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住,“侯爷。”随从梅涛在车外小心翼翼地呼道。

慕世琮俊眉微皱,暗叹一声,仍旧醉眼醺醺地下了马车,在梅涛的搀扶下步入侯府内。侯府并不大,是皇帝临时拨给慕世琮居住的,作为质子,他除了不能轻易离开京城外,行动倒也未受限制。

进门后顺回廊穿过正院,便是内院正房,踉跄着入了正房,慕世琮推开梅涛的手,沉声道:“吩咐厨房弄碗醒酒汤,就说我喝醉了,确定那些人离开了,回禀一声。”

“是,侯爷。”梅涛恭声退了出去。

慕世琮在临窗的一张木榻上躺下,感觉先前虽是装醉,但毕竟也当着众人之面饮了那么多杯,不免有些头晕,拿起本书翻了两页,便感支撑不住,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听得梅涛轻轻推门进来,禀道监视之人已经撤走,慕世琮到院中洗了个冷水脸,稍稍清醒,步至案前,将这段时间以来京城的动态用藏头文的形式写于信笺上,正书写时,梅涛匆匆推门进来,急奔至案前:“侯爷,蓝小姐今日午间随宁王进了城!”

慕世琮手一抖,墨迹成团掉落信笺上,他腾地站了起来,酒意全消,急问道:“可曾探听真切了?!”

“确实,刚才老游过来禀报,蓝小姐是被宁王接进城来的,先是去了蓝家人被软禁的地方,后又随宁王去了玉泉山,听说今日皇上去了玉泉山,应是去见皇上了,后来,皇上圣驾又回了宫。老游本急着回禀侯爷,无奈脱不开身,此时方才偷溜出来的。”

“那容儿呢?现在是在宁王府还是入了宫?!”慕世琮得到蓝徽容确实还活着的消息,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这半年来的彷徨和痛苦一扫而光,悬着的心放落于地,脸上慢慢绽出俊美的笑容。“应是入了宫,宁王府中咱们的人未曾见着蓝小姐。”梅涛是久随慕世琮之人,见他喜悦神情,不由也替他感到高兴。

“容儿已入宫了?!”慕世琮愣了一会,心中又喜又忧,原来她真的没死,可她又真的被逼了出来,容儿,你怎么这么傻呢?!

梅涛退出,轻轻带上房门,慕世琮心情复杂,负手在室内走来走去,喜悦、忧虑、失落种种情绪让他再无半星酒意,正在极度亢奋与不安之时,忽然面色一变,身形疾闪,跃至榻上,酣然而卧。二更钟鼓于此时响起,一个黑衣人从屋脊悄然无声的落于院中,缓步行到正室门口,似是有些迟疑,听得室内传来慕世琮醉酒之后的酣睡声,方轻轻推开房门,寂然立于榻前。室内案上烛火仍隐隐跳跃,慕世琮面带酡红,鼻中发出深沉的呼吸声,黑衣人默立良久,轻叹一声,转身从床上抱起一床薄被,轻柔地盖于慕世琮身上。

黑衣人步至花黄梨木椅中坐下,从身后拿出一个酒壶,拔开壶塞,仰头饮了一口,醇冽的酒香溢满室内,慕世琮嘟囔着翻了个身,似在说着梦话,转向墙面继续酣睡。

黑衣人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斜靠在椅背之上,翘着二郎腿,足尖还闲适地一抖一抖,再饮数口,轻叹道:“唉,好不容易偷来的‘玉泉液’,却无人陪饮,真是一大憾事。”慕世琮心情复杂,恨不得即刻跳起来,揪住他问个明明白白,却又隐隐有些害怕他说出真相后自己无法承受,正在极度犹豫之时,黑衣人施施然站了起来,走至榻前,悠悠道:“侯爷,酒我给你留下了,此次一别,不知何年方能相见,你善自珍重吧!”说着转身向屋外走去。慕世琮急纵起身,跃向黑衣人身躯,将他扑倒在地,恨声道:“少给我来这一套,今天你不把话说明了,休想走!”

孔瑄笑着反转身来,慕世琮咬牙再度扑上,扼住他的咽喉:“听着,我问,你答,不许说废话!”

孔瑄倒于地上,仰面向天,喘气笑道:“只要侯爷不对我用十八种酷刑,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世琮松开扼住他的双手,寒着脸站了起来,步至桌前坐下,孔瑄拍拍身上灰尘,到架上取了两个酒杯,坐到慕世琮对面,斟满酒杯,苦笑道:“侯爷开审,若是觉得小人的回答令您满意,就赏小人一杯酒好了。”

慕世琮瞄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和容儿一起进京的?”

“是。”

“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你就忍心看着她进宫,不怕宁王对她,对她------”慕世琮想起蓝徽容此刻身处险地,看着孔瑄面上平静的神情,不由有些愤恨不平,心底深处,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自接到圣旨上京为质子,又得知容州蓝氏一族被押进京,慕世琮便知蓝徽容十有八九还在人世,更隐隐猜到是孔瑄将她救出,想到容儿能逃离皇帝之手他从心底感到高兴,可一想到她终是选择了孔瑄,又有着无法启齿的酸楚和伤心,而且这么多事情后隐藏着的真相,更让他有着恐惧与不安。孔瑄见他神情复杂,心中涌上愧疚,面上却仍是挂着微笑:“托侯爷那夜相救,让容儿得知了宁王有逼宫谋位之心,适当时候,她会适当地提醒宁王,以宁王之隐忍性格,当不会因小失大的。”“那皇上呢?皇上若是相逼,又该怎么办?!”

孔瑄平静道:“如果我和容儿猜测不错,皇上那处,反倒没有太紧迫的威胁,以容儿之聪慧,当能拖上一段时日。”

慕世琮斜着眼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将酒杯推到他面前,孔瑄微笑道:“多谢侯爷赏酒!”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慕世琮双拳在袖中捏了又捏,终放松下来,斟上一杯酒,缓缓道:“那夜是你将容儿救走的?”“是。”

“容儿假死也是你安排好的?”慕世琮话语中慢慢带上一丝凌厉。

“是。”

“那些西狄人也是你安排好的?!”慕世琮抬头盯着孔瑄冷冷问道。

孔瑄心跳稍稍加快,眼神有些黯淡,迟疑一下,点头道:“是。”

慕世琮耳中‘轰’的一声,四肢渐渐冰凉,半天方强自抑制住心中的激恨与愤怒,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孔瑄望着慕世琮眼中渐浓的愤恨之意,沉默片刻,苦笑道:“我,是仇天行的弟子。”

四六、逼斗

慕世琮脸上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身躯却如僵硬了一般,眼色深沉,死死地盯着孔瑄,室内雀寂无声,半晌,他的呼吸由急促慢慢转为平和,冷冷一笑,将酒杯推到孔瑄面前,寒声道:“看在你坦白的份上,赏你一杯酒。”

孔瑄微笑道:“多谢侯爷!”仰头饮尽。

他放下酒杯,轻声道:“侯爷,我---”

“你别说!”慕世琮忽然打断他的话,转过身去,俊脸侧面轮廓如刀劈斧削般犀利:“我来问你,当年,你与我小岁坡相遇,为争‘惊雷’大斗一场,可是你精心安排的?”“我为接近您,跟了您很长一段时间,争‘惊雷’是觉得时机已到,适时出现,并非精心安排。”孔瑄低头敛目,声音极轻。

慕世琮剑眉微挑,略带自嘲地轻笑一声,手指抚过杯口,隐见颤抖,孔瑄心中愧疚难过,垂眼望着杯中醇酒,也不知如何开口。

慕世琮心中如堕冰窟,又如热油火煎,忍了又忍,终将白瓷酒盅一顿,身形拔起,如鹤冲九天,直扑向孔瑄。

孔瑄本能下身形微仰,又停顿住,电光火石之间,已被慕世琮右拳击中面颊,坐立不稳,往后一倒,慕世琮将他紧紧压在身下,扬起拳来,见他全无抵挡之意,越发愤懑,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怒喝道:“为什么不还手?!象当年那样打一架,将我打败啊,你打啊!”

孔瑄眼前发黑,却仍嘴角含笑:“这一次,是我欠侯爷的,欠了这么多年,欠得我自己也难受,还请侯爷成全。”

慕世琮方才一拳带着满腔的愤懑击出,实是含了九成内力,眼见孔瑄面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鲜血直流,这一刻,想起那年小岁坡两人初识,大斗一场,又大醉一场,从此结为知交,引为莫逆,这些年来形影不离,情同手足,他伴着自己度过了最激扬的青春岁月,也陪着自己走过战场的血腥风云,点点滴滴,于这刻涌上心头,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恨占据了他的头脑,更觉满腔怒火,大叫一声,将孔瑄拎起,狠狠地甩过肩头。

孔瑄被他甩于地上,骨头喀喀作响,背心剧痛,喷出一口鲜血,朦胧中见慕世琮又扑了上来,劲风袭面,知他这一拳倾尽全力,如再不躲闪只怕性命难保,纵是有心让他发泄怒火,也不得不急速翻滚,慕世琮的一拳便击在了青石地砖上,‘轰’的一声,青砖断裂,地面凹下去一个大坑。慕世琮大吼道:“有种的就打啊,躲着算什么男子汉!”双拳疾挥如风,再度扑向孔瑄。孔瑄见他此时似猎豹般愤怒慑人,倾尽全力向自己攻来,眼前浮现蓝徽容的微笑,只得暗叹一声,竭力躲闪,慕世琮正在暴怒之中,内力如酷阳烈日,如影随形,逼得孔瑄步步后退,室内人影翻动,桌椅横飞。

“侯爷!”梅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想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侯爷,出什么事了吗?”慕世琮手上招式不减,面容抽搐,大喝道:“没你们的事!没我吩咐不要再过来!”梅涛略带疑惑地应了一声,脚步声远去,慕世琮一套掌法大开大合,将孔瑄身形牢牢罩住,眼中恨意横生,咬牙道:“你有种就不要躲,和我打一架!”

孔瑄见突不出他的掌风,只得压下喉头血腥,提起内力,双掌自肋下翻出,插入慕世琮连绵掌影之中,架住他的攻击,脚下猛退一步,唤道:“侯爷!”

慕世琮却不答话,再度扑上,掌风四起,孔瑄不得不十招内接上他三四招,方能保住不被他凌厉的掌风击中。

数十招过去,慕世琮越打越是激烈,孔瑄纵是提起全部内力,也屡被他击中,腑脏犹如千针乱刺,心血翻腾,说不出的难受,却也只能强自撑住。

眼见慕世琮身形回旋中右肘横击过来,孔瑄欲提气闪开,忽觉全身经脉一阵收缩,真气稍岔,脚下一个踉跄,慕世琮右肘击在他肩头,肩胛骨暴裂之声响起,孔瑄再喷一口鲜血,蹬蹬退后几步,仰面倒于地上。

慕世琮被孔瑄喷出的那口鲜血闪迷了双眼,愣了一瞬,耳听得孔瑄躺于地上剧烈咳嗽,眼中恨意渐消,神色却依然冷漠阴寒,转过身来盯着孔瑄:“我不要你让,你今日既然敢来见我,就和我打一架。你好好和我打一架,我就听你解释,你若再有退让,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孔瑄越咳越是厉害,身形弯曲,仿佛全身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的额头渗出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慕世琮渐露疑惑神色,正待缓步上前,孔瑄已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按住胸口,笑道:“侯爷既然这样说,小人就不客气了!”抬手飞身,如一片黑云向慕世琮当头罩下。

慕世琮冷冷一笑,身形一闪,迅忽之间,二人已交手数招,孔瑄飘忽的身影似秋天的落叶,慕世琮却如巍峨的青山,任秋风拂过山峦,浑厚凝重,不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

二人再斗数十招,孔瑄的动作慢慢有些缓滞,慕世琮于此时身形一闪,如惊风暴雨般的拳势将孔瑄的双拳牢牢锁住,四拳不停相击,孔瑄如被重锤狠狠敲打,喉头发甜,眼见又要喷出血来。慕世琮心中疑云更重,身形交错间托上孔瑄下巴,孔瑄口中鲜血便又咽了回去,他眼前一阵眩晕,隐见慕世琮右手挥来,无力地抬起左手,已被慕世琮点中胸前穴道,仰面而倒。

慕世琮默默立于孔瑄身前,凝望着他惨白的面容,胸前衣襟上成团的血迹,眼神闪烁,复杂莫名,良久方缓缓蹲落于孔瑄身边。

孔瑄正是意识有些模糊之时,隐隐觉得慕世琮的手探上自己的脉搏,内力直钻入自己的奇经八脉,心头一惊,拼力挣扎,慕世琮右手却死死扣住他腕间穴道,面上神色由冷竣渐转惊疑。孔瑄心呼不妙,面色一冷,话中便带上了几分讽刺之意:“侯爷,你不是要我和你打一架吗?点我穴道做什么?是不是怕打不赢我?我欺骗了你,你还是和我决一死战吧。”慕世琮寒着脸看着孔瑄,忽然伸出左手,点上了他的哑穴。

室内恢复一片宁静,仅闻孔瑄粗重的呼吸声,慕世琮松开扣住他的手,走到床后,取出一个白玉匣子,打开匣盖,从里面取出一根数寸长的银针和一个细白瓷瓶子。

孔瑄瞥见慕世琮手中拿着银针向自己走来,无奈穴道被点,爬不起来,又说不出话,眼中闪过自伤之意,心中暗叹一声,索性闭上了双眼。

慕世琮嘴唇抿成如铁一般坚硬的线条,神情严肃,将银针狠狠地扎入孔瑄右臂,又抽了出来,将银针放入那细白瓷瓶中,眼神却是一直冷冷地盯着他。

孔瑄再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慕世琮望着他的侧面,望着他颈间因剧烈咳嗽而暴起的青筋,还有那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只觉先前的满腔怒火渐渐消去,一种强烈的不安悄然袭上心头。片刻后,慕世琮缓缓抽出那根银针,凝目细看,手一抖,银针从手中落下,他怔怔地跌坐于地,呆望着孔瑄,良久,方伸手解开了孔瑄的哑穴。

孔瑄睁开眼来,轻声道:“侯爷,我此次前来,是想把话和您说清楚,我------”“谁下的毒?!”慕世琮忽然打断了孔瑄的话,他望着孔瑄咳嗽后眼中泛起的一层水雾,心中一阵绞痛,忽然想起有一年,自己遭人行刺,身中毒箭,就是眼前这人,毫不犹豫地替自己吸出毒液,又背着自己疾行数十里赶回潭州,方救下自己这条命来。

孔瑄知他性子执拗,回避不了,沉默片刻,低声道:“是仇天行。”

“可有解药?!”

“有。”

“为何不服解药?你不是他的弟子吗?你这毒,已渗入经脉之中,你的内力已开始受损,不能再拖。”慕世琮声音渐渐有些颤抖。

孔瑄将他言中忧切之意听得真切,心中怆然,只觉胸口残留的那口气悠悠荡荡,若断若续,强自撑着喘道:“仇天行要我拿铁符和寒山图换解药,我去见过玄亦大师,铁符早已毁掉,听容儿口气,她也不知寒山图究竟在何处。”

慕世琮呆望着他,听他说起‘容儿’二字,整颗心忽然酸软了一下,沉默良久,慢慢伸出双手,将孔瑄上半身紧紧地抱入怀中。这一瞬间,他的心滚烫得如岩浆一般,无法平息,却又于这灼烈的火焰中,猛然发觉,自己再怎么受骗,再如何蒙欺,都不愿眼前这人就这样死去。他的眼中逐渐湿润,低吼道:“你说,统统给我说出来,你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我要你把一切都说清楚!”

东朝皇宫占地极广,重重朱门,深深宫阙,飞檐雕龙,鎏金宝顶,金碧辉煌,瑰丽无匹。蓝徽容随皇帝圣驾回到皇宫,便被安置在了离正泰殿最近的嘉福宫内,直至入夜,方有太监过来宣她过正泰殿陪皇帝用膳。

正泰殿是皇帝日常起居之所,除却每日早朝在太极殿外,其余议政、批折、召见臣子诸事皆于此殿内进行。皇帝数年之前便已不再纳妃,赵皇后被废之后,也未册封新后,这正泰殿便成了他每夜歇宿的地方。

蓝徽容迈过高高的门坎,见皇帝正负手立于东首窗前,似在远眺浩瀚夜幕,又似在默默伫立。蓝徽容行到他身后,皇帝转过身来,见她行礼之姿落落大方,微笑道:“以后没有外臣,容儿可以不用行礼。”

二人静静用过晚膳,皇帝埋头批阅奏折,蓝徽容未得他发话,不便离去,慢慢饮着手中清茶,低头望着盏中氤氲茶气,思绪飘至遥远的翠姑峰,过去的这个冬季,生活艰苦,与孔瑄总是饮粗茶清水,也甘之如饴,此刻,饮着这极品梅雪清露银尖茶,却如咽着黄连,苦涩难当。他,此刻应该要去见侯爷了吧,侯爷会谅解他吗?这几个月来,他似是有些心事,定是想着愧对侯爷,心中积郁,看来这几日,自己探得皇帝的真实想法后,总得想办法出去一趟,见见侯爷才好。皇帝抬起头来,视线凝在蓝徽容身上,此时她身边的宫灯正好将她低头沉思的样子照得纤毫毕现,她有着清娘没有的沉静秀美,是象她的父亲吧,皇帝心中一酸,这奏折便再也看不下去,将笔一丢,站起身来,缓步走至窗前。

不知何时,外面已下起蒙蒙细雨,雨气扑在窗棂之上,殿前白玉石台阶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种湿润的米色,有太监和宫女过来,欲关上窗户,皇帝挥手令他们退去,凝望着黑蒙的苍穹,那一夜,也是下着这样的细雨,她的秀发湿成一缕缕,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她纵身跳落悬崖时头发扬起的那一蓬白色的水花,二十多年,一直闪现在他的眼前,令他无法忘怀。

雨越下越大,皇帝默立良久,转过身来,见蓝徽容正神情恭敬地立于身后,心中纵有许多疑问要解,也知不能强逼于她,反正她已入宫,有的是时间慢慢诱她说出来,遂恢复了一贯的威严与冷静,淡淡道:“你先退下吧,明日随朕去围场行猎。”

人皆道春雨绵绵,这夜的雨却是越下越大,夹着东风,铺天盖地席卷整个京城,雨水打在屋檐上,顺着檐沟淌下,雨大时如瀑布倾泄,雨细时如泉水淙淙,和着春夜的温暖气息,本是一片诗情画意,但此刻,听在慕世琮的耳中,却是那般的揪心和难受。

他怔怔地坐在地上,望着身前的孔瑄,那惨白高肿的面容,不复从前的俊朗,唇边虽竭力保持一抹笑容,也不再是那般隽爽,他的胸口如同被什么碾轧了一般,疼痛如绞。

屋外一阵春雷滚过,方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将孔瑄抱至床上,撕开他肩头衣衫,用手摸了摸那处,知肩胛骨已被自己一肘击裂,神思一阵恍惚,猛然伸出左手,击了一下自己的右腕,孔瑄微笑道:“侯爷打它做什么,我倒还要感谢它。”

慕世琮沉默一瞬,也泛起笑容,只是这笑容中略带一些苦涩:“我打它,是让它们都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能再打了。”

孔瑄心中感动,低声道:“侯爷,你就这般相信我说的?”

慕世琮傲然一笑,侧过头去:“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自己,这几年,我相信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的心底还有一句话,却不能说出口:我也相信容儿,你若真是西狄奸细,容儿怎会愿意随你远走苍山,你若真是奸邪小人,她怎会舍我而取你!

他怕孔瑄看到自己逐渐湿润的眼角,转过身去,到架上取过伤药,一切包扎妥当,又将梅涛唤过来,命人煎了一碗药,待孔瑄服过药躺下,已是后半夜,雨渐渐的小了,屋外的滴水声也渐渐转缓,似一曲悠扬的琵琶曲。

慕世琮坐于床前,握住孔瑄的左手,不停向他体内输入真气,孔瑄知他性情,挣得两下,索性便随他去。

直至感觉到孔瑄体内真气充盈,慕世琮方停住内息,但依然紧握着孔瑄的手,低头沉默一阵,终艰难开口道:“你中毒的事,容儿她知不知道?”

孔瑄微笑道:“她不知,侯爷若是见到她,不要告诉她。”

“为什么?!”

孔瑄仰望着帐顶,轻声道:“她现在要救她的族人,我们必须把皇上拖上一段时间,总不可能现在让她为了我,去找仇天行。更何况,关键时候,可能还需要找出寒山图来救蓝家人。得把蓝家人的事情解决了,我再去找仇天行拿解药。”

慕世琮一股怒气上冲,猛地将他的手一甩:“那如果蓝家人一直被皇上扣着,就让容儿看着你死不成?!”

他越想越是气闷,心中还有一股难言的酸意,终忍不住揪住孔瑄胸前衣襟,将他拎起,恨声道:“你既然带她走了,就不要再让她回来,既然回来,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你让她回到这肮脏的地方,又要让她失去你,你不觉得,对她太残忍了吗?!”

他的嘴角微有抽搐,还有一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她既选择了你,你就得为她好好活着,你若是让她伤心难过,我绝不会放过你!

孔瑄忍住肩头疼痛,直望着慕世琮愤怒中带着酸楚的面容,平静道:“所以,我们需要侯爷您的帮助,只有我们三个人合力,才有希望尽快解决蓝家人和侯爷您的问题,然后我再去找仇天行拿解药。”

带着春雨清新气息的夜风自窗外扑进来,冰鮹纱帐被卷得高高扬起,蓝徽容久久不能入睡,索性坐了起来,披上衣衫,步至窗前,凝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想起孔瑄此刻应已与慕世琮会面,他们,还能象从前那样吗?

她靠在窗边,忆起一年之前,自己还在蓝家大院内,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之中,而这一年之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先是莫爷爷的失踪,无尘师太的出现,自己入慕王军,经历这种种磨难,现在竟然站在了皇宫之中,这就是上天给自己的命运吗?为何,要在让自己刚刚品尝幸福的滋味时,又要面对痛苦与磨难?!

她忽然觉得一阵软弱与无助,这一刻,她是如此渴望孔瑄就在身边,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安慰,只需要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汲取一些力量,来面对这危机重重的局面。

曾几何时,自己练功很累很烦时,总是希望拥住母亲瘦弱的肩膀,看着她宠溺的微笑,听着她平静的话语,便能安下心来,恢复勇气和信心。

母亲和他,都是自己的精神支柱,母亲已经不在了,他,会一生一世都陪着自己吗?蓝徽容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从自己的指间悄然流逝,纵是面对威严的皇帝,她都未曾这样不安过,到底是怎么了?!

慕世琮眉头微蹙,陷入沉思之中,院外传来梆鼓更声,雨渐渐的止了,他站起身来,关上窗户,又将屋内打斗过后横七竖八的桌椅扶正,眼见孔瑄带来的那壶酒滚落于地,俯身捡了起来。他坐回床前,将手中酒壶抛上半空,又轻轻接住,孔瑄知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也不说话,平静地看着他。

良久,慕世琮接住酒壶,转过头来,沉声道:“你和容儿所想的,应该八九不离十,法子虽然险了些,也无十分把握,但现在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渐渐有些兴奋:“不管怎样,先给宁王下几剂猛药再说,这小子,阴险得很,要是真当了皇帝,只怕父王的日子更不好过。”孔瑄微笑道:“飞鸽组以前搜集到的那些密报现在都可以派上用场了。不过再下一步的行动,如何令皇上消除对侯爷的戒心,放您回去,得等容儿探过皇上的真实心意之后再行开展。”“嗯,我觉得你们猜的应该不差,临来京城时,父王也同我说过了,皇上对容儿,应该不会下狠手。”

“是,容儿会尽力试探皇上的真实想法,所以过几天,她一定会想法子和侯爷您见上一面,告知结果。”

慕世琮仿佛回到了在军营中与孔瑄形影不离、万事有商有量的日子,满心舒畅,笑道:“倒也不用过几天,明日皇上会去春猎,定会让容儿相随,我可递折子请求参加春猎,想法子与她见上一面。若是------”

他忽然停住话语,眼睛盯着地面,似是愣愣出神,孔瑄等了很久,忍不住唤道:“侯爷!”慕世琮‘啊’的一声回过神来,脑内忽然灵光一闪,拍了一下大腿,手中酒壶眼见就要滚落于地,他弯腰一抄,将酒壶抄在手中,拔开壶塞,仰头饮了一口,笑着看向孔瑄:“孔瑄,反正是要大干一场,不如我们同时把你的问题给解决了吧!”

四七、暗流

每年的三月底至四月初,是皇族春猎的日子,简氏以武立国,极重骑射,春猎是一年一度仅次于春节祭祀的隆重节日,皇帝、众皇子、再加上宗室、重臣侍从及随行者数千人,浩浩荡荡开往京城以北四百余里地的宝鼎山围场。

这一日,皇帝命身有残疾的成王留守京城,旌旗招展,车扈接天,往宝鼎山而去。蓝徽容奉旨伴于皇帝身侧,自是坐在了龙辇之中。

皇帝是辇驾离开城门后才宣蓝徽容过来的,侍卫禀奏后掀开车帘,蓝徽容躬腰入龙辇时,他正接过跪于地毡之上的宫女手中的茶盅。车帘一掀一放,一道青影令他猛然抬头,瞳孔瞬间收缩,手中茶盅竟未端稳,滚落于地毡上,吓得宫女全身颤栗,跪伏于地。

蓝徽容今日刻意挑了一件青色劲装,窄袖长靴,显得英气勃勃,神采精华,腰间流苏和鬓边一支小小玉钗又为她添了几分妩媚,妆容上她也花了一番心思,虽看上去极为素淡,却将原本稍弯的秀眉微微上挑,腮边淡匀地抹上一些胭脂,显得清秀的面庞丰润了不少。

她这般打扮自是有一番想法,看在皇帝眼中却是如同利锥钻心,眼前的这个孩子,容貌本不似其母亲,可这袭青色劲装,这逼人的英气,又是一个活生生的清娘立于面前。

蓝徽容盈盈跪于地毡之上:“容儿叩见皇上!”

皇帝半晌方回过神来,挥手令宫女下辇,低声道:“容儿起来吧。”

蓝徽容微微一笑,起身坐于皇帝侧面,见辇内物事一应俱全,站起身来,重新将小铜壶架在茶炉上,待壶中清水沸腾,温了紫砂茶具,舀出适量茶叶置于茶盅中,缓缓注入沸水,过了初道,手姿轻柔持重,铜壶以凤凰三点头之势注水入茶盅之中,少停片刻,方双手奉于皇帝面前。皇帝目光复杂地接过茶盅,她又转过身去,取过一个织锦靠枕,微笑着垫于皇帝身后,轻声道:“路途烦闷,容儿斗胆,想与皇上下几局棋。”

皇帝昨日初见蓝徽容,觉她从容镇定,隐有傲骨,不由起了要将她收服之心,今日再见,先是觉她英姿飒爽,恍若故人,此刻又温婉如水,似比亲生女儿还要贴心百倍。

他自失去与清娘的孩子之后,于子息之事极为淡漠,四子七女,都未享受过他的父爱,他还隐有一种恐惧,每次见到襁褓之中的子女,清娘送来的那个‘死胎’便浮现眼前,令他多年来始终不曾亲手抱过自己的孩子。

那些皇子公主们,慑于他的威严,在他面前不是卑躬强颜,便是战战兢兢,何曾象蓝徽容这般平静中带着体贴,温柔中又不失风骨,他本是寂廖之人,忽得蓝徽容伴于身侧,竟是莫名的愉悦,欣然与她对弈,十局中倒也还能输上那么三四局,更是十分开心,不知不觉中,便是黄昏时分,到达了预定扎营的三和镇。

待大队人马扎营妥当,皇帝进驻皇帐,宁王简璟辰和允王简璟睿已守于帐内,跪地请安。蓝徽容立于一旁,因早存了心思,便细心的打量了那允王一番,允王以性格懦弱闻名在外,但身形容貌上却不比简璟辰差多少,只是略显单薄一些,举止之间也稍嫌阴柔。

待二人给皇帝请安完毕,蓝徽容上前向二人行了一礼,眼神却不望向简璟辰,在允王身上停留了一下,复又站于皇帝身侧。

简璟辰自皇帝命蓝徽容入宫,以公主礼制居于嘉福宫后,便有些烦忧,隐隐觉得事情正向自己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此时却也只得压下这烦忧,面上保持恭谨温和的笑容:“父皇有些偏心,只令容儿相陪,儿臣本想时刻陪于父皇身边,也好替父皇解解闷,不过容儿替儿臣尽孝,也是一样的。”皇帝取过快马送来的各地折子,边看边悠悠道:“朕看你并不是想陪朕,倒是怪朕不该霸了你的容儿,也罢,你不用陪朕了,你们小两口出去说说贴心话吧。睿儿留下。”

蓝徽容寒着脸出了皇帐,简璟辰紧跟在她身侧,见她似是有些气恼,柔声道:“容儿,我------”

蓝徽容猛然转过身来,面带薄怒:“宁王殿下,我来问你,你究竟是真心真意待我,还是只想谋那太子之位?!”

简璟辰一愣,不过他也是久经风浪之人,瞬间恢复正常,直望蓝徽容冷冽的眼神,诚声道:“容儿,我自是真心待你,你我相识之时,你不知我是宁王,我也不知你是父皇故人之女,不也相处甚欢吗?”

蓝徽容似是被他此言触动,沉默片刻,轻声道:“王爷心意,容儿不敢有忘,只是,王爷以族人性命相逼,此事令我难以释怀。”

简璟辰踏前一步:“容儿,你听我说,我并不想这样做,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还平安活着,便于愿足矣,但父皇他,他一心要找到你,要册你为太子妃,他还有很多话要问你,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容儿谅解。”

“皇上有话要问我?”蓝徽容秀眉微蹙,疑道:“可今日这一路上,皇上并未与我提及别的事情啊。”

简璟辰微微一笑:“日子长着呢,父皇自是不急在一时,但他是真心想册你为太子妃,也算是稍补对故人的一番歉疚之情。”

蓝徽容似是平和了许多,柔声道:“看来皇上对我倒是一番好意。”她如水星眸带着恳切的目光望向简璟辰:“王爷,我对我母亲与皇上之间的往事一无所知,王爷可知一二?”“去潭州前,听父皇提过一些。”简璟辰犹豫了一下,终抵不过蓝徽容的恳切神色,轻声道。蓝徽容盈盈下跪行礼,简璟辰忙将她扶起,手中托住的柔荑温润秀美,令他一时不愿放手,蓝徽容也不挣脱,柔声道:“王爷,不知您可否将往事告知容儿,也好打开容儿的心结。”自二人潭州再见以来,蓝徽容从未这样柔声与简璟辰说过话,简璟辰纵是疑心于她态度的转变,也抵不住这番温柔给自己带来的冲击,脑中一阵迷糊,心神悠悠荡荡,牵住蓝徽容的手走到小河边,二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父皇是在苍山游历时认识你母亲的,二人情投意合,便私订了终身,对了,当初我弄坏你的那块玉佩便是父皇赠给你母亲的定情之物。父皇本想回家取得父母的同意后再与你母亲正式成亲,恰逢我祖父病重,严命他娶赵氏为妻,父皇不忍让他带着遗憾离世,便娶了赵氏,却被你母亲误会,离我父皇而去,似是,也失去了当时腹中的孩儿。”

“后来父皇登基,想一统江山,自是要攻打和国,而你母亲的结义兄长叶天羽又是和国的兵马大元帅,战场再遇,便成了敌人,他心痛不已,一心想与你母亲重归于好,还想立她为后。无奈战争残酷,你母亲不听父皇解释,一心逃跑,失足掉落悬崖,生死不明。父皇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她,也想求得她的谅解,所以得知你是她的女儿,便想着要立你为太子妃,他想对你好的心是真的,只是方法可能欠妥了些,还望容儿理解。”

天色渐暗,蓝徽容的心中汹涌如大海狂涛,面上却镇定如水,简璟辰虽是尽量挑着为其父皇开脱的话来叙述他所知道的有限往事,她却也能将整件事情还原成本来面目,她觉得自己的双手在隐隐颤抖,强自抑住,见简璟辰正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微笑道:“多谢王爷相告,我既知当年之事是一场误会,皇上对我又是一片好意,便不会再视您为仇人。”

简璟辰满面诚挚,握住蓝徽容的双手:“容儿,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鉴,只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蓝徽容低下头去,慢慢抽出双手,轻声道:“王爷,我的性子,向来是不喜受人强逼,所以上次皇上强行赐婚,我才会那般抵触。你若真心待我,便不要逼我,我若是感受到了你的真心,自也会真心待你。”

简璟辰听她这样说,心中满是欢畅,看这夜色下的小河清澈动人,天边的一弯新月鲜明透亮,微笑道:“容儿,我绝不会逼你,我不是早就答应过世琮吗?”

他脑中慢慢清醒,似是想起一事:“对了,我还要找世琮算帐,我既答应了他,他怎么还不信任我,还要弄那些圈套将你带走,又装模作样说与他无关。”

蓝徽容淡淡一笑:“不关侯爷的事,那晚西狄人不知为何起了内讧,我趁机将他们都杀了,正好西狄人中有个女子,我就想了那个脱身之计,不料还是被你们看破了。”

简璟辰微笑道:“容儿真是聪慧,害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一名侍卫匆匆奔了过来:“王爷,皇上宣您过去。”

蓝徽容望着简璟辰的身影远去,坐于河边,痴痴地望着夜色下幽幽的河面,想起母亲跌宕起伏的一生,想起自己现在面对的勾心斗角,滚滚暗流,只觉心头千回百转,无法宁静。正是神思恍惚之时,唏律律的马声响起,蓝徽容心一惊,猛然站了起来,只见星月光辉下,一人沿河边疾驰而来,蹄音如雨,顷刻间便到了蓝徽容面前,马蹄高高扬起,嘶鸣声中却是充满了欢悦。蓝徽容疑入梦中,缓缓伸出手去,将欢快刨着蹄子的青云抱住,泪眼朦胧地望着跳落于地的慕世琮,无语凝噎。

慕世琮俊脸含笑,双眸深邃,手中马鞭轻轻扬起,朗眉一挑:“我可是帮你养了半年的青云,这笔帐,该如何算?”

蓝徽容‘卟哧’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依侯爷意思,又该如何算?”慕世琮这半年内,积了千言万语,可此时见到蓝徽容含泪带笑,立于面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抬眼见数名侍卫束手立于不远处,知是皇帝命令时刻监视蓝徽容的,面上不由闪过愤恨之意。蓝徽容回头看了看,醒觉过来,忙道:“侯爷怎么过来了?可有旨意?”“我虽是质子,可也还是有着朝廷封爵的侯爷,随皇上春猎的资格还是有的。”慕世琮傲然一笑:“今早我就入宫递了折子,皇上也准我随驾参加围猎,想着要见你一面,可你老是在御辇之中,陪着那老狐狸,不觉闷得慌吗?”说到最后两句,他的声音极轻,凑到了蓝徽容耳边。蓝徽容放下心来,侧头笑着轻声道:“在御辇中是陪老狐狸,要是出了御辇,又得陪那只小狐狸,反正是入了狐狸窝了,不如先将老狐狸驯服了再说。”

慕世琮放声大笑,意态张扬,这半年来,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愉悦,原来,自己只要看到她活着,看到她如从前般清丽洒脱,便是如此满足。

蓝徽容感激地望着他,柔声道:“侯爷,多谢您了!”

慕世琮明她言中之意,碍于侍卫在旁,只得拍上青云头颈:“你这匹马虽然开始有些不听话,不过后来倒是挺驯服的,我已将它视为自己的手足一般,片刻离不得它,要将它还给你,可是有些舍不得。”

蓝徽容心中喜悦,眼波流转:“侯爷若是喜欢它,还是将它骑去,它能得侯爷一片真心,容儿无以为报。”说着正容行了一礼。

慕世琮忙将她扶起,四目相视,都明了对方言中深意,微微而笑,听得侍卫的脚步声渐近,蓝徽容眨了眨眼睛,道:“侯爷,皇上待我极好,与我之前想的一样,自会有好马赐我,青云我就赠给侯爷,还望侯爷多加照拂。”

慕世琮笑道:“好,我来本是想将青云归还故主,你既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你若是想它了,就来我府中探望吧。”

“得侯爷相邀,我一定会过府探望青云的,只是青云自幼便有一套特别的驯养之法,不知侯爷可知道?”

慕世琮拍了拍青云的头:“自是知道,你的驯养之法非常好,放心吧,我定会依照你的法子,不会亏待青云的。今日我就弄了你以前说过的那种草料给它食用。”

蓝徽容笑道:“多谢侯爷了!”

慕世琮纵身上马,朗笑道:“好了,青云的事交代清楚了,我先告辞,咱们春猎时再见!”