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接流水》

作者:箫楼

内容简介

女扮男装的蓝徽容在徽水河边祭奠母亲时,偶遇微服出巡的东朝帝国四王子宁王以及慕王府的小侯爷,却将自己卷入一场尘封多年的江湖恩怨。 为了母亲的遗命,蓝徽容化名方清,投入慕王军中,探拿“铁符”下落,却渐渐与军中郎将孔碹渐生情愫。此时西狄军来袭,蓝徽容请命作战,一剑扬名,却被西狄左都司仇天行带走。孔碹利用妙计将容儿救出,两人从此心心相印。可回到潭州,容儿却遭到东朝帝国皇帝的逼婚,而孔碹又在此时毒药发作,生命垂危,原来他当初为救容儿,竞服下了仇天行的毒药。 为了寻找解药,为了彻底化解逼婚危机,蓝徽容与孔瑄一起历尽千辛万苦去寻找众人竞相争夺的宝藏,他们能否如愿拿到解药,能否实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愿望?步人流水尽处,看见青山多妩媚。请君试看青山展情缘!

一、惊马

五月,刚下过一场细雨,徽水河边的绿杨垂垂重重,在南风中轻摇浅摆,榴花妖艳,在道旁涌起一带红云,明媚惊心。

蓝徽容一袭天青色长袍,走在桐荫道上,她望着徽水岸边嘈嘈人群,想起去年今日,扶着母亲在这道上浅笑低诉,怅然若失。

母亲,又是一年赛舟节了,曾几何时,容儿以为您能年年带着我来这徽水边,摆脱那深宅大院的阴霾,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乘风阁上观棹影斡波,鼓声劈浪。母亲,您为什么舍得丢下容儿呢?

她在翠叶桥边停下脚步,望向桥对面的乘风阁,雕栏画栋,斗拱飞檐,阳光照得江心明晃晃一片,投射到那个熟悉的位置,满眼生花。

蓝徽容静立片刻,终迈步上桥,此时桥上桥下,河边岸旁,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每年五月初一是容州城最盛大的节日赛舟节,加上今年听说有潭州小侯爷亲来参赛,引起容州轰动。此时已是巳时初,赛事即将开始,百姓们倾城而出,早早便在徽水河边抢占有利位置,只为一睹声斐朝野的小侯爷的风采。容州府衙更是在开阔处搭起了彩台凉棚,达官贵人们也耐住初夏的一丝炎热,簇拥而坐,遥望指点着江面十几条彩旗龙舟。

蓝徽容含笑望着在翠叶桥上蹦跳玩耍的几个幼童,从怀中掏出铜板,从小贩手中接过几串棉糖,弯腰递给那些小童。

“蓝哥哥,莫爷爷说你很久没到他那里去了,叫我们看见你,同你说一声,要是有时间,就过去一趟。”一个女童接过棉糖,仰头说道。

蓝徽容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叶子乖,蓝哥哥知道了,去玩吧!”

小叶子清脆地应了一声,转身向桥那头奔去。

一阵惊呼声传来,马蹄声劲响,一道白影由桥对面官道激起一片哗然,疾驰而来,马上之人左右摇晃,大声惊呼:“让开啊!”

眼见那匹惊马就要奔上翠叶桥,马蹄就要踏到受惊倒地的小叶子身上,蓝徽容身形疾闪,如一道青烟,笼住小叶子轻滚于一旁,同时右手运力于白驹过隙间扯住马尾,清喝一声,惊马前蹄高高扬起,马上之人大声惊呼向后跃起,再向一旁倒落。

蓝徽容松开马尾,左足在桥面一点,纵身过去,抱住在空中狂叫的落马之人,右足急点上桥边石柱,青影挟着一袭绯红在桥上如一道霞光,悄然落地。

此时,桥上桥下围观群众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阵沉默过后,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

蓝徽容见引起众人围观,恐有熟人认出自己来,忙低头敛眉,将怀中落马之人松开,让她倚住桥边石柱,转身急往桥下行去。

“啪”声劲响,蓝徽容因急于脱身,猝不及防,右肩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那落马之人,正手持马鞭,怒视着自己。

那是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容光照人,粉嫩的脸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狂怒,红如榴花,她嘴唇轻颤:“你这狂徒,小贼,就想这样逃走吗?”

蓝徽容一时愕然,正待开口,十数骑由大道如风卷怒云,疾驰至桥头,有人高呼:“在这里了!”纷纷跃下马来。

那少女转头见那十几人迈上石桥,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奔过去揪住其中一人衣襟:“辰哥哥,快拿下这个小贼!”

那人一袭月白色锦袍,腰缠玉带,身形高大,蓝徽容一眼望去,正好对上他冷竣的眼神,心头一跳,只觉这青年公子气势逼人,难以直视。

那青年公子冷冷扫了蓝徽容一眼,低头道:“惠儿,怎么了?”

“辰哥哥,这小贼,害我跌下马来,又,又对我无礼,你快帮我把他拿下,好好惩治于他!”那少女惠儿仰头娇声道。

蓝徽容轻轻摇头,向桥下走去,几名锦衣大汉迅速拦在了她的身前,蓝徽容冷冷道:“怎么,想以多欺少吗?”

少女惠儿大声道:“将他拿下!”

锦衣大汉们齐应一声,欺身上前,蓝徽容提气纵身,在几人身形之间如穿花拂柳,青影闪动,那大汉们竟一时捕捉不到她的身形。

青年公子在旁看着,忽然轻轻‘咦’了一声,正待开口喝止,蓝徽容清笑一声,右手如风摆杨柳,在空中一一拂过,锦衣大汉们脸上肩上齐声‘啪’响,蹬蹬后退,蓝徽容已微笑着负手立于桥柱之旁。

锦衣大汉们正待再次扑上,青年公子喝道:“住手!”

他缓步走到蓝徽容身前,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是你对我家妹子无礼吗?”

蓝徽容直对上他的眼睛,只觉他幽邃的眼神中似有猛虎要扑将出来一般,微愣后淡然一笑:“这位兄台,你就是这样纵容令妹当街纵马,踏人行凶,忘恩负德的吗?”

青年公子不由怔住,回头望向惠儿:“惠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围观的群众有些愤慨,大声喧哗起来。

“这小姑娘也真是的,人家救了她,她还这等胡搅蛮缠!”

“就是,这种闹市纵马,伤了人可怎么办?”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没教养,差点伤了小孩子,还居然对恩人这般无礼,真是世风日下啊!”

蓝徽容淡淡笑着,看着那青年公子微愠面容:“这位兄台,若是没其他的事,在下可要告辞了。”轻拂青衫,她举步下桥,向乘风阁步去。

少女惠儿被众人说得有些恼怒,见蓝徽容在眼前飘然而过,手中马鞭再度高高举起,那青年公子右手急伸,夺过她手中马鞭,冷声道:“惠儿,若再胡闹,你明天就给我回京城去!”

蓝徽容却未再理会这对兄妹,她步入乘风阁,拾级上楼,岳掌柜见她进来,忙跟了上来:“您来了,给您留着呢。唉,夫人她------”说着眼眶有些湿润。

蓝徽容心中一酸:“岳伯伯,多谢您了。”

她缓缓步到阁内正临河面的那熟悉的楠木桌前,右手轻抚着桌面,南风吹来,薰人欲醉,蓝徽容闭目片刻,面向河面,坐于桌前,轻声道:“母亲,容儿虽不知您为何要年年赛舟节来这儿饮上几杯,但容儿以后每年都会来的,都会替您洒下一杯‘青叶酒’,会替您看赛舟节上谁拔头筹的。”

‘蹬蹬’的脚步声响起,十来个人步上乘风阁二楼,岳掌柜忙迎了上去:“各位客官,这边请!”说着将他们引向蓝徽容右首的一张桌子。

“辰哥哥,我要坐那张桌子!”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蓝徽容秀眉轻蹙,怎么又会是这对兄妹?

简璟辰望向惠儿指着的那张楠木桌,那桌子靠于窗下,正临河面,河上河边一切风景尽收眼中,一个青影坐于桌前,背对众人,持杯轻饮。那一抹天青色,衬着阁外透入的夏阳,河边轻摆的杨柳,阁前艳丽的榴花,如青烟朦胧,又似繁花泻地。

简璟辰认出背对自己之人正是先前在桥下的那个清冷如菊的青年,此刻见他身形如烟如柳,一时有些发怔。惠儿却步了上去,手中马鞭轻敲桌面:“喂,你让一下!”

蓝徽容觉这少女无礼野蛮,目光投向河面粼粼波光,并不理会。

岳掌柜忙赶了上来:“小姐,这桌子是这位公子已经订下的,您还是到这边这桌吧。”

惠儿却已看清蓝徽容面容,想起方才就是他害得自己跌落马下,还将自己抱在了怀中,羞怒再度涌上:“他出多少银子,我十倍给你,你叫他让开!”

岳掌柜陪笑道:“小姐,小店规矩,这桌子每年五月初一,由这位公子包下,不管多少银两,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坐这个位置的。”

惠儿柳眉一竖,还待再说,简璟辰步了过来,拉开惠儿,轻撩锦袍,意态潇洒地在蓝徽容身边坐下,蓝徽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兄台,在下不喜与人同桌。”

简璟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忽然轻笑拱手道:“这位公子,先前是舍妹不对,在下这厢赔礼,并谢过公子相救舍妹之恩。”

蓝徽容微微一愣,先前在翠叶桥上见此人冷竣威严,如腊月寒冰,眼中神光更如洪水猛兽一般慑人心魂;此时这人忽然轻笑,软语赔礼,又似春回大地,冰雪消融,温雅和润。两种矛盾的气质集于一身,心中不禁暗暗警惕,知此人非一般世家公子,遂淡淡笑道:“萍水相逢,何足言谢。只是在下不喜与人同桌,还请兄台让开,不要扰了在下观舟雅兴。”说着仰起头来,将手中‘青叶酒’一饮而尽。

简璟辰见她仰头饮酒,一抹细净的白色划破眼帘,直冲心间,眼神一亮,再细细地望了蓝徽容几眼,嘴角轻勾,轻拂衣袍,飘然立起:“既是如此,在下就不扰公子雅兴了。”说着带着那惠儿在蓝徽容身侧一桌坐了下来,惠儿还待噘嘴再说,被他目光一扫,吓得低下头去。其余锦衣大汉束手立于二人身后。

简璟辰视线正对蓝徽容侧面,他轻酌浅饮,不时望向蓝徽容,嘴角笑意越来越浓,只是想起这人先前在桥上的身形,心底又隐隐有些疑惑。

号角声响,河边岸上一阵如雷欢呼,阁下道上行人纷纷涌向河边。

“小侯爷来了!”

“在哪里?让我看看,小侯爷真的到咱们容州来了?!”

“是啊,说起来,慕王妃对咱们容州可是眷顾有加啊,不但请慕王爷免了咱们三年钱粮,还让小侯爷今年亲来主持赛舟大会,这可真是我们容州百姓之福啊!”

“听说慕王妃出身咱们容州,自是要对容州百姓好一些的了。”

阁下众人议论之声随风飘来,蓝徽容却似没有听入耳中,她轻抿着杯中之酒,遥望着阁前河面彩舟,脑中尽是母亲那温柔清美的笑容。

鼓点如暴风骤雨般将蓝徽容惊醒,耳听得身侧一桌,惠儿激动兴奋地大声呼道:“辰哥哥,快看,琮哥哥出来了!”

蓝徽容向河面望去,遥见河边府衙搭起的彩台上,一身形俊朗的青年正宽去身上锦袍,露出贴身劲装,由于隔得较远,看不清他的面目,只知他额头束着金带,在丽日下闪闪发光,他举步走到彩台边缘,如飞鸿掠波,稳稳地落在数丈开外的彩舟之上,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叫好声、喝彩声。

惠儿猛然站起身来,冲到蓝徽容桌前,探身向外,大声呼道:“琮哥哥加油!”

蓝徽容见她直喇喇冲到自己桌前,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由眉头轻皱,抬眼见阁外桐叶轻摇,微微一笑,右手束于袖中,微不可闻的‘呲’声响过,惠儿‘唉呀’一声,后退几步,揉搓着双眼,口中嘟嚷道:“店家也是,不将这长到阁内的树枝给砍了,可迷了我的眼睛了!”

旁边桌上,简璟辰面上笑意愈发浓重。

二、赛舟

徽水岸边,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十几条彩舟打横排开,列如雁阵,轻漾着停在起点彩绸前。

各条彩舟皆装饰华丽,尤以正中间那条更是气势恢宏,前安龙头,后置凤尾,云旗猎猎。容州城太守在彩台之上亲颂祭文,以祈求今年容州城风调雨顺,境泰民安。

炮声响处,万众齐喝,一时间,河面锣鼓铿锵,飞桨劈浪,去渡如飞,十余条彩舟直扑向东风桥终点。

岸上,万千民众随着彩舟放步追赶,高声呐喊,瞬间便已到了乘风阁前。

蓝徽容端坐于桌前,放眼望去,见那头束金带的小侯爷正立于最中间那条彩舟之上,亲操击鼓,手中鼓槌如疾风暴雨,与舟上众浆手‘唉嗨’声配合,极富韵律,在震天的锣鼓声和呐喊声中传入蓝徽容的耳中,她不禁稍稍偏头,眉梢轻扬,似在那小侯爷的鼓点声中听到金戈之音,隐如刀剑铿锵,又似有大漠悲风,卷起战马嘶鸣。

邻桌,惠儿紧紧揪住木窗一角,极力探头,小脸涨得通红,放声高呼:“琮哥哥加油!”眼见小侯爷彩舟与其右边的一条彩舟齐头并进,双足急跺,恨不得直冲上彩舟替那琮哥哥助上一力方好。

简璟辰透过窗角望向河面,目光却凝聚在了小侯爷彩舟舟尾的那名舵手身上,只见他在这激烈时刻,端坐舟尾,意态悠闲,手腕也不见如何用力,便摇动大浆,虽是劲装打扮,却好似衣袂御风,月华当空。

简璟辰不由暗暗讶异:世琮到哪里找来这么一位高手,似是未曾见过。

眼见小侯爷彩舟在水面上微微一斜,似是舵手用力不匀,电光火石间旁边那条舟便超出了半个舟身。惠儿‘唉哟’一声猛拍窗框,跺脚道:“琮哥哥哪里找来的舵手,这般无用!”

简璟辰却看得清楚,微微一笑,眼角余光瞥见邻桌那青衫公子也是微微一笑,眼中如有宝石生辉,瞬间眼帘垂下,光华敛收。

简璟辰见他眼力如此高明,想起这青衫公子先前在桥上的身法及招式,心底疑惑越来越重,一时忘了去看河面赛事。

眼见东风桥已不过数丈距离,那舵手忽然仰起头来,一声劲喝,握住舵浆的手如蒹葭临风起伏,舟头轻摆,舟行如飞,借着后面彩舟涌来的水波之力,瞬间冲过了对手,劲涌的水浪还将对手冲得向右偏去,小侯爷的鼓点也恰如此时暴然激烈,其余浆手放声齐喝,彩舟犹如水上流星,在岸上万众的欢呼声中,瞬间便冲至东风桥前。

彩舟舟头堪堪冲至东风桥下,那小侯爷身形原地拔起,飘逸难言,探手摘下桥上彩球,又在空中轻轻转身,落于彩舟舟尾,与那舵手并肩而立,丽阳映着波光,衬得二人如天神一般。

这扣人心弦的一幕看得岸边万众群情激动,‘小侯爷’之声震天动地,那少女惠儿更是手舞足蹈,兴奋得无以言状。

蓝徽容默然看着那小侯爷彩舟荡至岸边,飘然上岸,万众簇拥,忽然心头一酸:母亲,今年是潭州来的小侯爷拔了头筹,您看见了吗?母亲,您放心吧,我自会替您洒上一杯‘青叶酒’的。

薰风由窗间鼓了进来,带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阁下路上行人纷纷向翠叶桥涌去,惠儿依在窗前,大笑着回头:“辰哥哥,琮哥哥过来了!”

小侯爷慕世琮此时换回紫色轻袍,却已取下头上金带,任被河水溅湿的乌发在南风中飞扬,轻策身下白驹,面色冷森傲然,在容州太守的陪同下过了翠叶桥。

“小侯爷,那处就是乘风阁了。”郭太守陪笑望着这位清冷的小侯爷,纵是艳阳高照,也觉如卧寒冰,瑟瑟不安。

容州赛舟节,本是民间赛事,却不料今年这以文才武功、孤傲绝世之名声震东朝的小侯爷亲来参赛,着实让他捏了把汗,幸好今日小侯爷拔得头筹,不然自己可要寑食难安了。

慕世琮在道侧群众的热烈欢呼声中策马到了乘风阁前,稍稍抬头,阁前匾上那几个溜金大字‘乘风阁’撞入眼帘,心中微微一动,正待细看,头顶传来一个清脆兴奋至极的声音:“琮哥哥!”

慕世琮抬头望去,眉头轻皱:她怎么会在这里?一时有些犹豫,还要不要上这乘风阁。忽见惠儿身侧,青袖在空中挥过,一杯清酒于窗前洒下,又倏然收了回去,却见不到执酒之人身形面目,只是这一袖一洒之姿态,令慕世琮心头一惊。

他迅即跳下马来,随从之人忙纷纷下马,涌入乘风阁,当前驱散围观人群,簇拥着他上了二楼。郭太守更是亲带衙役在楼下挡住如潮人流,维持秩序。

见他上楼,惠儿娇笑着迎了上来:“琮哥哥,恭喜你,真是太威武了!”

慕世琮看都未看她一眼,直奔窗下桌前,已不见了方才那道青影,只余一个月瓷酒盏,散发着冷洌的‘青叶酒’香,桌上两碟冷菜,正是‘青梅酥爪’与‘荷叶香丝卷’。

他目光急扫向阁内,一个青影正沿楼梯而下,慕世琮忙追了过去,忽闻身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世琮,多日未见了。”

慕世琮停住脚步,面上冰雪消融,淡淡笑着转过身来:“四------哥,您怎么也到这容州城来了,也不通知小弟一声。”

简璟辰微笑道:“我也是今日方到,一来就见世琮你大显神威,实是给了四哥我意外之喜啊。”

慕世琮一面走向简璟辰,一面望向楼梯,那道青影已悄然消失,他忙向简璟辰微微拱手:“四哥,您稍等片刻,回头咱们再叙话。”说着匆匆追了下去。却见楼下人头攒动,众人皆以崇敬仰慕的目光看着他,早已不见了那个青色身影。

慕世琮只得转身上楼,走至简璟辰身侧坐下,侧头望向窗前桌上摆着的两碟冷菜和一杯清酒,心中渐涌疑云。

简璟辰右手轻摆,止住惠儿欲说话之势,含笑道:“世琮,在看什么呢?”

“四哥,方才坐于那桌之人,您可曾看清楚?”

“似是一青年公子,面貌如何,我也未曾看清。怎么了?”简璟辰不由有些讶异。

慕世琮转过头来,恢复清冷神态:“没什么,可能只是巧合罢。”他正颜道:“不知四哥到这容州城来,可是有何要事?”

简璟辰眼中闪过冷冽之光:“没事,只是在京城呆久了,带惠儿出来走一走,世琮你呢?今年怎么有这等闲情雅兴来参加这赛舟节?”

“四哥您还不知,我岂是愿意这般行事之人,只是父王吩咐,不得不从罢了。”

想起父王临行前的吩咐,他缓步至窗下桌前,执起酒壶,闻了一下,正是‘青叶酒’香,他斟满月瓷酒盏,静静洒于窗前,默立片刻,又走回至简璟辰身旁坐下。

简璟辰想起一事:“对了,世琮,四哥正要问你,今日助你那舵手是何许人,身手似是相当不错,可是你府中新进之人?”

蓝徽容见那小侯爷下了翠叶桥,策马往乘风阁而来,便举起酒杯洒下‘青叶酒’,心中默念道:母亲,今年这杯酒我替您洒下了,明年,我会再来的。

心事已了,她听得楼下喧哗之声,不愿再呆在这处,站起身来,见数十名随从打扮之人蹬蹬上楼,忙从邻桌那十几名锦衣大汉身后悄然而过,乘众人纷乱之际下楼而去。

她轻分拥挤人群,出得乘风阁,转入了水井巷,想起先前小叶子所言,也觉太久未到莫爷爷处,便穿街过巷,向城西步去。

行得一阵,她心中暗起警惕,借低头整理腰间佩玉,眼角余光扫见一名锦衣大汉若即若离跟在身后,正是先前在桥上与自己交手数人之一。

蓝徽容忆起邻桌那青年公子气度雍容威严,惠儿又口口声声称那小侯爷为‘琮哥哥’,知他们来历不凡,想起母亲生前劝诫,心中暗凛,虽不知那青年公子为何要派属下跟踪于自己,却也知来者不善,稍稍思忖,便转入了紫衣巷。

紫衣巷是容州城青楼集聚之地,此时尚是正午,青楼女子仍在拥被高眠,巷内一片冷清,蓝徽容行到巷中一扇红漆大门前,举手轻拍,过得一阵才有一人掩嘴探头:“什么人,这么早找姑娘?”

待看清门前所立之人,忙弯腰道:“公子,是您啊,快请进来,月妈妈正在念着您呢。”

蓝徽容刚转过前堂,一个绿衫美妇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容儿,刚从乘风阁回来吧,快进来阴静一下,别晒坏了。”

蓝徽容与她在小花厅坐下,凝望着她略显疲倦的面容:“月姨,岚儿也不小了,您又不缺银子,趁早收手吧,母亲她,临走前十分放心不下您和岚儿。”

“唉,容儿,三夫人的心意我领了,但容儿,当年蒙你将月姨救出炼狱,月姨便曾发誓,要戏尽天下负心男子,也要帮助被逼至绝路的可怜姐妹,明月楼一日开下去,这帮姐妹便一日有容身之处,明月楼若是不在了,这帮可怜的姐妹无处可去,又要散入其他青楼,你想想,岂不是又要将她们推向火坑?”明月轻叹道。

蓝徽容默然不语,过得片刻轻声道:“月姨,是我们蓝家对不住您。”

明月忙轻拍她的双手:“容儿,你切莫这样说,虽说是蓝家的大老爷和大夫人将我推入火坑的,但如果当年没有你偷出家里的值钱字画将月姨赎了出来,又暗助月姨买下了这间明月楼,月姨哪有今天,这条路是月姨自愿走的,你不用担心了。倒是容儿你,三老爷和三夫人都不在了,你孤身一人呆在蓝家,那帮子势利眼们又不待见你,你到底有何打算?”

蓝徽容轻叹一声:“月姨,我有武功,不怕她们欺负,只是母亲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说当年落难时蒙蓝家收留,父亲又对她有再造之恩,叫我千万不要负了蓝家,又说外面世事险恶,不如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世家小姐,安安份份地嫁人,我不是不想离开蓝家,可一想起母亲这番话,便又留了下来。”

“夫人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容儿,你学得一身武艺,心性又素来高洁,蓝家那缸子污水岂是你长留之处,再说了,前几日月姨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

“哦?月姨请说。”

“前几日,蓝家那花花三少,你那三堂兄在我这处留连,醉酒后说出大老爷和大夫人正商量着将你嫁给新州太守做二房。”

蓝徽容面色微寒:“他们敢?!”

“容儿,从理字上来说,他们所做无可指责,你现在是孤女,父母双亡,自然是由大伯父来决定终身大事,他们为夺你父亲遗产,想的便是要尽早将你嫁出去,到时只需稍稍打发点寒薄的嫁妆,三老爷的田产和古董字画便会尽数归于他们了。”

蓝徽容心中稍稍有些烦乱,明月知她所想,取过桌边琵琶,纤指轮飞,如轻云暗涌,又似薰风入弦,碧纱窗下泉水叮咚,浓荫林间藤萝滴翠,蓝徽容顿觉神清气爽,待明月一曲弹毕,灿然一笑,站起身来:“月姨,您放心,容儿自有应对之法,总不能让他们把我欺负了去,容儿正想去苍山雾海,塞外大漠去看一看呢!”

明月含笑凝望着她:“好容儿,月姨相信你,当年你才十岁,便有勇气来救月姨,又岂是寻常女子。真有那么一天,只望容儿多多珍重,时常捎个信给月姨,再寻个知心的人,好好的过你任情洒脱的人生,月姨便心满意足了。”

两人执手相视一笑,蓝徽容道:“月姨,门口有个来历不明的人跟了我很久,我从后门出去,您帮我到前门拖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有朋友问此文是不是东流水的续集,不是,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是为了纪念流水群的朋友们,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当然,‘青山接流水,流水映明霞’也是某楼梦想中的生活。

三、再遇

蓝徽容从明月楼后门出来,转过几条小巷,已觉察不到跟踪之人,放松下来,行得一阵,便到了城西柳家巷。

她轻轻推开巷尾一扇木门,一只大黄狗伸着大舌头扑到了她的身上,蓝徽容调皮心起,一个起跃便攀上了院中的葡萄架,大黄狗急得在架下转圈,仰起头来哼叫着,似是奇怪她为何不象往常一样与自己嬉戏。

一个苍老的声音略带笑意:“容儿,别闹了,你这么久不来,小四好不容易盼到你,你还要这样戏弄它。”

蓝徽容微笑着从葡萄架上落下,轻抚着小四的头,走至院角一个正在编织竹篓的老人面前行礼道:“莫爷爷,很久没来看您了,是容儿不好。”

“容儿,你母亲过身也已经半年多了,你得多出来走一走,老是闷在那蓝家大院内,又有何趣味。”莫爷爷十指如飞,片片竹蔑在他手中如青烟袅袅,又如纤云飞舞,来回穿梭,带上无言的节奏与韵律,蓝徽容瞧得有些呆了。

莫爷爷收住最后一片竹蔑,微微一笑:“容儿,记住了吗?”

“多谢莫爷爷!”蓝徽容细细的咀嚼着莫爷爷方才的动作,俯身拾起一根竹棒,手腕轻振,在院中腾挪轻移,身形翻舞,化作一道道青影,丽日映照下,酣畅淋漓中尽显悠闲从容。

莫爷爷含笑看着她收住棒势:“容儿悟性极高,爷爷也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你只切记,在外游历,不要任意行事,莫轻易伸手,要知世情复杂,人心险恶,看事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要三思而后行。”

他又仔细端详了蓝徽容几眼:“不过容儿素来机敏,这么多年你出了蓝府就扮作男儿,扮得很象,爷爷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蓝徽容蹲到他的身边,小四喘着气在两人之间穿来穿去。蓝徽容略略有些惆怅:“莫爷爷,您真的决定要离开容州了吗?”

“是,你母亲一走,爷爷在这容州便没有什么牵挂了,爷爷知道你是迟早要离开蓝家的,会有你自己的人生,而且爷爷也还有自己的一些私事要了,过了这个月你父亲的祭日,我就要离开了,如果爷爷还有命回来,会到明月那里留下联络方式的,容儿,你自己要多保重!”

蓝徽容将头依上莫爷爷的左膝,十分的不舍,却又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只是左手轻抚着小四的头,一下一下,如同体内那颗惆怅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