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

李信低头,在怀中妻子的额上亲了一下。闻蝉被包入郎君的戎衣中,隔着血腥铁锈味,片刻时间,她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幻觉中,闻蝉含着眼泪,心想我夫君来了,我夫君与我一般害怕。但是现实中,她夫君表现出来的,还是那般淡定。似乎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担心一样——他将她捞入怀中,说:“我来。”

风雪渐悄,一切变得安静。而他将亲手为自己的妻子接生。

第176章 李初的出生(下)

那夜风暴雪骤,闻蝉徘徊于生死一线。

生子对女人来说往往困苦万分,尤其是在没有产婆、没有医工的情况下。何止是没有这些呢,除了凛冽的风雪,和夫君温暖的怀抱,什么也没有。

李信将自己的刀拔出,用酒洗了,又拿火烤了。条件不允许,跟前没有热水,连缓解疼痛的参片也没有。闻蝉在他怀中惨叫时,他脸上肌肉紧绷,心也跟着她痛到深渊里去。

他坚定地将她抱于怀中,分开她的腿,一手按压着她便便高肚,一手伸到下方去按摩。车厢门紧闭,因李信在的缘故,不光侍卫们环绕在外,连侍女都被赶下了车。到底是有些不便,那一汩汩流到李信手上的鲜血,他目眦欲裂,不想让第二人看到妻子的狼狈。

夜雪簌簌,冬雷滚滚。众人惶惶然站在雪地中,听着车厢中女郎的恸哭叫声,他们的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乃颜也站在众人中——他半途上遇到李信,得知妻子生产,李信不顾江三郎的呼唤,把麾下兵马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江三郎,自己策马与乃颜先返回林中。一路上遇到追兵时,他们还顺手解决了一些蝼蚁。

对于江照白来说,他已经习惯李信随时因为闻蝉抛弃手中的繁琐事务了。两人相处时日已久,江三郎眼睁睁看着李信闻蝉从少年夫妻一路走到今天。他心情复杂,旧时常常感慨李二郎于情之一字上如此看不开,然他如今已能淡然接受李信的过于重情。

古来豪帝配强臣。没有任何一个强臣,是被帝王压制得庸碌无为的。

离开李信,江照白并非指挥不了这些兵马。他于淡然自若地指挥夺城时,仍分下心,想了想不知在哪里的李信和闻蝉

天地飘飘落雪,车中炭火驱不了多少寒气。林中夜雪如淞,闻蝉在李信怀中哭得喘不上气。夫君要帮她生产,她一开始赧然,想到要当着他的面露出女人最惨烈的现状来,人就一个劲往后缩。生产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少有男人能站在那里淡定旁观而不动容。生产将女人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声嘶力竭,痛哭流涕闻蝉不愿意那样。她多想在李信面前表现自己完美无缺的一面。

但她很快就没有那种顾忌了。

痛意让她无法发泄,只是掐手心、放松呼吸,也无法缓解。她大哭又大叫,李信不断安慰着她。

“表哥,好痛”

李信:“知知,放松、放松我手都动不了了”

“你这个混蛋呜呜呜”

李信亲她的额头,吻去她粉白面颊上湿润的泪痕。她长发已经湿了,贴在面孔上,唇瓣颤抖,哭泣不住。他不断地抚着她的肚子,按着她的后背。他曾经看过的那些医书,在这一刻全都想起来,把纸上谈兵的经验用在自己妻子身上。

他咬着牙关,非要帮自己的妻子度过这道难关不可!

李信向来聪颖,他的聪颖和读不读书没多大关系。他看什么、记什么,向来是掠过一遍,就基本不会再忘。当他跪在车厢中搂着闻蝉时,过往所读所见,竹简在脑海中摊开,一字一句,全都浮现。

闻蝉还在哭:“我再不要生孩子了!”

李信道:“好的。生完这次我们就再不要了。”

混混沌沌中,李信借助说话帮闻蝉缓解疼痛。他在她耳边说了很多话,闻蝉也嚷骂了很多遍。闻蝉生子艰难,从入夜一直折磨到天亮。两人精疲力竭,孩子的头却都没冒出来。闻蝉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大量的失血让她神志昏昏。

无数次的痛,无数次的昏沉,都让她觉得她离死不远了。

她惶惶然想着,李信如果恨她,在这个时候杀了她,是最轻松而不会引人猜忌的。

然而她夫君当然不恨她,相反他悦她如命。所以她的每一次痛,都忠诚无比地传递于李信,让李信无数次想为什么自己不会生孩子呢。要是他可以生就好了,就不用知知这样痛苦了。他贱命一条,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刀山火海地闯。他为什么不能替了闻蝉去

李信一次次将闻蝉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他喊她清醒,跟她许诺无数东西。他还说起他们的少年时光,他说那么多,就是为了在没有药剂的情况下,让闻蝉保持清醒,不要晕过去。天亮时分,雪已经渐渐停了,天却更加冷了。车厢中的炭火几乎灭了,李信将闻蝉拥于怀中,哑声:“知知,再坚持一下”

闻蝉闭着眼,似有感觉到潮热在面上。

她不知是自己在哭,还是李信在哭。她不知是被那热意灼烫,还是被痛感唤醒。她只觉得自己不能屈服,不能倒下去——生子本就是在鬼门关徘徊,她早就听老姆们说过很多遍了。

即使再艰难,她也不能被打倒。

她不能想象李信没有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为人桀骜难驯,因她而一次次回正途。若她不在、若她不在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驯服李信,能让他不要走上歧路了。

她的夫君注定将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做英雄也好,做枭雄也好。她就望他能一直在自己身边

她喃声,想说“夫君莫哭”,然也不知道自己张开了嘴,有没有说出来。她感觉到李信低下头亲她,他带给她力量,让她坚信自己可以熬下去她开始试图转移注意力,想夫君比产婆更厉害,有他在自己不会有事;再想好久不见夫君,甚是想念,不知他有没有黑了瘦了;实在太痛了,让她都没有精力抬头看李信

当日巳时一刻,冬日终升,破云穿雾。红日从天边升起,普照大地,映在天地积雪上,将久违的温暖重新带回人间。

林中马车外站着的诸人,站了一晚上,冷得全身僵硬,侍女们更是披了大氅,快要熬不住。他们听着翁主的惨然哭喊声,那声音如刀,鲜血淋淋地一刀刀划在心脏上,让人心颤。他们忽然感觉到暖意,抬头去看,看干枯树杈间,红日冉冉高升。

林中雾散,清明雪住。光华万丈,日升无恙。

于此时,众人陡然听到车厢中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泣哭声。在这声哭中,阳光更加烂烂,林中最后一丝寒气,也被彻底驱除。

众人痴痴凝望片刻后,在那持续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中,回过了神,人人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翁主生了!”

“太好了,太好了!”

如青竹者,更是心中一松,当场瘫坐在地。她捂着嘴,喜极而泣。过了很久,车厢门久久不开,他们才想起来问里面的李二郎——“是男是女?”

李信与闻蝉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儿。

刚刚出生后,便被父亲取名李初,小名时而被喊初初,时而被叫阿初,皆是无谓。

李初继承了闻蝉的貌美,世上大多数小孩子刚出生都如猴子一般丑,李初初时被父亲从羊水中抱出时,便已眉清目秀。喂了几天奶好生生养了几日,姆妈们搂着小娘子,纷纷夸赞小娘子日后必是倾城美人儿。

出落得这般惹人怜爱。

倾不倾城且另说,至少这个小娘子自生下来这一日开始,起码是能倾一倾她父亲的。她那初为人父的父亲搂着她从车厢中出来时,有青竹等人见证,李二郎笑起来的味道,太让人脸红心跳面热了。

李二郎多久没笑得那般畅快了。最近几年事情一件皆一件,他基本每日都阴沉着脸,少有开怀时刻。他在自己妻子面前最放松,最混蛋。他在刚出生的女儿面前,最像个好人了。

闻蝉昏睡了一日,醒来后已回到了洛阳。李信给江三郎下了死令,把麾下的将士们全都派出去守城并反击。李信自己如定海神针般坐镇洛阳,即使他不露面,即使他什么也不做,他光是存在,就让敌人畏惧不已。

洛阳反攻战进展顺利。

李信只于每晚时与众将士讨论一番进展与下一步事务,众人恭贺主公得子,李信大笑,不吝于大大封赏诸人。畅饮一宿,封赏无数,宾主尽欢。主公如此大度,谋士与将士皆死心塌地,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其余时间,李信都陪着闻蝉,目不转睛地等着她醒来,要第一个确认她的平安。

闻蝉醒后,与李信逗弄了一番自己的女孩儿。她疲惫又酸软,哪里都不舒服。被抱于李信怀中,看夫君一本正经地抱着襁褓,闻蝉勉强露出笑。李信摸摸她的头,温柔道:“累了就先睡。等你醒来,我再教你怎么抱孩儿,喂孩儿奶”

虚弱中,她还是敬佩了夫君一把:“你连这个都比我知道得快又多啊”

她初为人母,她尚未学会怎么抱孩子。孩子窝于她臂弯间,她颤抖着大气不敢出,李信就已经能抱着孩子哄她不要哭了。也许是初为人母,多愁善感又敏感十分,闻蝉敬佩了李信一把,又感慨自己什么都比不上李信。

她只能安慰自己,幸亏李信生不了孩子。他要是都能生孩子的话,还要她干什么呢?

闻蝉力所不及,只清醒了一会儿,眼皮耷拉,困顿无比。李信便让她继续睡,什么都不要想,把亏损的精力补回来。李信一回来,接手了闻蝉身边的所有事。仆从们有了主心骨,忙碌着照顾翁主与小娘子。

生子于女子向来耗损严重,更何况李初的出生是早产,还得再算上头胎的难度,加上那晚什么都没有的简陋条件。到最后,医工说女郎体虚,要费心大补一番。医工心中慨叹闻蝉的可怜,见了李初后,诊断说小娘子健康无事。

然到底是个小娘子。

医工叹想,若是男郎就好了。

他见多了生子的艰难,世人又多重男强于爱女,往往头胎娘子,为生一个男郎,受的罪还得一遍又一遍。

李信是什么人呢,他一眼看出医工那怅然若失的表情。他唯恐闻蝉有恙对方又不说,在闻蝉面前李信不表现,出了门后,强逼着这位医工说他隐瞒了什么。医工被李信的翻脸无情吓得一哆嗦,连忙说了实话,言自己不过是忧心女郎的生产困难、世人不体谅而已。

李信冷言:“多事。”

门甩到老人家的鼻子上,让老人趔趔趄趄后退了好几步。也就李二郎行事有分寸,才没把医工给摔到地上去。医工是李二郎家的常备医工,陪着李信夫妻挺过风风雨雨。他这时候没有听懂李信对他“多事”的评价,不解李信那句“多事”是什么意思。待日后李信登基,再连续三年,膝下都只有一个李初的时候,医工才明白确实是他们多管闲事了。

自古帝君之强势,又岂是一般人能抵抗得了的?

现阶段自然没有日后诸多趣事,李信现在最常做的,不过是坐在闻蝉床边。妻子喝补药,他也喝。两人各有各的毛病,都要把亏损的东西补回来。

闻蝉起初自己喝药时觉得惆怅,待李信日日陪她一起喝,她也噗嗤乐起来。每每看到李信皱着眉坐在她旁边喝药,看他难看的脸色,她就笑得不行。尤其是他们夫妻二人都怕喝药,一个人觉得苦,两个人大家一起觉得苦。每天对着药长吁短叹时,旁边还有人陪着,甚是有趣。闻蝉问:“夫君,你的药苦不苦啊?”

李信:“苦极了。”

闻蝉娇滴滴:“我的也好苦哇。”

两人望过去,睫毛下的漆黑眸子对上,只一个瞬间,心意相通,彼此眼中露出笑意来。

李信手一伸,将闻蝉搂于怀中,亲上她的嘴,含糊道:“偷个香缓缓好了。”

缓了缓,再说起新出生的幼儿。李信跟闻蝉说起李初的种种趣事,再说给孩儿取了名的事。

闻蝉想了想:“李初?什么寓意啊?”

李信笑:“她出生的时候,太阳刚出来啊。我本想取名‘初阳’,但想日后封她初阳公主,所以名字就这样了。”

闻蝉撇了撇嘴角,心想你还没登帝呢,就厚脸皮地想着封公主了。而且封公主这封号格式也不对果然是野路子出身,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她肚子里比李信文墨要多,十分不屑李信的粗俗简单。

李信虎着脸吓唬她:“你又在心里怎么骂我呢?!大胆说出来啊。”

闻蝉哪里敢说。

将李信取名的水平诽谤一通后,闻蝉心中转一圈,就给自己孩儿想到了好听的寓意:“夫君我想到了!‘叶上初阳干宿雨’!取名‘阿初’也好,等我再生个郎君,给他取名叫‘宿雨’好啦。姊弟二人名字都有了出处!”

最重要的是提前在李信这个半文盲前取好了名字,不用再忍受他那过于直白的风格啦。

闻蝉洋洋得意,冲李信眨了眨眼。

屋中放着帷帐,光线缕缕浮动在女郎面孔上。她仰着脸讨巧的模样,脸上细白的绒毛都近乎看得一清二楚。眼睛还如清水般透彻干净,笑起来眼波流转,婉婉动人。

李信被妻子的美貌惊艳了一把,忍不住在她眉心亲了一下。他心池荡漾,却并没有迷失心魂。他甚至诧异了一把,非常的吃惊:“什么郎君?什么姊弟?你还要生?你不是说不想再给我生孩子了吗?”

闻蝉经历了那般痛,还愿意为李信生儿育女,李信是十足惊诧的。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没想到她还抱有这种想法。连老二的名字都这么早地定下了

闻蝉:“”她愣了下,说,“那时候我太痛了,胡说了很多话,我自己都不记得了。那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她还是很希望儿女双全的啊!

闻蝉咬唇,充满期待地看李信一眼。况且她心中跃跃欲试,想看小时候的夫君,是什么样子阿初很好,然阿初看起来相貌实在与她太像了。她心中喜爱李信,还是希望能有个如李信一般的孩儿。

李信扯扯嘴角,漫不经心地笑了下:“你还想生?但我不想了。行了就这样吧,你莫要重男轻女,我觉得阿初就挺好的。你先把你身子养好了是正事。”

闻蝉哼了他一鼻子,没把李信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她知道,不把夫君话放在心上,打脸好痛。有个说一不二的夫君,她家二郎能出生,在她与夫君的斗智斗勇过程中,是捧着一把心酸泪的

第177章 大臣眼中的帝后

帝后情甚笃, 成婚五载, 膝下唯女初阳。起初, 天下方定, 后宫不设,群臣始急,乃遣太常卿杨肃, 问话光禄丞。光禄丞者,吴明也,昔年随帝逐鹿四野,乃帝信友。吴明曰:“后美色冠京华,既得之,无他顾。吾若为帝,必设高台藏之。帝悭吝也。”杨肃拂袖而厌:“子何自妄许类帝?尔若为帝, 吾走也!”

——《太祖本纪》

大楚覆灭三年后, 李信收复中原旧土, 于长安称帝,建立大夏王朝。旧年跟随李信南征北战的将士们,在李信为帝后,被大肆封官封爵。长安昔日廷议的殿堂,皇帝居住的未央宫,在多年废弃后,终迎来了新的主人。

李信本家会稽大族李氏百年期望得允,在李信登基后,搬至长安,望族势力,终于能在长安与一众名门们一见高下。本着互利原则,常年不入长安为官的李氏子弟们,纷纷入朝拥护新帝。

同理如岭南江家。新帝登基,江家重归长安。昔日江三郎,更是官拜丞相,金印紫绶。一时间,门庭若市,往来人者络绎不绝。江家多年隐忍,于此时得到了回报。

新帝还亲征漠北,与蛮族新王庭郝连离石、极北乌桓两国正式签订盟约,五年不犯对方国土。三国鼎立,为表结盟之信,昔辅佐新王郝连离石夺王位的蛮族左大都尉阿斯兰被遣往大夏。后世人以为,明为和解,实则监督。

李信称帝后,天下并不是战乱完全平息。他一边处理战事,一边派江三郎游说天下名门。早年拜官,要么名门出身,要么名门推荐。李信要从名门手里分一杯羹给全无地位的寒门学子,势必要给名门让出一些利益来。

建太学,设科举。从李信开始,大夏朝的官位,一部分靠名门的世袭,也留了一些位子给苦求无门的莘莘学子。

天下皆知,新帝李信出身不好,若论起利益来,总会习惯性地偏向于平民百姓。名门一开始警惕万分,唯恐这位新帝会成为世家大族的敌人。然而并没有。虽然夺了些世家望族的利益,但并没有过分到让人伤筋动骨。帝王心术于李信来说,玩得甚是深沉难测。

于是众人皆喜。

天下百姓与李信的距离比较远,不知道这位新皇帝的为人。大家只知道这位新帝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凶名在外,却又体恤麾下。在长安为官的大臣们,日日与这位新帝打交道,比世人更了解他们的陛下。

大夏是新朝,和腐朽旧朝大楚完全不一样。天子英明神武,当臣子的,便也轻松十分。在新帝的带领下,百废将兴,万事万物都在向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唯独一件事,让朝中大臣们急白了头发——

陛下他不设后宫。

未央宫三千宫室,新皇登基后,一年都过去了,仍然只有皇后入住。

只有皇后入住也罢,皇后膝下唯有一女初阳,并无嫡子!

且记录皇帝起居录的某位臣子因犯事而被腰斩,曾悄悄透露出皇帝之所以无子的一个秘密——李信他常年服用避孕药。

众大臣:“”

他们无法把手伸进皇帝的后宫,犯人临死前的疯言疯语中伤他们爱戴无比的皇帝陛下,他们自然是一人一口唾沫骂死那个犯人,万万不敢相信如此无稽之谈!哪有皇帝不急着要嫡子的呢?就算他们皇帝陛下尚且年少,连壮年年龄都未到但就算普通民众家,也没有男的不想要孩子的吧?

所以肯定还是广设后宫之事更为重要!

杨肃身为太常卿,掌宗庙礼仪之事。皇帝的后宫子嗣问题,便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年过四十,被拜为太常卿后,敢说未曾有一日不尽心为大夏做事。他日日忧愁,连家中妻女都顾不得理会,每天最着急的事,便是皇帝无子!

陛下他膝下无郎君啊!

若是前朝,问题如此严重,杨肃早就去皇帝宫门外抱腿大哭去了。然而他们这位皇帝性格之强硬,绝不是他抱一抱大腿就能轻易说服的。帝王起居录杨肃是看不到的,但这帝王起居录怎么说也和太常有些关系。杨肃比别人听到的流言蜚语更多他是真的怀疑陛下在与皇后的床事上避孕啊!

然而他难道能去问皇帝陛下吗?

陛下不一刀砍了他就算仁慈。

千万不要怀疑陛下。朝中臣子们皆有共知,他们若是不留意冒犯到对方的死穴,陛下真的会当堂拔剑,剑指诸臣!曾有臣子在廷议时厉声质疑皇帝得位不正,皇帝当场一剑杀之。血喷三殿,众臣抬头看坐于高堂上的帝王,颤栗得知,他们这位年少狠厉的新帝,是能做得出在廷议时杀人的事的。

众人心情复杂,日后史官所书,这必是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生难以洗脱的污点啊。然而他们陛下身上的污点多了去了,众人震惊着震惊着,也慢慢淡定了

胆小的缩了头,还有不胆小的,一心为国的,一如杨肃。

廷议时,群臣舌辨,李信于高位听之。眼看廷议即将结束,李信眼皮一跳,看到那位老当益壮的太常卿杨肃又有蠢蠢欲动的意思。他当机立断决定提前结束廷议,防止他们这位太常卿再说出他不爱听的话来。然而太常卿看着年纪大了,一到劝帝的时候,就生龙活虎、擅长把握时机。

李信才一个眼神不对,杨肃已经起身出列,再把皇帝子嗣问题拿出来说一说,并寻找盟友。杨肃言辞激烈,激慨昂扬,当真说服了无数大臣出来站队。倒是丞相江照白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未曾起身。

李信手拄下巴,一脸玩味地听着他们的老生常谈。杨肃说起子嗣兴旺时,慷慨激昂得快要哭出来。他恳切地看向陛下。陛下眉眼扬了下,静静地看着杨肃。李信这般认真听取的神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啊!

李信淡道:“豪帝强臣。自古从无一个帝王坐稳皇位,靠的是姻亲。朕以为众卿家之能,比后宫更为重要。”

杨肃见他今日还愿意谈这个话题,连忙趁热打铁,然李信的回话还是漫不经心:“子嗣不急,朕另有打算。再说朕尚且年轻,并不需要人来为朕分忧。爱卿多虑了。”

李信看着杨肃双鬓间的白发,心想对方这么大年纪还天天追自己屁股后面问子嗣,真是太不容易了。

李信又心想着与闻蝉约好的晚上出宫玩,一想到他爱妻的一颦一笑,他便禁不住走神。心中微笑,盼着廷议早早结束。因心里想着晚上的约定,李信心情大好,连听了杨肃这么不中听的话,他都没有发怒的迹象。

误让杨肃以为陛下今日好说话,于是再接再厉地劝说。

李信手扣着案面,眸子微眯,开始有些烦了:“朕乐意干这么多的活,朕不乐意被人分权,即使是朕的儿子。杨卿啊,”他笑的味道有点危险了,“累死朕,干卿何事啊?”

杨肃身上冒冷汗,扑通跪下,连说不敢。什么叫“累死朕”?!陛下说的太重啊!他连说绝无诅咒陛下之意。

李信身子往后一靠,慢悠悠地笑:“卿成为咒死开国君王之千古罪人,干朕何事?”

杨肃:“陛下!”

他惶惶然,心想不至于啊不至于!他只是想建议陛下开后宫,他什么时候是要咒陛下了?!

廷议结束于杨肃声声泣血的表忠心中,散朝后李信走得毫不留情,根本没有跟他的大臣们再交流一番感情的意思。几个相好的臣子心有戚戚然,扶起杨肃,劝说太常卿不要总跟陛下对着干啊,一个说不好,陛下说不定就杀了您啊。

杨肃一脸乐观:“不会的。陛下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我一心为国,拳拳之心,陛下必然能够理解的!”

众臣:“”您好天真啊!

杨肃自然也没有那么天真的,他乐观点在于他对李信的信任,相信李信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事情既然又说到了设后宫的问题,杨肃在皇城中喝茶歇了歇后,还是寻思着趁火打劫啊不,是趁热打铁,再去劝劝皇帝陛下。君不见,方才皇帝陛下都没有生气,可见今日这个话题并没有触到皇帝的逆鳞。说不定他再劝一劝,陛下就心动了呢?

杨肃暗自思忖了一派后,整装待发重新前往未央宫,求见陛下。

他被小黄门敷衍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对方才为难地告知他陛下不在这里处理朝政。

杨肃抹把脸,淡定道:“哦,陛下在皇后殿下那里是吧?烦请帮臣向皇后殿下递个话,说臣有要事求见。”

杨肃是太常卿,黄门自然不得罪,一路领着他往长乐宫去。去的时候杨肃还在乐观想,帝后情笃,就算陛下他不在,后宫的问题,也可以跟皇后殿下说说自己的为难之处嘛。皇后殿下必然能够理解的然而等他在长乐宫外等候半晌后,被遗憾告知,皇后殿下也不在。

几番周折,杨肃得出了结论:皇帝皇后他们又出宫微服私访了!

“又!”

杨肃不甘心:“那初阳公主”

黄门笑容恰到好处:“小殿下天一亮,就被那个蛮族仆射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