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承良面色由红转青,最后死灰一片,捂着胸口的手微微发抖,另一只手指着古承君,一个字未说出便晕了过去。

到了此时,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上官焱淡淡吩咐,“将他们都押下去!”

房内立刻哭喊声一片。

侍卫上前,壮着胆靠近古承君,沈乔仿佛此时才清醒,拦在他身前,一字一顿坚定的道,“谁也不许碰我师父!”

侍卫为难的看向上官焱,上官焱看了一眼沈乔道,“三庄主维护圣上有功,不需要一同论罪,你们下去!”

“是!”侍卫如得大赦,立马退开,去押其他人。

此时,大夫人用尽力气挣脱了侍卫的手,爬到沈乔面前抓了她的裙摆哭喊道,“夫人,请饶命!你在我院中,我也不曾亏待了你,你有所不知,我是你师父的未婚妻,我们曾经非常相爱,承君,是不是,你帮我说句话,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古承君又恢复了淡漠的样子,只看着窗外,对室内一切充耳不闻。

沈乔直视着她道,“你既是我师父的未婚妻,你既是和他相爱,为什么还要背弃他?为什么另投他人怀抱?如今你说这样的话又背弃了你的夫君,你让他兄弟二人情何以堪?”

大夫人呆呆的瘫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侍卫上前将她拖了出去。

只片刻,房内已只剩上官焱、沈乔、古承君还有已逝的老庄主,方才的嘈杂只余一片死寂,室内昏黄的烛光摇曳,三人默默而立,良久无言。

沈乔慢慢走到榻前,双膝跪地,道,“老庄主,我是您三儿子的徒弟,今夜就让我以孙女的身份为您守灵,请您安息!”

背对着她,古承君紧闭双目,两行清泪无声而下。

第二日,老庄主草草而葬,埋在后山,上官焱特许古家人送葬,只是要由官兵看守。

曾经风光无限的老庄主,死后竟是这样凄凉,就连送葬的子孙都已是阶下囚,不得不让人感叹人世无常,而古家所有的恩恩怨怨也随着老庄主和九华山庄一起入土为安,烟消云散。

圣旨到了傍晚才下来,除了古承君,古家上下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死罪,暂时收押在监,三日后问斩,芙贵妃古承娴因育龙子有功,不予死罪,但削其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圣旨一下,山庄里凄厉的哭声直冲云霄,这当中当然有许多无辜的人,只是自古谋逆乃诛九族的大罪,君威不可犯!

山庄里许多下人是镇上的居民,消息传出去,镇上的人蜂拥而来,闯进九华山庄,欲救其家人。

九华山庄的下人也趁乱逃了出来,很快院子里就乱成了一锅粥,镇上的居民,山庄的人,官兵缠在一起,一团混乱。

上官焱领着沈乔出来的时候,闹事的居民已经被镇压了下去,和逃出来的下人一同押在院子里,在路的两旁乌压压的跪了满地。

九华山庄通往大门的青石路两旁站满了严阵以待的侍卫,侍卫后面跪了满地的人,喊冤声、啼哭声震耳欲聋。

上官焱紧紧的牵着沈乔,一步步向外走去,沈乔望着满院的人,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然在看到抱着儿子痛哭的李婶和被侍卫踹倒在地的焕娣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些下人也必须要死吗?”

上官焱脚下一顿,很快又继续稳步向前,口中淡淡“嗯”了一声。

沈乔忍不住再次回头向李婶望去,不由的停下了脚步。上官焱回头看她,目光了然,似已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不说他们是无辜的,因为你比我更清楚!只是他们毕竟也是奉□□的子民,伤了民心同杀了他们起到的震慑作用,两厢相比,我想前者隐患更大!”

上官焱直直的注视着她,片刻后,淡笑道,“卿卿,这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但、我夫人既然都这样深明大义,为夫我怎能不支持,我会试着向皇上请旨,将那些下人放回到镇上去,只是终生不能离开镇子,其子孙后代也不得入朝为官。”

沈乔释然的点点头,“他们必会感恩朝廷的宽容!”

上官焱抚了抚她的脸颊,浅笑道,“他们更应该感谢我的夫人!”

待出了九华山庄的大门,已有上官府的马车候在那里,天色已晚,最后一抹晚霞也将落。

上官焱回身,将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柔声道,“卿卿,我们回家了!”

家?她终于也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家的地方了吗?一生在那里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生老病死!沈乔心中暖意膨胀,满满的似要溢出来。明媚的笑着转头道,“好!”

然,那抹笑容不及完全绽放已慢慢凝在脸上然后一点点褪去。

上官焱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

夕阳斜斜,枯草飞扬,上山的羊肠路上,一人一马,正慢慢前行。

寒风萧瑟,吹起他的长衣,显得那人身影消瘦单薄,沈乔恍然觉得,在他身上停留了十年的岁月,一夜间仿佛就走过了所有的沧桑。

沈乔眼中酸涩,喉中哽咽,那人背影已渐渐变的朦胧。

沈乔挣开上官焱的手,奔跑着追了上去,白色的披风被风吹起,如蝶在黄昏里渐飞渐远,上官焱心猛的一紧。

沈乔站在他身后,如孩子般牵了他的衣角,手却微微颤抖,哽咽道,“师父,你要去哪里?”

那人停下来,抬头张望着远方,片刻后才淡淡的道,“不知道,他乡异域,走到哪算哪。”

“对不起!”沈乔说完已像个孩子般泣不成声。

“不怪你,我早已预料到了今天,和你无关,你无须自责!”

沈乔慢慢停止了抽泣,良久的沉默后,似下了决定,抬头恳求道,“师父,带我一起走吧!我愿随您浪迹天涯,终生侍奉您左右!”

上官焱霍然抬头,直直的看向她,漆黑的眼眸中刹那间风起云涌,似比寒风还要冷厉,周围的风似乎也更紧了些,大片大片的黑云沉沉的压了过来,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古承君终于转过身来,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面上浮起一丝轻笑,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阿乔!”

“师父!”

“在我最颓废的那几年,只有你在我身边,我待你并不好,让你吃了很多苦,你不曾怨我,我已经很欣慰。如今,你已是将军夫人,怎可随意来去。”

“师父,您一生孤苦,如今更是。。。。。就让我陪着您吧!”

“阿乔,你已陪了我十年,如今你有家了,我怎么还会让你和我到处漂泊。不要任性,回去吧!”

“我不!”沈乔眼圈微红,却充满倔强。

“如今为师的话已经不听了是吗?”古承君面上温和不再,又恢复了往日严师的模样。

沈乔心中没有往日的敬畏,只有无限凄凉,低头不语。

“阿乔,我此去飘无定所,我已习惯却不适合你。。。。。。如果你还叫我一声师父,就听我的话,回去吧!此生我若还回京都,定会去看你!有人还在等你,回吧!”说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慢慢转身,牵起马重新上路。

“师父!”沈乔追了几步,在后大声呼喊。

古承君脚步顿了顿,却未回头,继续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暮色中的山路上。

“您自己多保重!”沈乔目光模糊,却一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在寒风中立了良久,才转身向马车走去。

上官焱面如表情的上车,倚着车壁闭目假寐,平时淡漠的面容此时更是清冷如玉。

沈乔此刻心情沉重,也无暇理会他,两人一人一角,一路无言。

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深夜,沈乔累极,推开车门就要下车,身后突然响起上官焱冷沉的声音,“卿卿,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沈乔顿住,他是什么?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可夫君又是什么,在沈乔心中,没有任何概念。

片刻后,见她不答,上官焱脸色越加铁青,起身越过她先下了车,临走抛下一句,“若想清楚了,五日之内来墨苑找我!”

回到桃苑,青玉不知道她今夜回来,已经睡着了,睡在沈乔寝房外间,只盖了薄被,睡梦中眉头紧皱,很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她?

沈乔拿了毯子想要给她盖上,不想轻轻一碰她就醒了,迷蒙着眼看了看沈乔,然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置信的道,“小姐!我是不是在做梦?好几次我都梦到你回来了,可醒来,这桃苑还是我一人。”

沈乔心中难过,听了她的话才有丝笑意,“是我回来了,你怎么睡在这里?”

青玉这才彻底清醒,自是喜极而泣,抱着沈乔不撒手,半晌才恍然问道,“对了,小姐的师父救出来了吗?”

沈乔渐渐隐了笑意,垂眸道,“救出来了。”

“那就好!”青玉跟着欢喜起来,又缠着沈乔说了会话,才伺候她睡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次日,一大早上官焱就被宣进了宫。

李乾独自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四周一个宫侍都没有,清晨的御花园白雾缭绕,李乾的身影隐在雾里有些模糊不清,只有丝丝缕缕的淡淡酒香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氤氲开来,若有若无,难以捉摸,就如心中那丝无端的压抑感。

姜公公将上官焱领到便也退下去了。

上官焱刚要行礼,只听李乾笑道,“就咱们两个,就别那么多虚礼了,过来坐!”

亭子周围用了炭炉,虽是冬日,寒意却并不重。

石椅上铺了厚厚的羊绒毯,上官焱谢恩后落座。

桌上摆了几道精致的菜肴,几壶酒,其中一壶歪在一旁,已经空了。

看样子,李乾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连发上都染了湿意。

李乾给上官焱倒了一杯酒,道,“陪我喝几杯,我们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喝酒了。还记得上次我们这样喝酒是什么时候吗?”

他用的是我,而没自称“朕”,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两个人肆无忌惮的挥斥庸道,指点江山,谈笑轻狂。只是,昨日去如朝露,花红春谢后,人已非少年。

上官焱略思量后道,

“大概已有四、五年了。”

“是啊,那时候我还没登基,还不是皇上,我们经常这样把酒言欢,好不快哉!其实我最开心的日子,是我们在太学院时,你、我还有莲成,我们一起戏弄太傅,一起逃课,一起溜出宫喝酒,离鸯河畔那个酒家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我已经很多年没再去过了,记得那时候我们经常带着莲成去那里喝酒,老板娘一直认为我们是兄妹,还曾告诫我们不要带坏妹妹,呵呵。。。。。只是那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那样好喝的酒我也再也不曾喝过。”

上官焱并不搭话,只陪他一杯杯的喝酒,静静听着。

雾渐渐散去,只是天却依然暗沉,等待着大雪将至。

“后来我做了皇帝,你做了大将军,我们便在也没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不用顾及那些虚礼,不用端着君王的架子在一起痛快的喝酒了!从小到大,父皇,母妃就一遍遍的告诉我,我将来会是君王,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受万民的敬仰,受天下朝拜。但他们从来没告诉过我,坐在那个位置上原来那么累!那么辛苦!辛苦的有时候只想转身就逃,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皇上,您喝多了!”

李乾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很清醒,所以我也知道,即使我羡慕你,即使我厌倦,我也不得不坐在这个位置上,甚至坐的更稳!”

亭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漫天飞絮,落地无声。李乾端了杯酒,静静的看着亭外的飞雪飘扬,脸上浮起一丝温柔,轻声道,“那一年的春日,柳絮就如这雪花一样,在山间漫天飞舞。然后,我就遇到了阿娴。

那一日,我被大臣们缠的心中烦躁,听说九华山风景清幽,便去那里赏景,却遇到几个江湖人,几言不和打了起来。那时我身边只带了几个内侍,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个时候阿娴出现了,我仍然记得,那天她穿了大红的披风,在漫天的柳絮中如仙女般飞身而来,那些江湖人竟然都不是她的对手。她救了我,脆笑着道,在九华山,她就是老大!我当真被她逗笑了,问她,她是老大,那皇帝是什么?她天真的问我,皇帝要搬到九华山来吗?

李乾沉浸在最初的回忆中,面上一片温柔,“我请她带我们游山,她痛快的答应了,说救了我就自然会保护我到底。一路上她时而俏皮,时而爽朗,又妙语连珠,那些内侍被她逗的想笑又不敢笑,简直是被憋出了内伤,那时我只觉得她是我见过最明朗真实的女子。

那一晚我住在了九华山庄,一住就是五日,我忘了那些喋喋不休的大臣,忘了那些永远看不完的奏折,忘了朝堂,忘了江山,甚至觉得和她在山中终老也是不错的。然而,五日后,大臣们找到了九华山庄,我才清醒过来,我还是一国之君!

她知道我的身份后,面上虽和其他人一样恭敬,低垂的眼中却满是黯然,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的转身离去,我也许应该就那样放她离去,可是我不甘心,我把她带到了宫里。”

李乾仿佛此时也感同身受,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声音也变得低沉。

“虽有我的宠爱,她在这宫里却过的并不开心,皇后和其他妃子有母家势力可依仗,而她,依靠的只有我,可是我,却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已。她渐渐对我失望,那些明媚的笑容也渐渐变的虚无。”

“前段时间,她终日惶惶,欲言又止,我只以为她又受了皇后的欺负,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害我!”

李乾面上温柔不在,却也并无怨恨,只有无奈和悲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苦笑道,“记得曾经,我曾想让莲成入宫,你对我说,莲成不适合宫里,当时我只以为你喜欢莲成不舍得她进宫,如今想来,你确实是对的,这宫中这样冰冷,进来的人为了适应它,为了活下来,也必须要将自己变得冷血无情。朕,注定要做一辈子孤家寡人了。”

几个酒壶很快见底,李乾也渐渐喝多了,上官焱招了内侍来,扶着李乾去休息,自己则漫步出了宫。

雪越下越大,将要出宫门时,上官焱突然转身看去,所有的宫墙楼阁都被大雪覆盖,而这纯白的雪下又掩盖了多少鲜血和污秽!上官焱不再停留,快步出了宫门。

回到府中时已是晌午,上官焱进了墨苑,脚步一顿,淡声问道,“夫人可来过?”

守门小厮忙回道,“没有,小姐来过,听说您不在就走了。”

“嗯,我知道了!”

莲成自墨苑出来便去了桃苑,看到沈乔嗔怪的瞪了她一眼道,“怎么在相府住了这么些天,不知道我会想你吗?”

莲成性子虽直率,在情感方面却也矜持,如今说出这样感性的话着实不易。

沈乔耸了耸肩笑道,“有些事耽搁了!”

“是不是因为你妹妹文宛的事?”

沈乔一愣,“嗯?”

莲成叹了口气道,“那白睿在京都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确实苦了你妹妹了,都怪右相家诡计多端,请了皇上赐婚,皇上也真是的,总是乱点鸳鸯!”

这话全奉□□大概只有莲成敢说。

沈乔突然想起她和上官焱也是皇上赐婚的,不由的咋了咋舌,应道,“确实是。。。乱点!”

“文宛我在宫中见过,人如其名文静,温婉,又多才多艺,尤其是琴谈的出神入化,哎,真是可惜了!只是如今也无法了,你多多劝解她吧,希望碍着你父亲的面子,那白睿以后不会再乱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莲成才试探的问道,“焱哥哥这两天也住在相府吗?”

“是。。。。怎么了?”

“没事。”莲成弯唇笑了笑,又低声道,“焱哥哥这些年除了行军打仗,一向不喜欢在外面夜宿的。”

沈乔干笑了两声,“是吗?那个莲成,你看,下雪了!“

莲成闻言向外看去,见到飞雪果然面漏惊喜,欢呼一声跑了出去。

沈乔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听到后面有窃笑声,回首恶狠狠的瞪了青玉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雪一直下了两日,整个将军府以及整个京都都被白雪覆盖,桃林也变成了雪林。

天寒地冻,沈乔不再出门,每日窝在房里,又过起了“冬眠”的生活。

上官焱一连五日都没有出墨苑,终于在第五日傍晚,冷着脸踢开房门走了出去。

守门的小厮均是一愣,将军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啊,两人凑道一起嘀咕。

其中一人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的小声道,“你猜怎么着,前天,我看到咱将军竟然在发呆!”

另一人唏嘘了一声,凑耳道,“你说是不是将军久不上朝,在家里憋出病来了!”

“反正不太正常!”

“嗯,不正常!”

“不太正常”的上官焱此刻脚下不停,径直去了桃苑。

府中积雪都已被扫去,桃苑却依然是冰雪覆盖,只扫了一条路出来。

上官焱眉头微皱,待看到藤椅上的雪人时才渐渐舒展,唇角不动声色的抽了抽。

院内没有人,自然也没有人通报,上官焱便自己走了进去,然后便闻到了一股特殊且诱人的香味。

只听沈乔嘴里似含了东西含糊的道,“这府里竟然还有番薯,真不错!”

青玉道,“这要感谢钟叔,听说‘夫人’您想吃番薯,特意让人出去买来的!”

“真的?钟叔真是大好人!要不等下烤几个给他老人家送去。“

“算了吧我亲爱的小姐,钟叔忙的很,大概没有功夫也不敢吃您亲自烤的番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