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儿。

跟他心爱的女孩儿长得这么像,且连神韵都学会了七八成。

她得感谢我十五岁时经历挫折,性格已经沉稳了很多,不再一暴怒便想到杀人这个解决方式她得感谢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不再是少年冲动的时候。即使有怒,也不会出手杀人。

李信曾在长安遭遇极大的挫折。

那一次挫折,所有人都为他奔波,他那“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想法,第一次发生了改变。那个时候,他看了很多张面孔,也想了很多。夜夜日日,他坐在牢狱中,无数次分析自己的性格,想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少年冲动。

纵是有他不得不为的原因,但是李信得承认,他确实冲动了。

解决事情,不只有杀人一条路。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事到临头,热血上头,他还是不管不顾了起来而那不管不顾,也让他付出了代价。偏安一隅,无法北上。他连求娶心爱的女孩儿,都要再次重新争取。一切努力付之东流,他虽无悔,却也承认自己的失败。

这个年轻的女孩儿,得感谢她遇到的不是十五岁时的李信。李晔也得感谢遇到的不是十五岁的李信李晔侮辱了李信对闻蝉的感情,放在当年的李信身上,他就是不会下杀手,也会下场打人。但现在不会了。

李信本就是思虑重的人,在当年那桩事后,他一度沉默,学会了隐忍与内敛。

现在,李信看着这个害怕他怕得要命的女孩儿,与旁边神情有点儿尴尬的李三郎,他沉默了很久后,慢慢露出了笑。而他一笑出来,就感觉李三郎不那么紧张了。毕竟李三郎是见证过李信当年在长安闹出的那件事的,李三郎心底深处也有点儿怕这个胡来的二哥且看李信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不要替代品,三弟用心了。但是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好,”李三郎沉吟片刻,失望地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他敏感地察觉到二哥还是对舞阳翁主放不下,心中忧虑,说道,“程家还在盯着你你要是和翁主说不定会坏了翁主的名声,还给我们家引来麻烦”

李信点头,示意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当年才能走得那般绝情。

不知道为什么,李三郎对李二郎总是很难放心。性格清淡的人,总是对那种火爆脾气、热血上头的人无法放心。李三郎就是劝说李信,他也不觉得李信会听进去。他忧愁无比,想着自己无法完成伯母的嘱托了。李三郎叹口气,拱手正要带那女孩儿退下,他刚转个身,听到身后“且慢”的阻拦声。

李晔回过头,看到李信推开了长案,起身向他走过来。

李信看一眼那个女孩儿与帐中随从,众人意会后,忙带着人一起退下了。帐中只剩下这对堂兄弟后,李信低头沉思一刻后,淡淡跟李三郎说,“我要出远门一趟,十天的时间不想被海寇那边察觉,也不想被长辈们察觉。想请三弟你顶替我十天,帮我瞒住消息。”

李晔大惊:“十天!”

这可不是一两日。

他心想这怎么行,这我如何瞒得住?打仗的主帅不在,我又能瞒多久呢?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有千言万语想拒绝。他一抬头,看到李信冷淡的表情,那拒绝的话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李二郎分明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李晔就是咬牙,也得给李信争取出十天时间来况且李信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说要出远门,说有事情,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李晔想:莫非是想出什么计策对付那些跟臭虫似的甩不走的海寇?二哥要去安排?怕泄露机密,不能提前跟人说?

李三郎开始想如何帮李信瞒过十天时间,口上随意问道,“那二哥你要去哪里?”

李信说:“长安。”

一瞬间瞳孔缩起,僵硬无比地看着李信。他在短时间内,望着少年幽黑的眸子,明白了李信并不是要去布置什么计策,李信只是要去长安,探望他心里喜爱得不得了的小娘子而已。李晔嘴上发苦,甚至觉得也许是他带来的这个女孩儿,刺激到了李信,让李信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

要真是如此,李三郎简直想撞墙去

李信安慰他道,“这边打仗,我给舅舅去的很多信,都没得到回复。我想去长安请教舅舅一些军事,你知道他曾经做过将军的。”

李三郎面无表情地讽刺道:“我以为你常给长安去信,是写给舞阳翁主的。原来二哥还是有正事的。”

李信并没有答。

他自嘲地想:写给知知的信?她从来就没有回过我一封。会稽战乱,邮驿被朝廷封锁。我专门写了详细的通信联络方式,然而我偶尔还能收到舅舅的信件,却从没收到过知知的。旁敲侧击地问,那边永远是搪塞。

我心中焦虑,可我又走不掉。我被束缚在会稽,连想去长安一趟都没有时间。

且我也总怕知知并不想见我

我见识过她的无情,知道她伪善的面孔。也许她和我在一起时有感觉,但和别的郎君在一起时也有感觉。我无数次做梦,梦到知知跟我说“我不会等你”的话。我怕她真的不等我,也怕时光磨去了她那点儿稀薄的感情

确实是被刺激了。

李信常年被会稽战事羁绊,他根本没多少时间去想儿女情长。但是每每想起来,心中都疑虑又焦躁。当他看到与闻蝉相似的面孔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去长安走一趟!

会稽的战事无法放手,他只能给自己挤出来十天的时间。十天时间,往返长安与会稽,也许根本跟闻蝉说不了几句话。但是他只要看到她,哪怕看她一眼,能够从她嘴里问出来一句话,就可以了

两个少年在帐篷中,交接了此间事宜。李三郎不擅战,李家众郎君中,也没有李信这样对军事格外敏感的少年郎君。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李信悄无声息地接管郑山王的旧部,李家才睁只眼闭只眼。现在郑山王又给他们请来了海寇这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隐患。实则海寇威胁不到会稽——纵是朝廷下令除寇,会稽郡守推拒也能含糊过去。

然李信要接令。

他要用海寇来练兵。

很多时候,他都不在李家,也不在会稽。

现在他说走就走,把麻烦交到李三郎手中,李三郎真正诚惶诚恐。李晔从李信出帐篷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慌张,贵族郎君的修养让他硬着头皮上,但是心知自己的战略远不如李信,也只能采取中庸手段拖过去,盼望李信早些归来。

李信手段了得,这边一无察觉,他已经一骑轻尘踏上了北上的路。

他想要在两年后,再见一面他心爱的女孩儿。哪怕只是在她的窗下彻夜徘徊。

当李信北上的时候,宁王一家带着闻蝉,已经在北上的路走了一大半了。宫中夫人病重,想念公子与孙女,陛下难得仁慈下了明旨,要宁王一家携子入京,探望病重的母亲。

这两年多的时间,闻蝉一直跟着姊夫一家。

平陵附近偶有小战,听说是从会稽那边波及而来的。闻蝉心忧,多少次想要去往会稽,都被阻拦。世道混乱,贼寇频出,宁王妃根本不放心闻蝉独自出行。宁王妃担心再冒出来一个胆大妄为的李信,闻蝉不可能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躲过去。

平陵与长安还能通信,然而任何地方与会稽,信件往来都已经很不便了。闻蝉去过几次信,原想跟李二郎说自己的近况。然信被宁王妃检查后,怕她泄露一些东西被劫道的人知道,闻蝉只能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而就是这不痛不痒的话,她也没有收到只言片语的回复。

二姊夫安慰她,说那边战乱,可能根本没有收到过信。

闻蝉却忍不住想:如果收到了呢?那他为什么不回我?他不再喜欢我了吗?他变心了吗?少年时他待我的心,果然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吗?

有时候闻蝉会去想,觉得遇到李信,就像一场梦。也许世上从来就没有李信这个人,这么胆大妄为的人,可能正是因为不存在,才被她虚构出来。她心底,大概渴望一个无所不能的郎君,带她逃出这个用规矩打造的牢笼梦醒了,李信就不见了。

闻蝉的心,在日渐期待中,也凉了下去。

二姊夫教了她很多道理,她在成长的过程中,思考了很多东西。她渐渐不去对李信抱有期待,而是学会审视自己。

人间四月,草长莺飞。闻蝉趴在摇晃马车的车窗上,望着没有一丝云的天:同一片天宇,她想她不要总挂念少时的倾慕。当她再与李信见面的时候,她也只想看看她还喜不喜欢他谁也无法保证,少年时让她心动的那个郎君,在岁月磋磨中,磨去了身上的棱角。他长成了规规矩矩的贵族郎君,也失去了吸引闻蝉的点。

两年多的时间啊谁能保证呢?

两年多的时间,二姊夫与二姊的小女儿,她的小外甥女阿糯,已经会说话、会笑、会走路。小孩子长得真是快,小小一团,逗得一家人欢喜无比。

而在长安那里,让阿父阿母头疼很多年的长子,闻姝与闻蝉的大兄,侯世子闻若,终于娶了妻。闻若娶了一位非常贤惠温柔的女郎,出身洛阳大户。闻若性格散漫风流,却在娶妻后,也收敛了很多。

程漪到底还是嫁给了定王,做了定王妃。当年长安那事,程家已经放弃了程漪。却不料程漪仍讨得定王的喜欢,嫁给了定王。当程漪被聘为王妃的时间,程家人的表情非常精彩。恐怕连程太尉都心有后悔,联络这个女儿的时候,都要想想对方是否嫉恨于自己。

陛下也生了重病。长安众公子之间的权,争得更厉害了,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就是老狐狸如程太尉,在这场无硝烟的战斗中,都踩了不少雷。

丞相家的大郎吴明,在当年旁观李信之事后,也成熟了很多。当他阿父再次教训他时,他也不再一味地去顶嘴。听说他已经被丞相提着,入了朝堂,从光禄勋属官做起,一步步往上爬。光禄勋主管宫廷警卫事务,但实际权力远比这大。朝廷候补属官皆在这里,历来皇帝的心腹势力,也全集中在这里。丞相为他家大郎铺路,呕心沥血,给吴明安排了最好的位置。丞相不指望他家大郎能做出什么成绩,只希望大郎在他去后,能有人可依、无人可欺罢了

一桩桩,一件件。

只言片语藏在书帛中,当闻蝉站在长安城门下,抬头仰望这座古城的时候,那些信件内容全都化成了清晰的画面,在她眼前浮光掠影般飞过去

古城依旧,长安繁华。闻蝉第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当她再次踏足此地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十七岁了。

许多人离开,许多人改变,而她再次回来。

“姨母,我那个谁问你还不走?”一辆马车后的帘子掀开,女童软糯的话传来。

女童下一刻就挨了打——宁王妃无语:“什么叫‘那个谁’?喊‘阿母’!你阿父怎么教你的?”

闻蝉眸子弯起,笑了一下。她在侍女青竹的服侍下,重新上了车。

闻蝉归心似箭,这一次,她却依然没有直接回到家。路过长安大街的时候,闻蝉忍不住好奇心,趴在窗口去看城中变化。而这一看,便被旧日相熟的人认出了她。舞阳翁主容貌出色,她一露出面,酒肆中看风景的女郎们就笑了——“舞阳翁主回来了。”

舞阳翁主回来长安了!

长安城中大街小巷,皆传遍了这个消息。相熟的郎君娘子们,听到了这个消息,纷纷前来酒肆相见。两年分离,纵是旧日只是点头之交,再次相会,也忍不住感慨世道变迁,度日如年昔日娇美的女孩儿,在岁月中,变得更加夺目。她宜嗔宜喜,有极致的美,剔透晶莹,没有一点儿杂色。又明艳,又温婉

楼上女郎们开玩笑:“莫非翁主出门一趟,便不认我们了吗?翁主还不上来,自罚一杯酒?”

盛情难却,闻蝉不得不下车,与旧日闺友们寒暄。众女拉着闻蝉上了酒肆二层,与她倒酒,说起两年间发生的事。众女唏嘘无比,感叹闻蝉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她们问起长安外面的事,又说起是不是战乱连天,让长安的大人物们也这般头疼无措

马车中的宁王夫妻也十分意外,万没想到妹妹的人气居然这么好。回到长安,居然有这么多的女郎郎君们等候相邀

在车中等了片刻,仍然没等到楼上的罚酒结束。坐在车中的宁王妃有些不耐,喃喃:“怎么这么慢?小蝉有这么讨人喜欢?再讨人喜欢,喝杯酒也够了吧?”

张染抱着他的小女儿玩耍,他现在最新的乐趣,就是逗趣小女儿说话。一岁多的小娃儿,能说简单的字句,还往往词不达意。张染便乐此不疲地教女儿说更多的话,此时正在闻姝刚发过火后,张染教阿糯说“阿母”。阿糯与父亲玩得小脸通红,时而咯咯笑起来。闻姝的声音,在女儿的笑声中显得格外弱,却仍被宁王殿下听到了。

宁王殿下真乃一心两用,一边教女儿说话,一边还得安抚妻子。

听了闻姝不是滋味的抱怨后,他抬起头,与妻子对视一眼后,哀怨般叹口气:“小蝉跟你我不同。你我都是狗见嫌的样子,回长安一趟,也没人相迎。小蝉却活泼有趣,还伶牙俐齿,喜欢她的,与她玩得好的,自然多了。”

小阿糯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茫然无比地听着阿父嘴一张一合,说了那么长的话。她正在跟父亲学说话,父亲一下子说了那么多,她那小脑袋瓜,就卡住了。阿糯张大嘴,半天不知道学什么,记住了前面的忘了后面的,她颇为苦恼。好在她聪明,当父亲那么长的话说完后,她还真记住了一个词。

小女娃在父亲怀中跳,拍着手笑,含含糊糊地喊:“狗见嫌!狗见嫌!”

夫妻二人面容僵硬,意识到当着呀呀学舌的女儿面说话,真不是什么好事。

张染把女儿搂在怀里,哄道,“宝贝儿,忘了刚才的话吧。重新跟为父学,来”

阿糯不理他,她阿父阿母不喜欢什么,她偏要喊什么,还觉得颇为有趣:“狗见嫌!狗见嫌!狗”

闻姝简直快受不了了,咬牙切齿:“看看你干的好事!”

她语气严厉一点儿,还不是对着小女儿。女儿却被她的语气吓住,眼泪开始在眼中打转了。闻姝惊慌,忙要安抚,然女儿一撇脸,转身伸着小胳膊小腿抱住了父亲的手臂,呜呜咽咽地开始哭起来。

张染哄着女儿。

闻姝快要疯了:“张染,我头疼”

马车中一派混乱,而闻蝉仍半天不回来。良久无法把女儿哄好,不论是喂奶还是逗笑,小阿糯意识到大人在讨好她后,就哭得更加歇斯底里颇有故意味道了。无奈之下,宁王夫妻只好先带女儿回家去。只留下了闻蝉的马车,让闻蝉与她的好友交流完感情后,自行回府。

楼下,大部队离去,连闻蝉带回来的礼物所放置的马车,都先行回去侯府。这里就剩下一辆马车,只等舞阳翁主叙旧结束后回去。

李信牵着马,淡着脸,从楼下走过。

他一身尘土,未曾整理。连日连夜地赶来,不知道跑累了多少匹马,才赶来长安。他满心激荡,满怀忐忑,他前去侯府拜见。他预想了无数可能性——闻蝉根本不在长安,不过是糟糕可能性中的其中一个。

君侯对他尚客气,说女儿与宁王一家在平陵,不日将赶回来。李二郎如果有心的话,可以在此等候。

李信摇了头,取回了一大摞竹简,盖是曲周侯没有送出去的回复他的信函。李信打算回去后慢慢学,思量舅舅教他的东西。他却是不能在长安停留了,会稽那边等不得,李三郎压不住场。他得回去。

一家酒肆前热闹无比,还有一辆马车。

李信平静地牵马走过去。

闻蝉站在楼上,忽然往下一瞥,似瞥到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旧人的影子在其中,看着却也不那么像。她疑惑地喊了一声“表哥”,被周围的笑声盖住。她再往人群中看,疑心自己看错了。

第94章 901

当闻蝉站在楼上,看到楼下某个身影时,疑虑感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刷起。一开始只是一根针落入心房,发出叮的一声。闻蝉眼睁睁看着,满心房就那么一根针,显眼无比,实在无法忽视。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中,她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看他在万人中,被潮水般的人流淹没。

心中仿若也起了潮水。那浪潮一次又一次地席卷冲刷而来,让闻蝉怔愣少许,让闻蝉听不见周围的七嘴八舌。她猛地推开绕在身边的所有挡路人,冲下了楼。她冲下了楼,站在酒肆外,站在了人潮中。闻蝉再次喊一声“表哥”,但她没有在人海中找到刚才的那道影子。

消失得那么快,简直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再疑心是不是想多了。

毕竟人如潮水,她未必还能认得出他。

闻蝉怔立下方许久,咬起了唇。当她冷不丁冲下楼时,侍女们也跟着下来,此时围绕在她身边,小心问她,“翁主?怎么了?”

闻蝉往四方看一眼,看中了一客人牵过来的马。那马绳落到了肆中小二手中,客人已经进了酒肆中去买酒,小二正在拴马。闻蝉忽走过去,她第一次欺负普通人,还有点儿手生,但一把从一个成年男子手中夺过马缰,仍有种难以言说的兴奋感。

阿姊教她的“扶推手”,居然还真能糊弄没学过武的人!

然而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闻蝉说声“抱歉”后便抢走了马。她动作利索地跳上马,追着自己先前认定的方向而去。她刚才看到的人也许不是李信,毕竟李信现在不应该在长安。但是不亲眼确认一下,闻蝉总是心中不信。

而过了这么些年,闻蝉已经无法忍受那种长期压抑的不甘与委屈!

闻蝉策马而走,后面小二起初震慑于她的美貌,当马被抢走后才慌了。小二简直想哭,觉得长安这里的贵族们越来越不讲究,就欺负他们这些小地方来的青竹等女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舞阳翁主收拾后脚。翁主一走,她们一头茫然无绪中,就先过来安抚小二,给小二赔礼,并拿了钱币来抵债。

小二吸吸鼻子,在一群年轻侍女的再三保证中,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当是时,闻蝉骑在马上,已经循着一个印象,策马绕进了一个窄巷中。巷中无人,她骑马在巷口,有些迟疑。她闭起眼,回想多年前与李信相处的细节。两三年前的事了,却仍然记得很清晰,恍如昨日。她记得李信最是喜欢走这种少人的巷子,最是喜欢高处,最不喜欢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她循着旧日的印象追来了这里,巷子曲曲折折,通向四方。而她却不知道如果真的是他,他会走哪条路。

闻蝉叹口气,垮下肩,想自己也许真的想多了,想李信不可能在这里。她想

她御马转身,出巷的时候,看到巷口牵马而立的少年郎君。他问,“你是在找我吗?”

闻蝉傻傻地看着他。

看他立在夕阳影照中,阳光渡了他一身。他那般的高大,光照着脸,看不清楚面容和表情。他长大了,声音和以前听着也不太一样。但是她认得,他就是李信

“表哥”闻蝉喃声。

她握着缰绳的手冒出了汗,紧张得心口揣只兔子般砰砰跳。她情不自禁地下了马,松开马缰,走向巷口牵马的少年郎君。她一步步走近他,迎着光的方向,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闻蝉走入了李信三步之内。

女孩儿仰头看他。

她想要打量他,觉得他陌生又熟悉。她喉口发涩,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陌生的熟人打招呼。她心中寻思着,紧张感比之前有过之无不及。李信忽然往前一步,两步相距,当他弯下腰时,闻蝉感觉到少年身上强烈的气息,他强大的存在感

她不自觉往后退,李信一把揪住她的腰肢。闻蝉一声惊叫,已经眼前一花脚下一空,她电光火石间,她被少年一把抛上了他的大马。闻蝉惊慌,身子平衡不好,几乎摔下去,然少年抓着她的手,从后贴了上来。

他也跳上了马。

李信手放在口中发出一声清亮哨声,两人身下的马登时回应一声长鸣,扬蹄往前奔跑而去。

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大的变化!

不管隔了多久,闻蝉始终跟不上李信的速度。她还沉浸于重逢的万语千言无法说中,李信就把她抛上了马;她还茫茫然在马上平衡自己的身体时,李信就叫马跑了起来。这马速度还这么快闻蝉吓得一声尖叫,往后缩,缩入了少年的怀中。

少年的怀抱也那么陌生

她又僵硬着往前爬躲远些。

腰肢被箍住,身后控马的少年一把将她拉了回去,与他胸腔相贴。闻蝉心口砰砰砰跳,全身僵硬无比,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她颤巍巍喊一声,“表、表、表哥”

李信贴着她的耳朵,“知知”

少年带着磁性的声音,让闻蝉周身如过了电般,升起了一层酥麻感。全身都变得不自在,耳根连着面颊、脖颈,一下子红透了。他的声音与她耳尖相贴,灼热的气息包围着她。那强悍无比的侵略感,让她颤栗无比。

闻蝉有些慌张。

李信贴耳与她轻言:“见面的话咱们就少说吧,我没时间跟你叙旧。我要立刻赶回去会稽,但是又想抱一抱你,所以就委屈你跟我走一程了。到城门外我会放下你,那里有守门卫士在,你的仆从们就可以很快赶过来。”

“现在,就让我抱你一会儿吧,乖乖的别乱喊。”

闻蝉闭嘴,劲风拂面,她被身后的少年郎君紧紧抱着。

她都没有看清楚他现在什么样,都没有来得及跟他说话。现在骑在马上风这么大,一开口风就灌入口中,闻蝉也没有李信的本事去跟他大声地喊话。她感受到少年贴着自己后背的精壮身体,体温比她高多了。他灼烧着她,浓烈无比,一如当年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是承受。

可是她僵硬着,依然觉得他陌生。

尤其是跟以前不一样觉得他气场变得更加强大,面对她的时候,又有一种想要吞噬的力度女郎天生对郎君的侵占性抱有警惕心,纵然李信什么都没说,当他抓住她手腕抛她上马时,闻蝉就已经感觉到了。

她恐慌在于他不再是以前那样

然为了不扫兴,闻蝉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李信在她耳边轻轻叹口气,他的叹气,让闻蝉感觉到了他的满足感。闻蝉不觉鼻子一酸,想他到长安一趟,竟是为了她吗?

是啊,满足。

能够近距离碰一碰自己心爱的、千思万想的女孩儿,李信就满足了。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面颊。但是手伸到半截又放弃了,他想他变了很多,闻蝉还不熟悉现在的他。他贸然如以前那般对她,闻蝉也许会笑脸相迎,但那不过是在消耗昔日她对他的情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