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站在屋门前的空地上,两手叉腰,气势万千的大声指责,“姐姐,又贪玩!”“又贪玩”这三个字,每个字都咬的重重的,一字一停顿。

青雀捋捋袖子,不怀好意的笑着,慢慢走向他,“林啸天,好弟弟,别跑!”。林啸天眼珠转了转,掉过头便往屋里跑,“姐姐,又要使坏!”

屋里走出一男一女,男子俊秀清逸,女子天姿国色。男子俯身抱起林啸天,女子嗔怪看向青雀,“顽皮丫头,又乱跑!”

青雀吐吐舌头,一手拉起英娘,一手拉起祁震,高高兴兴说道:“师爹,师娘,林啸天,这是自小带大我的英娘,还有救过我的英爹。”

师爹师娘和英爹英娘客气的见了礼,让到屋里落座。说了几句话,师爹温和吩咐,“青雀,带弟弟出去玩会子。”青雀笑嘻嘻答应了,牵起林啸天,出门玩耍。

青雀出门之后,师爹脸色郑重起来,“敢问两位究竟是何来意?请坦诚相告。”师娘眼神也变的锐利,“孩子已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好容易才捡回条小命。谁若再想打她的主意,休怕我们辣手无情!”

英娘听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这样的话,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祁震拱拱手,诚挚说道:“自打妞妞出生那天,我头回在祁家老宅见到她,便想保住她,保住祁将军的一点血脉。英娘只想她家小小姐平平安安的,别无他求。对妞妞,我们只有爱护之心,绝无他意。”

知道英娘和祁震是自青雀出生那天起便善待青雀、守护青雀的人,师爹师娘容色稍霁,“孩子吃苦太多,心疼死人。如今你们看着她好好的,是不是?刚救回来那会儿,根本是个小血人,奄奄一息。”

“外伤倒不值什么,可孩子还受了内伤,颇费精神。这几年我们带她遍寻名医,一直寻到此处,访到位高人,才替妞妞治好了内伤。”

祁震脸色铁青,“妞妞的内伤,是拜谁所赐?”师爹苦笑道:“才救回孩子那会儿,只忙着替孩子疗伤,哪顾得上别的?等到妞妞伤势略好一点,我们试着问过那晚的情形,妞妞神情很痛苦,似乎不愿回想。”师娘微微皱眉,“你们也不许逼着孩子问!那段往事一定不堪回首,莫让孩子心里难过。”

英娘泣不成声的点头,祁震沉思片刻,也无异言。

是谁害妞妞的,猜也猜的到。自己能猜的到,难道宁国公、邓麒猜不到?可是他们什么也没做。事涉邓家内宅阴私,他们隐忍不发,让外人如何下手。

沈复任宣府总兵,和万首辅私交甚笃,听说连宫里的万贵妃也对他甚为赏识。得了万贵妃的赏识,那不就是得了皇帝老子的青眼么。沈复,官位稳稳的。

这笔账,只能慢慢算了。

祁震请师爹师娘一家到总兵府住下,“彼此亲热些,也相互有个照看。”师爹微笑,“青雀一直盼着当兵打仗,若真住到总兵府,该整天缠着你了。”师娘摇头,“不成不成!才拣回一条小命,又要动刀动枪的,我心疼!”

英娘想起往事,把青雀当年的豪言壮语说了,“妞妞说,她要重建三千铁骑,重建祁家军!”

师娘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你们来了没好事!想劝我放青雀上战场是不是?休想!”

花朵般的小姑娘,跟个男人一样披甲搏杀,就为了你们祁家的荣誉?小青鸟不欠你们祁家的,别打她的主意。

师爹温和说道:“青雀若不想做的事,咱们绝不勉强她。若有一心一意想做的事,咱们也不该拦着她。师妹,孩子有孩子的志向。”

师娘还是舍不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但是,祁震如果偶尔接青雀到总兵府玩耍,师娘还是肯的。一对自青雀出生之日起便开始守护她的夫妇,师娘没有理由拒绝。

青雀兴冲冲骑上战马,跟着祁震四处巡视。铠甲、刀枪、战鼓、战旗、整齐的军容、变幻的阵形,青雀天然的对之感兴趣。

这天,祁震带她登上贺兰口长城,“青雀,宁夏镇境内东、西、北,三面环绕长城,背山面河,四塞险固,被称为‘关中之屏蔽,河陇之上噤喉’。”

这是块宝地,“中国有之,以御外夷;外夷切之,足以抗中国”。雄伟的贺兰山,滔滔的黄河水,连绵不断的长城,共同抵御蒙古军队南下。

“青雀,什么是万里长城?”祁震笑着问道。

“这个可难不倒我,我博古通今啊。”青雀一脸得意,“南北朝时的名将檀道济被宋文帝刘义隆以造反的罪名投入大牢,檀道济怒吼,‘乃坏汝万里长城!’”

“像您这样,面对蒙古上万骑兵,只带着一百多人也要死守古北口,这是真正的万里长城!”

“单凭这烽火台、城墙、贺兰山险,挡不住胡人南下的铁蹄。军纪严明的军队,勇敢的军人,才是真正的万里长城!”

少女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茫,璀璨如星。

第63章祁青雀

她正值豆蔻年华,容颜清纯娇美,身姿秀雅无双。和她同龄的女孩儿,此刻该在安宁的后宅静静做着女工,或是风雅的吟诗作画吧,她却站在这雄伟险峻的宁夏古长城上,对着巍峨壮观、峰峦重叠的贺兰山,雄心勃勃的要保卫自己的国家,抵御蒙古骑兵南下。

祁震心神激荡,由衷的赞叹,“青雀,你不愧是祁将军的后人,”

妞妞你虽是小小年纪,却襟怀开阔,抱负远大,不愧是龙虎将军祁保山的外孙女。

青雀狡猾的笑着,“祁将军的后人?我眼前不就是位祁将军么。”祁震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苦笑摇头,“妞妞,你师娘不会答应的。”

“从前有位祁将军,眼前还有位祁将军。”青雀毫不下气,依旧是一脸生机勃勃的笑容,“我觉着还不够呢!英爹,若是再有位祁青雀将军,你说好不好?”

笑嘻嘻看着祁震,等着听他的答复。

祁震心头一热,低声道:“英爹是求之不得。妞妞,你才出生那天,我便在祁家老宅见过你。那时候,你的小手还没有我的巴掌大,娇嫩的很,英爹抱着你一直小心翼翼的。”

“你能继承龙虎将军的遗志,重建祁家军,驱逐鞑虏,保国安民,是天朝之幸,百姓之幸。可是妞妞,你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罪,英爹舍不得。”

你父亲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母亲是阳武侯夫人。有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出身,你本该是京城最高贵优雅的小姑娘,春天赏花做诗,冬天踏雪寻梅,富足、宁静、悠闲。

青雀眼光投向延绵群山,神色中有股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凝重,“英爹,有一个清冷的秋夜,我差点便死掉了。”

“我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五脏六腑都被人打伤,疼痛一阵阵袭来,难受的我想死。那间屋子很空旷,没有灯,唯一有光亮的地方,是一扇铁窗。”

“我抬头望着铁窗,觉着它是那么那么的遥远。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对我来说却是遥不可及。我眼皮快要合上,想要睡过去,永远睡过去。”

她声音很平静,祁震却是听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耳畔却传来男子悲怆的呼喊声,震天的厮杀声,让我不能清静。那男子已是身受数创,伤痕累累,犹自挥刀杀敌,毫不畏惧!他骑着匹黑色的战马,战马已经耗尽了全力,悲嘶着倒在地上…”

“我醒了!我想去救那名男子,我知道他在捕鱼儿海,他在捕鱼儿海和蒙古人血战!我支撑着坐起来,盘膝运了一回功,身上有了几分力气。”

“我攀上铁窗,取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割断铁条。我个子小,割断两根铁条就能探出身子了。可是,我知道铁窗下面,遍布倒立的铁钉,狰狞可怖。”

“我不能死在这儿!我娘是娇弱女子,小阿扬和小阿挥才一点点大,还是不懂事的孩子。我如果死了,外祖父便后继无人!祁家军便后继无人!”

“如果我死了,那些在捕鱼儿海壮烈捐驱的将士,那些漠北草原上含恨而终的冤魂,都成了过往云烟,再也没人记起!”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跳下铁窗,滚过铁钉,向屋后爬去。我要离开这儿,我不能死,祁家没男人,全靠我了!”

“一只野狼跟在我身后,眼光绿幽幽的。我倒在地上装死,等它试探的嗅过来,匕首插入它咽喉!”

“到了一条小溪旁,我又饿又渴,喝了捧溪水,用树枝插出一条鱼,连烤也来不及烤,生吃掉。吃完生鱼,我盘膝运功,打算缓过一口气,便设法过了小溪,继续前行。”

“我正运着功,师爹师娘赶来,救了我。有师爹师娘救我,是我的幸运;若是他们没有及时赶来,我会自救,我不许自己死掉!”

“祁家只剩下我一个,我怎么能死?!重建祁家军,重建三千铁骑,全靠我了!”

祁震这铁骨铮铮的中年男人流着眼泪,重重拍着青雀的肩膀,“妞妞,祁家军,靠你了!咱们的小青雀,长大后会是祁青雀将军!”

青雀很过意不去的伸出袖子,替祁震擦着泪水,“英爹,好英爹,快别哭了!你这样子要是被英娘看见,一准儿以为我欺负你了。”

祁震拉过她的袖子,把眼泪粗粗擦了擦,和她一起眺望着崖谷险峻的贺兰山。苍茫的贺兰山绵延数百里,看上去好似群马奔腾,气势雄奇。

这天送青雀回红枫岭之后,祁震打发走青雀、林啸天,和师爹师娘说了番话。没过几天,师爹师娘带着两个孩子搬了家,搬到祁震的总兵府。

林啸天和青宁年纪差不多,两个孩子很能玩到一起。青峰很有哥哥的风度,平时很神气的指挥他俩,可是如果遇到什么意外的人和事,会毫不犹豫挡在他俩面前。

青雀最乐呵。她一大早跟着祁震上军营,和兵士一起训练,很觉新鲜有趣。到了晚上回府,到英娘、师娘跟前撒撒娇,到弟弟妹妹们面前逞逞威风,十分惬意。

秋风渐起的时候,她还和兵士们一起,打退过蒙古人的进攻。青雀是头回面对敌兵,兴奋的两眼放光,挥舞着手中腰刀,砍下不少入侵者的头颅。

不过,这头颅她不肯带着,全扔了。“军功?不希罕。不带不带,好丑。”马背上吊着人脑袋,难看死了,不要。

和她一队的兵士,正好一人分了一个,个个喜笑颜开。这功劳,白捡的呀。

进到冬天,青雀越来越懒,原来是叫“英娘”英爹”的,渐渐的简略成了“娘”“爹”。英娘乐的合不拢嘴,祁震不动声色的答应了一声,眼中隐隐含着泪花。

师爹一向淡定,师娘不满的横了青雀一眼,“没良心的小丫头,对他俩比对我俩还亲热!”

青雀嘻皮笑脸,振振有辞,“我倒想叫您两位爹娘,两位肯答应么?师爹是金童,您是玉女,我若那么叫,不得把你俩叫老了呀。”

问到他俩脸上,“到底许不许?说老实话!”

师爹摸摸鼻子,“我无所谓,叫什么都成。”师娘认真的想了又想,“小丫头,你还是叫师娘吧。”

要是我有像你这般大的闺女,别人会以为我已经很老很老了,那多不好。

青雀乐的不行。仙女师娘太爱美了,臭美啊。

成化二十一年春天,青雀正式编入宁夏守军,身份是一名普通士兵,姓名:祁青雀。

这年春天,泰安州及莱芜等县屡屡发生强烈地震,“震声如雷,泰山动摇”。四月,礼部上奏皇帝,“泰山为五岳之宗,一二月间摇动者四,灾尤异常。”

这场地震造成的伤亡不小,却是太子命运的转机。万贵妃谋划废太子、立四皇子为时已久,皇帝已被她说动,召阁臣商议。内阁首辅是万安这样的小人,内阁中哪还有忠直之士?对皇帝唯唯诺诺,不敢有违。

皇帝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可是他若真别扭起来,却也很可怕。他在位期间,曾设立过恐怖已极的西厂,由太监汪直管领。西厂权力比东厂更大,可以不经皇帝同意,擅自逮捕大臣。西石存在了五年,臣民们诚惶诚恐了五年。

五年之中,到皇帝面前冒死进言的大臣、内侍很是不少。皇帝大为不悦,“不过是用了一个太监而已,难道会让天下大乱么?”很是不以为然。

皇帝如果真下定了决心要行废立之事,以万安为首的内阁阻止不了他。

成化二十一年,已经五十多岁的万贵妃越来越心急的要废掉太子,屡屡催促皇帝。万贵妃的枕边风,皇帝对阿原的偏爱,最终促使皇帝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泰山地震了。皇帝是迷信的,听到泰山地震的消息大为惊恐,遣使告祭,求天神息怒。

紫禁城.慈庆宫。

一名十四五岁、身穿皇子服饰的绝色少年站在偏殿,认真告诉端坐在龙椅上的太子,“哥哥,父亲方才在看《易经》,神色不定。”

太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阿原,哥哥知道了,多谢你。”

皇帝平时并不看《易经》。如今泰山地震,皇帝却心神不定的看起《易经》,应该是心里有疑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卜者可以派上用场。

太子走下龙椅,来到阿原面前,眼光诚恳,“阿原,哥哥若平平安安的,你便会平平安安的。”

阿原精致绝伦的脸庞浮上丝笑意,“那是自然。”

太子拍拍他的肩,“阿原,哥哥知道你一心想做个富贵王爷,定会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心愿,也一并说给哥哥听。”

阿原郑重道了谢,“哥哥,我就藩之后,可否许我母亲随行?若我和小五小八都走了,宫里留下她一个,十分凄清。”

太子怔了怔,“阿原,本朝无此先例。”见阿原有失望之色,心中不忍。

阿原失望了一会儿,低声询问,“哥哥,我的王妃,可否由我自择?”

太子看着眼前谪仙一般的弟弟,想想清秀却平凡的贾淑宁,也觉不般配,“阿原,若到了哥哥能做主的时候,依你所请。”

第64章二十二年

阿原向来清心寡欲,不过是想娶心仪的女子为妻,在藩地悠闲度日,做位富贵王爷,有何不可。贾淑宁不错是养在内宫,可谁说了养在内宫就一定能做王妃,

阿原美的如诗如画,世间最清丽婉转的少女,最婀娜多姿的少女,方才配的上他。贾淑宁,太过平庸了。

四月,钦天监占卜,卜者曰“应在东宫”。

想废太子、易皇储么,废长立幼,于礼不合,连老天都发了怒,五岳之宗的泰山震声如雷,灾尤异常。这分明是上天在示警,若是继续一意孤行,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大为惊恐,息了要废太子、改立四皇子的心。他是帝王,是天子,天意如此,他如何敢违背。

万贵妃大为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她自皇帝两岁起便陪着他,对他的性情知之甚深。他,是不敢逆天而行的。

皇帝觉着很对不住万贵妃,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讨她欢心,宫中事务更是交给她掌管。她若有什么心愿,务必费心竭力替她完成。可易储之事,却是不许再提起。

万贵妃脾气一天比一天更坏,责打宫女、太监成了家常便饭。太监、宫女出身卑贱,人微言轻,可他们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知道疼痛,万贵妃责打他们的次数越多,他们对于万贵妃的怨恨越深。

不过,万贵妃有皇帝无穷无尽的宠爱、纵容,他们只敢在心中怀恨罢了。即便是胆子略大一点的,也不过是在无人处骂几声、啐几口。

这天万贵妃又因着一件小事掌聒贴身服侍的宫女小茗、小茶,小茗、小茶素日也有些体面,被她批头盖脑扇了几巴掌,又羞又气,忙跪下请罪,哀求饶恕。万贵妃没好气的踢了她们两脚,吩咐她们滚出去。

小茗和小茶同住一间宽敞的房子,回房之后,互相擦着药,低声说着话。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原先和咱们一样是宫女,如今已是皇贵妃!我还是被选秀女强选进宫的呢,我爹花了不少银子上下打点,也没把我救回家。她呢?听说她爹是实在太穷,过不下日子,她四岁那年就托人把她送进宫当差了。”小茶忿忿不平说道。

选秀女进宫,多少平民人家都是避之不及。江南地方,但凡有选秀女的风声传出来,有女儿的人家无不抢着往外聘女儿,甚至到街上随便乱拉女婿。为什么?不就是骨肉团聚,闺女不进宫受苦么。

皇宫这地方,为妃为嫔的才有几个,大多都是做宫女,伺候人。伺候贵人是容易的?哪家爹娘舍得亲生孩子受这份罪。

小茗比小茶略大一两岁,稳重些,轻声道:“她是宫女,邵宸妃从前不也是宫婢么?人各有命,怨不得什么。有些人就是要做后妃,有些人就是要做宫女,这都是命。”

小茶擦完药,拿过镜子照了照,抚着白净脸颊上的一片红肿、手指抓出来的血印发了会儿怔,落下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痕!年纪轻轻的,脸上若有了什么,即便往后能出了宫,也嫁不到好人家了。

小茗递了块帕子给她,低声道:“快擦了!主子才打了两下,你便哭哭啼啼的,想作死不成?”小茶听在耳中,忙收了泪,端正做好,眼巴巴的看着小茗,眼中全是企求。

小茗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别想,好生服侍吧。你莫看她这样,她心里也苦。传闻太子生母是被她暗害的,你想想,往后若太子继了位,岂能和她干休?她日担心夜担心,怕的不过是往后太子要清算她。”

小茶听到这话,抿嘴笑了笑,“她还担心这个呢?真是过虑了。万岁爷在一天,总能保她一天,她比万岁爷得大上十七八岁吧,难不成还能走在万岁爷后头?”笑的更愉悦。

你都五十多岁了,皇帝还不到四十!难道你能比皇帝更长寿不成,真是的。不好好安富尊荣,净惦记那些没影儿的事,愚蠢。

小茗、小茶在无人之处说了几句私房话之后,心情好了不少。

万贵妃虽打骂过她们,却没把她们撵走,依旧留用。小茗、小茶暗自庆幸,打点起精神,依旧尽心尽力、小心翼翼的服侍万贵妃。

皇帝对万贵妃虽是依旧宠爱纵容,可是更爱留宿年轻美丽的妃子宫中。不断在年轻妃子处留宿的结果就是子嗣众多,到了成化二十一年,他共有十四名皇子、九名公主。

诸皇子之中,他还是最喜欢阿原。阿原美丽聪明不说,更格外单纯、明净,对着阿原澄澈的双眸,皇帝每每会微笑起来,眉目温柔。

决定不再废立之后,皇帝对阿原更增了几分怜惜,非常纵容他。阿原若想出宫逛逛,他会笑着答应,然后换了便服,父子二人一起出宫,到街市走走。

“父亲,您何必建什么西厂。”阿原和皇帝在城中漫步,有感而发,“您若想知道民间疾苦,自己出来走走、看看便可。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岂不比太监转述的可靠。”

皇帝建西厂,最初是为了知道民间真实的情形。西厂的汪太监会扮做平民模样,整天在市井之间流连、打探,然后绘声绘色讲给皇帝听。皇帝长在深宫,哪听说过这些?一听就入迷了。

“傻孩子。”皇帝笑道:“咱们才能看到多少?若想知道的更多,还是太监好使。那些文官们,不是好相与的。”

他们呀,口中说的是礼仪廉耻,肚子里谁知道是什么。勤政、爱民,一顶顶的大帽子往皇帝头上压,拿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来要求皇帝,不把皇帝当人看。

文官们拧成一股绳跟皇帝较劲,皇帝能怎么着?拉上太监、厂卫呗,太监们从不讲什么大道理,这些无根之人,唯一依靠的只有皇帝,唯皇帝之命是从,好使唤。

“不要。”阿原摇头,“想知道民间疾苦,可以广开言路。想制约文官,可以讲道理,也可以凭武力,就是不能倚仗太监。太祖皇帝有令,‘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祖训不可违。”

皇帝心中一动,柔声说道:“阿原若承大统、登大宝,定能造福万民。”阿原心地清明,知道什么该坚持,什么该放弃。

阿原又是摇头,“太辛苦了,不要。父亲,我每回到干清宫看着您为国事操劳忙碌,都心疼的很。”

做皇帝并不容易,是个苦差。

阿原是个好孩子。皇帝叹了一声,牵起阿原的手,缓缓回宫。等到这爷儿俩走进宫门,暗中保护的近卫们长长松了一口气。成了,总算平安无事,没出岔子。

成化二十二年春,皇帝为太子择配,最后选定兴济张氏女为太子妃。张氏的父亲是一名秀才,以乡贡入国子监读书。母金夫人,生张氏的时候梦月入怀,以为吉兆。

太子满怀感激的向皇帝道谢。张氏出身书香门弟,应该有良好的教养,对于张氏这样的太子妃,太子是很满意的。

“张氏端庄大方,可母仪天下;贾氏性情温良,是晋王妃最佳人选。你和阿原素来友爱,她们两人之间,也必定和睦。”皇帝温和说道。

阿原十岁之时,受封为晋王。他的王妃,自然称为晋王妃。

太子斟酌着措词,很想为阿原说句话。您这么疼爱阿原,怎么会要把贾淑宁硬塞给他呢,多么不般配。不过太子自小到大谨慎惯了,在皇帝面前尤其不敢过于随意,故此沉吟片刻,只恭敬的应了声,“是,父亲。”

太子走后,阿原从屏风后走出来,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皇帝。

皇帝笑了笑,命他近前,握着他纤白如玉的双手,“阿原,她一直很疼你,对不对?你的王妃,便依了她的意思吧。若你不喜贾氏,往后再纳别的女子便是。”

阿原何苦如此,你又不是只能娶一位女子。

“别的女子?”阿原大为不悦,“我若不喜,何必纳她;我若喜欢,怎忍心让她居于人下?父亲,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能做自己的妻子,滋味如何?”

挣脱皇帝的手,转身走了。

皇帝看着他清逸的背影,怔怔出神。“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能做自己的妻子,滋味如何?”这还用问么,很痛苦,很痛苦。

阿原已经失去那个世间最尊贵的位子,难道婚事也不能如他的意么,于心何忍。

贾淑宁依旧在宫中教养,但是,名份依旧未定。贾淑宁的父母很着急,万安夫妇也是心中惶恐:太子不只没有被废掉,地位还越来越稳固了!太子妃一立,太子就算正式长大成人,想动他,更是难上加难。

太子和万贵妃,那可是嫌隙已久、结怨极深。旁的先不说,单单是万贵妃一心一意要废了他,他也会怀恨在心啊。如果太子继了位,万贵妃会有什么下场,万氏族人会有什么下场?万安抹抹额头的冷汗,越想越怕。

贾淑宁,他们可顾不上了。要为贾淑宁出头,就要进宫求见万贵妃、和万贵妃密商大计。进宫求见万贵妃,自然会落到太子眼中,令太子更加猜忌。太子是未来的君王,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晋王妃去得罪太子,何必呢?

阿原即将满十六周岁,按照皇帝原先给他的承诺,可以有自己的王府了。钦天监选定了银锭桥畔一块地,“风水宝地,以此为居,福禄延绵”。皇帝大喜,命工部在此督建晋王府。

“阿原要有自己的王府了。”皇帝跟宸妃诉苦,“想到他要搬出宫,搬到晋王府,朕实在舍不得。况且,阿原连王妃也没有,孤零零一个人住出去,好不可怜。”

宸妃温柔的听着,巧笑嫣然,“他才不可怜呢。他呀,早盼着搬出干西五所,有自己的王府了。陛下,他住在干西五所,只有一个三进院子,委实不便。”

干西五所是皇子居住的地方,每所都是南北三进院子。阿原小时候还不觉什么,长大后侍从渐多,便觉得不够住,不自在。

“太子能住慈庆宫,阿原却只能住干西五所。”皇帝心中怅然,命工部不惜工本,竭尽物力,务必要把晋王府修的美仑美奂、举世无双。

“明年春天,再选次秀,替阿原挑位可心的姑娘。”皇帝这么打算。

宸妃沉默片刻,委婉反对,“阿原心仪的小姑娘,始终只有一位。”

皇帝忆及往事,对阿原颇觉抱歉。明知他喜欢邓大小姐,做什么要属意贾氏?若把邓大小姐养在宫中,她便不会回邓家见曾祖母,不会小小年纪夭折。邓大小姐若好好的,阿原得偿所愿,会何等快活。

“邓家,可还有能看入眼的姑娘?”皇帝踌躇问道。

宸妃温柔摇头,“没有,她有两位年纪相近的异母妹妹,和她并无相似之处,阿原半分不喜欢。”

皇帝只好作罢。

六月的一天,阿原来跟皇帝请假,“父亲,我想亲自到薛佥事家中道贺。”

薛护这些年升职很快,如今已是府军前卫指挥佥事。他前年娶了表妹王氏为妻,今年喜得贵女,要办满月酒。

皇帝知道薛护曾救过他,两人一向亲密,欣然应允,“多带近卫,不许逗留过久,不许饮酒太多,申时之前回来。”阿原浅浅而笑,“是,父亲。”

宫门大开,上百名骑兵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位身穿亲王服饰的美丽少年,驰向阳武侯府。

阳武侯府今天热闹的很。添人进口是喜事,虽说是个女孩儿,可薛护身为阳武侯府世子,这孩子是他头生女,满月酒自是郑重的,贺客盈门。

四皇子的到来,让原本就隆重的满月酒更添光彩。“薛世子真有颜面。”“阳武侯碌碌无为,搁不住人家生了个好儿子呀。”不少人表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