学,把兵书战策学的滚瓜烂熟,等长大后再去边关打仗,马蹋胡虏,好不好?”

杨阁老笑咪咪看着青雀,青雀秀眉微蹙,很是苦恼,“可是太爷爷,您昨天才给青雀讲过赵括的故事啊,青雀不想纸上谈兵!”

宁国公入神看着认认真真说着话的杨阁老和青雀,如果说之前他还有犹豫的话,到了这会儿,看到这情景,他是彻底放了心。青雀有杨阁老这样的长辈疼爱、教导,可比跟着自己强。自己不定哪天就打仗去了,难不成真把个六七岁的小妞妞带到战场上?于心何忍。

杨阁老做出很为难的样子,“可是青雀,你年龄不到,军队不收啊。”你才过六岁生日没多久,上什么战场,别逗了。

青雀眨眨大眼睛,“长到多大,军队才收?”

杨阁老轻轻咳了一声,宁国公回过神来,忙道:“至少要十岁!”妞妞啊,你若真有这志向,曾祖父一定成全你。可是这会子真不成,你太小了,曾祖父舍不得。

青雀很不满,“你方才不是说了,打仗的时候带着我?”说话不算话呀,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又变成年龄不够了。

宁国公尴尬的挠挠头,杨阁老不厚道的偷偷笑。

张祜本来是一直静静站在门外的,这时他走到青雀身边,蹲下身子,温和告诉她,“国公爷的意思,是先带你回京城,等他奉命出征的时候,再带上你。小青雀,国公爷才和北元一场恶战,接下来的两三年要休养生息,不打仗的。”

是这样么?青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宁国公,宁国公忙不迭的点头,“张世子说的对极了,对极了。”

青雀失望的收回目光,再次跟张祜求证,“祜哥哥,你是多大上的战场?”你都战功赫赫了,该是打了很多年的仗吧。

张祜轻轻笑了笑,声音很清晰,“十岁。”

又轻轻笑了笑,补充,“不到十岁,军队不收。”

原来真是这样啊,青雀耷拉下小脑袋。

宁国公生平不知杀过多少人,早已心硬如铁。可是看到眼前这花朵般的小女孩儿失望,竟是十分不忍,十分心疼。

杨阁老笑咪咪蹲下身子,“太爷爷教妞妞兵书战策,妞妞长大了可是要给太爷爷挣一个公爵回来呦。”

青雀眼睛一亮,骄傲的挺起小胸脯,“一言为定!”

爷孙俩郑重拉了勾。

中午杨阁老招待宁国公饮宴,特地把曾孙子瑜哥儿叫了过来,“往后给青雀寻小女婿,至少要比我家瑜哥儿强!要不然,我这老头子可不答应!要是你寻的小女婿还不如瑜哥儿,干脆把青雀给我家吧。”

瑜哥儿脸红了。他年方十岁,挺拨清秀,仪表斯文,这么一脸红,更显着温柔敦厚,性情良善,十足十是个令长辈放心的英俊少年。

宁国公心里一动,如果把青雀许给杨家这孩子,青雀从小到大有杨阁老照看着,岂不是很好?他这头想着心事,杨阁老说话没跟他客气,“女孩儿长大了总归要嫁人的,咱们丑话说在前头,青雀的婚事,不许国公夫人、世子夫人、世孙夫人插手。国公夫人不喜青雀,世子夫人屡屡派人过来,口口声声唤青雀做‘媛姐儿’,送的全是庶女份例。要拿我家青雀当庶女养、当庶女嫁人,想都别想!世孙夫人更甭提了,青雀要是真落到她手里,不定是什么下场。”

宁国公脸黑的像锅底一样。

杨阁老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往下说,“想起小青雀可能落到世孙夫人手中,我就心惊肉跳的!这会儿啊,还真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青雀她娘能狠的下心,要杀死自己亲生女儿。”

因为,你不杀她,她可能生不如死。

杨阁老是做过多年地方官的人,生平审理过的案件多如牛毛。但凡审案,总会牵涉到家庭琐事,杨阁老对于后宅之中的争斗、阴私手段,知之甚详。

像青雀这样的孩子,如果是小小年纪便沦落到“嫡母”手中,不管邓麒是关心她,还是不关心她,“嫡母”都有千百种手段可以暗中整治孩子,让孩子畏缩、胆小、上不得台面。

想成就一个孩子,很难;想毁掉一个孩子,很容易。

如果是女孩儿,更可以在婚事上暗中捣鬼,给她结一门表面风光、实际苦不堪言的亲事,让她一辈子出不了头。

宁国公心里这个气闷,就别提了。合着自己戎马一生挣下这赫赫扬扬的宁国公府,然后宁国公府老、中、青三代主妇,连个能托付青雀的人都找不着!妻子荀氏,别提了,从年轻时候就不精明,性子执拗,她已是恨极青雀娘亲,连带的不喜欢青雀,再也难改。长媳孙氏出身大家,端庄贤惠,可是有些拘泥,过分注重规矩礼法。青雀若交给她,她铁定照着庶女养,还认为自己很有理。孙媳沈氏就更别提了,想想她是怎么进门儿的,心里就胳应。

宁国公没话可说,闷头喝酒。妈的,老子娶不着好媳妇也就罢了,儿子也娶不着好媳妇,孙子也娶不着好媳妇!

酒入愁肠愁更愁。娶不着好媳妇,哪来的好儿孙?眼见得嫡长子是个纨绔,嫡长孙酷似他爹,邓家后继无人。

“保山,是真英雄!”宁国公醉熏熏的拍桌子,“沈复呢,虽然也有几分勇力,可他能升官靠的是有眼色劲儿,会巴结上司!论真本事,沈复给保山提鞋也不配!”

杨阁老微笑看着他,并不接话。祁保山确是真英雄,那又怎么样呢,一朝战败身死,你邓家连原本已快要定下的亲事也不肯认,另娶沈氏女。

这会子知道后悔了?同是邓家子孙,祁保山的外孙,和沈复的外孙能一样么?祁家的外孙是英雄气概,沈家的外孙能不能比?

娶媳妇,可要挑好了啊。媳妇挑不好,哈哈,极可能孙子也不如人意。

这天宁国公直喝到日落西山,才告辞离去。临走的时候叫来青雀,学着杨阁老等人的样子蹲下身子,好言好语告诉给青雀,“妞妞,等你长大了,曾祖父来接你。”

青雀嫌弃的楸楸小鼻子,“好大的酒味儿,您喝了多少酒?喝酒伤身的!太爷爷说了,邓家,我就靠您了。您要保重身体,少喝酒,知不知道?”

宁国公笑着点头,“知道,曾祖父知道。”

杨阁老嘴角抽了抽。邓永,你在邓家,被人这么着训过没有?你还真吃青雀这一套!

宁国公坚持骑马回去,上了马,还喜滋滋跟杨阁老说了一句,“青雀关心我呢,不许我多喝酒。”杨阁老一乐,命仆役护送着宁国公一行走了。

宁国公回到邓家祖居,在外院歇下了。荀氏差人来问,“媛姐儿呢?怎没带回来。”宁国公一则醉酒,二则实在不想理会,把来人一脚揣出去,上床呼呼大睡。

荀氏得了回报,气的直啰嗦。“我熬了大半辈子,熬油似的熬到今天,他这般下我的面子!我问声媛姐儿怎么了,怎么了?”

由此,荀氏更加憎恨青雀。麻烦娘养麻烦闺女,都怪这野丫头,要不,自己这国公夫人能凭空招来这场羞辱?

世子夫人孙氏也紧着命人来打探,“媛姐儿呢?”不过她没敢差人到宁国公面前问,只敢问着跟去的护卫。护卫实话实说,“去了十一位,回来还是十一位。”国公爷带了我们十个护卫一起去的,还是带着我们十个一起回的,一个没多。

“这是怎么回事,邓家的孩子,还要不回来了?”孙氏皱皱眉,心中恼怒,“杨阁老也是欺人太甚,硬霸着子媛不还。”

子媛对于宁国公府来说,不过是一介庶女,无足轻重。可是,邓家的孩子就是邓家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头。

楔子遗弃23、沈茉(二)

孙氏面沉似水,命人请世子邓晖过来说话。邓晖倒是狠给她面子,一请就来,听她问及“媛姐儿”,邓晖笑道:“孩子若是要了回来,父亲母亲都答应你养,你便养着。如今孩子根本没要回来,你跟我说,我有什么法子。”

孙氏看着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微微皱眉,“媛姐儿的事,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咱们也需问清楚了才是。定国公府家的姐儿一直住在杨家,不成个体统。”

他老人家只知道带兵打仗,内宅事务哪里懂得?从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孩儿家的教养归主妇掌管,劳烦不到曾祖父的。他老人家该把媛姐儿讨回,交给自己这做祖母的,方是道理。

邓晖哈哈一笑,“父亲那个脾气,我是不敢去碰钉子。你若胆子大,自己问去。”不再理会孙氏,站起身,扬长而去。

总想把小丫头要回来,还想自己养着,你是嫌日子太清闲了是不是?邓晖一边走着,一边笑着摇头,觉着孙氏实在好笑。

听听这风凉话说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咱们也需问清楚了才是”,敢情你没尝过老爷子皮鞭的滋味!邓晖想到宁国公的皮鞭,背上发凉,舌头发苦,浑身一紧。

“我才不去问,找挨打呀!”邓晖抹抹额头的汗水,啐了一口,消失在黑暗中。

孙氏见他才说两句话就急不可耐的走了,叹了口气。公公治军严,管儿孙也严,弄的人人怕他,世子见了他老人家连大气儿也不敢喘。麒儿是他长孙,也是宁国公府世孙,这几天躲着不敢见他,唯恐提及偷娶祁玉的往事,再挨上一顿好打。

“怎么把媛姐儿讨回来呢?”孙氏被服侍着躺下后,睡梦中也没忘了这件大事、要事。

次日清晨,邓麒的妻子沈茉带着女儿屏姐儿前来请安。“母亲,该拜访的老亲旧戚人家,已是全数拜访了。回京的车马,也已安排妥当。”沈茉请过安,恭恭敬敬回禀着家务。

祭祖完毕,老亲戚也拜访过,是该回京了。

可是,媛姐儿怎么办呢,还留在这穷乡僻壤?孙氏颇觉头疼。问又不能问,管又不能管,可是宁国公府的骨肉流落在外,旁的且不理论,好说不好听啊。

“其实,临近还有一户人家,儿媳应该拜访,却尚未拜访。”沈茉柔声说道:“杨集杨阁老府上的二少奶奶本是京师人氏,和沈家是远房表亲,我应该称呼表姐的。若不是咱们即将回京,儿媳真应该去杨府看看表姐,叙叙话。”

孙氏大喜,“你今日便去杨家!带着屏姐儿、盈姐儿,备上厚礼,到杨家做客去!”一迭声的吩咐人备车马,备表礼,又命人把邓之屏、邓子盈打扮齐整,拉过她们交代,“见了你们大姐姐,要亲亲热热的,不许生分了,知不知道?”邓之屏、邓子盈都乖巧的答应着,“是,祖母!”

沈茉微笑,“母亲放心,儿媳到了杨家,必能见着媛姐儿的。屏儿、盈儿和媛姐儿是亲姐妹,骨头管着呢,见了面岂有不亲近的?到时儿媳见机行事,许是能把媛姐儿接了回家,也未可知。”

孙氏感概的看着她,叹道:“若说我没福气,不该有这样贤惠识大体的儿媳妇了!我的儿,你是个好的,麒儿娶了你,是他的福份!”

沈茉脸红了红,低声道:“世孙年少英雄,世所无匹,儿媳蒲柳之姿,得奉巾栉,三生有幸。”

心胸宽阔能容人,做事稳妥周到,偏又这般谦恭得体!孙氏拉过她的手,抚慰的拍了几下,嘱咐了几句好话,沈茉盈盈曲膝道谢,又亲热,又恭敬。

对着国公夫人荀氏,只说要去拜访一位远房表姐,荀氏哪里放在心上,“去吧,早去早回。”沈茉辞别荀氏、孙氏,带着邓之屏、邓子盈出门上车,去了杨集。

“娘,我有位表姨母?”邓之屏爱娇的倚在沈茉身边,不解问道。老家还有位姨母呢,怎么从前没听说过?

沈茉微微一笑,“才认的。”

那杨家除了杨阁老这一家之主,就是二少奶奶和瑜哥儿、琪姐儿这几位正经主子。二少奶奶是京师人氏,姓柳,在这乡下地方早住的不耐烦了,能和一位国公府的世孙夫人认做远房表姐妹,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邓之屏疑惑的看着沈茉,更不懂了。

沈茉替她掠掠鬓发,怜爱的笑着,“屏儿,你表姨母家有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还有一位表哥,一位表姐,都是极好的。另外,你表姨母家还住着一位姓张的哥哥,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在夏邑这样的地方,竟能结识英国公府世子张祜。同是国公府,宁国公府和英国公府是不能比的。宁国公府新近才发达,怎么看怎么像暴发户,而英国公府,已经赫赫扬扬百余年之久,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满京城的公侯府邸当中,哪家能和英国公府相提并论?那是全京城最豪华、最有气魄的国公府,旁人比不了。英国公,更是当之无愧的诸国公之首,勋戚排班中的头一位,最为圣上所器重。

“邓家,和英国公府并无深交。”沈茉揽着爱女,含笑盘算,“一直想和英国公夫人攀上交情呢,苦无时机。谁知玉儿的小闺女竟和张祜玩在一起了,真是出人意料。”

“走了这一趟,既能接回玉儿的小闺女,在太婆婆、婆婆面前讨了好,又能趁机和英国公府结下情谊,一举数得。”沈茉越想越满意,“玉儿啊,你真是我的好友,助我良多!你送了邓麒这俊美的国公府世孙给我,你闺女么,送来了张祜!”

沈茉低头看看美丽娇嫩的爱女,嘴角泛上丝温柔笑意,“像张祜这样出色当行的少年,满京城再也寻不出第二个。玉儿,张祜配我家屏姐儿,是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沈茉捧起爱女雪白粉嫩的脸庞,笑吟吟亲了亲。

宁国公府提前差了仆役送上拜贴,沈茉的马车才到杨府门口中,杨府的管事婆子便笑容可掬的接了出来。到了垂花门前,二少奶奶更是携着一双儿女,亲自相迎。

沈茉长袖善舞,二少奶奶柳氏爱说爱笑,这一对“表姐妹”见面倒是和谐的很,半分不认生。不只这对表姐妹,就连琪姐儿和邓之屏、邓子盈也是一见如故,很谈的来。

倒是瑜哥儿年纪大了几岁,很知礼,斯斯文文相见之后,微笑站在一旁,并没和邓之屏、邓子盈再搭话。

沈茉自然客客气气的要拜见杨阁老,二少奶奶抿嘴笑笑,“对不住,家祖父年迈体弱,向来是不见客的。”沈茉见状,只好罢了。

沈茉命人送上见面礼,瑜哥儿是宝砚两方,湖笔十支,琪姐儿是金钗一对,玉镯一对。瑜哥儿、琪姐儿大大方方的拜谢过,收下了。

二少奶奶笑咪咪送了邓之屏、邓子盈一人一个彩绣辉煌的荷包,沉甸甸的。先不说荷包里头装的是什么,单论这荷包,已是镶珠嵌玉,价值不匪。

言笑晏晏的叙着话,沈茉心一沉。见不到杨阁老倒也罢了,张祜呢,玉儿的小闺女呢,难道也见不着。

邓之屏优美端庄的曲膝行礼,谢过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喜的拉着她夸奖,“不愧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这份从容,这份气度,真是与众不同!”

邓子盈乖巧的站在一边,一脸甜美笑容,听着二少奶有眉开眼笑夸赞邓之屏,她的异母姐姐。

邓之屏珍而重之的把荷包系在腰带上,细声细气、天真无邪的问二少奶奶,“表姨母,我大姐姐也有么?”

沈茉心中一喜,忙道:“表姐,屏儿说的大姐姐,便是寄居在贵府的那位小姑娘。家祖母为她起名子媛,贵府呼为青雀。”

二少奶奶似是明白了什么,幸灾乐祸的说道:“这可不巧了,青雀今儿不在家呢。”

“大姐姐去哪儿了?”邓之屏和邓子盈同声问道。

沈茉虽没跟着发问,形容之间,分明是极为在意。

二少奶奶掩口而笑,“说来也是希奇,青雀虽是姑娘家,却不喜女工针黹,只爱舞枪弄棒。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张世子带了一大帮人,陪她到野地瑞安营扎寨去了。”

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家。

沈茉微笑道:“张世子想是个好脾气的,竟有闲功夫陪伴小女孩玩耍。”玉儿的小闺女跟屏儿差不多大,张祜能有耐心陪她,甚好。这样的少年,性情必定温和,容易接近。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沈茉一直盘桓到这时候,也不到张祜回来,只好起身告辞。二少奶奶也没多留,亲自送到垂花门,殷勤作别。到了大门前,沈茉正要带着邓之屏、邓子盈上马车,一阵嘹亮的歌声传了过来。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歌声中搀杂着马蹄声、笑闹声,欢快中透着轻松愉悦。

邓之屏、邓子盈好奇的看了过去,沈茉也停下脚步。

前方来了一队形状奇特的骑兵。马是雄壮的高头大马,马背上是矫健彪悍的骑士,骑士前头,却各自坐着身着平民服饰的幼儿。幼儿有男有女,个个喜笑颜开。

最前头的一匹马,马毛奇短,体形优美,马背上端坐一名丽色少年,肤如凝脂,目如明星,光彩映人。他前头坐着个笑嘻嘻的小女孩儿,口中欢快叫着,“祜哥哥,咱俩第一!”

到了门前,丽色少年抱起小女孩儿,翻身下马。邓之屏、邓子盈一脸欣喜的迎上前去,乖巧的叫着,“祜哥哥,大姐姐!”

沈茉盈盈站在车边,笑容端庄而又矜持。

青雀欢呼着往家里跑,“太爷爷,太爷爷,我赢了!”张祜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如闲庭信步一般,“敢情是你赢了?小青雀你告诉哥哥,什么叫赢。”

两人路过沈茉等旁边,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们一样,旁若无人的过去了。

邓之屏失望的咬着嘴唇,一脸委屈看向沈茉。

沈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定定看着那两个一起迈过门槛、走向杨家的背影。

“走!”良久,沈茉冷冷吩咐。

楔子遗弃24、沈茉(三)

青雀和张祜一路走一路拌嘴,到了杨阁老面前。“太爷爷,我赢了!”青雀两眼发亮,小脸绯红,兴滴滴说道。

太爷爷弯下腰,很认真的夸奖着,“妞妞真能干,小小年纪,便把卫所军士打败了!”

张祜浅浅笑着,“小青雀,‘凡攻战、博簺胜曰赢,负曰输’,咱们今日交战,原来是你赢了么?”

小丫头,你连输赢都弄不明白呢。

杨阁老微笑着看青雀,只见她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祜哥哥,今日你扮敌军,我们是天朝军队,是也不是?”

这鬼丫头!张祜嘴角微翘,“虽然我扮的是敌军…”青雀眼疾手快,很果断的抬起胳膊,制止张祜,“不许东拉西扯!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她年纪小小,个子小小,偏偏眼睛闪闪发光,神情飞扬灵动,气势万千,令人不能轻视。杨阁老纵容的看着她,张祜摸摸鼻子,忍笑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