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倔强的咬着嘴唇,大眼睛中满是不信任,“那些要欺负我娘的女人,跟你是一家!”

邓麒尴尬的咳了一声,“闺女,不许胡说!”说沈茉倒罢了,你曾祖母和祖母都是长辈,哪里是你能够诋毁的?孩子,要尊敬长辈。

邓麒斥责的话刚一出口,见青雀纯净的眼眸中满是失望、气愤之色,又觉着心疼,“闺女乖乖的听话,有爹爹呢。”伸出手臂,想把女儿抱在怀里,好好疼爱她。

青雀毫不犹豫打掉他的手。

张祜一脸恬淡的笑意,徐徐蹲在青雀身边,“小青雀,住到哥哥家里好不好?哥哥带你打猎,带你打仗,带你打架。”

青雀怦然心动,很是向往,“可是,我要去收拾欺负我娘的人…”张祜很干脆,“哥哥跟你一起收拾她们!”青雀小脸亮晶晶,伸出小手猛拍张祜的肩,“祜哥哥,够朋友!”

觉迟和心慈对视一眼,心里又是温暖,又是诧异。张祜怎会跟小青雀这般要好?

邓麒面色一沉,“闺女,跟爹爹回宁国公府!”你是邓家的孩子,自然该回邓家,去英国公府做什么,很有趣么。有你曾祖父,有爹爹我,难不成还护不住一个你。

张祜笑道:“青雀,跟哥哥回英国公府!”邓家从国公夫人到世子夫人再到世孙夫人,没一个真心待小青雀的,回邓家做什么?送死么。

觉迟和心慈冷眼旁观,不置一词。一个要小青雀去英国公府,一个要小青雀去宁国公府,好像都是志在必得的样子,看小青雀怎么选吧。

青雀看看张祜,看看邓麒,清清脆脆说道:“要不你俩打一架吧,谁打赢了,我跟谁走!”

觉迟莞尔,心慈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张祜和邓麒你看我,我看你,也觉可乐。

最后两人也没打架,张祜细致讲着道理,“小青雀到底是女孩儿,不好养在外院。内院是当家主母的天下,男人要想伸手,总是隔的远了些。不如世孙先行回府,把小青雀的日常起居都安置好了,再到寒舍接人?”邓麒想了想,慨然答应。

晚上邓麒想跟青雀说说话,青雀昂起小脑袋,“我该歇息了!仙女师父接着我睡觉!”得意洋洋走了。

邓麒看着女孩儿神气的背影,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休息一晚,次日动身上路,回了京城。到了阜城门口,邓麒向东,张祜等人向西,依依惜别,分道扬镳。

邓麒回到宁国公府,在祖母荀氏、母亲孙氏面前什么也没提起,神色如常。沈茉在一旁温雅恭敬的侍立,时不时偷偷看向邓麒俊美的脸庞,眼神中满是爱慕。

荀氏、孙氏一两年没见邓麒,不知如何疼他才好,拉着他问了一堆一堆的别后话语,看着邓麒的目光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邓麒到了祖母、母亲面前,嘴巴一向跟抹了蜜似的,净说些哄骗她们开怀大笑的话。今天邓麒却有些不自在,时常低头坐着,默默无语。

“看看这傻孩子,累成什么样了!”荀氏心疼的不行,一迭声的说道:“快回房歇着去!麒哥儿媳妇,甭在我这儿站着了,服侍麒哥儿回去。”

沈茉温柔顺从的应“是”,邓麒也无二话,告辞了荀氏、孙氏出来,夫妇二人一路同行,回了房。

“是谁出的主意,要为难玉儿?”回去之后,邓麒挥退侍女,冷厉问着沈茉。可怜沈茉正含羞看着他,满怀似水柔情,却被他这一番横眉冷对、恶言相向,好不扫兴。

“谁要为难她了。”沈茉按下心头不快,微笑道:“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哪里称得上难为。媛姐儿,究竟是她亲生的。”

邓麒凉凉看着她,“怪道一直催着我接孩子回家,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原来是要拿孩子来羞辱玉儿。”

沈茉淡笑,“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她若不曾私奔于你,又怎会生下那野丫头,又怎会给自己留下一辈子的把柄。

邓麒气往上涌,抬手重重抽在沈茉脸上,“你这毒妇!”沈茉脸上着了火辣辣的一记,站立不稳,倒在地上。邓麒犹嫌不解气,啐了一口,“说什么你和玉儿情同姐妹,却如此恶毒!”

沈茉自幼也是沈复和曾氏捧在手心长大的娇女,哪里受过这个,她羞愤之极,恨恨看着邓麒,“原本母亲是铁了心要整治她的,如今却不再提起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她被北镇抚司捉了去,她进了诏狱!”

进了诏狱,跟死人也差不多了,谁还去理会她?何必脏了手。

晴天霹雳一般,邓麒呆呆傻傻站着,不敢相信,“不会,不会!你胡说,你一定是胡说的!玉儿柔弱女流,怎会被北镇抚司捉去?不会,一定不会!”

邓麒扑到沈茉面前,死死抓住她的衣襟,厉声喝道:“你方才是骗我的,是不是?你一定是骗我的!”

沈茉抬手擦擦嘴角的鲜血,讥笑道:“我骗你做甚?去了诏狱便是去了诏狱,有什么了不起。清者自清,她若无罪,自能全身而出。”

进了诏狱还想活着出来,做梦吧。我爹进了诏狱,把我沈家大半家产都搬空了,才捡回一条命!

邓麒猛的推开沈茉,踉踉跄跄向门外跑去。沈茉望着他的背影,无限怜悯,你去的这般急,是怕等不及给她收尸么。

北镇抚司。

陆威玩味的看着眼前这风华绝代的好女子,摇头叹息,“如此美人,如此刑具,绝配啊绝配。”

祁玉如今置身于北镇抚司的刑房,各色恐怖吓人的刑具罗列,令人见之丧胆。这种刑具,别说柔弱的女人,就连铁骨铮铮的硬汉,也经受不住。

陆威眼神中闪烁着狼一般的绿光,冲着祁玉狞笑。从没审过这么美丽的女犯人呢,有趣,有趣!

她如果吓晕在地上,躺倒在自己面前,一定美的无以名状!陆威越看眼前这美人,兴致越好。

祁玉轻蔑一笑,从头至尾,一件一件刑具慢慢看了过去,又看了回来,“陆威,这样的刑具不必多,有个三件五件,凭我这身子骨,也就废了。到时你又多了笔丰功伟绩,惨死北镇抚司的冤魂中,多了位侯夫人,以及一位尚未出生的侯府嫡子。陆大人,你威风啊。”

祁玉,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陆威眼神阴森冷厉,“薛夫人,你不怕么?”她若真知道轩辕剑的下落,见了这刑具应是魂飞魄散,如实托出。便是不知道,也该吓的花容失色,苦苦哀求才是。

祁玉傲然站着,言辞铿锵,“我若皱一皱眉头,也不配做祁保山的女儿!”

“有胆色,老子喜欢!”陆威怔了片刻,勃然大怒,“那便一样一样试过去,看你会不会皱眉头!”

黑色大门被缓缓推开,日光照了进来,一名内侍站在门口,阴扬怪气的说道:“万岁爷口谕,陆威听着!”

陆威忙走到内侍下首,恭恭敬敬跪下。内侍面对着陆威,用训斥的口吻说道:“朕已有谕旨,停止寻觅轩辕剑。陆威是想抗旨不尊么?”

陆威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叩首,“臣不敢,臣万万不敢。”内侍冷眼看着他磕了无数的头,额头血迹斑斑,才慢条斯理说道:“往后不可再犯,知道么?”陆威连连答应,又磕了无数的头。

内侍转过身笑道:“薛夫人,薛舍人为了您可是硬闯未央宫,差点儿没了命!幸亏宸妃娘娘仁慈,你们母子才得以双双保全。”

祁玉轻移莲步,往刑房门口走过来。她小腹依旧平平的,身姿袅娜,面目秀雅,款款到了内侍面前,郑重道谢,“宸妃娘娘的恩德,我母子二人没齿难忘。”

内侍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薛舍人这继母,生的可真美!若认真论起来,怕是后宫第一美人宸妃娘娘也还及不上她。这美人在北镇抚司的刑房呆着,居然还是神色自若,毫无惊慌之态,真是异数。

“薛夫人,请吧。”内侍殷勤的引着祁玉往外走。

陆威跪着没敢起来,心里懊悔不迭。不是说这女人是薛舍人的后娘么?敢情这薛舍人是个傻子,为了个后娘,敢硬闯未央宫!

薛舍人是傻子,这女人,她是疯子!陆威想起祁玉那张美丽又镇静的脸庞,不寒而栗。

阳武侯夫人进了诏狱;

阳武侯夫人安然无恙的出了诏狱;

阳武侯夫人出了诏狱之后,以一品侯夫人的名义,向皇帝上了万言书,扬扬洒洒,言辞慷慨,陈述诏狱的惨状,称之为“地狱”。“陛下圣明英主,勤政爱民,请依太祖皇帝故事,焚锦衣卫刑具!毁北镇抚司!”

这份万言书当然是先到了内阁,之后才送入干清宫。早在内阁之时,阁臣们已是扼腕叹息,“这种豪言壮语,竟出于阳武侯夫人一弱女子之口,岂不令我等愧煞!”

焚锦衣卫刑具,毁北镇抚司,那是所有文官的梦想啊。

阳武侯夫人这份万言书不只被送入干清宫,更在极短的时间内流传京师,文官、士子们争相传诵。这份万言书,让多少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北镇抚司是真真正正的人间地狱。到了那个鬼地方,魂飞汤火,惨毒难言,受尽种种非人折磨。

皇帝是个温吞性子,看了万言书,倒也没生气,“薛夫人大约是在诏狱受了惊吓,她言辞过激,朕并不会跟她计较。”皇帝放下万言书,耐心告诉坐在他身边的阿原。

阿原小手指指向一行字,“父亲,什么是太祖皇帝故事?”皇帝看了眼,温和说道:“太祖皇帝之时,曾下令焚毁锦衣卫刑具。”

“太祖皇帝为什么要焚毁锦衣卫刑具呀。”阿原眨着大眼睛,天真的问道。他眼睛又黑又大,眼睫毛长长的,可爱极了。

皇帝语塞。

锦衣卫残暴,哪任皇帝不知道。可是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不像那帮文官似的总爱叽叽歪歪,用着实在方便,实在顺手。

“太祖皇帝焚毁锦衣卫刑具,做的对不对呀。”阿原又问了一句。

“对,对。”皇帝笑着点头。太祖皇帝做的事,哪有不对的。

皇帝真怕阿原再问些什么,谁知阿原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那纯净清澈的目光,那信赖仰慕的目光,让皇帝忽觉着心中惭愧。

“兹事体大,再议,再议。”皇帝把万言书放在一边。

文官们大概是被一名弱女子激发出了血性,万众一心的跟锦衣卫耗上了,纷纷要求“依太祖皇帝故事,焚锦衣卫刑具”。群情激奋,怨声载道。

八月初,皇帝下诏,焚毁锦衣卫刑具,诏狱人犯转交刑部。之后,不拘何等大案要案,均由三法司审理。

这道诏谕一下,中外欢腾。京城中上至官员,下到普通老百姓,都是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阳武侯夫人在诏狱之中的风骨,则被清流士林赞叹不已,“奇女子!器识高爽,风骨伟奇!”

阳武侯夫人,成了被景仰的女子。

楔子遗弃第42章亲事(一)

士大夫们传诵着她的佳话,津津乐道于她兼济天下的宽阔心胸,临威不惧的高洁品格,还有她对继子的仁慈和爱护-----她若不是位好继母,阳武侯世子怎肯为了她豁出命去,硬闯未央宫?

阳武侯府的门房变得很忙碌,一天里头要接收无数士子们送上的文章、诗词,骈四骊六,极尽夸奖之能事。另外,还有雪片般飞来的请贴,从清贵的文官到富贵逼人的勋戚,几乎家家有请贴送来,邀请阳武侯夫人过府参加花会、诗会、宴会。

不过可惜,阳武侯夫人全以“身体不适”为由推却了。京城贵妇们翘首以盼,也无缘得见阳武侯夫人的庐山真面目。

虽然见不着,却大略可以猜想的到。一位能在北镇抚司面不改色的女子,想必生的极为健壮,不会柔柔弱弱,袅袅娜娜。

不光阳武侯夫人得了极好的名声,还有阳武侯世子薛护,也得到广泛好评。一名十五六岁的热血少年,能为了继母往来奔走,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实属难得。

“是个厚道热心肠的好孩子。”长者们纷纷概叹。

阳武侯府世子薛护已有十五六岁,要说也是应该开始说亲的年纪了。依着他原来的身份、地位,贵妇们根本看不到眼里。可是如今他成了侯府世子,品性又纯厚,为人又实在,相貌又端正,这可就是好女婿人选了。

细想想,薛护除了头上压着一位继母之外,没旁的不好之处。可他这继母既是品性高洁,那说什么也不能为难继子媳妇的,竟是可以不必顾虑。

一时间,打听薛护的人家很是不少。

宁国公府的郗姨娘也动了心,命人烫了壶酒,备下可口菜肴,殷勤服侍世子邓晖饮酒,“世子爷,咱家三姑娘可都快十四了,这亲事还没影儿呢。若是指着夫人,不定给孩子说个什么人家呢。”

三姑娘芳名慧中,是邓天禄的同母妹妹,郗姨娘的亲生女儿。

邓晖对着美人向来是大方的,慨然道:“看上谁了?说出来听听。若是门当户对,子弟出众,便请夫人央媒去说。”

郗姨娘大喜,忙伸出纤纤素手递过去一杯美酒,妩媚的笑着,“阳武侯世子薛护,和三姑娘岂不是年貌相当、天作之合?”

邓晖吓了一跳,笑着摆手,“罢,罢,这杯酒我可不敢喝!人家一位侯府世子,什么样的姑娘说不上,要说个庶女为妻?”异想天开,实在异想天开。

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再者,据夫人所言,阳武侯夫人其实是保山的闺女,那更是不可能了。

郗姨娘娇嗔,“把三姑娘认在夫人名下,记作嫡女,以嫡女之礼嫁出去,不就行了?世子爷,阳武侯府到底根基浅,娶媳妇挑剔不起。”

邓晖大摇其头,“夫人的性情最是方正,但凡听说谁家庶子庶女记在嫡母名下,定会有不屑之色。她常说,嫡便是嫡,庶便是庶,如何能以庶充嫡、混乱视听?三丫头记作嫡女之事,再也不必提。”

郗姨娘心中着急,凑过去一张笑脸,想再劝上邓晖几句,却被邓晖连连灌了几杯酒,根本不容她说话。

这两人正喝着酒,侍女脸色苍白的过来相请,“国公爷在上房呢,请世子爷即刻前往。”邓晖听了不敢怠慢,忙命人打了热水洗脸,觉着面目清爽了,赶紧去了上房。

进了门,只见宁国公邓永面沉似水的坐在上首,邓晖吓的酒全醒了,规规矩矩行了礼,站在一边。宁国公夫人荀氏在下首坐着,脸色也是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欢喜之色。

孙氏、邓麒、沈茉、邓麟、邓天禄、邓无邪等人也陆陆续续赶了来,摒声敛息垂手侍立,不敢则声。

整间厅堂之中,气氛异常沉闷、拘谨。

人到齐之后,宁国公暴喝一声,“带上来!”众人都觉耳畔想起一声炸雷似的,心中害怕,国公爷这是怎么了,这般大的火气?

小厮干脆响亮的答应一声,从门外提进来一个人。这人年约四十多岁,面容白净,穿戴讲究,不是世子夫人的陪房吴妈妈,却是哪个?

世子夫人孙氏的脸孔,顿时火辣辣的。此时地上若是有条地缝,孙氏肯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再也没脸见人。

宁国公指着瘫在地上的吴妈妈,怒声喝道:“这仆妇是薛侯爷亲自送回来的!你们可知道,薛侯爷对我说了什么?”

宁国公严厉的眼神看向厅中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最后落到紧紧抿着嘴角的国公夫人身上。被他看过的人情不自禁的想往后缩,好像这样就能躲过他的怒火似的。

宁国公重重的拍了拍桌案,厉声道:“薛侯爷说,他的夫人冰清玉洁,光明磊落,绝非小人所能诋毁!”

阳武侯薛能在中军都督府挂了个都督佥事的衔儿,不过是恩荫寄禄,并无实权。他虽没实权,待人一向和和气气的,老实厚道,人缘很不坏。薛侯爷性子极和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今天,面相憨厚老实的薛能,一向温温吞吞的薛能,却亲自到了宁国公府求见宁国公,大义凛然、一字一字的抛出这番话,掷地有声。

国公夫人一张老脸成了猪肝色,世子夫人虽自觉着自己并没做错,却是被公公训斥了,羞愤难当。邓麟、邓天禄等人都觉着燥的慌,吴妈妈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着,诋毁阳武侯夫人?阳武侯夫人已是一战成名,她是你能够诋毁的么。

邓麟、邓天禄等人哪里知道,阳武侯夫人就是侄女小青雀的亲娘。孙氏实在气不过这“抛夫弃女、水性杨花”的恶妇竟能名利双收,派人到阳武侯府“晓以大义”,劝祁玉为了祁家的名声着想,为了媛姐儿的名声着想,切莫抛头露面的丢人。吴妈妈确实是听着孙氏的吩咐才去的,可不是她自作主张。

邓麒痴痴呆呆站着,心绪繁乱。母亲竟差了人过去阳武侯府?这薛能表面上相信玉儿、维护玉儿,等到回了家,关上门,会不会变脸呢,会不会呢。

沈茉在他身边站着,他的神色、魂不守舍自然逃不过沈茉的眼睛。你个没出息的!沈茉咬唇。你的女人被别人抢走了,你只会发呆发傻,竟不知道抢回来!你若把玉儿抢回来了,她哪里能做阳武侯夫人,竟比我还强了?我还没有夫人的封诰呢。

沈茉正在妒火中烧之时,却听得宁国公一声怒吼,“这等丢人现眼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乱棍打死!”小厮利索的应了一声,伸手去提地上的吴妈妈。

吴妈妈吓的魂飞魄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哀求世子夫人孙氏,“夫人,是您吩咐我去的啊,我从头到尾全是依着您的吩咐,没敢多加一个字!”性命攸关之际,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在小厮手中拼命的挣扎着,冲着孙氏求救。

孙氏一张脸成了大红布,气怒攻心,又羞又恼,直挺挺的向外倒去,当场昏倒。公公当着大家伙的面要打死吴妈妈,分明是要给自己这长子长妇没脸,没脸见人了,真是没脸见人了。

孙氏一昏倒,做儿子的全着了慌。除邓麒还呆呆站着、神游天际之外,邓麟、邓天禄、邓无邪都抢上来,口中叫着“母亲”。沈茉更是一幅孝顺媳妇形状,眼泪夺眶而出,扑到孙氏身边哭天抢地。

“都住口!”宁国公一声暴喝,吓的他们全都禁了声。邓麟心疼亲娘,还在身边守着,邓天禄拉拉邓无邪,两人悄悄回了原位。

邓麒也被喝醒了。母子连心,看见孙氏昏倒,他也是心疼着急,正要往孙氏身边走,宁国公冷冷命令,“泼醒她!”小厮听话的很,随手端起一杯凉茶,狠狠泼向孙氏的脸!

孙氏想在地上躺着也不行了,被儿子儿媳扶了起来,搀着她站稳。宁国公凶狠的目光看向她,看向荀氏,看向儿子、孙子,最后落在孙媳妇沈茉身上。沈茉也算有些定力,却不敢接触宁国公狠厉的眼神,怯怯低下头。

“小青雀如今住在英国公府,根本接不回来,你们还有脸闹腾?宁国公府的人都被你们丢完了!今儿个你们都在,我把话撂下,你们都听好了:若是有人再敢提起当年之事,妄图诋毁小青雀的亲娘…”

宁国公阴冷的目光一个一个看过去,从牙缝中一字一字挤出,“杀无赦!”

这三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杀气腾腾。孙氏只觉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她实在抵受不住,头一歪,软软倒在邓麒怀里。

吴妈妈早已被一团破布堵了嘴,声息全无的拖了出去。邓晖等人战战兢兢熬到宁国公点了头,如蒙大赦一般退了出来。

邓麒、邓麟一边一个小心翼翼搀着孙氏,看着孙氏惨白的脸,无比心痛。他们的母亲出自世家大族,为人一向方正,今日却被当场打了脸,实在太难堪了。

邓晖却懒的理会发妻孙氏,转身去了外院书房。

晚上邓晖被郗姨娘派丫头请了去,殷勤问着,“听说夫人做错了事,吃了国公爷的挂落。依我看,不如干脆趁着这时机,逼夫人答应把三姑娘记为嫡女。”

邓晖疲惫摆手,“休提,不可能。”夫人那性子,吃了挂落也不会回头。况且,三丫头便真是记在夫人名下,和阳武侯府也没缘份,别做梦了。

郗姨娘虽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玲珑剔透的美人,却也有些眼色,见邓晖脸色不好,知趣的闭了嘴。

虽是闭了嘴,郗姨娘心中还是大为可惜。薛护这么好的女婿,不知会花落谁家,谁家闺女有这等福气?和善的公公,高洁的婆婆,厚道夫婿,偌大一座侯府。

阳武侯府,薛能小心看着祁玉的脸色,陪着笑脸。他很想跟祁玉说一声,“把孩子要过来吧,养在你面前”,却又不大敢开这个口。玉儿始终没提过这件事,其中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万一触碰到了玉儿的痛处,可如何是好。

玉儿如今是双身子,怀着身孕呢,大意不得。

“从前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祁玉捧着微微拢起的小腹,星子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薛能心疼的制止她,“往事若令你难过,不必再提。”

祁玉嘴角噙着丝苦涩笑意,轻轻说道:“我不愿回想,因为很痛,很痛…”薛能不忍看她如花容颜中的哀愁,一迭声说道:“那便不想。玉儿,从前的事,不必再想。”

“的的,嘻嘻,的的。”门外传来小阿扬欢快的笑声。薛能握紧妻子的手,“小阿扬来了,玉儿,咱们的小阿扬来了。”门帘挑起,薛护怀中抱着小阿扬,两人都是一笑灿烂笑容。

薛护长相随爹,和薛能一样的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小阿扬却是长的像娘,清丽无匹,秀雅无双,小小年纪,已是美的如诗如画。

兄妹二人长相迵异,可是很要好。小阿扬依恋哥哥,薛护关爱妹妹。

薛护关爱妹妹到什么地步呢?祁玉事后曾真挚向他道谢,他也是一脸诚恳,“您一走,小阿扬哭的可怜死了,我是她亲哥哥,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泣?”

祁玉微笑。敢情继子舍了命的营救自己,是为了不让小阿扬哭呀。

薛护,你是个好哥哥。

薛能和小阿扬在地上疯跑疯玩,祁玉捧着小腹,微笑看向薛护,“今儿个你大舅母来了,旧事重提。阿护,若为你聘了嘉容表妹,你可欢喜?”

薛护的外祖母王老太太怜惜薛护年幼失母,对他比对亲孙子还要关切。薛护舅母王大太太的女儿嘉容比薛护小上两岁,王家有意亲上加亲,把王嘉容许给薛护为妻。

薛护脸通红,吭吭吃吃说道:“嘉容表妹是我妹妹,没想过。”祁玉鼓励的看着他,“那,从今儿个开始,好好想想。”薛护神情慌乱的连连点头。

“娘儿俩说什么体己话呢。”薛能牵着小阿扬走过来,笑着问道。祁玉微微一笑,“没什么,阿护许久没去看外祖母,想念她老人家了。”薛能拍拍儿子的肩膀,大笑,“儿子,明日便过去王家吧,一则看望你外祖母,二则,看望你嘉容表妹!”薛能目光中满是揶揄,薛护经不住,胡乱告了别,一溜烟儿跑了。

薛能和祁玉都觉好笑,阿护,你脸皮也太薄了些。

小阿扬“咦”了一声,好奇看向厅门。哥哥呢?哥哥怎么不见了。

门帘一挑,薛护又回来了。小阿扬笑嘻嘻迎上去,薛护俯身抱起她,不好意思的解释,“那个,我明日要到英国公府看望小师妹,改天再去外祖母家吧。”

薛能笑道:“成,随你。”答应过后又有些奇怪,“儿子,你小师妹怎会在英国公府?”薛能含混道:“我两位师叔带着她住过去的,大约师叔和英国公府相熟吧。”

“原来如此。”薛能和祁玉都做恍然大悟状。

等薛护告辞走了,薛能冲祁玉挤挤眼,“夫人,有两位师叔在,他说要去看小师妹。”

祁玉浅淡笑着,嘉容小姑娘,看来你有些不妙啊。

楔子遗弃第43章亲事(二)

其实,薛护究竟要娶谁,祁玉并不是非常关心。虽然自打薛护奔走营救过她之后,两人确实比之前更亲密,更像母子,但薛护到底不是祁玉亲生的,祁玉总觉着不好管的太多。

隔层肚皮,大不一样。

薛护若中意嘉容表妹,祁玉二话不说,直接命人着手操办定亲等事宜。薛护若更喜欢小师妹,只要薛能这亲爹同意,薛护的外祖母、舅母点头,祁玉也乐见其成。

只要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娶表妹,或是娶师妹,有什么不同。

如果是位有心机有城府的继母,定会想方设法挑一位和自己亲近、和自己一心的姑娘进门,以便牢牢把持阳武侯府。但祁玉是骄傲的,不屑于这般算计。

祁玉对于薛护,始终是她曾经承许过薛能的那样,“视若亲子我做不到,以礼相待,一定可以。”

薛护告辞了,小阿扬也被乳母抱走了,薛能小心翼翼扶着祁玉回了房。祁玉怀着身孕,贪睡,躺床上没多久已是香梦沉酣。如绸缎般柔软亮泽的长发散落枕畔,衬着那张雪白的面庞,美的令人怦然心动。

薛能入迷看着睡梦中的妻子,柔情万千,我的玉儿真是大美人,怀了身孕也是这般好看,比月里的嫦娥还好看。

那寄养在乡下的小妞妞,不知长的像不像玉儿?薛能看着眼前的妻子,忽想起宁国公府来人曾说过的话,心中踌躇。是个小妞妞呢,如今不过是添双筷子,长大后不过是多一份妆奁,真的不算什么。若把那小妞妞接了来,玉儿和她母女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