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让你自由,成婚以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你。”

“不是这种自由,我想不受任何名份、权利的约束,或游遍天下,或寻一山青水秀的地方平静地生活,再也不愿卷入你们那些肮脏的斗争之中,这样的生活,作为皇子,将来要当皇帝的你,能给我吗?”

简璟辰长久的沉默,是啊,这样的生活,自己能给她吗?曾几何时,在宫中憋屈的他也向往着这样的生活,但那皇位,那权利,将自己逼成了现在的这个宁王,眼见太子之位就在眼前,自己还能放手吗?自己都没有资格拥有那种自由,又怎能给她?

两人不再说话,直行到黄昏时分,到达驿站,简璟辰默然跳下马来,自有随从安排好一切,蓝徽容面色平静,简璟辰与她一起用餐,她也淡然应付,但始终不曾正眼看他。

这样行了数日,出了慕王藩境,早有上千精兵在边境处等候,蓝徽容见这阵势,知再也无望逃走,更在心中暗暗祷告,孔瑄与慕世琮等人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前来营救自己。

再行几日,到达了叶城,叶城有一处行宫,当夜,简璟辰、蓝徽容与众侍卫便歇在了行宫之内,其余人马于行宫外扎营相守。

第二日,简璟辰却一反常态,并未早早起行,而是在行宫内静静停留了一日,蓝徽容瞧在眼里,觉得有些奇怪,隐隐有些担忧。

这日晚饭过后,她正在房中闭目打坐,听得简璟辰脚步声响,睁开眼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合上双目。

简璟辰在榻前坐下,长久地凝望着蓝徽容,此刻的她,隐有一种圣洁高华的光芒流转于面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尽管她冷颜相对,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放不下她,明知她已心有所属,明知她恨着自己,也还是觉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自己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如果那时不为了扳倒太子之事赶回京城,而是与她一起回容州寻找莫爷爷,如果自己不听从父皇的强令,而是诚心诚意地来潭州相请于她,两人之间,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一边是太子之位,一边是她要自由飞翔的心,难道要自己放下一切吗?可皇姐还在塞外,自己以前的坚忍也还历历在目,那个宝座唾手可得,怎能于此刻放弃?

蓝徽容气收丹田,睁开眼来,冷清道:“王爷,时候不早了,你该回房歇息了。”说着便欲下榻。

她原本盘住的双腿自榻侧伸下,身躯自有一番玲珑之姿,简璟辰一股热流上涌,他本是血气方刚之年,多日不近女色,眼前之人又是势在必得的女人,不禁向蓝徽容俯过身来。

蓝徽容一直暗有戒备,右拳击出,简璟辰伸出左手相格,蓝徽容借他一挡之力,在榻上急滚,刚一落地,简璟辰双拳如风,攻了过来。

蓝徽容身躯未及挺直,只得左右躲闪,好不容易避过他第一轮的袭击,挺身而起,两人激战在了一起。

见简璟辰步步相逼,且他身手较几个月前大有长进,与自己不相上下,蓝徽容怒道:“简璟辰,你们父子都是无耻小人!”

简璟辰手中攻势不减,微笑道:“我父皇再无耻,也是你母亲倾心之人,你这套拳叫‘莲台拳’吧,当初你母亲使这套拳,可就输在了我父皇手下。”说着他拳风一变,所使招数竟似能隐隐克制住蓝徽容的拳势,蓝徽容早听说过简南英武功睥睨天下,简璟辰现在所使只怕就是他所亲授,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

她边斗边往后退去,退得数步,已近床前,简璟辰双拳如刁鹰一般,迅猛攻出,蓝徽容为避他强攻之势,不得不再往后退了两步,脚弯触到床沿,上身稍稍摇晃,简璟辰双拳攻至,正中她胸前穴道。

简璟辰微笑着搂住她后仰的身躯,再点她数处穴道,将她放至床上,俯身凝视她悲愤面容,轻声道:“容儿,早晚的事,你不用怕,我会很温柔的。”

蓝徽容羞愤交加,便欲咬上自己的舌根,简璟辰一笑,右手急伸,错了她的下巴,蓝徽容紧闭双目,泪水滚滚滑落。

意识混乱中她隐隐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过得一阵也未感觉到简璟辰有进一步的动作,睁开眼来,只见简璟辰面上带着得意的微笑,望着房门口面如寒霜的慕世琮。

简璟辰得意一笑,推回蓝徽容的下颚,拉过被子盖上她的身躯,拍拍手站了起来,从容行到桌前坐下,微笑道:“世琮昨日就到了,为何不直接来见四哥我,要这般偷听我们夫妻的闺房私话。”

慕世琮眼中神光暴涨后复于平静,静默良久,沉声道:“四哥,我们谈谈。”

简璟辰悠悠道:“好啊!我也正有些事要与世琮谈谈,不过,先请世琮将你带来的人都撤了吧,免得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再说,传到父皇耳中只怕对世琮不利。”

慕世琮将手指撮在口中,尖锐的哨声三长两短,余音散去后,他稳步坐于简璟辰对面,转头看了蓝徽容一眼,眼光中充满无奈与怜惜,强自克制住,冷静地望向简璟辰。

简璟辰执起桌上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慕世琮,道:“世琮有何话,四哥我洗耳恭听。”

慕世琮握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狠狠将杯子顿于桌上,盯着简璟辰道:“四哥,如若有一日,你需要我慕藩助你一臂之力,与塞外令姐势力相合,逼宫谋位,你可愿答应我一个条件?”

简璟辰眯起眼来,半晌方缓缓道:“我只要与容儿成婚,父皇便会封我为太子,又何需逼宫谋位?!”

慕世琮冷冷一笑:“璟文太子被废就是上个月的事情,皇上年岁渐高,愈发多疑猜忌,但他又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只怕会春秋寿长,我看四哥这个太子即使做得下去,也要做上那么三四十年了!”

简璟辰被他这番话语触动最隐秘的心事,不禁闭上眼来,细细考虑,听得慕世琮续道:“四哥当也知,皇上此番派你前来带走容儿,隐有让我们反目成仇之意,他定是忌你势大,恐你我联手。只要四哥答应我的条件,我们可以表面上装作不和,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助您坐上那个宝座。”

简璟辰睁开眼来,微笑道:“可你若要我放了容儿,只怕不行,我得将她带回去,与她成婚,才能登上太子之位。”

慕世琮咬了咬牙,道:“我不是要四哥放了容儿,只请四哥护她平安,她若不是真心嫁你,你便不得,不得象今日这样强逼于她。”

简璟辰一愣,瞬即仰头哈哈大笑,笑完后盯住慕世琮冷冷道:“世琮就这般倾心于容儿吗?!”

慕世琮面上神色不改:“四哥,皇上与我父王,都欠容儿的,我只想着能为她做一些事情,好赎我父王的罪孽。”他转头望向默默看着他的蓝徽容,见她眸中尽是温柔感激之意,心中绞痛,半晌后轻声道:“四哥,看得出,你也倾心于她,你若强逼于她,你与她之间,又怎能有幸福?!”

简璟辰微微一笑:“倒瞧不出世琮是个情种!枉费了惠儿一片痴心,也罢,四哥我就答应你,你就放心回潭州去吧。”

慕世琮行到床前,与蓝徽容四目相望,良久轻声道:“容儿,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你若见了皇上,不要太执拗了。”蓝徽容哑穴被点,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感激的眼光静静地看着他,愈发让他心伤,听得简璟辰步近,狠下心来,猛然转身,出门而去。

待脚步声远去,简璟辰坐于床前,见蓝徽容扭过头去,轻叹一声:“容儿,我不是存心冒犯你,世琮跟了我们很久了,不把他引出来,秘密解决这件事情,我怕他鲁莽行事,到时岂不连累了慕王叔。”

他也不望向蓝徽容,也不去想她哑穴被点无法与他对话,只是抬头望着帐顶流苏,怅然道:“容儿,我时时在想,那日我若是不回京城,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错过了一时,就真的错过了一世吗?”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何处做错,我身为皇子,有命中注定的责任和抱负,我母妃死得早,幼年与皇姐相依为命,可为了这社稷江山,为了保万千百姓平安,她以娇弱少女之身和亲塞外,远嫁蛮夷,这些年来,我时时想着的,就是能踏平西狄,扫除突厥,将她给接回来。”

“我父皇,是得赵氏之助才谋得皇位,赵氏对我,十多年来一直极力打压,那日与你分别,也是为了赶回京城,对他们做最后一击,现如今,我的政敌已清除殆尽,父皇又允我,只要与你成婚,就册我为太子,你说,这个时候,我还能够放弃吗?”

“即使我愿放弃,这么多年来,在我周围,聚拢了一大批的官员与下属,他们能放弃吗?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身处这权力漩涡的中心,根本就是无法抽身的。”

“父皇一直想对慕王叔下手,一来无借口,二来朝廷财力不足,我与世琮能达成方才的协定,造成表面不和的假象,也能安父皇之心,保他父子暂时的平安。”

“所以容儿,你若想保慕王叔一家平安,你只有随我回京,与我成亲,我既答应了世琮,就不会强逼于你,我简璟辰,不想逼迫自己所爱的女人,我会等着你愿意的那一天,等着你与我并肩站于那皇宫的最高处。”

细若游丝的风自窗间吹进来,烛光隐隐跳动,简璟辰转过头去,望着蓝徽容平静的面容,感觉自己与她就好似两个世界的人,有缘相遇,会有缘相守吗?

他暗叹一声,俯下身来,将蓝徽容上身扶起,紧紧地拥住她,良久都不愿放手,喃喃道:“容儿,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将头埋于蓝徽容的颈窝中,那股清香与馨柔,多象幼年时母妃的怀抱,又象皇姐的如水眼波,他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要让他最爱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双手,将蓝徽容平放,解开她的穴道,默然走了出去。

蓝徽容躺于床上,侧头静静看着他的身影被烛光映照,投在门框之上,门开之时,长长的黑影伸至廊下,随着他走动之势,如幽灵般飘闪。房门‘吱呀’关上,黑影消失,屋内复于平静与安宁。

再行数日,到了距耒江不远的花石镇,眼见天色已近黄昏,闻得前方官道被大雨引起的泥石流堵塞,得两日功夫才能将山泥清走,简璟辰决定在花石镇停留两日,同时派出一部分士兵前往助当地村民清理山泥和巨石。

花石镇是一乡间小镇,一无驿站,二无客栈,闻得宁王到来,里长吓得颤栗多时,终将众人迎至镇上最富裕的肖财主家中安宿,肖财主一家老幼自是早已被赶至别处。

自那夜后,蓝徽容与简璟辰甚少说话,却也平和相处,她觉得他有些可怜,却又有些可悲,也许,生为皇家人,是他的不幸吧。

她心中也清楚,进京见简南英,是势在必行,只是见了以后,如何化解逼婚的危机,如何了结母亲与他之间的恩怨,实是令她备感烦忧,想了几日,她也索性不再去想,进了宫,见了他,再决定如何行事吧。

肖财主家虽为花石镇首富,宅子却也不大,陈设也颇为乡土气息,简璟辰皱眉看了一圈,别无他法,只得命士兵和大部分侍卫在别处歇息,他与蓝徽容及少量侍卫宿在了肖宅之内。

简璟辰得与慕世琮达成协定,放下心头隐忧,知他不会再来营救蓝徽容,又见这几日蓝徽容不再是冷颜相向,心情愉悦,用过晚饭,见室内有棋具,微笑道:“容儿,长夜无事,我们对上一局如何?”

蓝徽容一愣,忽然想起在军营中与孔瑄那局未下完的棋,那时的他,对自己百般照顾,她又想起在西狄军营中与孔瑄那局和棋,那时的他,用生命守护着自己,他此刻,到了哪里?

离开慕王府的那一刹那,看到孔瑄的眼神,她知他一定会随自己而来,只是,他现在到了哪里?又会在何时出现呢?他是稳重之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应当不会草率行事,只求老天保佑,他不要贸然出手,不要连累到慕王爷才好。

简璟辰见蓝徽容面上神色,温柔中带着一丝伤感,似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人或事,心中莫名一酸,负手行到她面前,望向她的眼内,语气带上了一丝威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蓝徽容收定心思,退后一步,正待说话,忽觉有些头晕,心中渐渐迷糊,朦胧中见简璟辰似身躯摇晃,抚额倒于地上,心感诧异时,窗外跳入十几个黑衣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自试问东流水以来,JJ的编辑多次与某楼沟通,当时由于种种考虑,某楼没有加入VIP。

青山一文至此,编辑某归一直在很有诚意地向某楼施加着压力,也很有诚意的愿意大力推广某楼的作品,鉴于这两点原因,某楼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大家:青山一文,大约从本月15号开始入V,入V以后,更新速度和更新质量,某楼会尽全力保证,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至于不想通过V的方式看文的读者,HOHOHO,解V的话题比较敏感,某楼只好掩面飘过~~~~~~~~~~

再次谢谢大家!

三七、漂泊

这十几个黑衣蒙面人身形皆十分高大,跳入房中之后,迅速围在蓝徽容的身边,其中一人蹲下去看了一下简璟辰,抬头道:“头,要不要趁机除了这小子?!”

托住蓝徽容摇摇欲晃身躯的黑衣蒙面人闷声道:“不能除,这小子,说不定有一天能引起东朝内乱,那样大人才有可趁之机。”

蹲于地上之人轻嗯一声,笑道:“头说得极是,行了,大功告成,我们赶紧撤吧。院内的人虽都中了迷药,可别处的那些官兵还好好的,迟恐生变。”

他正待站起身,躺于地上的简璟辰忽然睁开眼来,身躯猛挺,扼住那人的咽喉,夺过他手中长剑,围于蓝徽容身侧的十余人受惊,除数人留在她身侧外,其余人纷纷抽出兵刃,攻了上去。简璟辰数声长啸,手上剑式如潮,挡住这十余人的进攻,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黑衣蒙面人们也不说话,一味合攻,过得十余招,简璟辰想起其中某人所使招数及他们先前所说之话,面色大变,怒喝道:“你们是西狄人?!”

黑衣人们见被他识破来历,加紧围攻之势,其中一人笑道:“宁王爷,我们仇大人想请蓝小姐到金州做客,实在对不住了。”

另一名黑衣人喝道:“废话少说,外面那些官兵就快到了,头,你带着蓝小姐先走!”简璟辰再是数声长啸,未见院内侍卫赶来,知他们皆中了迷药,而自己因为一直身处于暗算与阴谋之中,幼年时皇姐便经常给自己服用一些抗毒抗迷药的药物,所以在察觉到有些不对时,他便假装晕倒躺于地上,只是他未料到,来的这些人个个身手都十分高强,而院外的官兵听到自己的呼啸赶来只怕尚需时间。

正在思忖与搏斗间,眼见数人架着蓝徽容出门而去,他心中焦虑,猛然一声大喝,剑起寒光,立毙一人,和身扑了过去,无奈与他搏斗的那十来人十分凶悍,死缠不放,刀光剑影间,他眼睁睁看着蓝徽容与那数名黑衣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蓝徽容一直处于半昏半醒之间,迷迷糊糊中被一名黑衣人背在身后,说来也有些奇怪,虽知负着自己的人是仇天行派过来的,自己只不过从一个险境到了另一个险境之中,但她却好似十分的安心,也不挣扎,任那人负着自己穿过镇边一片树林,再翻过一座山头,绕行十余里,停在了耒江边。这夜星月暗淡,周遭十分黑暗,这几名黑衣人在江边停住脚步,点燃一堆细小的柴火,负着蓝徽容的那人将她放于岸边地上,一声哨音,不多时,船橹声‘唉乃’响起,一条小木船划破黑暗,缓缓靠岸。

船上之人跳上岸来,笑道:“大功告成了?”

一名黑衣人笑道:“宁王那小子,倒是有些扎手,不过弟兄们正将他缠住,蓝小姐请出来了。”摇船之人捬掌而笑:“还是头聪明,想办法用山泥挡住他们的路,调开一部分士兵,又算到他们会住在肖老抠家,投迷药入水井,这回立了大功,仇大人肯定会重赏我们的。”先前负着蓝徽容的那名黑衣人首领闷声道:“废话少说,老万,你去来路看看弟兄们有没有突围而来?”一名黑衣人愣了一下,迅即转身往来路行去。

此时,江边仅余蓝徽容和七名黑衣人,夜风拂过,又躺于冰凉的地上,蓝徽容稍稍清醒,只是依然无法提起真气。她环视着身边之人,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强烈的不安和惶恐,但这感觉,又不象是因为被仇天行派来之人掳走而引起的,是什么呢?

等得一阵,摇船之人道:“头,我们还是先撤吧,呆久了恐有变化,弟兄们都是长期潜伏东朝之人,只要不被当场擒住,自有脱身之法。”

那黑衣人首领轻嗯了一声,弯下腰来,欲待扶起蓝徽容,忽然‘咦’了一声,另六人齐声道:“头,怎么了?!”围了过来。

一道夺目的寒光如闪电般划破夜空,一蓬鲜血喷溅而出,一名黑衣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捂着咽喉缓缓倒下,另五人疾滚于地上,抽出兵刃,怒喝道:“头,你什么意思?!”黑衣人首领也不说话,森寒的杀气自他手中长剑灿然迸出,暗淡的火光下,六人身形在怒喝中纠结闪腾。

蓝徽容见他们居然发生了内斗,大感讶异,依于土堆前细细看来,见六人皆是身手高强之辈,那黑衣人首领以一敌五,更是武功出众,越看,她越感到一阵阵寒意袭上心头,先前那股强烈的不安和恐惧牢牢锁住她的五脏六腑,搅得她直欲呕吐。

战得一阵,黑衣人首领手中剑招忽然变得轻灵飘忽,剑气却似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无处不在,将五名对手笼罩其中,夺目的光华如层层波浪在最激烈的兵刃相击中涌出,数声闷喝后,二人颓然倒下。

另三人暴喝一声,联手攻上,呛声不绝,黑衣人首领因先前剑势太盛,不及变招,被对手围攻,脚下一个踉跄,显见已中了一招。

那三人急急逼上,那首领却于踉跄后身形一个疾翻,手中长剑在空中绞了数个剑圈,鲜血在空中一路洒下,对手中的两人仰面倒落。

最后一人见情势不妙,发声喊便欲转身逃走,那首领捂着胸口急急追上,手中长剑如流星逐月,清远绝尘,射向逃走之人,一蓬血雾腾空而起,又洒洒落下,微弱的火光中,那首领手抚胸口,抽出长剑,在倒地的六人身上又各补了一剑,咳嗽着转过身来。

蓝徽容直愣愣地望着他步步走近,他胸前黑色衣襟被鲜血染得如一朵墨梅,面上头罩下的眼神让她手脚一阵阵发凉。

黑衣人首领在蓝徽容面前默立片刻,蹲落下来,微眯的眸子似有些不敢直视她愣愣的眼神,正静默间,蓝徽容一声惊呼:“小心!”

诡异的刀光自他身后摇晃袭来,那首领在蓝徽容惊呼声发出一瞬便已剑横身后,架住这必杀的一招,借力转身,只见那先前离去的黑衣人老万目光阴沉,森然道:“仇大人传信要我们提防于你,果然不差,你这小子,是活腻了吧。”

那首领也不答话,剑光霍霍,全力而击,他知这老万是所有黑衣人中武功最为高强的,虽不及自己,但如果和另几人联手,自己便胜少负多,所以先前才借口将他支走,不料他却中途返回,自己先前与那六人激战已受了剑伤,触动旧创,功力大减,现在实是到了危急关头。缠斗数十招后,他一声轻啸,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随着那鲜血喷出,他手中长剑发出的杀气隐然成形,令黑夜空气都为之一凝。

老万见势不妙,知他正用咬舌之术,不惜巨损真气,使内力激至最强点,急急避开,无奈慢了一着,手中兵刃仅架住他第一波袭击,却在第二波剑浪中被绞得粉碎,千百道寒芒射入老万体内,老万倒地前睁大双眼,奋力将手中断刃递出,狠狠地插入那首领的左肋。

那首领捂住左肋,力竭倒地,身形几个扭曲,再也不曾动弹。

蓝徽容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番激斗,目瞪口呆,心头的惊疑如飓风般越卷越大,无奈手脚无力,纵是想爬至那首领身边,扯下他的头罩,也无法移动一步。

江边一片死亡般的沉寂,仅听到江水轻轻拍打着岸边岩石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那首领蠕动了几下,撑着站起身来。

他似伤得很重,踉跄走至蓝徽容身边,隐见他前胸及左肋鲜血淋淋而下,蓝徽容颤声道:“你,你的伤———”

那首领默不作声,忽然伸出手来,将蓝徽容的衣襟解开,将她的外衫外裙缓缓除下,蓝徽容的心一时下沉,一时飘浮,她脑中一片迷乱,眼见自己被他脱得仅着单薄的亵衣躺于地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那首领又踉跄着步向江边一处高大的灌木丛,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从那灌木丛中拖出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女尸,蓝徽容看得清楚,女尸脸上已被爆得血肉模糊,她终忍不住一声轻呼,只见那首领摸索着除下女尸身上的衣裙,将从蓝徽容身上除下的衣物穿到那女尸身上,又转过身来,抱起蓝徽容的上身,替她穿上从女尸身上除下的衣物。

蓝徽容眼中渐渐落下泪来,颤抖着道:“你———”那首领身躯一硬,猛然伸手轻轻点上她的哑穴,也不望向她悲伤的面容,静静地替她将衣裙穿好,将她抱至那艘小木船上。小木船在江水的推动下轻轻摇摆,那首领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蓝徽容口中,迟疑片刻,闷声道:“一会儿你手脚就可以动弹,你速速划船离开,一刻钟后你的内力便会恢复,你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他又从怀中掏出数锭银两放入蓝徽容怀中,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蓝徽容泪水汹涌而出,不停地摇头,无奈说不出话,眼见他奋力将木船推离岸边,眼见木船被他一推之势直入江心,随着江水向下游飘浮,眼见岸边火光下那身影跪落于地,隔自己越来越远,她觉得如在炼狱中煎熬打滚,心被生生的撕成千条血丝,疼痛至无法呼吸。

夜色下,木船沿耒江向下游急速飘去,蓝徽容渐感四肢可以动弹,但依然无法提起内力,只是可以如一个普通人般划动船浆,她忍住泪水,奋力将船调头,向先前入水的方向划去。无奈这晚江风甚急,又是逆水而行,眼见无法迅速赶回岸边,蓝徽容心一横,想起莫爷爷以前所授,咬上自己舌尖,鲜血自她口角缓缓流下,她血流速度加快,药效发作,不一会,便感恢复了两成内力,她提起内力,急冲向大椎穴,真气在那处回旋数圈,激起体内全部生气,终将解药效力瞬间提至最高,双臂运力,浆橹如飞,迎风破浪,向来路划去。

只是这种强提真气之法颇伤身体,她渐感胸口一阵闷痛,但再痛,她觉得都没有心中那股绞痛令她窒息,惊疑、震悚、恐惧、痛苦、彷徨、不舍齐齐攫紧着她的心,她恨不得插翅飞回先前所在岸边,揪起那人,扯下他的头罩,问个明明白白。

静谧的黑暗中,蓝徽容隐见岸边那一点火光还在微弱跳动,心头稍松,奋力划了过去,船未完全靠岸,她便扑入水中,衣裙湿漉着爬将上岸。

只见先前躺身的地方,那具女尸手执长剑,横于土堆之前,身前几名黑衣人的尸体横乱杂陈,一名黑衣人手中还握着似‘暴雨梨花针’的暗器。乍一望去,仿如自己奋力搏杀,与那些黑衣人同归于尽,却被黑衣人临死前射出的暗器爆糊了面容。

蓝徽容的眼泪如珍珠断线般掉落下来,是他,一定是他。

他利用西狄人救出自己,又不顾性命将这些西狄人杀了灭口;他早已准备好这具女尸,造成自己与西狄人同归于尽的假象,这样既能够让自己远走高飞,又不连累到慕王爷,更能让仇天行和简南英等人不再追捕自己。

可他,为何会是西狄人的首领?他,为何先前那般不顾性命搏杀?更重要的是,他,为何不与自己一起逃走?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送走自己,安排好这一切,他还有力气逃吗?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走?!

蓝徽容深深呼吸,冷静下来,执起火把,迅速在周围寻找一番,却未见那人身影,耳听得远处似有大队马蹄声疾驰,知可能是宁王派人搜寻而来,她心急如焚,却又无法出声,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忽然灵机一动,直扑先前那藏着女尸的灌木丛,灌木丛又深又高,黑暗中她向前走了十余步,脚下终踢上一人冰冷的身躯。

她泪水直流,弯下腰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迅速拖出灌木丛,抱至船上,此时,马蹄声就在数十丈外,她运起十成内力将船推向江心,纵身而上,迅速划动船浆,黑暗中,船在江风和波浪的推动下,如出弦的利箭一般向下游而去。

身后的岸边,人声喧哗,上百人接踵而来,惊呼声不断响起。

“不好了,蓝小姐身亡了!”

“快快回禀王爷!”

江边黑影浓重,星月皆躲于乌云之后,蓝徽容在黑暗中奋力将船划出十余里,知已脱险境,此时又是顺流而下,她平定心神,松开双浆,缓缓转过身来。

那黑色夜行衣下的身躯僵硬如冰,那黑色头罩下的双眼紧紧而闭,他仿如已经死去,已好象正在沉睡,他胸前肋下的伤口仍在渗着鲜血,蓝徽容只要伸手,就可以拉下他的头罩,看清他的面目,可此时的她,却鼓不起一丝勇气。

静默一阵,蓝徽容点上他伤口处穴道,鲜血渐渐止住,又从他怀中掏出数个药瓶,一一拔开闻了一下,知其中一瓶是伤药,就着江水泛出的一点微光,替他将药粉敷于伤口,撕下自己的裙裾包扎妥当,又伸手按上他胸前大穴,源源不断地往他体内输入着真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呻吟着动弹了一下,慢慢睁开眼来,蓝徽容一喜,他正好望上她如寒星般的眼眸,意识逐渐恢复,他伸手摸上自己的面颊,见头罩还在,猛然用力挣脱蓝徽容,‘卟嗵’一声翻入江中。

蓝徽容本能的身躯一拧,电光火石之间随后扑入江中,右手一捞,刚好来得及拽住他的衣襟,她用力将他拖回,波浪推涌间,游回船边,眼见他还要挣脱,情急下‘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哑穴已被冲开,她长叹一声,贴到他耳边轻声道:“孔瑄,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岸边,数百支火把映得天空一片通红,简璟辰呆立于那具面目模糊的女尸身前,双手不停的互绞,是她吗?真的是她与敌同归于尽了吗?

那身形,那衣裙,恍如就是她躺于自己面前,让自己如割心般的疼痛。可那血肉模糊的面目,却让自己感觉到还有一丝生机,到底是不是她?

江风越刮越大,火把腾腾而闪,数百人静然而立,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息。良久,简璟辰冷冷道:“唐文,传附近最好的忤作,将这几具尸体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不放过,给我仔细的验。”一名手下应了一声,转身而去,简璟辰又道:“尚力,你带人马沿耒江展开搜寻,记住,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容儿给我找出来。”

他负手望向耒江上空无垠的黑暗,心中渐涌狠决之意:容儿,如果你没死,我就是踏平西狄,翻遍东朝,也要将你给找回来!

三八、命运

九月二十,澄阳城外五十余里处,卫明山脚,杨家村。

村子北面靠近卫明山有一户人家,家中仅余一个六十多岁的残疾老头,其数个儿女皆于青壮年时患病离世,而他,双耳已近全聋,仅靠在山后种着几块蕃薯田得以生存。

这日下起了大雨,杨老头见雨势甚强,恐雨水和着山泥流入屋后那口地窖,那里面收着的可都是自己今冬和来春的救命蕃薯,一旦发霉,只怕这把老骨头将熬不过这个冬季。他披上破旧的蓑衣,在地窖口撑起一块大木板,推开地窖木门,沿木梯下到窖底。地窖并不深,里面堆着数堆蕃薯,杨老头在窖底看了一圈,见干燥如昔,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待出窖,忽见一堆蕃薯后似露出一片衣角,他想起自己眼力不太好,是不是花了眼,走过去正待细看,一石粒凌空飞来,正中他背后穴道,他眼前一黑倒于地上。

蓝徽容从地窖口下来,将昏迷不醒的孔瑄从蕃薯堆后抱出,凝望着他憔悴的面容,悠悠叹了口气:“又得换地方了,孔瑄,你得快些醒过来才行,我怕我撑不下去了。”

那夜,蓝徽容将孔瑄从江水中捞出,爬回船上,沿耒江放船而下,行不多远,便听到岸上疾驰的马蹄声,她知是简璟辰疑心自己并未身亡,派人追来,她只得抱着早已昏迷的孔瑄跳入江中,游至江边,也不上岸,躲于岸边的芦苇丛中,听着那些人马追着那艘木船而去,四周恢复平静,方悄悄上岸。

她心忧孔瑄伤情,急于找到一个大一点的村镇替他抓些药,无奈静夜中行来,到处可闻急促的马蹄声,可见映天的火把,她知简璟辰在这附近展开了细密的搜寻,好不容易避开一拨又一拨的官兵,一路向西逃匿。

孔瑄自被她捞上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他的伤口在江水中浸泡多时,血倒是止住了,却开始有些肿烂,数日来,蓝徽容负着他白日寻地方藏匿,只有夜间才敢出去寻些食物和草药,又不停替他运气疗伤,累得疲惫不堪,若不是孔瑄还有一丝气息,支撑着她,她恐怕早已倒下了。一路行来,到处可见自己的画像,也到处可见成群的官兵,对每一个人进行着详细的盘查,她不敢在人前露面,生怕留下蛛丝马迹,她更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日,唯恐暴露行迹。前日逃到这杨家村,寻到这处地窖,倒是颇为理想的一处藏身之所,她又于卫明山上寻得一些疗伤效果极好的草药,孔瑄伤势渐渐有所好转,虽仍处昏迷之中,但呼吸已恢复正常,伤口处红肿消去,开始结痂。

不料今日被这杨老爹撞见,蓝徽容不忍伤他性命,只得再次负起孔瑄,等雨势停歇后,于夜色深深中离开了杨家村。

她负着孔瑄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秋末的夜风寒凉入骨,孤寂、伤心、痛楚,种种感觉袭上心头,她就着一点星光缓缓向前而行,感受着孔瑄胸前存留的那团温热,眼眶慢慢湿润:“孔瑄,你快些醒过来,是个男子汉的话,你就不要这样赖着不醒,老是要我一个女子来背你,象什么话?!”“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你说话也总是真真假假,但我知道你的心,不管你是什么人,我看得到你的心,你若心中无我,你不会这样舍命来救我,替我安排好一切。”

“你与仇天行是何关系,我等着你和我说清楚,所以你要快快醒来,把一切说清楚,然后兑现你的诺言,你说过的,要和我一起去苍山,孔瑄,我现在背着你去苍山好不好?”泪水滑入她的嘴角,咸咸的,仿如在她心口一刀又一刀地割着:“孔瑄,我求求你,快些醒来,大不了以后,以后比武或下棋,我都输给你就是了。”

“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得听我的了?!”微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蓝徽容再行数步方反应过来,身躯似幻化为石柱,呆立良久,‘啊’的一声惊呼,迅速将孔瑄放在一颗树前,跪于他身侧,看着他微眯的双眼,喜极而泣。

孔瑄吃力地抬起手,替她拭去眼泪,眼中闪过愧疚之意,转而微笑道:“我受一回伤,你就哭一回,倒好象你前世欠了我的似的。”

“是,我欠你的,你是我的债主。”蓝徽容一阵激动,伸出手将孔瑄的头抱入怀中,两人紧紧相依,良久,蓝徽容柔声道:“孔瑄,你别急着说话,那些事,我们回头再说。”孔瑄轻叹了一声,任她将自己搂在怀中,彻底地放松下来,多年的隐忍生活,知道真相时的痛苦,这些时日来的辛苦筹谋,悉数在她温柔的怀抱里化为云烟。

那夜,他辛苦安排她脱身离去,布下假局,已是强弩之末,挣扎着隐身于灌木丛中,想着她已顺流而下,从此天高海阔,任她驰骋,他再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有的只是欣喜和愉悦,终于,这条残命可以换取她的自由,可以让她实现心中的梦想,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终于,他不再是被父亲遗命牵着的木偶,不再是仇天行谎言下的一颗棋子,也终于能为她做上这最后一件事情,他只觉满心欢畅,带着微笑昏迷了过去。

不料醒来,却见她就在眼前,她知道是自己了吗?她若带着伤重的自己逃亡,又如何能够走远?情急下,他翻身跃入江中,只求能够不拖累她,不让她面对曾被欺骗的真相,能够让她在日后漫长岁月里,想起他时只有温柔的笑。

可当她将他拖回,在他耳边说出那句‘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是多么的厉害,她又岂是寻常女子?她的心交给了自己,自己怎能不说清楚就将她丢下?让她一个人在猜测与痛苦中度过余生?

长久的昏迷中,他似从云层之巅落入万丈深渊,又从万丈深渊飞上云端,他只想寻到她的身影,求得她的原谅,若是她还愿意,这条残命就陪伴她上苍山,游雾海,陪她度过尽情欢笑的一年好了。

孔瑄握住蓝徽容抱着自己的手,默默感受着她的体温,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忍不住轻咳数声。蓝徽容恐是自己将他抱得太紧,忙松开双手,孔瑄将她轻轻一拉,两人并肩而坐。“借你的肩靠一靠,可好?”孔瑄靠上蓝徽容的肩头,平定着体内的疼痛,慢慢提起真气,运行数周天,蓝徽容感应到他正在运功疗伤,试探着将自己的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两股真气渐渐融合,通过孔瑄周身经脉与穴位,又归于丹田。

孔瑄渐感精神,收住真气,两人十指相交,默默听着夜风拂过青山的声音,良久,孔瑄轻声道:“容儿,我父亲,曾经是和国军队中的一名普通士兵,在某次作战中被叶天羽元帅救过一命,成了他的亲兵。”

蓝徽容欲待说话,孔瑄手指稍稍用力一握,她收住话音,静静地听他诉说。“当年棋子坡兵乱,我父亲恰好被派了出去,不知真相,只知是叶元帅与简南雄同归于尽,慕少颜灭了叶军,他躲过兵乱之后,想起恩人葬身火海,心有不甘,又回到棋子坡,却在一个悬崖下救出了叶天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