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又说,“晚上做梦都梦见你知知,我真是太想你了。”

闻蝉撇嘴,不信他,“你想我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回来的时候,都三更半夜了,”窗口趴着的少年笑着与她说,他那吊儿郎当的气质,那闪闪发光的笑容,在日光阴影下晃了闻蝉满脸。满眼就看到他发亮般的撩人笑容了,“三更半夜,知知,我哪里忍心那么晚还叫你起床呢。”

闻蝉哼一声!

李信看明白她的眼睛在说什么,嘿嘿笑,“以前你总不理我嘛,我就想吓唬吓唬你。现在我这么喜欢你,当然舍不得吓你了。”

闻蝉说,“你三句里两句说喜欢,说想我。但是你想念我的话,我怎么完全感受不到呢?我完全看不到你的心意啊?你晚上回来,怕打扰到我的话,往我窗边放一颗红豆我都知道你的意思啊。”

李信愕然:“红豆?为什么要放红豆?你想吃红豆粥?那放一颗怎么行?我明天给你送一麻袋来!”

她瞪大眼,美眸飞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信。世上有如此目不识丁的人,连她委婉暗示的话都听不懂!她难道要告诉李信,红豆是男女之间思念的那个意思么?是有着暧-昧挑逗的意思吗?

送红豆!哼,还说送她一麻袋!

鬼才要他的一麻袋红豆!

李信面色严肃地看着闻蝉,等闻蝉解释。

闻蝉骄哼他一鼻子,对他撇了撇小嘴,转身就走,不跟这个白丁一般见识。结果她扭头只走了一步,腰就被身后探过来的一只手臂搂住了。少年的手臂坚硬若铁,女孩儿贴着他,被烫得抖了下。李信一只手臂就搂住了她的腰,不光搂住,还把她提起来往后抱。而少年身子从窗外往前倾了倾,就从后把她搂入了怀里。

少年灼热的呼吸,带着浓浓的笑,喷在女孩儿玉白中透着粉红的耳尖上。

他抱着她笑个不停,“你不就是想说你想我么?这么拐弯抹角的话谁听得懂?还红豆呢!你怎么不问我要绿豆黄豆黑豆啊?”

闻蝉大窘,气得要命:“你你你又骗我!你明明知道红豆什么意思,还说你不知道!你太讨厌了!”李二郎总说他不识字,鬼知道他到底识得几个字啊!

她在他怀中挣扎,背后贴着的胸口,感受到小郎君根本不加掩饰的震动笑意。李信搂着她快要笑翻了,而他越笑得不停,闻蝉就越是恼怒。她气得半死,在他怀里一阵挪,却不知道碰到了他哪里,换来少年身子一僵,吃痛了一下。

闻蝉被吓住,不敢动了。

李信嘶一声,叹气,“没事,不是你弄的。就是你阿父挺狠的,欺负我年纪小啊。”

闻蝉立刻反驳说,“我阿父是在指点你!你少不识好人心了!”

李信不置可否,只沉默了一下,看看天色后,说,“好啦知知,我要走了。再不走,你阿父就发现了。我走之前,知知能让我抱一下吗?”

“你现在就抱着我啊。”

“面对面地抱,”少年蹭着她面颊,与她轻喃,“让我好好看看你。多看你两眼,我才能在你阿父手下有动力忍下去。”

闻蝉像是他的希望一样,带给他很多感觉。他的感情格外强烈,于是从她身上吸取到的力量,便也往往足够支撑他做很多事。

闻蝉默默地转身,与窗外少年对视。

她与他隔着窗对望。

看到他束起来的长发被风吹得扬起,看到他的眉目专注凝视,看到他的鼻子嘴巴,也看到他修长的上半身闻蝉再往前走了一步,默默地伸出手臂,主动搂抱住他的脖颈。

少年们依偎着拥抱。

丝丝情意如河流般,在流淌中无声涌起。那波涛,那涟漪,那星光璀璨,那沉沉剑影,都埋在河水中。那中间有万千般强烈的情感,有少年们紧挨着急促跳跃的心脏,有他们最热情无比的年华。

闻蝉在拥抱中,感受到李信的郑重。

直到他忽然笑了一声,说——“知知,你长大了。”

闻蝉惊喜地仰脸笑,“是么?”

这么多年,她真是很少从别人口中听到“长大”的评价。大家都说她小,都把她归于不懂事的一列。

李信一本正经地说:“当然长大了啊。你的胸大了。”

猛涨红了脸,无情地推开李信,关上了窗,恨恨说道——“流氓!”

第72章 109

在拥抱中,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鼓起。窗外少年笑声很大,调戏闻蝉调戏得驾轻就熟。李信郑重其事地这么一说,闻蝉就跟弹簧一样猛然弹开。她关窗关得极快,一窗子灰拍到了李信脸上。

李信抹把脸上的土,前仰后合,笑倒在地。

屋中闻蝉又羞又怒,觉得李信一如既往的讨厌!

亏她之前还好心,还想着在阿母面前帮他说说话。现在她彻底想通了,她就不值得心软!她表哥在逆境中都活得那么快意,都能随口调戏她,有什么麻烦是他放在眼里的?

活该她阿母骂他!

骂得真不错!

闻蝉愤愤不平,听到窗外的笑声,整张脸热得像被煮熟后再蒸了一遍似的。她非常的赧然,非常的不好意思。而李信越笑,她越是感觉到这种难以说出来的羞意。闻蝉一股脑地回了里间,连帷帐也不放下,就趴到了床上,用枕头压住脑袋,好隔绝外头李信的笑声。

郎君面对小娘子时的那种轻佻,让闻蝉手足无措。

她趴在床上装了会儿鸵鸟,慢慢听不到外头的笑声了。想着李信走了,闻蝉才坐起来。经过被李信一气,闻蝉此时坐在床榻间,长发已经乱了,衣衫已经没那么整洁无皱了。她低下头,看自己的小胸-脯。她的身材慢慢显露出来,腰细腿长胸大。但是冬衫比较厚,她这么垂眼去看,只是看出浅浅的弧度来。

胸口沉甸甸的,女儿家长大的烦恼总是这样,之前有些疼,现在已经不疼了。她走路时,也慢慢适应了这种重量。

嬷嬷与侍女们比较关注她的身体,闻蝉自己并没有多在意。到李信今天开口,闻蝉才迟钝地感觉到胸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但是她又迟疑,伸手碰了碰:这么厚的冬衫呢,表哥那个混蛋,真的能感觉到什么吗?

她又好奇:男儿和女儿对身体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吧?表哥眼里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呢?

李信眼中的闻蝉,是对他越来越充满吸引力的女郎。

郎君对女郎天生带有的好奇与被吸引,正在李信身上发生。他开始从男孩子往男人的方向过渡,闻蝉的身体在发生变化,李信也一样。他对闻蝉抱有无比强烈的好感,那种感觉日日沉积在心口,让他辗转无数回,让他夜夜绕路到她房前。

他在她屋门外徘徊来去,他夜夜为她心动,又不敢去碰她。

闻蝉每每对他笑一下,他便一整日心情极好;闻蝉每每嗔他一眼,他就想要抱她逗她亲她。他对她的喜爱无比炽烈,且那种炽烈感,还在愈来愈深。李信被闻蝉所吸引,他一头栽入其中,充满信心地想要俘虏她的芳心。

李信多想能一直跟闻蝉在一起,能一直看到她这样宜嗔宜喜的样子。他心里着急,他想要快点变得厉害,变得能保护她。他要比她的家人更厉害,要比他们对她更好。他要娶她,要给她奉上他最诚挚的愿望!

李信并没有很快离开。

青竹等女站在院中忙自己的事,回头,看到李二郎靠坐在自家翁主的窗下墙边。少年沉静无比地坐着,闭着眼,脸上带着微微笑意。阳光跳跃的光影照在他身上,距离远了,将少年身形的挺拔秀逸放大无数倍。他垂头微笑的样子,嘴角斜斜上扬的弧度,那种心驰神往的邪气笑容,分外让人心动。

青竹看呆了眼,心想李二郎若再大一些,其实也是非常吸引女郎追逐的。

他好看的,从来就不是一张脸。

青竹转个身,却看到了一道影子站在她后面,吓了一跳,“君侯!”

曲周侯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大喊大叫吓着他屋里的宝贝女儿。曲周侯自看到少年傻笑笑得坐倒在地,就站在这边看了。闻平用奇异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子,看那个傻小子自个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乐得不行。忽然少年耳朵动了动,听到了这边的声音。

李信跳跃而起,翻出了栏杆,他这时候的笑容又带上了阳光落拓的味道,“舅舅,您在等我吗?咱们今天去哪里?”

曲周侯并没有斥责他居然大清早就跑来闹自己的女儿,他对李信的不满,只会用行动来证明。眼看小伙子情蔻初开似的笑不停,闻平暗自决定今天加大给李信的训练,臭小子别想有时间招惹他女儿了。

不过有时候,曲周侯也真是佩服李信:这种怎么打都不屈服的精神,这种一瘸一拐都不肯认输的性格,他真是拿李二郎有点头疼了。

曲周侯想:怎么李二郎就不能识时务一点,远离他家小蝉呢?

他更加不想将女儿嫁给李信了:李信性格如此坚韧,如此强硬,小蝉在他眼里,恐怕如白纸一般简单。李信若是品行不好,做点儿坏事,小蝉压根发现不了,而且就是发现了,恐怕也拿李信完全没办法。毕竟李信混混出身,胡作非为的本事,谁说得清呢

总是曲周侯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打算先这么看着吧。

翌日下了雪。

天亮后,闻蝉被外面的雪光照得睡不着。侍女们进进出出地为她梳洗打扮,从外面进来的侍女,说天格外冷,不建议翁主出去玩儿。闻蝉一想到总是追着她不放的蛮族人丘林脱里,就恶心得也不想出门。天寒雪飘,她兴致上来,打算在家中开宴,请几个玩得好的女郎们来家中赏梅。

青竹听了翁主的话,就出去吩咐小厮们请人去了。

而碧玺开了窗,突然奇怪道,“咦,怎么有一颗红豆子?谁放的?”

闻蝉蜷着身子缩在榻上一角,等侍女们为她梳发。碧玺一开口,闻蝉就睁开了眼。她愣了一下后,赤着脚下了榻,踩在软和的绒毯上,乌浓如云的长发一顺到底,散了下来。少女披散着长发,赤脚到了窗口,果然如碧玺所说,窗子的细格子外的台面上,白雪蓬松中,放着一颗红豆。

下了一夜的雪,红豆还这样显眼,没有被雪盖住,让碧玺一开窗就看到了。

闻蝉怔怔然,忽抬步往门口走。侍女们惊呼让她穿袜穿鞋,闻蝉充耳不闻,她跑出了温暖的房子,站在屋外廊前的雪地上。冰凉的触觉从脚下向上蔓延,冻得她哆嗦了一眼。闻蝉抬头,鹅毛大的雪花飘飘洒洒,眼前一望无尽尽是白茫茫的世界。

那个为她送红豆的少年,却已经走了。

女孩儿站在飞雪中,任侍女们急忙忙为她撑伞披衣。雪花落在她脸颊上,落在她眼睫上。湿润润的,她又是心中欣喜,又是心里发涩。

她心里轻轻喊了他一声:表哥。

“翁主,”碧玺在窗下问,“红豆怎么办?”

闻蝉回过了神,“收起来。”

之后每天早上,起床变成了闻蝉非常期待的一件事。李信被她阿父看着没时间过来看她,闻蝉试了很多次,夜里不管她睡得多浅,她都感觉不到李信来过。有一次晚上做梦,梦到漆黑黑的帷帐中,少年似乎坐着看她。她想睁开眼,被他伸手在脸上拂了一下。他不知道在她身上点了什么,在梦里,闻蝉又昏沉沉地继续睡去了。

天亮时,总是见不到二表哥。但是窗前,每天都有一颗新的红豆放着。

闻蝉找了匣子,认真地将红豆一颗颗收起来。她望着匣子发呆,心中快活地数了一遍又一遍:李信那个粗野俗人,听懂了她的小小女儿情。她渴望有人送红豆给自己,他就每天送她。

被人如此看重的感觉,让闻蝉每日都心情愉悦无比。她怀着期待的心情,每天都眼巴巴地等着李信送她红豆。而好像收到了红豆,一天才能顺利开始似的。

等她阿母再问她对男儿郎的喜欢程度,她再是不肯照阿母的意思去说。总是阿母嫌弃二表哥一句,闻蝉就认真解释一句。小娘子解释的时候非常诚恳,非常耐心,而她越是这样,长公主越是听不下去。解释到最后,长公主脸铁青无比,可就是死活不跟女儿发怒。长公主眼不见为净,挥手让小女儿自己去玩吧,不要来气她了。

一日日,便终于到了年底。除夕之夜,曲周侯府上的人,都进宫去参加宫宴。而对于借住他们家的两个李家小郎君,长公主也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他们两个少年没有亲人陪伴,孤零零地待在长安过年,也挺可怜的。曲周侯便安排两个李小郎去闻家过年,跟闻家的人一起守岁,也不显得那么孤独了。

李家两位郎君自然没什么异议。

曲周侯一家人便坐上了马车,前往未央宫。闻蝉跟着阿父阿母一起进宫,三人坐一辆车。闻蝉正在跟阿父说,“我给您做了很暖和的裤子,等回来了就送给您!”她又忧心地问曲周侯,“您今年腿疼了么?”

曲周侯年轻的时候征战南北,身上落了不少病根。平时阴风下雨时会腰疼腿疼,而每每到了冬天,是他腿最疼的时候。只是曲周侯性格强势,从来不表现出来,不让人知道罢了。

常常李信在场下与武士们打架,曲周侯永远闲闲地坐在边上喝酒。并不是他当真不想下场,而是没办法。

女儿如此关怀他,让曲周侯心中熨帖。闻平笑道,“没事,冬天不是快过去了么?”

闻蝉就说,“您腿疼,就少出门啊。我看您天天出去那什么的”

她不好意思直说是折腾她表哥。

她这么说,长公主就不高兴了。长公主在边上哼了一声,逗闻蝉,“养你这么大,你眼里就想着给你阿父送礼物。我的呢?”

闻蝉立刻说也有阿母的礼物,回家了给。

少女又伸手讨要压岁红包。

小娘子的样子,逗笑了曲周侯夫妻。他二人都是性格又冷又硬的人,一手养大的女儿,却是又娇又软又弱,让两人喜欢得不得了。曲周侯还比较克制,长公主一看女儿仰着的巴掌小脸上,那双黑眸忽闪忽闪地盯着自己,就受不了了。长公主一把将女儿搂到了怀里,揉捏她,“小蝉,阿母拿你怎么办哟”

他们正是三人一起进宫。长子闻若与他的朋友们同行,出门时辰到的时候,早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二女儿又早早嫁人,就是进宫也是随她夫君一起,不会跟娘家人一起走。夫妻二人膝下的,就剩下一个闻蝉了。他们自小疼她,愿为她铺好一切后路,愿小蝉即使嫁了人,她夫君只会比自己更疼女儿,更加舍不得让女儿受苦受累。

但是却有人,一直虎视眈眈,想要把闻蝉推向一个无底深渊。

第73章 109

除夕宫宴是宫中夫人们一起商量着办的,办得热闹无比。自陛下迷上寻仙问道后,夫人们热衷于互相比攀争男人的兴致,就消减了许多。未央宫这样大,统共也就她们几个主子。冷冷清清的,也就是除夕宫宴的时候,来的人格外多。

诸位公子公主君侯翁主们全都来了,就是今年来贺岁的蛮族王子一行人,也大咧咧地入了席,普天同庆。

银台金阙,如莲重开。火树银花,长天不夜。

灯火明耀,将宫中点亮如白昼。夜色很长,宫人们来来去去,穿梭于席间。歌舞升平中,诸人望眼欲穿,终于见到了他们那位已经好久没见到面的皇帝陛下。当穿着玄黑衣袍、戴着冕冠而来的陛下从辇上下来,丞相等人感动得快要哭了——幸而他们皇帝陛下没有在这种重要场合,弃了庄重冕服,去随便穿一件道袍、踩着草鞋出来。

朝中三公彼此望一眼,不管平时三人斗得多么厉害,在这个场合,都是一条心:臣好久没见到陛下了!臣甚是想念陛下!跪求陛下多露露面,莫总是待在道观里神经叨叨,把朝事推给他们几个!

但是他们想念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并不想念他们。

陛下虽然出了面,却从头到尾神色恹恹,坐于高位。玉冕后的他,看着各种歌舞,他的不耐烦之情,显而易见。

闻蝉随坐于阿母身边,仰起脸,在辉煌灿烂的灯火中,去看那位熟悉又陌生的皇帝舅舅。皇帝与她阿母,乃是亲兄妹的关系。同样年到中年,长公主端正高雅,引人景仰;而陛下却像是比自己的亲妹妹生生老了二十岁,神色憔悴,身宽体胖,冕旒后的脸看不清,只给人老态龙钟的印象。

闻蝉叹口气,也不再去看了。反正舅舅越来越混账,大家都没什么办法,她就更加是个旁观者了。

宁王与宁王妃在另一边,眼神冷淡地跟随几位兄长,一起去给父亲请安。他父亲的苍老,让他心里有所预感:父皇恐怕真的疯魔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也活不了多久了。

宫宴如预期那般进行,布置此宴的夫人们都满意无比。她们的放心却是有点早了——在一场舞乐结束,宫伎们弯着腰退场。鼓声中,在下一场开始之前,坐在蛮族王子郝连离石身后的武者丘林脱里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出了列。

众人微惊,无人主动开口说话,气氛有片刻僵凝。丞相等人更是神色凝重地看着脱里——多怕对方提出不合时宜的要求,而他们的陛下随意答应下来!

郝连离石竟没反应过来他会突然离席,用蛮族语喝了一声,然而丘林脱里故意装作没听见。

丘林脱里出了席位,站到了两方席间的中间空地上。他贪婪地看一眼地上氆毯上华丽精致的花纹,这些是他们草原上没有的。中原皇帝真是会享受,轻而易举就能坐拥一切。他们蛮族人明明骁勇善战,却无法入主中原,太不公平了。

当丘林脱里站到场中,以蛮族人的礼数给上方的陛下行礼后,丝竹管弦声停了。众人的视线都看着他,陛下的目光,也自然落到了他身上。皇帝陛下声音平平地问道,“蛮族使者,你有何贵干啊?”

他这声音冷冷淡淡的,丝毫不见得如日常表现出来的,对蛮族人那般喜爱。

陛下他并不喜欢邻国这个蛮人聚集的国家,他一力主和,也不过是不想所有事情前来打扰自己炼丹而已。陛下心心念念长生不老,他去海外寻仙,请道人来宫里住,还不远万里让天竺的佛教传进大楚。自然,陛下在发现佛教并没有道教那样炼丹长生的法子后,就把佛教弃如敝屣,专心去当道士了。

一切大事,在陛下眼中,都没有长生不老有吸引力。

一众皇家子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变得如此疯魔,但是陛下已经疯魔了这么多年,大家从束手无策,到放任不管了。

众人的期待,都在下一代陛下身上

丘林脱里一个蛮族人,他只觉得皇帝陛下对自己国家客客气气,他可不知道皇帝的客气,只是因为觉得他们是麻烦而已。他在向陛下行个礼后,就爽朗一笑,“陛下,举国大喜之日,小臣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陛下将您最疼爱的公主,嫁给我们王子,跟我们王子回草原去!”

陛下愣一下,面无表情地扫一眼那边的公主们。公主们一惊后,个个花颜失色,脸色苍白,僵直着身子。陛下的女儿们一个个心里安慰自己,自己是父皇的亲女儿,父皇肯定不会把自己嫁出去;大楚还没有把真正的公主嫁去和亲的先例。一边的宗室女们,则是真的脸色大变:一般情况下说和亲,真正的公主不会出嫁,而出嫁的公主,就会从宗室女中选出来。

皇帝陛下这样的把蛮族人当成上宾对待,对方求什么,陛下就应允什么,就差割地给钱了。嫁个公主过去和亲,换几年两国安生日子,历代皇帝们做了不少次,而他们这位陛下,恐怕也愿意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换取和平!

闻蝉也是宗室女。她也算在其中。

不知道为什么,当丘林脱里高声在宫宴上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手里的箸子抖了一下,夹住的菜掉了下去。一边的长公主转头来看她,低声问,“怎么了?觉得冷?”

她不由女儿辩解,便让宫女们去拿斗篷给女儿。

长公主清清淡淡,丝毫没有把蛮族人的求亲,和自家的宝贝女儿联系到一起。她对这些蛮族人厌恶至极,皇兄的态度不代表她的态度。她对对方只有深切恨意,绝无可能把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他们。

而所谓和亲,自然跟她的女儿,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了。

倒是旁边的曲周侯,看眼席间那边蛮族人的脸色变化,若有所思:唔,这么一出戏,看来那位年轻的蛮族王子是不知情的。

郝连离石确实在之前毫不知情。

蛮族王子郝连离石脸上表情很精彩,他万万没想到丘林脱里会在这个时候,替他求亲。郝连离石心里不悦,觉得这个脱里实在越俎代庖!就算他们并不是自己的属下,事先不打招呼就在宫宴上闹出这样的事,他这个王子,还有丝毫威信吗?

“闭嘴丘林脱里!”郝连离石起身,当着陛下的面,直接用大楚语言斥责这个属下,又向高位上的陛下致歉,“我蛮族此次来长安贺岁,向陛下献上数女为礼,我父王并没有和亲的意思。您的公主们如明珠般夺目,我绝不敢夺爱。”

郝连离石一席话,说的皇帝陛下依然面无表情,但下方坐着的宗室女们,纷纷舒了口气。郝连离石毕竟是王子,他当众斥责脱里,脱里自然是要听王子的话的。退下时,郝连离石不动声色地往皇室宗室女那边望了一眼。他一眼看到坐在长公主身边的年少女郎,他心有忐忑,唯恐闻蝉以为这是他的主意,从而对他有意见。

闻蝉在丘林脱里开口的时候,就心中紧张。郝连离石入席时看她的眼神,其实分外不明显,但对于紧张状态的闻蝉来说,就极为敏感了。闻蝉心中一缩,以为郝连离石真的想娶自己,她颤抖一下,往她阿母身后躲了躲。

郝连离石沉默着回了座位,无法忘记闻蝉躲他的那个眼神。她都垂着眼,不肯看他。曾经她救他性命,与他说说笑笑,跟他说李信如何如何不好。后来村中遇难,他又救她,又带她逃命。

过去了几个月。

李信不知为什么成为了闻蝉的表哥,闻蝉对郝连离石,却再没有当初的好感了。

当初闻蝉对郝连离石与李信的态度,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她谁都不信任,谁都警惕。谁对她好一点,她就偏向谁一点。

然而现在然而现在

郝连离石心里苦顿,想到:她救我性命,我是否再还不了她的恩情了呢?

郝连离石以为闹剧到此为止,但是显然没有。即使他回了席,丘林脱里也并没有。郝连离石坐下后,便反应过来。他陡然要喝,还站在场中的丘林脱里却已经冲陛下谄媚一笑,坦坦荡荡说,“我们王子没那个意思,那我有那个意思。陛下,我看上你们的一个女郎了!不知道陛下肯不肯割爱啊?”

皇帝陛下对所有的和亲都抱着鼓励态度。他心里算了算,扔出去一个宗室女,能换来两国数年的和平,很划算。至于羞辱尊严之类的想法,这位迷恋升仙的皇帝陛下,早已抛弃那些多余的情感了。

他对丘林脱里的求亲很感兴趣,“使者看上哪位娘子了?”

众年轻女郎们再次紧张。那鼓乐声寥寥,鞭炮声也宁静下去。她们都在等着那位使者的话!

而丘林脱里先用蛮族语言说了一遍,才又用大楚自然看出四周的诡异气氛,官话高声答——“自然是舞阳翁主闻蝉了!我就想求娶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