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长成大姑娘了,交男朋友了没有?”

也有身体接触。

“这样使用刀叉是不对的,我来教你。”

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将小牛肉大卸八块。

说到底,我终究还是他心目中十二岁的小师妹,完全无视我的成长。

“宜中。”我叫他的名字。

他唔地一声,没有抬头,只说:“这牛扒不错,我来了几次,属这次最嫩。”

“宜中。”我再叫。

他回身,招来侍者:“两杯蓝山。”

“宜中。”我微微扬声。

这次他被迫抬起头来,满脸笑容,大声说:“其实我们明知道普通咖啡馆里不可能有真的蓝山咖啡,都是哥伦比亚巴西豆等几种豆子混合烘焙出近似的味道,不过到了西餐馆,人们还是喜欢点蓝山,好像不这样便不够派头似的。自己不爱喝,也得做给别人看是不是?”

自己不爱喝,也得做给别人看?我看着师兄,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他今天的一切,都是演戏?他根本明白我的心意,却不顾我种种暗示,只固执地一厢情愿地把我当作十二岁小女孩,是欺我,亦或自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愣一愣,“你说蓝山咖啡?它比摩卡啦曼特宁啦每杯贵出十块钱,所以如果不点蓝山,别人不会认为我是挑剔单品咖啡,还以为想省那十块钱呢。”

“我不是说咖啡。”我打断他,“大师兄,我是问你,为什么答应陪我出来看电影,又请我吃西餐?”

“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嘛,怎么好意思推。”他有些支吾,额角见汗。

我不放松:“你答应了我,你把我当成十二岁的小师妹来宠,但是你明知道我今年已经不再是十二岁,你还故意装成大大咧咧的样子来陪我,来骗你自己,为什么?”

“不想你失望。”

“可是你却忍心看我绝望?”我哽咽,却逼着自己忍泪将话说完,“大师兄,我从十二岁起就爱上你,梦想着将来要嫁给你。现在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你已经有了嫂子,也有了孩子,不会再娶我。但是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情人,不向你要任何名分,不提出任何要求,只要你肯常常陪我,12小时,或者6小时,3小时,或者哪怕几分钟,只要你肯记着有我这么一个人,肯偶尔抽出时间来陪我看场电影,逛逛街,喝杯茶,我就很满足。我不求每天一睁眼就看到你,只愿意每天一睁眼想起你的时候觉得甜蜜,觉得有盼头,有指望,这就行了。不要不理我,动不动就是几年不见面,打电话给你也不接,总是挑我不在的时候才去花店看我妈。不要再故意避开我,好不好?”

“白术,你说些什么孩子话!”宜中脸上变色,“我不该让你喝酒,你醉了。”

“我没醉,就算醉了,说的也都是真心话。大师兄,你没听说过酒后吐真言吗?我沉默了九年了,你就让我一次把话说完好不好?别总当我是十二岁的小孩子,我也有感情,也会痛的。我一次次表白,被你一次次打断,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吗?”

“好,白术,你说吧,想说什么都尽管说出来,这里说这里完,以后,别再动这些傻想头。”

他让我说,拿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来,任我宰割。

我只觉悲哀至极,反而再说不出话来。

红酒如血,一杯一杯倒尽喉中。上帝哦,爱一个人是罪大恶极吗?为何要承受这样凌迟般的惩罚和痛楚?

我对自己说不要醉不要醉,我还有话要说,我不能醉。

但我还是醉了,吐得很厉害。晕眩中,只记得大师兄取出手帕来帮我揩面,一条手帕弄脏了又换一条。记得那天他穿着一条有很多个口袋的粗布裤子,每个口袋里都藏着一条手帕。

我咯咯地笑:“大师兄,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手帕?是不是有很多女人为你哭?我要做她们中的一个,我做你的情妇好不好?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那天,大师兄说过只陪我12小时,可是实际上,他到底陪了我24小时。

我醉得那么厉害,他既不能送我回宿舍,也不便送我回家,最后只得又将我带回电影院,看了场通宵电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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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半卧半倚在宜中的怀里,他扶抱着我,满眼红丝,为了让我睡得更舒服些,竟维持同一个姿势整整坐了一夜。

我不禁泫然。师兄拍拍我的头发说:“你睡得可真沉。能睡得着就是没事了。来,现在我们去吃早点。”

天还没大亮,灰蒙蒙的,还有点雨丝,若有若无地飘洒下来。我们沿着城墙根儿慢慢走着,桃花开得十分烂漫,忍冬在寒风里轻轻地摇。

我问宜中:“怎么想起带我去电影院?”

他一本正经:“为了防止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过后你推赖酒后无德不肯负责任。”

我一愣,刚要笑,他已经板起面孔,低声说:“我名誉太坏,不想人家看到你同我进宾馆。”

我低下头,轻轻说:“我情愿每天早晨都可以在你怀抱中醒来。”

“你还小,不知道名誉对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性。”宜中正色,“白术,你是我最疼爱的小师妹,我不可以做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是我父亲的女儿,你就无所谓了是不是?”我抓住他的袖子,把眼泪印在上面,呜咽,“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难道这是我的错?”

“白术,我不会说话,你不要这样难为我。”宜中抱着我,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一声又一声地叹息,“就算你是一个陌生人,你这样对我,我也不可能没感觉,可是我不能害了你。白术,你还是个孩子,一尘不染,冰清玉洁,我不能毁了你的一生。”

“你不如直接说——不想毁掉我的处女身!”我抬起头,豁出去,“现在这个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我你不肯要,是不是要等到我名誉扫地人尽可夫了,你才来分一杯羹?”

“白术!”宜中厉声喝,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样恼怒。“不要把我爱你当成折磨惩罚我的理由,不要用作践你自己来伤害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泪水涌出来,流下来。宜中,宜中,他终于承认他是爱我的,他亲口告诉我。

如果我在这一刻死了,我会很幸福,死在他的怀中,死在有爱的黎明。

雨丝变了雪粒,纷纷扬扬地洒落,马路中间积不住,可是墙根草丛上却很快银装素裹,愈发衬得忍冬花青翠苍葱。宜中的头发眉毛上都落了雪,也不去拂一下,鬓角雪青,眼神寒凛,令我心折。我怎么能不爱他?

忽然钟楼上的钟响起来,是几个兴致勃勃的外国游客在踏雪登高,敲钟许愿。

悠长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在雪中传得很远。借着别人的钟声,我在心底悄悄祈祷:请让我得到宜中的爱,让我得到宜中的爱,让我得到宜中的爱……

我们走了好久,最后挑一个路边摊子坐下来,吃豆浆油条。

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甜的早点。

隔着窗,可以看到雪花已经慢慢成形,大片大片地随风起舞。我指着雪中的忍冬对宜中说:“你是这种花。忍冬又名金银花,四季长青,有土皆生。花茎叶均可入茶入药,清热解毒,生津止渴。”

“果然是师父和师母的女儿。说起花经来,总不忘把药用功能一起加上。”宜中笑,“那么你呢?师父给你取名白术,是一味药。可是女孩子应该是花才对,让我想想,你是一株什么花?”

“是罂粟。”我抢先答,“我是一株大毒草,但开得极艳,好诱惑你。”

“胡说,好好的干嘛把自己比成毒草?”

“我情愿做罂粟,提炼出鸦片来,使你上瘾,离不开我。”

师兄不理我,想一想,答:“应该说,你是一株虞美人。虞美人和罂粟同本同科,外形又相似,常常被人误认为是罂粟,可是两种花的品性极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恰恰相反——罂粟有毒,而虞美人则可以入药,和忍冬一样,都是有益的植物。”

我本想反驳,但是听到他说和忍冬一样,又高兴起来。“虞美人?好吧,那么我就是虞美人了,不过,你得先做楚霸王。”

“楚霸王?”宜中一时没转过来。

我大笑:“霸王别姬里的虞姬不就叫虞美人吗?传说中虞美人花就是虞姬拔剑自刎,血溅碧草变成的。如果我是虞美人,你当然要做楚霸王。”

“你这小白术,脑袋里到底装着些什么,精灵古怪。”宜中无奈地笑了,“好,好,那我就是楚霸王了。来,把我的乌骓马牵来,让我送虞姬回家。”

回到家,我把大木桶放慢洗澡水,洒上花瓣,把自己泡在里面浸了好久。

康乃馨开放在我的手指间,轻轻摩擦肌肤,宛如情人的抚摸。热气氤氲中,花香袅袅泛起,我听到宜中对我说:“你是一株虞美人。”

哦,宜中。我想起昨天晚上,寝室姐妹曾经劝我,说如果谈判不成功,就转移方向,在大学男生里挑个目标。

大学里的男生,怎么好与宜中比?

他们举止夸张,言之无物,每走一步路都好像背着一个装满仙人球的大布袋,又怕刺出布袋,又怕刺到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洋相百出,没事便搔头挠手地,好像浑身痒。

但是宜中不会这样,宜中很有计划,聪明沉着,说什么做什么都有恰当理由。他开诊所,娶妻生子,交许多女朋友,做每件事都从容自若。他是一株性赋高贵的忍冬花,喜欢太阳,也耐阴凉,耐寒,耐干旱,耐潮湿,生长迅速,四季常青;夏日一片荫凉,冬天满目浓绿,金花银蕊,清香四溢,初开呈白色,一两日后变黄,藤上千百朵花苞次第开放,每一天每一朵都呈现不同的美丽,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没有一种花可以比它更丰富,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比宜中更令我心动。

我将忍冬的种子浸在水中,插进温度计,细心地让水温保持在25度,预备遍种花园四周。

正是新春,家家户户供奉水仙的时候,妈妈见我侍弄花种,开始还以为是应景,即至看清楚是忍冬,不禁疑惑:“这是金银花种?其实金银花的栽种方式很多,压条分株扦插都很容易存活,干嘛要播种这么麻烦?等得又久,总得一两年才能开花。”

我不答。慢吗?我已经打算用一生一世来等待宜中的爱,还会在乎用两三年的时间来等候忍冬开花吗?

求婚与决裂同期进行

毕业了,做了十几年学生,一下子升格为老师,不觉兴奋,只觉茫然。

从没有想到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班主任,一旦身体力行起来竟是这般寒酸可怜。

粉笔刷刷地落在黑板上,染白了头发,染红了桃李,但是染不来黄金屋也染不来颜如玉。课本几十年不变,可是还要每天坐在办公桌上几小时写讲义出考题,年复一年将十年后的戏份在今天预演,又将十年前的对白一再重复,完全没有机会表达个人意见。

有什么工作比当人类灵魂工程师更贱卖灵魂的?

周末例会,校长照旧把我留堂单独说教,苦口婆心:“白术,你很聪明,又是学校里唯一的西安本地户口的老师,条件比其他人都好,普通话又标准,见识又广,是咱们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但是你班里学生的纪律……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呢?”

“我已经很小心了,每天下午自习课上都把作业拿到教室里去批,看着学生不许讲话;每个星期都检查他们的书包,不许带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到学校来,就差没有搜身,再给每个人发个口罩了。”

“可他们在走廊里跑跳,大声喧哗。”

“那是下课时间。”我比学生先叫起就命来,“他们才十五六岁,正是一生中最天真活泼的时候,你有什么办法管住他们不许说话不许跑跳?现在不跳,难道要等到校长你这么老的时候才来跳?”

“我是想跳也跳不起来了。”校长被我逗得笑起来,笑过了,板起面孔,仍然说教,“不管怎么说,一个学期都过去了,你们班一次流动红旗都没拿过,总有些丢脸吧?争一次气给大家看看好不好?”

“我尽力吧。”

我真的很尽力了,每天一次又一次对着学生说些违心的话,要求他们自习课不要说话,不许传纸条,不许早恋,不许奇装异服,不许看课外书,不许跑跳,总之除了学习之外最好什么也不要做不要想,恨不得把课程内容做成米饭逼他们吃下去,连睡觉也梦到自己在背习题。

应试教育曾经害苦了我,现在我又用它来荼毒我的学生。对不起,我非常热爱那些天真的笑脸,但是我无法热爱自己的工作,因为我正在“尽力”往他们的笑脸上刷面浆。

到了周末,我们班仍然没有得到流动红旗,原因是有学生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偷偷睁眼被检查员抓个正着。

天,校长竟然要求我对学生睁眼闭眼也要管!

我对校长诉苦:“我管不了,真的管不了!要不我只做带课老师不当班主任行不行?”

“不行。学校师资紧张,年轻老师更少,你是师范专科毕业,口头笔头都来得,是我们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我还打算好好重用你呢。”

但是我怕极了被重用,怕得做噩梦,夜里常常见到我用一把剪刀追着学生剪掉他们的尾巴。学生质问我:“我们是人,哪里有尾巴呢?”我答:“一定有,人是猴子变的,你们这么好动,肯定是没有进化完全,剪掉尾巴就好了。”要多荒诞就多荒诞,要多残忍就多残忍。

幸好寒假就要到了。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老师会有两个假期的福利,因为如果没有这段调整期,没人能够坚持执教到退休。

老师和学生,都已经濒临崩溃。

家长会上我对着全体家长慷慨发言:“我们这个班的学生在期末考试中成绩名列年级第一,这全靠家长们的配合,但是我相信学生们可以考得更好,让我和大家一起努力,让孩子们在新的一年里更上一层楼,考取最好的成绩。”

掌声响起。我觉得滑稽,我不是歌星也不是领导,他们到底在为了什么而鼓掌?是谁发明了鼓掌这种运动?又是谁规定了在老师讲完话后家长们应该鼓掌?鼓掌表示什么?赞成?感激?钦佩?如果教师有那么伟大,为何在座家长半数以上的收入都比教师高?

这个世界没有道理可讲。

可我还在每天对着学生们讲一些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道理。

家长会结束的时候,有个青年男子走过来:“白老师,你好。”

“你好,你是……”我伸出手去与他相握。

“我是叶子臻。”

我微笑,等待下文。

他明显尴尬,补充说:“我是你班上学生林刚的舅舅,他爸妈出门旅游,我来替他开家长会。”

“哦,你好。”我再次说,“林刚是好孩子,他这学期表现不错……”

但是显然他想听的不是这些,他有些受伤地叫一声:“白术,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我大窘,停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除了林刚舅舅之外,他还有另一重身份?

这位叶子臻叹一口气,只得说明白些:“我是你初中时候的同学,还去过你家里,有一次请你看电影,因为我迟到,你生气不理我——”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来,什么都想起来了。是的,叶子臻,我曾经用他当导火索妄图引宜中生气,唤了他来,又对他不理不睬,只顾着和宜中下围棋。也就是那一天,我第一次对宜中剖白心意,从此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登门。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我忽然不胜唏嘘,握着他的手一时竟不知放开。

叶子臻轻咳一下:“那以后,我特意去学了围棋,现在已经是六段。”

泪盈于睫,这一刻我忽然记起年少的自己是多么轻率粗鲁,误伤无辜。

叶子臻问:“如果你不是很急着回去,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好,不过要我请客。”就当是对多年前对他的不礼貌的一种补偿吧。

喝咖啡的时候他对我说:“消气了。”

我一时不解:“什么?”

“我说我是一个小气的人,记仇从中学记到现在,还特意为了你去学黑白子,看你伤害我有多深?”他笑起来,“不过你现在请我喝咖啡,我气平了。”

我也笑了:“有勇气承认自己小气的人不是很多。”

为了补偿少年时代的莽撞,我尽量将声音放得温柔,高帽只管一顶顶送过去:“不是每个人都有风度正视自己的缺点。”

“那是因为我知道那只是小缺点,瑕不掩瑜。”他爽朗地笑起来。

我也忍不住笑:“早知道你这么擅长自夸,我也省得拍你马屁了,留给你自己操作好些。”

“马屁不怕多,由别人拍起来格外舒服。”

接着他正经下来,感慨说:“有那么多优点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可是我对你,却耿耿于怀。”

“那是因为我曾经对你不起,你说过了,你小气嘛。”

“不是的。我后来认识过许多女孩子,可是都不能同你比。你在药草和花香中长大,一举手一回眸,都和别人迥然不同……”

我用手握住脸笑起来:“行了行了,你还是把赞美留给自己好些,我可消受不了。”

就这样同叶子臻重新交往起来,隔了那些年,大家都长大了,但毕竟有过一段过去,比其他人更默契些,很容易便熟悉起来。

我们一起去半坡看工匠造纸,去清真寺挑选好的皮影,去莲湖公园划船荡秋千,去城墙观月,数星星。

他对中国宫廷史很有兴趣,对有关古迹的典故了如指掌,讲解时又有个人意见,听来颇为受益。比如:

“秦始皇有两大爱好:一是战争;二是建筑。他在咸阳建都,营造宫室几乎铺遍了整个咸阳城,每灭掉一个诸侯小国,就照着该国宫殿式样再造于咸阳,各大宫殿之间都用复道相连。秦始皇行走其间,外界完全不知道他会出没于哪一宫哪一室。他的三宫六院更无法掌握每个晚上他在哪里就寝,只能抱怨自己冷落宫中,岂不知也许秦始皇哪一个殿也没有去,而是一个人呆在暗室里炼丹。”

“为什么会这样?”

“掩人耳目呀。一个战争欲望那么强的人,性能力一定压抑。要不,他遍娶六国佳丽,却怎么只生过一个无能的秦二世呢?我猜呀,说不定威武有力的秦始皇早就变成性无能,又不肯认账,怕丢面子,所以才造出那么多宫殿来故弄玄虚。他那么沉迷于炼丹,到底是为了长生不老还是金枪不倒,只有那些丹师才知道。”

他说着哈哈大笑。

这是子臻可爱的地方,也是可恶的地方,总能提出常人匪夷所思的怪见来,却又不无道理,令人耳目一新。

这个寒假因为有了子臻而颇不寂寞。

一日与子臻路过鼓楼,看到条幅广告里说楼上有明清家具展。

反正无聊,两个人便买了票观光去。

两层楼里沿厅摆满了各式名贵家具,前面以绳索拦护,可远观而不可近玩。

原来子臻是个古董家具收藏迷,边走边看,一一指点给我:“这是鸡翅木,这是铁梨木,这是紫檀木,这紫檀四面平螭纹长方大画桌是成国公的收藏,这种铲地浮雕的工艺是很难得的,远比起地浮雕的难度要大,以精巧细致为上,而这种黄花梨木家具的打造特色则刚好相反,但求线条简单,朴拙天成……”

我忽然做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作——身子一矮,钻过绳栏缩到黄花梨木桌子底下去。

桌腿上,方方正正,一笔一划,写着的,正是一个“白”字。

如假包换,这正是当年我们白家的那堂家具。

工作人员来赶我出去,我一时呆性发作,抱着桌腿死不肯放手,满口里嚷:“这是我家的,是我家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