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世琮与孔瑄劲喝一声,手中木板一前一后猛力抛出,蓝徽容身形落至半空,慕世琮所抛木板正好抛至她足下,她右足轻轻一点,卸去一部分下坠之力,青裙起舞,如蝴蝶翩飞,再落一程,孔瑄抛出的木板刚好送到,她再运力一点,如鹤落平沙,花影摇曳,飘然落地。

城上城下,寂然无声,人人皆张大嘴看着这个青衫女子以这样一种方式飘下城头,以这样一种风采遮住了漫天朝霞。

多年以后,这一幕仍然是在场所有将士们心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幕,他们永远都记得那一年的那一个清晨,那千军万马之中,这个青衫女子飘然而落,如一道闪电划破沉寂的乌云,如一阵清风拂过了广褒的森林。

蓝徽容缓缓前行数步,抽出腰间长剑,剑身反射霞光,映亮她的面容:“娜木花,东朝女子蓝容前来应战,请赐教吧!”

二四、都司

辽远空旷的风越过重重铠甲徐徐吹来,蓝徽容亭亭而立,剑横胸前,静静地望着面容由惊讶逐渐恢复正常的娜木花。

娜木花最初的惊讶过后,冷冷一笑:“东朝柔弱女子竟敢来与我娜木花决战,好,今日就让你领教我西狄女子的厉害。”她将枪一顿,身形前纵,枪尖顺势捋出,弹往半空,化出万道枪影,攻向蓝徽容。

一团剑芒由蓝徽容胸前暴起,化作长虹,带着满天剑花,割碎如云枪影,‘锵’声不绝,气劲将尘土激得狂飞旋舞,笼罩住二人身形。

枪声剑气间,白影英爽劲朗,青影秀美纤柔,闪挪腾移,如虚如幻。

枪势如虹,雷霆万钧,剑气如潮,滚滚汹涌,枪剑相击之声如春雷乍响,又似雨打芭蕉,幻出万千光点,城上城下,万众齐喑,看得目眩神迷。

斗得数十招,蓝徽容知这娜木花竟是天生神力,超越了一般女子体质的极限,所以才能将这霸道至极的兵器长枪之攻势发挥到极限,若象先前认为的耗尽她体力,再行攻击,只怕并不可行。她身形有如轻烟,迅速移动,闪躲着娜木花滔天巨浪般的进攻,心中有了计较,于娜木花一枪刺出,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间,身形突然后飘,收剑而立。

娜木花不意她忽然收剑,正是真气断续之时,这一愣神,便稍稍喘了一下,蓝徽容听得清楚,寒水般的剑身微微平晃,朝阳灿烂的光芒投在剑刃上,又反射入娜木花的眼中,娜木花目中一眩,心内一惊,蓝徽容已身形暴起,长剑化出千道寒芒,万点光雨,声如龙吟,势如啸风,以奔雷逐电的速度,激射向娜木花。

娜木花一瞬间的失神后,心呼不妙,撸起手中长枪本能地挡住蓝徽容第一波的袭击,但终究气势已失,真气不顺,枪势便弱了几分,蓝徽容知机不可失,剑刃顺着娜木花一挡之势沿着枪身疾往前推,娜木花被她真气压住枪身,无法拔出,只得急往后退。

蓝徽容一路推进,猛然间一声清喝,娜木花不由看了她一眼,只见对手面容静若沉渊,眼眸如深邃大海,冷清肃杀之气乘娜木花意志减弱的空隙,直击她的心灵,娜木花被蓝徽容气势牵引,手上一软,蓝徽容长剑一绞一带,长枪呛然落地。娜木花不及后退收手,剑尖已顺着她右手腕一路挑上,她一声惨呼,蹬蹬退后几步,跌坐于尘埃之中。

蓝徽容右足在地上劲点,青裙舞动,如风卷满池青荷,荷间一朵洁白的莲花冲破一池碧波,绽放在娜木花身侧,寒剑如盈盈秋水,架在了她的颈前。

扬尘轻落,旭霞耀目。蓝徽容面上恬静淡雅,眼帘微垂,听着安州城头爆出惊天的喝彩声,冷声道:“娜木花,你杀我亲人,我要你以命相还!”

森森剑锋带起一抹殷红,娜木花感到手腕剧痛,显是手筋已被挑断,而剑气又正一分一毫渗入自己的肌肤,眼中闪过痛苦、绝望与恐惧,西狄军前排数千人齐齐大喝,踏步上前,弯弓搭箭,对准了蓝徽容。

战鼓擂起,安州城门大开,慕世琮与孔瑄率大队人马急急冲出,两军轰然对峙,漫天刀枪剑戟如万点寒星,将蓝徽容和娜木花围在了战场中央。

风轻轻吹过,蓝徽容感觉到剑刃下的身躯颤栗不已,她抬起眼帘,见娜木花白衫委地,面无血色,紧咬下唇,托着血流不止的右腕,眼神绝望中又隐有一丝倔强与柔弱。

这一瞬间,蓝徽容稍有迷茫,剑下这人,也是一位正当妙龄的女子,她也有如花的面容、张扬的青春,也许,在家里,她还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在她的国家,她还是一位巾帼英雄,为何,战争要让她和自己的双手都沾上血腥?

清风拂过战场,卷起蓝徽容的裙裾,似有一朵青菊在战场中央傲然盛开。所有人都凝望着她澄静的面容和手中森寒的长剑,战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慕世琮与孔瑄对望一眼,二人均将真气运到极致,如一张拉得绷紧的弦,只待蓝徽容长剑划下,便上前替她挡住西狄军疯狂的进攻。

蓝徽容静立良久,脑中浮现岳铁成临终前的面容,耳边回响他那声慈爱的呼唤,终冷声道:“娜木花,我要用你的鲜血,祭铁牛舅舅在天之灵!”她将牙一咬,手腕轻振,长剑便欲割入娜木花的咽喉。

“慢着!”一个冷竣中略带沉闷的声音越过西狄军,如风拂青山,空寂悠远,清晰传入蓝徽容的耳中。

蓝徽容心中一动,腕势稍顿,真气流转全身,缓缓转头望向来人。

只见那一直稳坐于西狄军中军大旗下的银面素袍人轻策身下座骑,越众而出,在蓝徽容身前数步处勒住骏马,犀利的眼神从面具之后透出,细细打量着蓝徽容。

片刻之后,他闷声道:“蓝小姐,你放了娜木花,我就放了聂葳,你随我走,我绝不伤害于你,还退兵百里,休战十日。”

他这句话说得较轻,但阵前的慕世琮与孔瑄都听得清楚,两人面上同露惊诧之色,齐齐呼道:“不行!”

孔瑄急奔至蓝徽容身侧:“不能随他走!”

慕世琮也跃了过来:“前面的条件可以答应,后面绝对不行,大不了和他们决一死战!”

面具人凌厉的眼神扫过慕世琮与孔瑄,又望向蓝徽容。孔瑄握住长剑的右手青筋渐渐暴起,凝目看着面具人。

蓝徽容面容沉静,明晰的阳光投在她的鼻侧,幻出梦一般的光芒,她手中长剑纹丝不动,清冷的目光迎上面具人,缓缓道:“你是何人?”

“我乃西狄国左都司仇天行。”面具人略显沉闷的声音有一股威严的气势:“也是西狄南征军大元帅,我身后数万大军都听我一人指挥,阵前绝无戏言,蓝小姐,请你考虑我的条件。”

蓝徽容心中一惊,原来这面具人就是那神秘的西狄国左都司,只是,他为何不惜退兵百里,休战十日,也要自己随他而去呢?

慕世琮目中寒光大盛,身形从容而起,纵到蓝徽容身前,手中银枪带出肃杀之意,指向仇天行,傲然道:“仇都司,我东朝男儿岂是要用自己的姐妹来换取苟安之人,娜木花可放,换聂葳,但容儿绝不能随你走,我慕家军誓与你们血战到底,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慕家军将士热血上涌,齐齐喝道:“是,血战到底!”这数千人齐喝之声在旷野中远远的传开去,大地为之震了一震,天上的彤云似也被这呼喝之声震得飘散开来。

仇天行身形稳坐于马上,静静地听着这震天的呼声,待余音沉沉散去,他冷冷笑道:“东朝所谓的热血男儿原来只会这样怜香惜玉,倒是叫仇某长了见识了。”

慕世琮也是冷冷一笑:“仇都司,今日就让你长长见识,知道我东朝男儿不是弱小之流。赐招吧!”说着枪锋击碎长空,发出炽热的光芒,攻向仇天行。

仇天行哈哈一笑,白袍随风而舞,身躯如一片枯叶般从马上向后轻飘,避开慕世琮枪影,悄然落地。

慕世琮正待再攻,蓝徽容清雅的声音响起:“侯爷请住手!”

慕世琮缓缓收起枪势,转向蓝徽容:“容儿,我绝不能让你随他而去。”

蓝徽容心中千回百转,她本是一腔激愤,一心杀娜木花为岳铁成报仇,可当长剑挑断娜木花手筋、架于她颈间,看到娜木花毫无反抗之力的柔弱之态之后,蓝徽容便心软了几分,好不容易硬下心肠,要狠下杀手了,这仇天行又提出如此条件,她知聂葳性命对慕世琮和孔瑄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而西狄军若能退兵百里,休战十日,更是解安州危机的大好机会。

她昨夜在安州城游走良久,也知城内粮食短缺,士气低迷,最受苦的还是那些不及逃离的平民百姓,若援军不能及时赶来,安州城再被围上一段时日,只怕城还未破,大量百姓便会因缺乏粮食药物而凄惨死去。

她心中豪气渐涌,反正师太的任务是完不成的了,反正自己是绝不可能再呆在慕王军中了,若真能让西狄军退兵休战,我蓝徽容就是随这仇天行而去,又有何妨?就是为安州城的百姓送上这条性命,又有何妨?相信铁牛舅舅在天之灵,也不会怪自己不杀这个武功已废的娜木花的。

她更想到,就是这个仇都司派出人马去容州城捉拿莫爷爷,而莫爷爷也正在追查这人,如果随他而去,说不定还有机会找到莫爷爷,心中许多疑团便能得解。

想到此节,蓝徽容眼中神光四溢,决然道:“好!仇都司,我答应你!你放人退兵,我随你走!”

仇天行眼中露出喜悦之色,大笑道:“好!不愧是------,是胜过男儿的巾帼英雄!”

慕世琮将枪一横:“不行!我不答应,你是我的下属,不能擅自行动。”

蓝徽容见慕世琮如此回护于自己,心中感动,面上却极冷清:“侯爷,我入你军中本就不怀好意,我与你父王之间也有仇怨,今日与娜木花决战只是为了铁牛舅舅,我并不是你的下属,所以,也不必听你的命令,你请回吧!”

慕世琮缓缓走到她身边,低头凝望着她清冷面容,眸中似有烈火燃烧,怒极反笑:“方校尉,你说不是就不是啊,我不管你是为什么而来,也不管你与我父王有何恩怨,你入了我虎翼营,就生死都是我虎翼营的人,弟兄们都还欠着你一条命,你若是走了,我们找谁去还啊?!”

风卷起松涛,山间落花坠地,天空中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在地上投下一道黑影,迅速移动,如逝去的似水年华。

蓝徽容静静地看了慕世琮一眼,眼神如一江秋水,慕世琮仿佛看到碧绿的江水间,一片帆影乘风而过,周遭万籁俱寂,屏峰渐远,水流之下的是她眼中坚定的决心,他胸口一窒,再要说的话便堵在了喉间。

蓝徽容收回目光,望向仇天行:“仇都司,请你先放人,撤军。”

仇天行点了点头,忽然将手中马鞭指向默默立于一旁的孔瑄:“你是孔郎将吧,听说你是慕王军中第一高手,如果你们担忧蓝小姐的安全,我也应允不伤你性命,就由你护送蓝小姐去我军中吧。”说完他将手一挥,大声道:“放人,拔营,后军变前军,退往茶恩寺!”

囚笼开解,聂葳被送回城中,铠甲轻擦,明晃晃遍地刀枪撤走,黑沉沉满眼大军渐退,西狄军井然有序地拔营、离去,显是训练有素,阵形不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个多时辰后,仅余万人留在阵前,簇拥着仇天行。

蓝徽容将委顿的娜木花推给两名上前的西狄士兵,回转身来,正待说话,慕军将士纷纷避让,慕王爷策骑而出。

清风委婉,阳光明媚,慕王爷与仇天行默然对望良久,仇天行忽然呵呵一笑:“慕王爷,十日之后,仇某再来讨教。”

慕王爷眼神锐利如刀锋,似要割破那张银色面具,看到仇天行的真实面目,神情却极从容,微笑道:“仇都司,本王自会恭候大驾,只望你信守承诺,不要伤害容儿。”

仇天行仰天大笑:“慕王爷放心,蓝小姐是我的贵客,我怎会伤害于她,仇某只是想请她盘桓数日,若是哪天她在仇某那处呆腻了,我自会让孔郎将送她回来的。”

慕王爷微微点头:“如此甚好。”他望向蓝徽容,沉默片刻,以一种极低的声音说道:“容儿,日后你若是愿意回到我这处来,我自会告诉你某人的下落。”

仇天行眼睛瞬间眯起,精光暴涨,又慢慢淡去,他轻扬马鞭,缓缓道:“蓝小姐,请吧!”

蓝徽容还剑入鞘,纵身上马,眼光徐徐扫过慕军将士,众人见她这一望之势,衬着她清丽雍容的眉眼,颇有睥睨天下之风采,不禁都生出自惭之意。慕世琮轩眉轻扬,踏前两步,却又在蓝徽容的目光注视下停了下来。

蓝徽容又静静看向孔瑄,孔瑄神情似有些苦涩,缓缓步将过来,跃上慕世琮身边战马,回头道:“侯爷,多准备几坛好酒,等我们回来吧。”

流云自安州城头卷过,城上城下,上万慕军将士极目远望,看着那道青影袅袅远去,消失在悠悠天地之间,如同一曲荡气回肠的战歌奏罢最后一弦,余音缠绕胸间,欲语还留,又似一幅静美出尘的山水画敛收最后一笔,青墨悄然划过,欲说还休。

二五、棋子

丽阳高照,蓝徽容与孔瑄跟在西狄大军之后,缓缓策骑而行,那仇天行似也不担忧于蓝徽容落在后面,任他二人远远缀在队末。

初秋的阳光和煦而爽朗,万千铁蹄在前方踏起漫天灰尘。蓝徽容面色从容,时而闭目静养,听着马蹄的踏踏之声,想起个多时辰前的生死搏斗,十万大军的摧城压境,恍如隔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孔瑄听得清楚,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蓝徽容睁开眼来,悠悠道:“我在想,若是方才我落败了,丧命于阵前,下了阴曹地府,见到阎王爷,阎王爷问我,蓝容啊蓝容,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又该如何回答。”说完她摆出一副苦思模样,片刻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的笑隐藏着几许调皮,又包含着几分豁达,孔瑄望着她笑起来秀丽的鼻侧微微皱起的细致肌肤,还有仰头时脖间露出的那一缕杏仁般的白净,心怦然跳动。

清晨,这个女子如星辰般自城墙上飘落,如青菊般在沙场绽放,那般的风华惊世、动人心魄,而此时,她又犹如山间清泉,不沾一点尘垢,默默淌过他的心间。

他喉间涌上一股强烈的辛冽之气,胸中却似有一团温润的缠绵气息,将他的心轻轻的拉扯着,揉搓着,他猛然间仰头大笑起来,蓝徽容略觉好奇,侧头道:“什么事这么好笑,说来听听。”

孔瑄笑声渐歇,面上装出柔弱娇怯的样子,细着嗓子说道:“阎王爷啊阎王爷,小女子蓝容,确有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在这世间走了一遭,还未曾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过几年卿卿我我的日子,就不幸又回到这奈何桥边,岂不是辜负了我这如花的容貌?”说着右手手背托住下巴,摆出一副自怜的姿态,望向蓝徽容。

蓝徽容不意勾出他这番话语,好笑之余又有些许羞涩,轻瞪了他一眼,孔瑄觉她这一眼若嗔若喜,似怨还羞,直望入自己的心底,将那颗剧烈跳动的心拼命的挤压,热血涌入五脏六腑,冲向喉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蓝徽容笑道:“看,遭报应了吧,谁让你这般油嘴滑舌。”

孔瑄顺过气来,又装出一副严肃神情闷声道:“既是如此,本阎王爷就恩准你重回阳间,找一个如意郎君,过几年你侬我侬的日子再到我这处来吧。”

蓝徽容面上绯红,再也掌不住,手中马鞭劲甩,孔瑄轻伸右手拽住鞭梢,见蓝徽容似有一丝着恼,忙正颜道:“好了好了,算我胡说,你说给我听听,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蓝徽容将马鞭一抛,正中孔瑄右肩,看着他愁眉苦脸地揉着肩膀,先前因前往敌军而有的一丝茫然和恐惧消失不见,心情也豁然开朗。

她遥望西北方向,身躯随着马蹄声轻轻摇晃:“我就想着有一日,能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恩怨情仇,放马江湖,去母亲说过的苍山雾海,塞北大漠,走一走,看一看,过那种洒脱逍遥的生活。”

孔瑄静静地听着,将手中马鞭折来折去,沉默良久,忽然朗笑道:“容儿,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秋阳下,铁蹄踏起漫天尘云,笼罩四野,飞扬的尘土中,一首高亮清朗的歌破空而起。

“忆昔少年逐日游,苍山雾海向东流,千杯青酒何辞醉,故人如梦路悠悠。聚难久,欢难留,云烟踏碎别容州,千里清秋塞上月,从此江海寄扁舟。”

歌声直入云霄,洒脱如风,蓝徽容凝望着孔瑄隽爽面容,朗朗身形,忽觉前路纵是扬尘如雾,却也不再是那般迷蒙。

正午时分,蓝徽容与孔瑄随着这万人大军,终到达了安州城以北百余里处的茶恩寺。

茶恩寺位于一带青山绿水之间,东风送爽,桂花飘香,浓峰翠荫之下,佛殿相望,僧舍比肩,是一处极宏伟的寺院。由于茶恩寺历代曾出过几位禅宗名僧,也供奉着静惠佛祖的舍利子,故此,香火一直极为鼎盛,只是在这战乱之时,大部分僧侣已逃寺南下,仅余几名老迈的僧人木然看着如狼似虎的西狄士兵如潮水般涌进,占据了整个寺院,冷眼看着西狄大军在寺前安营扎寨,人马鼎沸。

仇天行在茶恩寺前立住脚步,眯眼看向寺院山门上那几个大字,忽然冷笑一声,侧头道:“蓝小姐,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佛?”

蓝徽容淡淡而笑:“仇都司,我倒是觉得,人心中有什么,看这世界就是什么,大人若是心中有佛,看这世上自然就是有佛有慈悲的世间,大人若是心中无佛,那这世间就只有杀伐与罪孽了。”

仇天行听她讥诮之言,也不生气,反而似是极为开心,眼中更有一丝莫名到令人心惊的光芒:“蓝小姐果然兰心慧质,仇某此行,能遇到蓝小姐,实是意外之喜。”

蓝徽容冷眼看着仇天行在大殿奉上清香,心中一叹,又将目光投向端然而坐的佛像,眼中露出虔诚悲悯之意。

仇天行奉罢清香,转过头来,正见蓝徽容仰目望着金身佛像,眼中光华流转,溢着圣洁的光辉,如大地一般广袤无垠,如天空一般高旷深远。她轻扬的下颔带着清风与明月,卷起烈焰与炙火,扑面而来。

他面具之下的眼神渐渐带上一丝迷茫与狂乱,不知不觉中抬步走向蓝徽容,孔瑄缓缓上前几步,立在了蓝徽容身侧。两人目光相触,如有潮水在殿内起伏,暗流汹涌。

蓝徽容感觉到了殿内诡异的气息,侧头看了孔瑄一眼,又平静望向仇天行:“仇大人,请恕我无法越过内心对佛祖的敬意,不能宿在这寺院之内,还望仇大人另作安排。”

仇天行眼中神光逐渐收敛,不再看向孔瑄,呵呵一笑:“既是如此,就请蓝小姐宿在大帐之内吧。”

仇天行命人将蓝徽容和孔瑄带至大帐内休息,便未再露面,用过午饭,闲了下来,蓝徽容取了棋具,要与孔瑄续那夜未完之棋局。

想起那夜被慕世琮打断的棋局和随后慕世琮略带孩子气的表现,蓝徽容便嘴角轻抿,微微而笑,孔瑄见她欲语还笑,眼睛微眯,凭生一种妩媚之态,心中一阵恍惚,忽然将手中棋子一放,站起身来。

蓝徽容抬头凝望着他:“怎么了?挂念着侯爷吗?”

孔瑄闭上眼来,片刻后猛然单膝跪在蓝徽容面前,执起她的双手,凝望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容儿,随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蓝徽容感觉到他的手似火一般滚烫,他的眼神中有怜惜,有仰慕,有温存,还有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熊熊火焰,他仰面看着自己,自己能听到他略带紊乱的鼻息声,能感觉到他略略加速的心跳声,他虽是单膝跪在自己面前,颀长的身躯内却似有一股凝定的力量在柔柔地围住自己,挡住了帐外的漫天风雨。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似要跳出胸腔,手中拈着的棋子啪然落地,颊边飞起一抹潮红,微微侧过头去,良久方低声道:“总得把他们在这处拖上十天才行。”说着轻轻将手抽了回来。

孔瑄默然片刻,拾起地上棋子,缓缓坐回榻上,唇边慢慢涌起一抹笑容,执起黑子轻轻放于棋盘之上,平静道:“是,我倒是忘了,这棋还没下完,棋子怎能离局。”

蓝徽容转过头来,面色也恢复了宁和,应了一子,轻声道:“我虽不明这仇都司为何一定要我随他而来,但也可以猜到,必与我母亲有关,在战场之上,他是听到我说出‘铁牛舅舅’四字之后才出言阻止我杀娜木花的,娜木花的性命于他而言并不重要,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会报复于我。而我也还需通过他寻找某位失踪的亲人的下落,只是不知郎将大人可愿与我一起,将他在此处拖上十天,好让王爷能从容布署,等待援军前来。”

孔瑄再落一子,也不回答她的问题,面上似笑非笑:“我唤你容儿,你却称我郎将大人,这可算怎么一回事?”

蓝徽容一愣,也觉有些好笑,侧头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于你,孔郎将?”

孔瑄面上浮现得意之色,双肘撑在棋盘上,凑到蓝徽容面前低声道:“也不用多麻烦,就去掉一个字,好不好?”

蓝徽容也不着恼,落下一子,笑道:“这将军的名号可不是能够说不要就不要的。”

孔瑄坐正身躯,闲闲道:“容儿错了,这些俗名,恰恰是能够说不要就不要的,只有人心里的某些东西,才不是能够轻易放弃的。”

蓝徽容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也是,倒是我想偏了。”两人相视一笑,都读懂了对方言中之意,两人相识以来,经过患难,共过生死,也曾共同拥有秘密,却是此刻,觉得最为投契,心中都涌起知己之意。

一局下来,两人竟是和局,望着棋盘上黑白之子互相咬合之势,孔瑄笑道:“下次侯爷再死拖着我下棋的话,就让你上阵,再赢他一回彩头。”

蓝徽容摇了摇头:“这处事了,我也不会再回慕王爷那里了。”

孔瑄正待再说,帐外响起一个清雅俊赏的声音:“蓝小姐。”

“请进吧。”蓝徽容与孔瑄对望一眼,淡淡道。

帐帘微掀,一人缓缓步了进来,此人年纪甚轻,身姿雍容,眉眼清澈,唇边一抹微笑温润谦和,只是他的眼内似闪着一种碧玉似的光芒,让人隐有魅惑之感,他入得帐来,长揖道:“在下那元礼,见过蓝小姐。”说着抬起头来,直视着蓝徽容。

蓝徽容望着他那双碧玉似的眼睛,压下心头莫名的一丝恐慌,微笑道:“请恕我不知阁下真实身份,不便称呼。”

那元礼见蓝徽容淡定从容,眼中闪过一丝诧色,道:“在下并无官职,只是受义父仇都司差遣,前来请蓝小姐过去一叙。”

蓝徽容站起身来:“既是如此,烦请那公子带路。”

孔瑄也站了起来,那元礼却微笑道:“义父只请蓝小姐一人前去叙话,孔郎将还是在此处歇着吧,义父说了,蓝小姐是他的贵客,绝不会伤害于她,还请孔郎将放心。”

孔瑄神色不见半点波澜,淡淡道:“仇都司太看得起孔某了,这千军万马之中,孔某一人也护不得容儿周全,倒是都司大人一句承诺,才能令孔某放心。”

蓝徽容随着那元礼在军营中前行片刻,便到了中军大帐之前,那元礼掀帘恭谨道:“蓝小姐,义父在里面等你,请进吧。”

蓝徽容抬步入帐,帐帘在身后轻轻垂下,一股微风袭来,她心中一惊,身躯急往后仰,劲风再点她腰间,她将身一拧,如燕子穿云般纵向一旁,再有一道劲风袭她右肩,她将牙一咬,真气逆行,如鲤鱼跃龙门一般腰身向上一挺,带动整个身子在空中疾翻,裙裾在空中卷起一团青风,飘然落地。

开心而带着激动的笑声响起:“看来真是清姐的女儿!”

蓝徽容凝目望去,只见身前立着三人,一人银面素袍,正是那仇天行,另外二人将领模样,年纪都在四十来岁,面上均有激动欣喜之色。

蓝徽容听他们所言,心中涌起疑云,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行礼道:“蓝容见过都司大人。”

仇天行身侧一面目稍显粗豪的中年将领上前一步,声音略略有些颤抖:“你叫蓝容?清姐现在何处?”

蓝徽容稍稍退后一步,平静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您口中的清姐又是何人?”

仇天行呵呵一笑:“这两位一位是寇公修将军,一位是杨盛将军,均是你母亲的故人,也是你的长辈。”

蓝徽容凝目望向寇公修与杨盛,冷声道:“原来就是二位泄露军情,引西狄军过河,致使虎翼营覆没,我东朝国土沦陷,百姓流离失所的。”

寇公修与杨盛二人面上均闪过一丝惭色,仇天行却哈哈大笑,负手走到案前坐下,悠悠道:“容儿,坐下来说话吧。”

蓝徽容行至椅前坐下,眼光在寇公修与杨盛面上扫过,见他二人眼神激动中透着些许慈爱与关怀,竟与岳铁成目光相似,心中一动,忽然间,从未有过的一个想法模模糊糊浮入脑海:如果母亲真的事先知道师太要自己去做何事,为何,她和莫爷爷教会自己的一切,都让她的旧识能轻易看破自己的来历呢?

她压住心底疑问,平静望向仇天行,轻声道:“仇大人,不知您为何要请我到您军中,也不知各位口中的清姐究竟是何许人?”

她此言一出,帐内一片沉寂,仇天行眯起眼来,缓缓道:“原来清娘竟未曾和你说过以前之事,那你为何会在慕少颜军中?又为何会唤岳铁成为铁牛舅舅?”

蓝徽容心头暗起警戒,想起与无尘师太分别时她所说的一番话:“容儿,你这一去,千万切记,不得让人知道你父母的姓名及居住之地,再危险的情况下也不能说出你母亲的遗物在何处,更不能让人知道是我派你去的,不然就会有滔天大祸,殃及无辜。”

她面上神情不变,微笑道:“仇大人,我虽应允到你这处做客,却也未曾答应过你,要对你推心置腹,坦诚相见,我连你的真实面目都未曾见过,仅凭你一句与我母亲有旧,怎能让我信服?”

此时,有随从奉上茶来,仇天行端起茶盏,笑道:“容儿说得也有道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乍见故人之女,心急了些,我的面目不方便让你见到,怕吓坏了你,只是前尘往事,我可以详细告知于你,不知容儿可愿听一段故事?”

蓝徽容心中有一丝紧张,又有几分好奇,自从见到无尘师太,踏入这个漩涡以来,她便总是纠缠在母亲的往事之中,而她却对这些往事一无所知。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温柔如水、淡静如菊的女子,她并不懂武功,自己所学皆是莫爷爷所授;她精通天文地理,兵法诸策,但在蓝家众人面前却总是装出一副愚笨模样;她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却很少说及自己的师承来历;她的心态似是经历了世间所有风霜雨雪,却从不曾告诉过自己只言片语。

在以前的蓝徽容看来,母亲只是一个才情出众的女子,却不知她与世上这么多豪杰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年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的真实姓名又是什么?她经历了怎样的往事?又为何要安排自己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蓝徽容眼中泛起一丝涟漪,站起身来,向仇天行裣衿行礼,轻声道:“请仇大人详述。”

仇天行笑得极为开心,走到蓝徽容身边,凝目看了她片刻,侧头道:“小寇,小杨,你们看,她这番神态还真与清娘如出一辙。”

寇公修微笑道:“是,相貌只有三四分相象,但这神态,讲话的语气倒是差不离。”

蓝徽容见他们话语中透着疼怜及喜悦之情,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先前的戒心也渐渐淡去,望向三人的眼神便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