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殿大臣沉默着没说话,脸色俱有些苍凉的惨白色。他们都是大楚的臣子,在选择宁王后,和程太尉站到了对立面上。可以想象如果他们被程太尉抓到,下场会如何凄惨。众人心中焦虑,他们等待的援军迟迟不到,而叛军已经打到了门口!

在这时候,众人皆流露出悲凉的恍惚神态,都不由自主地去想:大楚真的要完了么?长安真的保不住了么?那些诸侯们,竟没一个出兵勤王么?!

便是其他诸侯不肯勤王,那同是单字封号的诸王殿下呢?!竟也是一个都不来么?!

他们想要自立为王,不愿效忠于式微的大楚江山旁落,山河不整,这是何等的悲哀。

曲周侯站了起来:“既然已经打到了这里,殿下与诸卿便不要留在这里了。这里交给我来应付,诸位从后殿离开,今后各自保重吧。”

他站起来,说着决然之话。话中意思不言而喻,他决定出去,亲自与程家军拼杀。他用自己这条命,给在座诸人保出一条逃生的路来。长安要沦陷了,今后如何,端看各自的造化。

然而他站起来了,却见在场诸卿,竟是一个也不动,端坐如山。

他好气十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家中都没有妻子儿女么?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之前已与夫人、长子说好。长安若落入程老贼手中,我们各自为战,绝不苟活。我今日不出未央宫,大长公主殿下也绝不出府中一步。难道你们个个都跟我家情况一样?”

文死谏,武死战。闻平生来如是,绝不愿后退一步。他活了大半辈子,也许他妻子从来就没真正理解过他的想法。然当长安内乱起,他们家留在长安的人,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闻若的妻子早早领着幼子离京,愿给闻家留一条血脉。

闻姝带兵在千里之外,死生半数,也不值得说道。

闻蝉与她夫君在一起,生生死死都有李信操心,不用闻平再为她担心。

闻平想自家都安排好了,若要跟程家决一死战,闻家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他自觉有义务守住一条路,护送眼下这批人离开,却不料他们谁也不动。

御史大夫说:“老夫年纪大了,走也走不动,还不如老实呆着。”

丞相叹气:“我家大郎还在战场上,他不下来,我有什么值得逃的?”

最后诸人目光落在宁王殿下身上。

张染彬彬有礼道:“我相信阿姝会来的。”

正这时,他们听到了殿外的打斗声,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像是有大批军队从外涌入,杀入现在的战场中。那打斗声加大,威力加强。

殿内的黄门吓得一哆嗦,坐倒在地。他们脸色惨白,不敢去猜这时候,到底是哪批军队赶来了。若是援军还好,然战争到现在,他们已经不抱希望,唯恐是程家军的援军到了

殿中诸人也一瞬间脸色凝重,坐不安稳。

一个胆子大些的黄门,趴去殿门口的缝隙处去看。他从外面照进来的一点火光中,看到果然涌入了大批队伍。血迹斑斑,士气极强。先是被吓得半天无法聚神后,战战兢兢地看半晌,此黄门突然惊异道:“殿下!殿下!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他话一落,殿中人除了过于淡漠的宁王殿下,全都站了起来。

“当真?!”

黄门再趴门上看半天,见这批加入战争的人,果然冲着程家军去杀,惊喜万分连连保证:“是真的!终于有援军来了!”

殿中沉闷的气氛,陡然间活了过来。

诸位大人物脸上,带上了笑意,不约而同地想到还是有人效忠大楚的。

宁王张染忽然问:“来的是谁?”

黄门眼睛快要瞪破了:“为首、为首似乎是个女郎?!”

张染:“!”

他震惊站起,茶渍浸湿的袖子拂过方案,下了台阶。他走向殿门的方向,声音微微带着抖音:“是阿姝!阿姝来了!”

阿姝?!

众人想半天:“宁王妃殿下的军马来了?!”他们于是更加放心,这是自己人来了!冲宁王妃和宁王之间的关系,他们不用担心对方漫天要价了。

张染颤声:“开殿门!”

黄门:“”

劝道:“殿下,外面在打”

张染冷声:“开殿门!莫要误导阿姝!”

如果不开殿门的话,闻姝心情始终焦虑。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她真正在乎关心的人在哪里。她的心无法安宁,她这般重情重义,如何在战争中取胜?!

宁王殿下拿定主意后,无人能劝说。

殿外来的军队,确实是闻姝的兵马。早在得到长安求援的第一时刻,闻姝就从南方战场中抽身,往长安赶来救援。她日赶夜赶,一刻不敢放松,就怕自己来晚了。

她天生擅长打架,打仗。战争酣畅淋漓,她投身其中,却一刻不敢忘记夫女。她在城外与江北大军交战后,更深知了朝廷的危机。

她思量以张染的心性,这个时候应该在未央宫中。她的军马闯入未央宫前来护驾,她与长安的军队一起合作,跟程家军战到一处。她也在人群中提着剑杀人,一边杀着人,一边抬头去找寻将领。她一路杀过去,抓住对方的衣领。

对面将领吼道:“你干什么?!有事事后再说,现在先解决”

闻姝长身玉立,拦住他不许他走。她要问张染在哪里,她见不到张染,她始终不能放下心闻姝张口,要说话。

银星在墨色夜空中流转,伴着尘埃,显得清透无比。璀璨无比的星辰照耀大地,这一刹那,似乎能听到星光划破长空的声音。

星光坠地,殿门大开。

闻姝蓦地回头,看到了从大殿中走出来的青年。

她定定看着他,目不转睛。有人趁她不备时来偷袭,被闻姝一剑挑开。她脸上染着血,看到了因为那俊美病弱青年的走出,场面一时失控。

程家军爆发,想要活捉宁王。

闻姝也号令己方兵马跟着爆起,她要护住那个人。

当她与那个人对视时,热泪盈眶,一年的时光,风一吹便走了。星光重新将他带回她的身边,如她夜夜祈祷的那般。

她提着剑,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向张染。

战事还在继续,万物却没有了声音。

战火纷飞,尸体遍地。闻姝站到了张染面前,仰头看着他清俊消瘦的面孔。她喉间涩涩,想要说话,被哽住了。

张染失神一会儿,露出外人前从没有过的温柔笑容:“阿姝”

他话没说完,因为女郎再往前走了一步,忽地伸手抱住了他。

两人在殿前拥抱,良久不言。

星海烂烂,万里皆同。

吴明一步步后退,喘着气,被堵在了墙根。他手被撕裂开,痛得连武器也拿不起来。敌人提着刀向他刺来,吴明面无表情。他擦去脸上的血水,看向天上的星群。

都死了

他也会死

吴明沉默地看着前方向自己挥来的大刀。刀划来泛着银光,刺亮的光映着他的眼睛。他静静地等待着,斜刺里却突有另一道光挑了过来。

一个郎君身如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旁边。他手中没有武器,一伸手就夺过了刺来的那把刀,贴身迎去,反手在空中划半个圈,想杀人的被自己的刀所杀。郎君伸手,将跪倒在地的吴明拉了起来。

带着他跃上去,踩过一个敌人的头顶,转手拂过那人的咽喉,又一个人被解决了。

郎君杀人的手段干脆又果决,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像是已经杀了千万遍。他站在吴明的身边,单枪匹马,瞬间就杀了数人,更把十来个人挡在了墙外。

千万兵马叫阵声铺天盖地,从城门一拥而入,杀向程家军的残留势力。

吴明怔怔地看着身前顶天立地的郎君。他站在星火下,气定神闲,侧脸照着火光,坚毅之色,与以前一模一样吴明扑过去,抱住他激动大哭:“阿信!”

李信回头,眉目清明朗朗。

星光在李信的眼睛里荡漾,烛火摇摇飞向李信。李信并不在意对方人多势众,他研究着当下局势,却被身后扑过来的吴明一撞,手臂上的伤口被撞得撕裂开。

李信呲了一下牙,回头对吴明的眼泪露出嫌恶之色一切宛如当年,故人归来,少年不老。

吴明抱着他嚎啕大哭。

第163章 109

战火将熄, 宁王妃的军队、李信的军队,还有城外的闻家军悉数赶到,打破了程家军对长安的封锁。程太尉已无力回天, 匆匆带了一些私兵出逃。援军刚刚赶去程家府邸, 尚未动手时,便发现程家府邸从内生了大火。

大火连三日, 将程家烧得一干二净,没有逃出去的程家子弟、仆从, 皆被烧死在火中,什么也没有为长安援军留下。援军事后去探寻时,发现大火是从程三郎的内院烧起来的。屋中有程三郎夫妻打斗的痕迹,不知道最后一刻,那火源自哪里。

李信等人派兵去追逃出城的程太尉, 对什么都烧掉了的程家破宅子, 并没有太大兴趣。

战争告一段落, 长安城开始清扫战场,百姓们终于敢上街头。发现没事后,上街的百姓才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然民众皆是小心翼翼,长安再无战前的风采可言。三月份的时候,未央宫内殿中,曲周侯一家人与宁王夫妇碰了面。多年波折,这里在座的大多人已一年多未见,再次相逢,心中何等慨叹。

众人听说了闻蝉怀孕,皆是围着闻家幺女走了一圈,嘘寒问暖,闻蝉再次成为他们的关注重心,闻蝉的丈夫李信再次被选择性地遗忘。

等寒暄结束,宁王夫妻说起战后离京的打算,李信夫妻并不意外,曲周侯夫妻却是第一次听说。大长公主惊诧地看向与病弱青年坐在一处的二女:“为何离京?张染是皇室正统血亲,这时候应该留在长安,重建长安才是。还有阿姝不是领着兵么,你不去打仗了?”

闻姝与张染看了一眼,闻姝代言:“我和夫君商议过了,大楚命数已尽,诸侯皆反,无人响应长安。他们已经不承认大楚的皇室,我夫君体弱多病,留在长安主持战争就已经很勉强了。他没法再劳心劳力了而我,我虽然喜欢打仗,但经此一年,我幼年心愿已了,我还是更想陪着我夫君。”

张染补充:“我夫妻二人与李二郎谈过,得知他师父苍云先生曾于墨盒现身过,之后再次行踪不定。李二郎说他曾经身受重伤,一度垂死,都被苍云先生救了回来我和阿姝便想,也许我不是无药可治。我们夫妻想带阿糯离开长安,去寻一寻那点儿生机。”

殿中其余人再未说话了。如大长公主这样的皇室嫡系,听子女说大楚气数已尽,心中自是悲戚。闻平握住她的手,给她无声安慰。大长公主再看眼面色平而冷的李信,更知道朝廷对李信造成的伤害李信还愿意回来,大长公主也不会说别的了。

那么,长安怎么办呢?大楚四分五裂后,昔日的政治中心长安,该何去何从?

李信说:“我夫妻二人打算留在长安。”

闻若挑了挑眉,若有所思,与父亲对视了一眼,笑道:“反正我们曲周侯府,也不会搬家,我们也留在长安。”

张染微笑,心中知道他们的想法。他这个正经的皇亲对大楚没有归属感,李信这个桀骜的人有别的心思,曲周侯父子更愿意平息战火。张染着人取来玉玺,交递给李信:“我知道虎符在你手中,现在把玉玺也交给你。大楚现今,虽然已经没什么人认玉玺和虎符了,但如果你想号令天下,有这两样东西在手,打着扶持旧朝的名号,总归比别人名正言顺些。”

“我实在为大楚做不了什么了,若你能坐镇长安,剑指四方,结束四面的战祸来日称帝,大楚皇室也承你的情了。”

现在正经的皇室,在长安的,就剩下张染了。先帝临死前将玉玺给他,张染的话,便一定程度代表这个国家的意思。他送李信一份大礼——逐鹿四野,群雄争逐,人人都绞尽脑汁想要一个好听的名头,好让天下归顺。而在所有的势力中,李信代替旧皇室收复山河,无疑是最得民心的一种情况。

众人望向李信。

李信沉默半晌。天下?皇帝?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么?

他最开始背叛朝廷,也不过是想着当一个王,领着一方土地便好。然他来到长安,就要开始与天下豪雄竞逐了么?

李信起身,没有接过玉玺:“过两日再说吧。”

众人微惊,没想到张染这么大的礼物,李信居然都要考虑一下。李信性格从来都不照他们的想法走,这位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寒暄结束,张染无奈地收回了玉玺。李信拱手后离去,闻蝉跟家人告别后,追了出去。

夫妻二人在巍峨宫殿外的长廊上行走。昔日李信从未进过未央宫一步,今朝未央宫的宫人都已被发放了出去,寥寥数人留宫。李信与闻蝉走在空荡荡的宫殿前,看春日初至,花卉蓁蓁。

闻蝉问李信:“表哥,你为什么不拿那个玉玺呢?你没有野心么?”

李信不答。

闻蝉锲而不舍:“那你是不想当皇帝么?”

李信还是不说。

闻蝉疑惑无比,百思不得其解。李信停下来,转头看她:“是因为你。”

“我?”闻蝉微怔,“我不让你当皇帝吗?”

她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哪里连累到了李信,自己嫁给他,自己的身份成了他现在的阻碍?日后他若有登帝野心,自己这个曾经的大楚皇室女眷,会成为他的困扰吗?

李信见她想岔了,忙把她拉回来:“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单纯觉得,不想让你当皇后,你也不适合。”

闻蝉扬眉看着他:解释!

李信搂着她肩:“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日后若真走到那么一天,我说一不二的作风,也肯定和朝中那些大臣合不来。那我会怎么做呢?前面有个石子,我都要踢走,我根本不会被人牵着走,我只听自己的。你若是皇后呢,就要跟着我一起。硬仗打过了,还得跟他们打软仗。”

闻蝉说:“那没什么的。”

李信摇头:“我没做过皇帝,一时间没想太多。但就我现在想的,做皇帝要不要三宫六院,要不要后宫三千佳丽呢?肯定是要的。如果你要打破这个传统,你就要有别人不敢反驳你的底气。做了皇帝,势必要平衡各方势力,他们求不到我,便会去求你。我夫妻二人会被架空,整日面对着各种各样的麻烦到底是政治重要,平衡重要,还是别的更重要。都需要衡量,太辛苦了。”

闻蝉低下眼睛,看李信蹲在她脚边,仰头看她,声音平静:“后宫是最消磨一个女人精力与青春的。我好生生护着的女孩儿,我不忍心把她放到火上去架着烤。我希望她永远天真,清透,明朗”

闻蝉低声:“但你好生生护着的女孩儿,她也不忍心把你放到火上去架着烤。她希望你永远骄傲,不逊,强大”

李信笑起来,眼睛清河一样,光波潋滟亮如日光。

他站起来,揉一揉闻蝉的发。他笑个不停:“说得真好听,为夫太爱你了!”

他重重在她脸上亲一下,声音很响。

闻蝉被他逗笑,乐不可支。

李信手搭在闻蝉肩上,吊儿郎当地打个响指:“反正就这么回儿事。你慢慢考虑吧,如果你觉得没问题,你自己承受得住,不会被人给磨去我喜欢你的地方那我就去拿玉玺。不然你变成我讨厌的样子,我就不要你了哦。我可是很绝情的!”

闻蝉裙裾下鞋尖伸出来,小小踢了李信一脚。她才不信李信的胡说八道,她就不信他会抛弃她。她和李信一路走到现在,李信是她的少年时光,她也是李信的。一开始没那么爱,但后来整段岁月都被浸满了爱。从好奇般的喜欢,到深深地爱上。她相信自己不会再遇上更爱的人了,同时相信李信也一样。

李信再不可能如爱她一般,去爱别人了。

他走向她,已经用尽了他浓烈的感情。他余生,再不可能有爱她时那般深厚的情意留给别人了。

闻蝉说:“我想想吧。”

少年不要老去,初心不要改变。说起来很难,但总是要试一试的。她不希望李信改变,就像李信不希望她改变一样天上有苍鹰唳声飞过,两人仰起头,去看那拍着翅膀飞入云翳间的大鹰。

大鹰穿云破雾,连行数十里,昼夜不停。它起起伏伏,在一团又一团的云雾中拍着翅膀。身上的黑羽如墨,它嘹亮地叫着,天上没有任何一只鸟飞得比它更高更远。它在空中盘旋,为脚下的军队们领着路。他们连行数日,一路追杀。

苍鹰顺风而驰,又从高空一跃而下。它从天穹上落下,从片片云层中浮现身形。它俯冲向下,冲向前方那个被将士们护在中心的仓皇老人。它尖锐的喙,对着那个老人的眼睛,快速去啄!

李信搭弓在后,箭紧跟着大鹰的行迹,成一条细密的流线,飞入阵仗中,飞向逃跑的程太尉。

墨色天空下,程太尉逃的狼狈,再没有昔日的风采。他一只眼被飞下来的鹰啄下,惨叫一声后,手捂住眼睛。血水从眼睛上流下,那只鹰高叫着,叼着什么东西,往回飞去。程太尉大痛,下一刻,便被李信飞来的箭射中了肩膀。

他发着抖,跪在地上,用完好的一只眼看向那个骑在马上的英挺郎君。他茫茫然看着那个郎君从夜雾中走出,英武不屈,多少次挫折依然没被打倒。那个郎君再次搭上弓,箭锋再次对上了他。

程太尉大叫:“李二郎!李二郎饶命,我、我”

箭破风疾来,刺入了他的另一边肩头。箭上的力道极重,催的程太尉跟着那支箭一起倒地,往后被拖拽了几丈。他这才知道先前那支箭不是李信射不中,而是李信故意射不中!

他在折磨自己!

程太尉明白了,李信不可能饶了自己的。他的私兵跟李信追来的大军战到一起,程太尉再不敢多话,一瘸一拐地爬起来,不要命地往身后的方向跑去。李信再次搭弓,箭再次对上了程太尉。

砰!砰!砰!

连射三箭。

一箭射中程太尉的左腿,一箭射中右腿,还有一箭本对着对方心脏正后方,却被忠心的扑过去的手下挡住了。程太尉看也不敢看,他倒在地上,双腿无力,手攀着泥土往远方爬。发冠已在逃亡中丢了,衣上脸上全是泥点,银发斑斑,这个一力求生的程太尉,脱去了那些光鲜的外表,也不过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而已。

老人眼中流泪,不敢回头看李信,口里却还在哭饶:“放了我吧,我已经不能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了。我已经没兵了,我不可能再阻拦你了”

李信说:“放了你,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如何瞑目?!”

李信箭搭于弦上,说:“我回长安,就是想问一问你,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为了你想要的利益,谁都能牺牲么?!”

程太尉爬不动了,李信的箭迟迟没有到来。他爬起来坐下,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郎君。程太尉忽然大笑起来:“那又怎样?!我不择手段么?我拳拳爱国之心,焉是你这种蝼蚁能理解的?你日后不会成为第二个我吗?”

“你看着吧,今日你如何对我,日后就”

他极尽谩骂之能事,想要激怒李信,想让李信愤恨不平。他自己死期已至,他也不要李信比他好过一二分!只言片语,若是能引得李信大怒悲愤,让他想起他多么的没本事,害了墨盒的人程太尉高声:“墨盒的人,就是为你陪葬的!他们本来不该死,都是因为你死的!该愧疚的人,是你!”

李信没有生气,让程太尉失望了。

程太尉发现这个郎君,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随时能够热血冲头不管不顾的少年了。他句句戳着对方,对方竟然面不改色,丝毫不为他的言语所动摇。李信的心,千锤百炼,坚韧无比。李信手指一松,手里的箭再次冲出,这一次,笔直地射中了程太尉的咽喉,将他拖到了地上。

李信收起箭,说:“该愧疚的人,不是我,从来就是你。”

程太尉睁大眼睛,死前余光,看到天上的鹰再次飞下来,冲着他的尸体而来。他死前,仿佛看到了无数人站在星空中,俯眼看着他。那么多不认识的将士,带着血,站在火海中,目呲欲裂地看着他。

还有先太子张术,先帝张桐,先皇后程漪他们也站在那里,望着他。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死去的生命。

星光朗朗如洗,千万年时光在其中交替流转,一轮又一轮。这些人等着,看着——看他何时命丧,何时自掘坟墓!

程太尉死不瞑目,却也不需要瞑目了。苍鹰从空中飞下,收取了他的尸体。李信的大军包围了那些私兵,程太尉已死,私兵们茫茫然,在有第一个人带头后,其余人,纷纷丢弃了武器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